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朱镇岳听了景晴初的一番话,也笑着答道:“老伯言重了,小侄有何德何能,好教兄弟跟我学习?倒是老伯德高望重,小侄倒可乘着在这里的时候,时常请教,这是小侄很引为幸事的呢!”大家谦逊了一番,景晴初也自去办公事了。从此,师徒二人便在景晴初署中住了下来。

朱镇岳和景无畏竟谈得非常投机。这一天,二人又在书室中谈天,景无畏道:“此刻老师父正在里面,亲手调药给家姊服。母亲说,非等家姊的病完全治好,无论如何,决不放老师父和大哥动身。这真是我家的缘法好,才能在这要紧的时候,好容易遇着老师父和大哥,这岂是寻常的遇合?就是依小弟一个人的意思,不遇见大哥则已,既是我有福分,能得遇见大哥,也断不能就是这样随随便便地放大哥走。不过若不是家姊,害了这样奇怪的病,非老师父不能治,我便得遇见大哥,也只能留大哥在这里盘桓三五日。大哥真有重大的事要走,小弟难道好不知世故的,蛮扭住大哥不放?论人情,虽不忍说幸得家姊病了,你我方有此多聚首的机缘;但就事实看来,确是亏了家姊这病,大哥不怪我这话说得太荒唐吗?”

朱镇岳看了景无畏这种温文尔雅的态度和殷勤恳挚的情谊,自己是个没有兄弟的人,忽然得了这般一个异姓兄弟,心里如何能不高兴呢?连忙点头答道:“这话一些儿不错,就是我也想多和老弟团聚几天。我这回同师父出来,什么重大的事都没有,只是虽没有重大的事,若平白无故地要在这里住多少日子,师父是必不肯的。因为我的身体,本来经不了多的劳苦,脾胃也浓厚惯了,好容易从西安出来,劳苦清淡地到了这里,已渐渐地习惯成自然了;再加十天半月的工夫,便可劳苦不觉了。在这里住多了日子,不是前功尽弃吗?恰为了令姊的病,绊住师父,我也就住下来了,这真是很难得的机缘啊!不过我也有一种怕惧,生怕这一住下来,我的功夫又要懈怠哩。”

景无畏道:“大哥的话说得很是,不过说怕功夫懈怠,这倒不成问题。这里署内后园中,有一块很大的旷地,大哥如果要练功夫,小弟尽可陪着大哥到那里去。小弟并欲借此一广眼界哩!”

朱镇岳听了十分欢喜,即嬲着无畏陪他一同去后园中。只见那后园也小有园林之胜,地方果然很大。二人四下游了一会儿,便在一片旷地上立着。

景无畏笑着说道:“大哥如今可以施展拳脚了。”朱镇岳把头点点,说声献丑,即把衣服一挽,在草地上打了几回拳。数日不做功夫,得这么练了一趟,血脉和顺得多,精神也觉得爽得多。却把旁观的景无畏,倒瞧得眼花缭乱、心痒难熬了,便对朱镇岳说道:“小弟虽是个门外汉,但瞧大哥方才练了这么一套功夫,觉得实在不错,并且以为少年人在外处世,应练有这么一种功夫的,所以很想跟大哥学习一下,不知大哥,也肯收我这个呆笨的徒弟吗?”

朱镇岳笑道:“我自己的功夫尚没有练成,程度还浅薄得很,怎么就好收徒弟呢?兄弟如今说这种话,不是在那里取笑我吗?”

景无畏道:“小弟完全说的是实话,哪里敢取笑大哥?大哥的功夫,虽说还没有登峰造极到十分高深的地位,然而总算已有门径,像我这种启蒙的程度,大哥难道还怕教不下来吗?”

