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顾朗山、孙静峰二人正在看诗,只见冯小江仓皇而来,说:“大人有请,有要事面议。”顾朗山道:“大人找我等何事?”小江道:“今早东昌卫守备李丰元、千总张起鹏来报,海运粮船被劫,说是海盗。教我来请师爷,速去商议,严拿海盗。”朗山道:“是了,我等就去。”当时约了静峰,一同来见大人。安大人笑面相迎,道:“适才东昌卫守备来报说,粮船被海盗所劫。那海盗姓欧,是兄弟两个。说还有别处在逃漏网的大盗,也来帮助。”顾朗山听了,思忖回道:“哦,是了,那海盗姓欧,恐是欧鹤、欧鹏,其中还许有铁头陀。”静峰拍手道:“不错,不错,请大人速即与田大人相商,赶紧派兵,千万画一善策,必须一鼓而擒。不但其中有铁头陀,还有法通、法明。我与郝金刚访拿铁头陀之时,知道有个欧鹏,是清水寨二寨主,又有个法明,是承寿寺的住持,那承福、承寿必是一家,法通、法明自然是一派,诚一举而三得也。非多派人去不可,必视为大敌,方能有济。”于是请顾师爷出令,并且开看静一上人的锦囊,也是今日,恰值开第二封柬帖之时。安大人与顾师爷俱带冠焚香下拜,方恭恭敬敬拆开一看,见上面也写着八句词儿,是:“时近中元,遇巧机关,失三得二,三亦必还,以二引二,惟唐与袁,以二引五,破天目山。”朗山大喜道:“恭喜大人,此去七月十五必然成功,且可得几个辅佐。还有藉此破天目山之意,诚可贺也。上次破羊角岭的柬帖应验了,此次亦必应验。”安大人亦听了高兴。

孙师爷道:“我正要看诗,被冯爷一叫,未得细看,诗稿我还带着呢。”说罢,又取出诗稿,仍与顾师爷同看。见上面写着题是《美人十咏》七绝十首。

《吴西脚》云:

吴苑君臣百事骄,漫将亡国咎纤腰。

伯符公瑾开江左,未必娉婷没二乔。

《息夫人》云:

懊恼强邻肆楚歌,包羞顿弃旧丝罗。

可怜一国鱼轩贵,不及民间谢小娥。

《卓文君》云:

几年黄鹄也无俦,底是怜才赋好逑。

一曲琴心违礼法,芳名终古误风流。

《盂姜女》云:

万里城边万骨枯,始皇枉作万年图。

千秋青史纷纷论,只有齐人善哭夫。

《王昭君》云:

黄沙白草望无边,绝塞琵琶绝可怜。

自是官家多薄幸,非关图画误婵娟。

《虞美人》云:

四面闻歌顾影颦,红颜不惜委飞尘。

江东从渡知多少,拔剑殉君一美人。

《孙夫人》云:.

信有人间作婿难,剑光如雪洞房寒。

芦花江上私归去,节孝原来不并看。

《蔡文妊》云:忍耻胡中十二年,余生重睹汉朝天。惜他一样儒家女,独让班昭耀史编。

《梁绿珠》云:拚向朱楼坠此身,贞心侠骨付灰尘。季伦果是奇男子,焉肯遗殃到美人。

《杨贵妃》云:雨淋铃曲作秋声,正好仙山赋定情。天上夫妻能久住,莫来人世误长生。又看题是《夏虫十二咏》五绝十二首。

《蜻蜓》云:亭亭去复回,双飞点水急。中庭微雨晴,美人花外立。

《知了》云:嘈喵夕阳西,深深万柳堤。居高声闻远,也解择枝栖。

《蜘蛛》云:满腹是经纶,寄人矮檐下。结成一面网,闲看自投者。

《蜗牛》云:独具清凉致,常依水石间。何如息蛮触,高处寄身闲。

《螳螂》云:耸距捕鸣蝉,缘枝附高树。白鸣得意间,能无黄雀惧。

《蚱蜢》云:

??陇边飞,田原草正肥。

是谁翻画谱,刺绣上罗衣。

《萤》云:

向夕频招扇,何年照读书。

院凉人坐久,花底一星初。

《蚁》云:

