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宴罷,長卿等各自歸家。何如、敬亭、日京久客乍歸,喜可知也,不必細表。文礽就把敬亭等回國之事,起了個稿,飭人送到拯庶報館,交與文圉登載。這時候拯庶各務辦理得大致粗定,入會的人日日增多。鐡丐的小兒子銀兒也入了會。天子下詔,欽召文礽、洪維、元嗣、金演、匡顯、水昌、余續、文守、文 、文圉、袁緒、申接及鐡丐之子鐡銀兒入都。文礽等各拜別了家族,乘坐帆車進京。只三晝夜,早到了京師。

次日平明召見,天子詢問拯庶會事,文礽等一一奏對。天子大悦,道:“卿等如是,中國永無過庶之患矣。”文礽碰頭道:“臣不敢妄欺皇上。臣等所施設,不過挹注之計,雖一時見效,而久後終窮。臣爲此事焦心苦思,嘗與同志反覆研究,而終無萬全之策。人日加衆,地不加闢,據現在以測未來,世界將不能容足。而生者又不能使之不生,乳者又不能使之不乳,轉瞬之間,地球必滿。滿則奈何?此臣與同志所日夜焦思而不得者也。”(此種議論,吾國萬千小説中從來未見過,讀之覺着奇横無倫。 )天子道:“然則奈何?”文礽道:“臣近日研究格致,攷察天文,知金星、木星之體積,大於地球,奚啻十倍?苟能設法交通,俾地球之人,得以移 民星球,則滋生無患矣。”(駭論奇談,得未曾有。 )天子道:“星球與地,相隔 遠,水陸不通,如何可以走得到?”文礽道:“臣攷察紙鳶之所以上升,禽鳥之所以飛行,皆緣空氣之力。臣擬製一新器,足以飛行天際。苟得成就,星球之通不難也。”天子道:“朕聞星球離地極遠,卽有飛船,其迅疾與鳥一般,恐窮年累月,亦不能達。奈何?”文礽道:“臣自維學識,准以前事,所爲似不致失敗。”天子道:“卿能自信,朕無憂矣。朕立飭户部撥款百萬,以供卿製造飛船之用。約需若干月方得造就?”文礽道:“購料、開工、裝配,約一年能竣工矣。”天子道:“朕卽令閣臣擬旨,卿等且退。”文礽等退,歸鎭國府。

這年値京大學士,乃是文淵閣大學士文鶴。文鶴問:“今天召見,皇上詢問些什麽?”文礽就把奏對之言,一一説了一遍。文鶴道:“你昨天不是向我説飛船之可用與否,尚不曾拿有把握,如何可以猝然上奏?”文礽道:“曾叔祖聽禀,礽昨天所禀的,是説飛船行到他星球,不知果能與否,因有一層道理,尚不能推測明白。昨晚一想,若不製造飛船,親行試驗,這一層總管不得明白,所以特行奏聞的。皇上果然聖明不過,不待 款,卽允飭户部撥款百萬,以供製造飛船之用。礽領着這款,就可大展經綸了。”文鶴點頭。

文礽等十三人住在一處,討論創造飛船之法。衆人中匡顯最爲莽撞,匡顯道:“只見小説上説到仙人是會騰雲駕霧的,飛船若造得成,我們豈不都成了仙人麽?騰雲駕霧,我可快活煞了。”銀兒道:“我正要告訴你們,這飛船古人中已有行過的。”文礽忙問出於何書,是誰人創造過的。銀兒道:“漢朝的諸葛武侯曾經造過。”文礽道:“諸葛武侯造的是木牛流馬,飛船倒不曾聽見過。你在什麽書上瞧見過?”銀兒道:“在《新三國》上見過的。”文礽道:“奇了,古史中只有《新唐書》《新五代》,不曾見有什麽《新三國》。”文圉道:“莫非就是《通俗三國》麽?現在世風日趨日下,有幾個書賈,往往把舊書改上個新名兒,冒充新書騙人家的錢。我是很上過幾回當兒。”銀兒道:“這部《新三國》,我曾連讀過四五遍,好歹且不必論,確確實實不是舊書换名的。不信時,我去拿來給你們瞧。”

一時拿到。文礽見是五厚册,忙着翻閲。因他專心要瞧諸葛武侯製造飛船的事,所以誰人著述,那家出版,都不曾留心。一頁頁翻下去,翻至第四册,見寫着:

貴胄出洋,北地王初游異國

富民輸款,丞相亮再造飛船

振起 神,細細閲着,一時廢書嘆息道:“我自以爲越古超今,誰料古人已有得我心者。”洪維道:“此種書那裏作得憑証,我瞧不過是文人的游戲筆墨。”文礽正色道:“不然。天下的事,無眞非幻,無幻非眞。卽如你我此刻所行的,明明是眞事。設有人著爲文章,流傳到後世去,後世的人,一定又要説是假的了。你想《左傳》《史記》上的事體,你我也不曾親瞧見過,爲什麽不説他是假的?可見得,眞眞假假,也沒甚眞憑確據,不過恁着一張口亂説説罷了。(議論通達之至。 )不過古人旣行過這麽一回事,我們今日切不可與他雷同。不然,好像我們抄襲古人文字似的,羞不羞,愧不愧呢?”(表明與《新三國》同題不同文。 )金演道:“諸葛武侯發明的是飛艇,我們此刻只要製造一隻飛艦,豈不就與他不同了麽?”文礽道:“話雖是如此,但實行起來,很是繁難。”金演道:“一樣是隻飛船,不過大小差點罷了。”文礽道:“虧你説出這句話來,你也是懂科學的人,發明過帆車木軌的。你可知身輕易升,身重難升。艦身大就重,艇身小就輕。據我瞧得起來,將來科學進步後,那個飛艇或者還有人會得製造。至於飛艦,恐怕我不發明,世界上永遠沒會有此物的呢。”(不是自負語,正是自信語。 )