朱镇岳笑道:“兄弟这话却说错了,越是启蒙的功夫,教起来越是为难,越是含糊不得。因为人当初学的时候,好似一只船驶行海中,茫茫然无所之,须替他定个方向。方向能定得对,那么按程前进,自有达到目的地之一日。否则方向一误,就有迷途之虞,即永无达登彼岸之望,这如何可以含糊得一些呢?如今兄弟既是如此意诚,我看这样办吧,我师父的功夫最是了不得的,不如就请他老人家,收你做个徒弟。他老人家对于你家感情很好,大概不致拒绝,那你跟着前去练功夫,我们更可镇日子同在一处了,岂不是好?不过伯父伯母那边,不知意下如何,也能舍得让你出去吗?”

景无畏听了,欢喜得了不得,便道:“这个主意好极!让我禀明父母,就去求他老人家,并请大哥在旁代为恳求几句。至于家父家母那边,虽说是很疼爱儿子,舍不得相离,但望儿子成材之心也很切。对于小弟要出外从师,练习武艺,素有一种默许,并不怎样反对,只因一时没有得到明师,所以不曾实行。如今有这个机缘,那是再好没有了,一定可以允许我呢!”说完,又看朱镇岳练了一回功夫,方始回到里面。

这时雪门和尚也已替景小姐看了病,由景晴初陪着出来了。景无畏便上前去,将要拜雪门和尚为师、练习武艺的话,向他父亲禀明。景晴初听完,略略踌躇一下,便道:“这事甚好,我亦早有此意了。你瞧像朱大哥的功夫,练得如此之好,他自己果然觉得很有趣味,就在他们伯父伯母面上,不是也很有光彩吗?不过像你这么一个顽劣的徒弟,不知老和尚肯不肯把你收在门下。”边说边向雪门和尚望着,并微微一笑。

雪门和尚道:“老衲原想多收几个徒弟,像公子这样头角峥嵘,而且满脸露着清秀之气,一见就知很有根器,我早已有意要请舍给我做徒弟了,只恐老先生不肯,所以没敢开口。如今既是老先生同公子都有这个意思,这真不谋而合了,我难道还会反对吗?”

景晴初道:“这是承情之至,那么师父几时带他去呢?”

雪门和尚道:“这总要待老衲回到西安之后。如果如今就带他同行,路上这种辛苦,那他一定要弄不惯的。”景无畏不等他父亲说话,就说道:“师父既然已肯收弟子做徒弟,不如就带弟子同走吧。一则可让弟子见见世面,再则也可让弟子习点劳苦呢!”

雪门和尚听了,望着景晴初道:“公子如此说法,老先生意下如何?老衲却无什么意见。不过如果真是这么办的,那我一等姑娘病好,就要带公子同走了,不知老先生也舍得不?并且夫人那边,也须得说个明白呢。”

景晴初道:“这是迟早总要走的,有甚舍得不舍得?至于贱内对于这事,一定没有什么话说,只要向她说明一声就是了。只是小儿初次出门,行装未齐,还须得略略置备些。”

雪门和尚道:“这是当然的事。”

景晴初道:“无畏,如此说来,你可以拜见师父了,还呆立在这里则甚?”无畏听了,忙去向雪门和尚磕了头,又和朱镇岳见了礼。

晚间,又备了荤素二席,算是拜师父的酒,这也不在话下。不多几日,景小姐的病已完全治好,无畏的行装也已办齐,师徒三众一起动身。无畏和父母分别的时候,自有一种凄凉的景况,也不必细述。

至于动身以后,不知途中又遇见些什么事情,且俟下回再写。

忆凤楼主评曰:

因景小姐之一病,而使朱镇岳、景无畏二人得以叙谈哀曲,缔结深交。是景小姐之病,固大有造于二人也,即谓为作者写景小姐之病,正是作者之故弄狡狯处,亦无不可。观于写景小姐之病状略,写二人之谈话之详,益昭然若揭矣。

写景无畏因观练艺而思拜师,弥极纡徐之致。于是雪门和尚又得一高徒,而朱、景二人亦可长在一处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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