行磨叹无已,穿珠智若何。

南柯休唤醒,富贵梦中多。

《蛾》云:

艳魄云曾化,修眉或人纤。

微躯非不爱,何事若趋炎。

《蝇》云:

钻营果何谓,挥去复飞来。

逐臭不知丑,扬扬拜贺回。

《蚊》云:

利嘴善迎人,嗜肤为饮血。

长喙能几时,反掌身俱灭。

《蛙》云:

搅梦六更乱,惊人两部声。

偶然潜井底,休作不平鸣。

孙静峰看了,佩服之至。朗山道:“所咏十美,各有议论,俱韦超妙。所咏夏虫,别有寄托,俱极精深。大人必于此道用过工夫。”安大人道:“工夫不敢说有。我夙昔爱散体,不爱试帖,爱今体,不爱古体。非不爱古体也,五笔力,无气魄,所以古体不能工,究是薄弱之故。我于前辈最拜服者如陈白沙、王渔洋、查初白、厉樊榭诸公,皆可追踪唐宋。至于时下袁、赵、程、蒋,亦可以步后尘。“朗山点头道东:“大人所论极是,俟刻校土录之时,可将此二十二首诗刻在前头。”静峰道:“大人也必有稿子,暇时定当借观。”安大人摇头道:“小弟断不敢刻稿。现时名卿巨公不管是何出身,到晚年必有一部诗集,前面必列着许多序与题词,后面必有跋语,可厌之至。”朗山道:“前些日子,我无心在书架上看见大人的试帖稿子,被我窃去,正值大人往邓家庄去的时候。我在公馆无事,已经细细捧读了,拟于异日恭校,代为刻板。”静峰道:“明日可赐我一观。”朗山道:“其中佳句甚多,如《天是鹤家乡》之‘癯容如岛佛,清梦醒坡仙。低饮银河水,高冲玉宇烟。扬州曾到否,一笑解腰缠 ’。又《雨放一村新笋梢》之‘雨催先后笋,林放短长梢。疏难摇月碎,嫩不受风敲’,《村舍新添燕亦多》之‘几家流水住深巷,夕阳落叶满阶红’,《不扫》之‘红残慵不扫,碧落恨无涯’,《鸦点凌寒剩燕支色佳焚香告天》之‘檀心温宿火,铁面冷秋霜’,皆可传之作。我尚有忘了的。”

安大人道:“二位赞的未免太过,使我适增颜汗。文事今为不急之需,咱们还是讲武备罢。清水寨之役不可迟延,后日即须起兵。可命褚一爷为帅,赵鹏为先锋,陆葆安为后应,郝、谢为左右翼,魏永福、孙祥安为中军护卫,带五百人马,仍是改装而往,不可张扬于外,使彼远扬。”顾朗山道:“如此甚好,就是这样,可命人传出话去。”

褚一官等遵令料理行装,后日动身。至后日清早,大家改扮了,用过早点心,辞过了大人、师爷,请了训示,各带随身家伙,扎束停当,其行李在后。褚一官又叮嘱了冯小江等几句,就命带过了坐骑,众英雄各自上马。褚、陆、赵、郝、谢五人先行,带了精壮兵丁,并自己从人。五位都是客商打扮,马上拴着包裹,离了省城,往太平滨一路而来。路上说说笑笑,颇不寂寞。只是天气炎热,正在中伏,太阳犹如火炭一般。走了五十里,将近未牌时候,方才有了镇市。众人又渴又饿,而且汗已周身湿透,口内出火。看见一家酒店,各人纷纷下马。褚一官道:“天气甚热,我们后面天棚底下坐罢,可以凉快些。”郝金刚说:“不错。”大家进去,酒保连忙打脸水、泡茶,谢标又要了一大碗冰,摆在桌上。褚一官吩咐:“酒菜拣好的拿来,我们从人都叫他们外面吃罢。”不多时,酒来了十壶,菜摆满一桌。众英雄略为推让,就喝起酒来。

