她和他们游完了北岩时,短促的冬日的斜阳已挂在树梢上了。他们每人都手里握着一束山花和野果下山来,循着原路到A城的第一中学里借宿。

晚餐在挂着几盏煤油灯的膳厅上举行。他们这一群紧抓着青春的男女都尽量地快乐着,高谈和笑语把同在厅上的一中男学生们羡妒杀了!他们恨闭塞的A城教育当局何以不许学校招收女生,更恨自己的父母何以没有多量的金钱,给他们到各校都是男女同学的A市读书去!

膳厅上的人们都散了时,她的第一碗饭还没有吃完。她一面含着一块鸡骨要咀嚼,一面给敬愚那种滑稽的态度引得合不拢口地笑着。和男性聚餐在她还是第一次,看他们那雄伟的吃法,看得忘记自己的肚子饿了。

由膳厅上散出来时,夜的寒意给轻风送过来袭着衣服单薄的她!她紧握着如容的手儿,和他们一同走尽一条回廊,向东面的宿舍里入去。

这宿舍一共是三间联接着的房子,由一中的学生退出来让给他们的。她和他们闲谈了一会,回头不见了许女士,便走出门外来张望着,却看见她和维强,默默地相对着站在廊下的草地上。

“鸥姊!外面不冷吗?”许女士听见她在喊她,匆匆地入室来了,他亦跟着入来。这样的态度使芷青对她怀疑着!她想,她的对方一定是维强了,他俩想借着旅行来促成恋爱吧!没怪当时是他提议的。

经了众人公共的分配,这三间房子中的一间列有四张卧床的给女生寝宿,其余两间给他们男生。

疲倦了一天的她,躺下床上不久便睡去了!

“芷青,还不起身啦?”她模糊中听见许女士喊她的声音,亦听着维强等在说话一般。睁开眼来,阳光已经射在被子上了。她坐起来想找外衣穿时,外面说着话的敬愚恰巧踏入房里来!

“啊哟!人家还没起身呀!”她涨红了脸,只把两手按上胸前衬衣开缝的地方。

“呃!……”他忙缩住两足走出来!外面的同学们都笑起来了!

他们又照着预议的路线出游了。今天的天气忽然闷热起来,参观了几个学校之后,她觉得身上浸满了腻汗了!

走到有名的西子岩上时,已是中午了,他们在山腰的一处竹林下歇足,休息着。疲劳和闷热把红晕驱上平素苍白的她的脸上,娇艳欲滴!在这幽邃的山中,这翠竹丛下,她真是他(她)们中的女王了!

“热得很呀!”她一个人跑向一带竹林深处,想把身上的绒背心除下来。把外面里面的钮扣都解开了;自己看着两只乳峰的周围撒满微微的汗珠,胸前很浮动地起伏着。她一面让凉风吹拂着它,一面下意识地赏鉴着自己的红润的肉体和隆起的两乳。等到把绒背心脱下,再穿上外衣时,瞥见在那满布着散碎的竹影的地上,映着一个人影!她慌忙举起头来,看着那个陈克生正站在前面不很远的地方,露着怪难看的脸色对着自己!她吓得一面悸动着一面飞也似的跑了!

“我这时碰着鬼呀!”她跑过来紧握着如容的手儿,心头兀自别别地跳着!她又羞又恨又惊地告诉了如容。

组长鸣笛整队上山峰去时,她才看见他失神般地由那边踱出来。

山峰上是一所很大的寺院,供的是A城有名灵显的吕祖仙师,香火很是旺盛。寺僧知道了他们是A市旅行而来的学生,连忙殷勤地从房里搬出两碟子陈皮梅和瓜子,和几条透了气的香烟来饷客。

“啊!给他妈的校规束缚惯了,自昨天就忘记吸烟!”敬愚走过来把一支香烟燃上了。

“我亦来试吸一支!”她亦走前去拿了一支,就把他手里那根火柴点燃。

“你们和尚也吸着香烟的么?”什么都不晓得的她这样问着那满脸是笑的寺僧。

“和尚吹大烟才多着呢,不吸香烟!”

