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挂着星期日早晨的约会,在星期六晚上黄静玲简直又睡不着,她生怕误了时候;可是她的心里又萦绕着晚饭后静珠和静婉的话。静珠是什么都不忌惮,她照旧过着放纵的生活,而且时常说起她的生活来还觉得津津有味;静婉还是不大多说话的,她可是被那莫明其妙的单恋把自己的见解和思想都陷在狭窄的笼子里。静玲不愿意问,也不高兴听她们的话;可是近来她学得乖了,她不象从前那么心直口快,她已经知道说了也是无益,不如把嘴闭起来还好。

想起来免不掉一番气愤,她就自然地想起来忘记是谁说的两句话:“一面是严肃的工作,一面是荒淫和无耻。”

早晨天还没有怎么亮她就起来了,她轻轻地做完了早晨要做的事,她很高兴没有惊醒一个人,然后悄手悄脚地下了楼梯,才走到门口,就看见父亲一个人正在打太极拳,她赶紧缩住脚步,从偏门绕出去,经过后门走了。

早晨的路是美丽的,才入秋,就有露水珠降在草尖上,红彤彤的太阳,正好把它那温柔的光辉照映在大地上,那些水珠顿时就加了几分绮丽。她一面走,一面用脚去踢,也许她想把那些珠子踢得随地滚,没有想到却弄湿了自己的鞋。

“真糟糕!”

她边叫着边跺着脚,这时节她正走到街口,看见一副冒着热气的豆浆担子,她的肚子不自主地叫起来,记起还没有吃什么,过去要了一碗。

有两个蹲着喝的翻起眼睛来看看她,随后就把自己手里的干饼浸到豆浆里去吃,她也觉得只吃豆浆不能饱,就顺手拿了一根油条。

她觉得味道很好,可是她没有能从容地吃。她知道时间还很早,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赶起自己来了,她的眼睛也没有抬,匆匆地吃完了,放下碗,把手伸到衣袋里,她突然慌了。她摸了许久没有摸到一个钱,她忽然记起来为了方便,她今天换下制服,正好她的钱都放在制服里。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许久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自己的脸在发烧,费了极大的力量,她才吞吞吐吐地说:

“掌柜的,我的钱忘记带出来了,我是——”

“您不用给了,黄小姐。”

那个卖豆浆的老头很客气地说,可是使她惊讶的是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她姓黄。这使她更觉得有点窘了,仓皇地说:

“回头我给你送来。”

“嗐,这点小事您还记心,您要是一定要给我,我到府上去领好了。”

“不,还是等我回来拿给你吧。”

她说完了,就象逃跑似地走了。她的心里起了一番古怪的思想,她一路走,一路还回头望,生怕他们还在说着这件事。

她跑到了公园,时间还很早,在那座标准钟上看到还不过六点半钟。忽然她想起来忘记在什么地方开会。她想总是亭子里僻静一点,就朝着那边奔去,由于方才的教训,她没有在草地上穿行,林子里也有些人影,她知道那也是打太极拳的。

到了亭子里,看见也没有人,她想一定不是这里,折头就要跑,正巧赵刚一个人挟了两大包东西来了,他立刻叫住她:

“黄静玲,黄静玲,不要走——”

“呵,是你,你一个人来的么?”

“不,向大钟和我同来的,他一个人到那边去跑圈,看见人可以招呼一声;我先到这边来守住。你也来得早!”

“我还当走错了地方,才要到门口去。”

“哎,坐下吧,帮我忙弄弄这些,你看我们有多少会员!”

“那不是白搭,学校根本不许成立,那可有什么办法!我说,我在早还没有看到,你的头上……”

黄静玲忍不住了,哈哈地大笑起来。原来当他摘下帽子来的时候,她看到他额头上皮肤不同的两种颜色,恰象罩上一顶浅肉色的帽子。

“哼,你笑吧,我知道你笑什么,我们这个暑假里,又受苦,又受磨炼,到了还受气:哪比得了你们,舒舒服服在家里过日子……”

“赵刚,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逗逗你也就算了,谁让你笑个不停,你看——她们从那边来了,怎么有三个呢?”

“那个不是李纫芝么,那个瘦长身子的是刘珉,她很好,就是有点柔弱;那个是白淑芸,她是新来的,我和她还不熟。”

说着的时候,几个人已经走过来了,他们两个立刻招呼她们,她们三个就坐到亭边的栏杆上,静静地不说什么,正象电线上停落的三只麻雀。

黄静玲看着她们真觉得好笑,因为她们好象既不热心,也不灰心,就象喜寿筵上三位来宾一样。到底她忍不住了,向她们说:

“你们不饿么?”

她们没有回答,一齐摇摇头,她也不再说什么,猜定赵刚那个没有打开的一定是食物,就拿过来,原来里边是芝麻烧饼。

“真好,你们每人先吃一个吧。”

黄静玲给她们送过去,自己就拿一个咬在嘴里,还扔了一个给赵刚,他没有看见,正打在背上,可是他拾起来也就送进嘴去吃起来。

她看着她们,她们文雅地拿了那个烧饼,连动也不动,微微地笑着,她正想要说什么了,远远地听到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一看才知道是向大钟和李玉明两个人朝着这个方向跑来了。

他们努力地跑着,结果是平肩到了,很得意地叫:

“我先到。”

“我先到。”

“算了吧,你们同时到,每人奖烧饼一个。”

黄静玲就把两个烧饼递给他们每人一个,他们也不顾气喘,就把烧饼塞到嘴里。

赵刚看了看人,就说:

“还有何道仁和关明觉没有到。”

“他们会来么?”

“会来的,早晨我来的时候,就把他们叫醒了,我说,我先走一步,要他们随后就来。”

“可是现在已经差五分钟,就要七点了。”

“那我们等到七点钟吧。好,我们大家随便先坐下,愿意高点,就坐到栏杆上,低点就坐到地上。”

“我看大家还是都坐到地上方便些,免得别人看我们,不知道我们做些什么。”在黄静玲提议,她首先就坐到地上。

“我赞成。”

向大钟嚷了一声,自己就坐下来;别人也随着各自坐定,只有她们三个还坐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李纫芝来,你们都坐到我这边来。”

那三个人还不好意思似地相对笑了笑,才走到黄静玲身后,各人把一块小手帕铺在地上,然后才坐下去。

“赵刚,我们不要再等了,已经七点钟。”

“我知道他们一定来,其实倒不是为了他们,譬如我们已经进行讨论,他们再来了就要使我们的精神涣散。”

“那不成,你要是要我们等你得给我们唱一个歌。”

黄静玲故意这样说。

“附议,附议。”

大家一齐叫着。赵刚并不怕难为情,一下子站起来,就扯开喉咙唱着,他们没有能听清楚每个字,只是在结尾处听出:

“我们大家一条心,

为了人类的光明幸福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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