褚一官一面喝酒,一面现看屋内。只见靠窗户一张桌子坐着一个年轻人,不过二十多岁,生得浓眉大目,巨口阔腮。身材雄壮。下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十分眼熟,似乎认识,却像个伴当模样。二人都赤着膊,窗槛上搭着衣衫。主仆两个时刻瞧着这边五人,交头接耳,好似做眉做眼的评论。陆葆安凑到一官面前,轻轻的说:“一爷,你看下手这个三十多岁的,好像石敢当的相貌。”褚一官点了点头。又好一会,倒是那个年纪大的忍不住了,向着郝金刚道:“兄台莫非姓郝么?我看着面善得很。”郝金刚猛然想起,拱手道:“石大哥,你这些年可好呀?咱们总没有见了。这时候在哪里发财呢?”那人刚要答言,那二十多岁的与他使眼色,不教他说的意思那姓石的含糊道:“现在没事,白闲着呢。”说罢,扭过头去了。二人即算过酒钱,匆匆的出了店,也有牲口,骑上走了。褚一官等遂忙着还了酒账,从人也都齐备,各自上马出店,跟下来了。恰好同路晚上恰巧与那二人同住一店。褚一官悄悄告诉郝金刚,叫他盘问姓石的,必瞒过了那二十多岁的方行。谢标说:“他是石敢当的哥哥,我也认识他。”这店叫顺隆店,伙计迎接众英雄进店,住在五间大上房,倒也宽敞。一切吃酒洗脸,不必繁絮。

姓石的二人住西小院上房两间。此众人饭后,正在脱衣乘凉见姓石的由西小院出来。郝金刚赶过去,两人一谈,甚是亲密,因问:“石大,你同走那人是谁?”石大悄悄说道:“我告诉你,可别说呀。他姓蒋名和。他曾贩私盐,后来作海盗,现投在清水寨。因上月抢了粮船,故此叫他来省,探听安大人那里发兵不发兵。”郝金刚问道:“有人要破清水寨,容易不容易”道:“我到清水寨不久,却知之甚切。若破此寨,倒有些棘手。那寨周围都是水,若无船,不能过去。在中起一片平阳之地,而且港汉极多,四面皆有芦苇,水的深浅不同。若道路不熟,就是有船,也过不去。及至到了岸上,都是小路,东一条,西一条,两边没头没脑的芦苇,望不见前面去处。有路就好走,有路就不通。若进了寨,路径更杂,非深通水性、本领高强者,不能成功。”石大又道:“你们此来并没有船只,到了清水寨,谁给你们预备船?此是要紧之件。”谢标也赶过去行过礼,就说道:“此事莫若就求石大哥,给咱们雇船,可以行不可以行呢?石大哥千万念旧日之情,况且破寨第一功。”石犬低头不语,一会子说:“我瞧瞧他去,时候太大,他要疑心。”三人散了。郝、谢回至上房,说起石大似有允意,倒是好机会。褚一官道:“过会子,俟那人睡熟,你再找石大,将话说明。”果然待至更深,郝、谢与石大定妥一切,且说了暗号。次早各散,各走各的。一日到了清水寨,离寨十四五里之遥,投店歇下。店门口贴了暗记,叫魏永福等好找。

再说赵鹏到晚间,俟席散后,拉了陆葆安到冷静所在,说:“我曾与一个姓唐的,一个姓袁的交好。他二人也是清水寨两员大将,今晚我与你私去走遭。若说降唐、袁二将,则破寨不难矣。岂不是奇功一件?你我脸上多少光彩!”陆葆安听了大喜。到二更以后,俟众人睡熟,赵、陆各带兵刃,悄悄出来。走不多时,已到滩边,但见一片大水,又望见对面黑森森一座大寨栅,只得咕咚咕咚钻入水内,泅着水来到对岸。只见水苇内摇出两只小船来,赵鹏等伏在水边,等他船过去,就从这条港进去。约走了半里,赵鹏透出水面一看,两旁都是苇子,并无道路。赵鹏道:“我们错走了路了。”陆葆安道:“我同你回去,再找路罢!”二人重新出来,在水底摸着行走。那知走来走去,都是浅滩,并无出路,才慌张起来。