“不是我们吸的,是预备着给上山玩着的客人们的。哈哈!我们这里是很守清规的!”寺僧摆着手笑了。

“你们在这里真享尽清福啦!”山上的清景把她羡杀了。

“让我来做和尚吧,你们收容不?”

“先生们和姑娘们才有福气啦!现在世界文明了,你们真快乐啦!哈哈!”年纪虽然老了的寺僧也会动了尘念吧!看他们男女交错,恣意顽笑的情形。

“你们出家人还会成佛哩!”

“真的,要修行几世才能够成佛呢?”

他们正这样地谈笑时,听着敬愚在厅上“碌切,碌切……”地摇着签诗筒,把大家都惹得大笑起来!

“那位先生真虔诚,仙师一定保佑他好事如愿的!哈哈!”寺僧善窥人意地说着些有激刺的话来。

“该死!和尚亦说着这些话?”她暗把滑头的寺僧骂着。那些男生们都笑笑地看着女生们。

两个和尚把这小厅上的两只八仙桌子拭干净了,又搬着一大釜白米粥和几样素菜出来。山中自种的青菜和白菜都另有奇趣的风味,其余的小菜也很适口。他们都半耍半抢地把粥和菜都吃完了,吃到后来连菜汤都喝个精光。

他们还叫小和尚下山去买了许多食物和香烟,一直玩耍到下午四点钟过后才下山来,那个寺僧还很客气地送到半山才回去。据维强说,搅扰他这半天,给他敲去五块钱的竹杠!

“晚上要往那里投宿呢?”这问题在路上发生了。维强说昨晚借宿的学校距离这里有六七里之遥,跑不到了,就在城外找一处吧。但他们一连找了几处都是狭小得连宿舍都没有的乡间小学。不得已再走进城里时,街上的商店已经闪烁着灯光了!

坐落在城东一所狭隘不堪,尘埃满桌的学校里的会客室上,他们都人翻马仰地再也不能另找别处了!抱着水烟袋校长把双眉紧皱起来再四筹思之后,才答应就仅有十几个寄宿生中让出四只木床来借给来客。

“那怎么行呢?维强叫我们五六个挤在一只木床吗?”维强苦笑着。芷青想,这个时候虽有印着××会的执委的名片也无所用了!

把双眉越皱得紧的校长真走投无路了!到后来他才想出个移兵之计,叫来客分出一小组到邻近的一个完全没有寄宿生的学校去——叫他们几个教员合让出一两只床来。

草草地吃了晚饭,校长便亲自带了这旅行组中的九个男生往别校投宿去了——陈克生也在其中,是她叫许女士转向组长说,把他硬分配了去的。留下的是女生和维强等几个人。

“他们说我们的坏话呢!说我们今晚上……”敬愚气愤愤地说着,他说他们九人临去时发了许多牢骚!

“管他呢?等回校里去时慢慢和他们算账!”维强看那些女生们都脸红红地低着头,只有许女士若无其事地看着一册带来的书本。

“不得了!这个样子怎么睡得呢?外面人家知道了时,一定说坏话的!我很怕!……”胆子小的文蕙和她们嗫嚅地说着,他们都没有法子地面面相觑地干急着,只打算通宵不睡。芷青呢,虽然也觉得太难为情,但她想,能够和其宁这样地亲近地对卧着,真有说不出的新鲜的感觉和兴奋!看如容似乎很注意她和他的接近和交谈,自塔上那一次的接触后,在人面前自己便不敢和他亲近了!自己总不敢坦然地和异性恋爱着的!……她举起眼睛向他望去时,坐在对面床沿上的其宁也刚巧在看着她!

这四只木床是相向地列在一间房子里的,中间放着一只长方形的自修桌子和两盏煤油灯。

他(她)们都坐在床上谈笑着,直至午夜过后的三点多钟,才不能支持地乱躺下去!但许女士却很早便先睡着了。

充满油秽和男性的臭味混和着的被子和枕头,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气息,向她的鼻子里散射!没有昨晚上那样比较清洁一点的一中学生们的床上那样舒适般了,过度兴奋的她,卧在这样的硬木床上尽是睡不着!只静听着外面街上的柝声和室内的鼾声,看着那渐渐变成灰白的窗口!她想,其宁一定睡去了吧!……这两天来的情景真离奇变幻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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