金演道:“此言確極,只是我們的艦,是專爲交通他星球用的,吾想這其間還有幾層困難。第一,離地二千尺之外,空氣薄弱,艦不能升。第二,星球與地離距幾何,飛艦每點鐘能走若干路,約需若干個月可以行到?第三,行到星球後,用何法報知本國?設遇强敵,如何告急?第四,吾人離地飛行,每日所需食物如何籌辦?倘云攜帶,則多了恐船身吃重行走不能迅速,少了又恐有絶糧之患。第五,吾人所一刻不能斷者,莫如空氣,所一日不能缺者,莫如水。試問這兩樣東西,如何籌辦?”文礽道:“老叔倒也心細,這幾層小侄已經慮過的了,都不足爲患。”金演奇怪道:“怎麽都能無患呢?”文礽道:“二千尺空氣薄弱,也不要緊,空氣是可以製造的。查空氣之成分,其中十分之二爲養氣,八分爲淡氣,此外再有一氣,名呌炭氣,炭氣只居萬分之四。我們這艦,欲離去地球以向星球,若不能製造空氣,那裏會得自由行動呢?”金演道:“自造之空氣,足以供行駛之用乎?”文礽道:“各行星之行走天空也,旋轉不已。若不恃本體之空氣,更何恃乎?可見第一層是不足慮了。至於第二層呢,查得地球離開木星,只有三十萬多里路。只要造一極速之飛艦,每點鐘可行一千里路,一日夜就得行二萬四千里,不到半月工夫,已可安抵木星矣。糧食一層,路上只有半月工夫,最多帶了兩個月的用度,也有限的很。至於防禦意外之敵,這一層倒不可忽略的。我擬製造一種紙砲,再製一種棉花火藥,雖遇强敵,也不足懼了。”

金演道:“紙料如何可以造砲?往常火器營中的鐵砲,尚有爆裂之患。紙料這件東西,一碰着火,就要燃燒。你拿他來做了砲,燃放起來,恐敵人未及受彈,自己的砲已變成砲灰了呢。”文礽道:“紙之所以遇火卽燃者,以其中含有硫黄質也。只要把硫黄質提去,就無患了。(日本人能以紙造火爐,想卽是用此法。 )棉花火藥,其爆力大於尋常火藥,可四倍有奇。且不致因濕而變性,屢次燃放,而砲筒不會得污穢。其製法也較製尋常火藥爲簡,便只消把棉花浸在硝酸中一刻鐘工夫,再拿出來,放在淸水中,漂凈晾乾,卽成功了。不過硝酸總要用特製硝酸,方不誤事。”金演道:“特製硝酸是什麽樣子的?”文礽道:“此種硝酸,倘碰着了濕氣,必定要發白霧的。”金演道:“如不得特製硝酸便怎樣?”文礽道:“那也沒法,只好用尋常硝酸了,尋常硝酸中只要加入强硫酸三五分,其成效便能與特製硝酸差不多。”金演道:“聽説棉花火藥受不起熱,其熱至一百七十度,卽欲爆裂了。”文礽道:“所以用棉花火藥,比衆要謹 。”金演道:“硝酸這件東西,如何製法?”文礽道:“只消把炎硝加入硫酸中,則硝酸立成矣。”金演道:“硫酸是否由綠礬内練出的?”文礽道:“不差。綠礬這東西,可以製成極强的硫酸。只要把綠礬放在甑中,用火蒸之,發其硫質。旣受大熱,卽沸散成汽,與輕養化合,一凝縮而爲發烟 [35] 硫酸也。”金演道:“紙可以造砲,棉花可以造火藥,不懂理化的人一定不肯相信。老世姪此種舉動,雖與世界有益,究不免過於標奇立異了。”文礽道:“並不是過於【欲 】標奇立異,因我們飛艦上不能安放鐵砲與重量之火藥,不得不如此也。”

金演道:“各物都已完備,食水奈何?”文礽道:“水可以製造的。”文礽的話剛出口,衆人都不信起來,異口同聲齊説:“我們不信。水乃天生之物,人力如何製造得成功?”文礽道:“怪不得衆位,衆位於格致一道,素不曾留心過。可知道冷氣與熱氣相遇,卽能生水?暑天放水於碗中,以熱手執碗,執手處卽會生水,就是憑証。故只要製成冷熱兩器,放於兩邊。要他生水,就把兩器並放在一起。兩氣相搏,水就生出來了。”

文圉道:“此種學問,老姪從那裏得來的?”文礽道:“從《大學》上研究出來的。”洪維道:“欺人之談,《大學》我們那一個不讀過,爲甚我們都不知道,只有你一個人曉得?”文礽道:“《大學》有‘格物致知’一章,諸位都忽略視之,我不過不肯輕易放過耳。”衆人嘆服。忽見家人出來,傳文鶴命道:“太師爺 衆位老爺到花園赴宴。因皇上御賜了十二盆晚香玉,這晚香玉聽説是西番進貢的呢。太師爺特設了兩席酒, 衆位老爺去賞花。”衆人聽了,一齊便到花園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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