赵鹏又出主意,望着黑森森的庄子走去,必定到了寨子门。二人议定,就愣向水苇里走。无奈实在难走,水倒甚浅,泥却很深。及至勉强爬上岸来,弄得遗体淤泥,苇叶好比利刃,划了满面血痕。那知到了岸上,更不好了,东寻西找,并无路径。虽有夜行术,亦难施展。此时进退两难,二人后悔。好容易得了路,直奔过去,忽听一声响,一齐跌人陷坑。旁边林内出来两人,一声喊,说:“拿奸细!”立刻奔来二十多个庄丁,都用挠钩飞抓,望坑内乱丢,将赵、陆二人横拖倒曳,捉了上来。众庄丁七手八脚,用麻绳四马攒蹄,把二人捆了个结实,带进寨里来。

是晚正是袁声万、唐振声二人巡更下夜,听说在东柳湾陷坑内捉住了奸细二人,忙忙来瞧。及至看了两人奸细满脸泥痕血痕,好似活鬼一般。袁声万走下来拉住辫发,将脸面细认,不觉“哎哟”一声。唐振声拉了他一把,袁声万就不言语了。于是对庄丁说:“天太晚了,将奸细存在我们前寨,俟明天清早,我们同你等去见寨主,再审他们不迟。”庄丁脱了干系,岂有不愿意之理。袁、唐俟庄丁去后,这才命人将赵鹏放了。赵鹏见是袁、唐,更喜欢不尽,把陆葆安为人也说明白了,遂即放起来问明来意。赵、陆将实话说了。袁、唐背着赵、陆计议一番,想:“跟着海盗,终无出头之日.,不如归属安大人,烦赵、陆引进,可以得了官职,以后还有升腾之日。”主意已定,即向赵、陆二人说明。二人大喜。四人定计,用薰香将二欧薰透,劫到店中,用言苦劝,大家央求,大约不能不从。那时岂不功劳更大?袁声万道:“你别把事太看易了。即使两个寨主都易劝说,那后寨二位夫人、二位小姐,亦不易办。”赵鹏道:“劝寨主在我等身上,劝后寨在你等二位身上,如何?”袁、唐应了。赵、陆二人假作归降。袁、唐次日引见二欧,即派赵、陆在寨中为将,信而不疑。按下不表。

再说店中褚一官等,次日清早,魏永福二人领众兵将都到了,一找赵田、陆葆安,并无踪影,他二人兵器全都不见。褚一官就顿足道:“这两个呆子,准偷着进了清水寨,必然弄出不好来。此时不见回转,不消说,是被人家拿住了。”郝金刚道:“不要慌。事已如此,只好想法救他们。且等今夜我先去探个虚实,见机而行。”褚一官道:“你要去,可小心为是。你再不回来,就剩了我与老谢了。”谢标笑道:“他不能不回来。”因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一官点头道:“是呀,我忘了有那个道理了。”郝金刚收拾妥当,笑着就去了。

是夜正是中元鬼节,水村都要放河灯,十分热闹。天有二更,外面传进话来,说:“田大人到了。”褚一官吃了一惊,不知田大人为何到此,连忙齐队出迎,接进中军入座,褚一官率领众兵将参谒已毕,田大人就问目下军中事情如何。褚一官把现时情形细说二遍。田大人皱眉道:“顾师爷叫我赶忙来此,说是我到了这里,你们这里事情就成功了。叫我带了要犯进省,必得许多将才,藉此可以破天目山。此时安大人已同顾师爷大家往天目山驻扎去了,我们一同起身。还叫得了信,急去报捷。我今听你这话,离成功甚远,何以此次顾师爷话不灵了?”褚一官也猜疑了半天。本来先来的五人,倒失陷了两个,又去了一个,不知怎样。船只无有,道路生疏。初来乍到,未打一仗,诚然离成功太远。此时田大人到营,就近三更,吃饭歇息谈讲,不觉天已大亮。外面报进来说:“陆葆安、赵鹏、郝金刚一齐回营候令,并带着降将五名,拿获贼首恶犯二名。”田大人、褚一官听了,又惊又喜。

