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伯元及寅谷皆至,相见大笑。述昨日事,寅谷曰:“仲英太狞直。方今女界不惟勃勃有武士风,并欲置身朝列,平章政事。谨厚者检避其锋,诺诺不敢规以正言。而挑达(佻?)者则推波助澜,将借此以贡媚。故气焰所被,前无沮抑之人。仲英昨日正言弹之,适中弊病,宜其不能任受。”仲英曰:“中国女权之昌,可云盛满。但观仕宦一途,其敬畏夫人有同天帝,号令所出,虽庭训不能过也。今女界犹昌言为男子所屈,暗无天日,此或未嫁夫者之言。若正位璇闺,威令无抗,则玉人颜色过于朗日晴天矣。”

伯元大笑曰:“仲英持此宗旨不改者,后此所遇悉皆荆棘。

汝须知,牝狮之牙吻不易当也。”仲英曰:“当谨避之。”伯元曰:“今仲英以何日赴镇?”仲英曰:“吾闻武昌军队人人有反正之思。”谓:“到镇一面家兄,赴鄂一觇动静。”寅谷曰:“此间屋宇沉晦,且出小饮于海天春。”于是三人同行。觅得酒座,甫去外衣,忽有美人搴帘,盈盈出其素面,风神绝代,呼曰:“寅谷、伯元,今日乃钦生客耶?”两人同起曰:“秋光女士何来?客为王仲英,亦吾辈中人。可入小坐。”秋光岸然遂入,与仲英相见。

女胡姓,南京建昌人也,叙谊为同乡。仲英??,既艳秋光之美,又患暴烈如卢眉峰,遂不敢道及时事。乃秋光者,温雅无伦,问伯元曰:“日来曾否晤及眉峰、月城诸人?”仲英失色。寅谷失声而笑,喷酒满案。秋光愕然曰:“所谓经武练习队者如何?讵两人所营谋者中有变故耶?”伯元曰:“否否。”同述昨日眉峰欲出枪毙仲英事。

秋光蹙然曰:“何至于是!神州陆沈,戮力固仗男子,我曹巾帼,所以出而襄助者,亦以鼓励英雄奋往之气。前此数百年,英国武士较力,必得名姝为之监史,胜者向之长跽,加以花冠。非谓女子之勇能与男子驰逐中原,大凡英雄性质,恒欲表异于女子之前。即所谓经武练习队者,何尝非有志之所为。特资为激扬前敌之勇气,使知女子且不惜其生,矧堂堂男子,乃使其背为敌人所见,可羞孰甚。眉峰伉爽有丈夫气。吾虞其暴烈,往往开罪正人。行当以正言规谏之。”

仲英闻言爽然,始敢回眸平视。见秋光冠鸵鸟之冠,单缣衣,腰围瘦不盈握。曳长裙,小蛮靴之黑如漆。天人也,不惟貌美,而秀外慧中,尤令人心醉。惟神宇之间,含有静肃之气,凛然若不可犯。而和蔼之言,味之乃如醇酒。即敛容答曰:“女士识高于顶,不佞不能为游、夏之赞。但顾(愿)女士时时抱此宗旨,用以感化女界。须知女于之贵,万非混浊世界中泯泯者之比。发言当如金科玉律,必使男子遵行。含高识于和平之中,不能亵庄严为愤激之论。”

秋光意大感动,即曰:“吾乡乃大有人!敢问先生南来何事?”仲英曰:“家兄为镇江军官,久不相见,今且往省之。”

秋光曰:“先生曾至西湖乎?”仲英曰:“固闻其胜。”伯元曰:“恨仲英方匆匆欲溯江而上,不然侍秋光一览西泠风物,亦大佳事。”仲英曰:“戎马风尘,安有此种清福!不知近日蜀事如何?”秋光曰:“吾近得表兄重庆来书,赵某以谋反诬股东,收捕如处剧盗,飞章入告。读邸抄,有旨:‘四川逆党,勾结为乱。饬赵某分别剿抚,并饬段芳带队入川。’而雷慎予复奏成都城外有乱党数万人,四面攻扑,势甚危急。各府州县,亦复有乱党煽惑鼓动。闻已用钱西龄会办剿抚事宜。一面抽调鄂省军队,纷纷赴援。实则,兹事一钱西龄已可了,即专属王人文,亦足收戢乱萌。顾愦愦之枢臣,乃张皇如此,真使人难于索解。”

仲英曰:“女士论时局,真能得其要领。鄙人五体投地矣。”秋光色赪,谢曰:“先生奖掖逾分,使人难堪。”寅谷、伯元同声言曰:“秋光女土不愧知言。仲英先生初非瞎赞。两两得之。”席罢,三人同送秋光至于门外。秋光登车时,独顾仲英曰:“再图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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