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到校里已将近一个星期了,同学们都记挂着她,这天,许女士和如容一同到她家里来探视。

她俩走入大门,见里面寂无人声,厅上只有零乱散碎的纸屑,铺满地上,显然地,它的主人们是弃它而去了!

她俩吓了一跳,高声地把芷青叫了几声,她家里的一个老仆妇才由后面走出来!

不等她俩的发问,她便又伤心又急促地诉说了。她说,奶奶的病势已到垂危,许多中西医都说难望生存了,所以大少爷和店里的族人们都主张赶着她一口气还存在,运回S村家里去善终才算福气的,不致丧身异地!就在今早四点钟光景坐帆船同去了,姑娘也跟了去了!

“那么,以后不再回A市来么?……”人去楼空,一阵怆凉空寞的情调向她俩袭击着,痴情的如容已流下泪来了!

“不能再来了吧!唉!早上姑娘临去的时候真哭得够呀!她一面收拾着书本一面哭,还一面哭一面写着信儿呀!她留给姑娘们两封信哩!”老妇人从袋里把它掏出来给她俩。一封信简小一点的是给许女士的,还有一包不知什么东西和大点的信儿却写着“如容亲展”的字样。她们俩只得充满了惆怅地回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S村的屋角已隐约地透入她的船头了。从密遮着软帘的船头里望出去,还看见滔滔的江水和浮荡着的几株石莲花。她的眼光不是忧伤地投射在直躺在被里,连脸儿都看不着的母亲身上,便是无聊地窥望着船头的景物。小小的这只帆船就像一副榨压机,把她的身和心都紧紧地压得透不过气来!

船靠在S村的岸畔了。病人抬进屋里的时候已不能说话了,她只微微地睁开眼睛来,看着这渴望它的主人到来的房里的一切东西!

这晚上大家都环绕在病床前纷扰了一宵,病人只是不断地喘着气,亦没有什么变动!她呢,她的心上像罩了一层浓雾,只有昏茫地暗泣!

凑巧得很,隔天上午的时候,她的三叔父由南洋回到A市来了。近来南洋的树胶生意做得屡次失败的他,带了家人回祖国来经营些别种商业。听了嫂嫂临危的消息,他只得赶午前的火车跑回故乡来。

三爷跑到嫂嫂床前时,看了哭得死去活来的侄女和只知玩耍的侄儿国贤也有些惨然,病人已不能对他付托什么了,只睁着眼睛向他凝视,看得三爷更是懔然不安!忠心的表妗走过来把大奶奶病中想和他说的话转告他,说她的这一块肉若莲要求三爷向她负起父亲般的责任!又说要求三爷许她继续读书,将来婚姻问题等她自己做主去。又说她自己还有几千块钱的存款在A市的店里,叫三爷做主拨给莲儿做学费和奁资……表妗说完还代大奶奶揖了一揖,见三爷只有默然,又叫满面泪痕的她,过来拜求叔父,说以后叔父就是你的父亲了。

再看病人又向他睁眼的三爷,只得悚然地开口把一切答应了。

到了晚上,病人似乎清醒了一点,从快要僵硬的喉里挣出“三叔”这两个字来!等到三爷在S村的绅商俱乐部里走了来时,她又只是喘着气,睁着眼睛,看看女儿又凝望着他。

“你还不放心么?我已经把你说的一件件答应了,只要她肯听话,学规矩,我是把她当自己女儿看待的。你的后事我也会为你理得好看,妥贴的,你放心吧!……”在俱乐部里他已完全知道了侄女儿的一切放荡行为了,他恨嫂嫂没有教养,送女儿进学校,把女儿弄坏了!“国忠呢?母亲这样地病着还游荡去么?快找他回来!……你们不用哭了,赶快把后事料理,停下子够你们忙呢!……”他作了一阵威福后便出去了!病人很辛苦地喘了几个钟头,到后来便渐渐气息微弱了!芷青这个时候已不会号哭了,她像受了过度的激刺,只紧紧地握住母亲那抽搐着的一只手儿,失神般瞪着两眼!

午夜的十一点多钟,大奶奶只得撇下她惟一的女儿,与世长辞了!当众人把死人的尸体放落木板上抬向厅上去时,可怜的芷青只是把手指撑开母亲那不瞑的眼皮,和紧抱着那渐渐僵冷的身躯,老不相信相依为命的母索,就这样地弃她死去了!

从这个时候起,在三叔和哥哥的淫威下,度她凄凉悲苦的闺中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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