原来欧鹏自从西关被救之后,留他师父同上清水寨。他二位师父就私下与欧鹏说:“清水寨虽好,不可久恋,宜早回头。”欧鹏并未介意,回寨后,法明因承福寺有事,忙回了藏空岛。欧鹏与欧鹤商量,积买粮米,四外发商,岛中又出来时常劫夺漕粮。这一回劫的最多,知安大人访拿,各盗恐其有事,就叫蒋和去探听,总未回来,又叫小伙计石大去找。不一日,蒋和、石大回来说:“已经派人来了,人不多。”欧鹤等也未在意。这晚报东柳湾拿着奸细。次早唐振声来说奸细投降,人才出众,寨主礼宜陪待周到。欧鹤允了。袁声万同了陆葆安、赵鹏来到,二寨主降阶相迎,拜了大寨主之后,大家相见,摆酒款接。赵鹏与袁、唐等四人已经打成一路。不料是晚郝金刚找来。那郝金刚与石大在顾隆店定好约会,蒋和已说通,情愿归降安钦差,故此郝金刚来到江边,一棵柳树底下已停着船相待。递了暗号,老郝跳上船去,船上有二人解缆,扳动飞桨,望对港斜行到寨外。船上的人告诉老郝,旱道不管宽窄,遇着松柏顺手转弯,遇着杨柳左手转弯,若无树木,就可直走,再也不错。走了半天,谁知石大怕是他来,自己来迎,把他带进蒋和的住处,引见了,彼此讲得投机。也把许奋、齐明找来,一同定计谈心。许奋与鲍国思最相好,又与齐明是亲戚。他们久已存心,见安钦差待人宽厚,且知贼盗不能久长,都商量要改邪归正。今赵鹏、陆葆安投降,便知是假,而有郝金刚和九人已通消息,只有瞒着侯蒙与二欧。今夜正值七月十五日,清水寨讲究过中元节,夜里放河灯焰口施食,甚为热闹。赵鹏与这边五人计议,用少许蒙汗药酒,将二欧百般欢饮灌醉,并用薰香蕉醉,将二欧偷出寨来,即用石大的船渡过岸去。在船上才把二欧捆住,郝金刚背着欧鹤,赵鹏背着欧鹏,并带领五个投降之人,来到辕门。

褚一官听了,惊喜非常,忙进后营回察田大人。与田大人计议一番,传赵鹏等三人进了,慰劳了数语,带降将进来相见。褚一官谦和,降阶相迎,待以宾礼,即带他等见过田大人。田大人见了投降五人,温谕一遍,并叫他五人劝说二欧投降。唐振声禀道:“寨主劝之不易,须示以威,后待以思,大费周折,方能有济。”田大人点头,吩咐:“明早大家起身回省,二欧他的家眷及清水寨喽罗,并所有粮米一概不管,且自由他。”众人答应。

且说二欧被人背人大营,尚不知觉,及至日出,渐渐有些转动,因昨日酒多,醒得迟。欧鹏先嘟嚷道:“口渴得紧,快拿茶来。”此时赵鹏、唐振声等都在旁环绕,郝金刚即送过茶去。欧鹏二目蒙胧,道:“再喝些。”伴当急又取来。喝了,猛然睁开二目,看见赵鹏等在旁,便道:“我昨日酒太多了。”说着话,复又往左右一看,见地方生疏,不是水寨的样,大为诧异,忙要站起,才知捆着呢。又看见欧鹤,亦是捆着。他哥哥才动转,始醒悟过来,大声喊道:“哥哥,你还不知咱们叫人家暗算了,总粗心无见识之过。”欧鹤惊醒,道:“哎哟!这是那里?”赵鹏等刚要答,二欧齐声道:“不用说了,事情已到此,该杀该剐,由你们办,别的话不用说了。”赵鹏望着唐振声等,不好用言安慰。正在为难,只见魏永福进来道:“田大人有令,将要犯牢牢捆着,不可疏虞,俟到省再为发落。”说罢去了。赵鹏又叫人预备点心茶水,都叫摆上,劝二欧略为用些。欧鹏等摇头道:“我二人是要犯,不收拾我们足矣,无须酬应。老爷们请便!”赵鹏等无法,只得叫伴当在此伺候,大家走开。至次日早起程,一路都是赵鹏等供应二欧,样样周道。进省入狱,发兵看守,惟二欧单住两间洁净房子,床帐桌椅,摆设停当。须臾,送进铺盖,酒馔丰盛已极。又有人传话,叫禁子等好好伺候。赵鹏等每日轮流来看,又把手铐脚镣开了。

这天晚间,赵鹏等三人,唐振声等五人,一齐进监来看,并摆着极好的筵席,极美的酒来谈心。二欧原是豪杰,胸中又不肯露出愁闷,故此大喝大吃。席间每人一杯,奉上劝二欧。欧鹏笑道:“诸位又照那晚劝酒,又把我等如何计算!”欧鹤亦笑道:“怎么又喝酒么?我弟兄若再醉了,又把我们弄到哪里去?”众人忙道:“二位哥哥不必作耍,要宽恕弟等之罪。”说着一齐跪下。二欧忙一齐拉起,众人不肯,齐道:“弟等有话:二位哥哥若肯应声,弟等才敢起来。”欧鹏先道:“众位请说罢!”众人于是细细将劝降之话,说了一番。二欧始而不肯,后来大家跪着不起来。正说着,人报田大人来了。二欧始以为他来查监,谁知田大人从外面嚷道:“着我来奉劝二位欧将军一杯!”说着进来,大家站起,两旁侍立。田大人即向二欧作揖,二欧还礼。田大人即让二欧上坐,二欧再三不肯,让之至再,这才坐了。田大人又让赵鹏等人席,大家谈论,十分畅快。说到投降;二欧不好再不允了,即向田大人投降。当晚饮至三更方散。田大人本欲请二欧往他署中去,二欧又不肯。还是陆葆安道:“大人须先禀知中丞,再寄禀到安大人营中,然后再请欧兄们出监,方是道理。”田大人笑道:“说的是,是我太性急了。”大家陆续别去不提。

且说二欧安心在监,不受委曲,比在公馆舒服,惟惦记家眷。一日午饭后,禁子进来禀道:“二位欧将军家眷到了,要进监探望。”二欧齐道:“叫他们进来!”原来中元节第二天,

碧氏妯娌在后寨不见二欧进来,尚未介意,只因丫环交头接耳,说寨主不见了,方查问起来,命人往前厅寻找。外面侯蒙也正寻找。侯蒙心中明白,这才急急报人后寨。碧氏姊妹定了定神,又叫侯蒙到外面问问唐、袁、许、齐、蒋五人,方知也无踪迹。又向各处寻问了多时,回进来说:“众位爷们也不见了。”碧姊妹一想:“营兵来到,寨主及手下五将都不见了,只有侯蒙济得什么事哪!”正在惊慌,侯蒙又进来禀道:“小将向外查问,昨夜寨主被大家拿去,袁、唐五人已经投降,里应外合,一同去了,大约寨主凶多吉少。”碧氏道:“你再去细细打听打听。”侯蒙去了。此时后寨大乱,依碧氏要自尽,依水仙、海蟾要迫杀前去,抢夺他父亲回来。

正议论不决,侯蒙说道:“二位夫人与二位小姐不必愁烦,小将打听得实在,寨主决无妨碍。现时唐、袁等五人俱已投降,与他们那里的人待寨主甚好,寨主毫不受屈。”碧氏母女四人略为放心,才定了主意,将家私都交与侯蒙,叫他看守。母女四人轻装简从,追至省城。若寨主无事,就等见了寨主再说;若寨主有个好歹,即同死在一处。于是忙忙收拾细软,哭了一回,离了清水寨,往省城而去。半路遇见一武职官,带了许多从人,年纪三旬以外,气象威武,同住一店。他住在上房,不多时,打发人送过二十两程仪。碧氏不肯收,来人道:“我们褚大人与你家实有交情,千万收下,到省再见。”说毕,匆匆而去。次日进省一询问,二欧尚在监中,有人带着到了监里,相见大笑。二欧告知:“现已投降,毫无苦楚,你等放心。”

正说着,田大人打发人来说:“现已禀明中丞卫大人,可速搬人田大人衙门。”二欧即日出监。田大人打轿来接。到了衙门,田大人命女眷把碧氏母女接进去,遂亲身出迎二欧,让到书房畅谈,比前更为亲热。正在说得痛快,人报褚大人由军营回来。不知褚一官为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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