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星期日,这个家也是沉静的,楼下就没有一个人,拉开客厅的门,好象从里面还冒出一股凉气来,黄静玲赶紧把他们安排到里面坐定,自己又跳出来叫着:

“老王,快点来,把客厅的火生起来。”

浮尘落在各处,显而易见的很久没有人来过了。那个火炉无力地站在墙角那里,好象入冬以来还没有经过一番点燃。黄静玲觉得很不舒服,她用歉然的眼光看着所有的人。

“请坐吧,我们的家真是乱得不成样子——”正在这时候,老王迟钝地端着木柴和煤块走进来,她就转过话头:“你看,平时也不收拾,脏得象什么?老爷看到了怕不骂你!”

“老爷说没有什么客人,用不着收拾了,倒不是我偷懒——”

“唉,不要多说吧,快点把火点起来。”

“我们不冷,”赵刚说,“只要不是在旷野荒郊就是了,不必生火,”他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说:“屋子暖了,我们也早走了!”

“我想,立刻我们就可以开始讨论,这个用人在这里没有什么关系。”

“好,好——”赵刚又摘下他的帽子,把围脖也解下来,(因为他嫌麻烦,就结在颈子那里)“我想到这里来还有一层方便,我们想和大学联合,黄静玲有两个姊姊都在大学,我们正好问问她们,看看她们的学校里如何,我们才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从火炉口冒出来的烟就呛了他,使他不得不咳嗽了一阵之后赶紧把嘴巴紧闭起来。

“你真笨,看你把房子灌得这许多烟!”黄静玲不耐烦地申斥着。

“您哪里知道,这个炉子今年还没受过烟火,怪不得它也不服,大口地向外吐。”

“你这么早把煤都压上去,自然不会燃,快去找一把扇子来,你去预备茶水吧,这么冷的天,冻还不算,还得呛,真是,什么都没有秩序。”

老王一面应着,一面走了,静玲接过铁钩子来,仔细一看,才看到接近烟囱那里的小门没有打开。

“怪不得,毛病在这里。”

她轻轻用手一挪,烟立刻就不冒了,火焰也忽地一声冒起来。

“无论什么事,只要得体就好了。”

黄静玲自得地放下铁钩,把炉门关起来,燃起来的火炉烘烘地响着。

“好了,那么我们现在请黄静玲去约请她的姊姊。”

“约请什么,方才你们没有看到么?”

黄静玲怪难为情地说着。

“噢,不是还有一位?”

“好,我就去——”

她才站起来,老王又捧着茶壶进来,她顺便就问了一声:

“三小姐在家么?”

“不在,一清早和大少爷一路出去的。”

“哼,我就算得到她们不会在家里。”

“那也没有关系,我们还可以继续我们的讨论,我觉得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就是张国梁那个人有点不对,这几个月来我无时不注意——”

“那个狗东西,等我遇上他的时候揍死他!”

向大钟又忍不住他的怒气。

“大钟,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你揍死他,还有第二个张国梁;各学校里都有张国梁这一类的人,在社会国家里,也有不少大张国梁,我们不是对人的问题,完全是对事的。譬如我们的行动,完全为了国家,并没有其他用意!他可以设法在学校当局面前来陷害我们,将来自然也可以到统治者面前去献媚,说不定有一天去做日本人的走狗——”

“这话说得对,做奴才的自有他的恶根性。”

“——所以我们首先要留意他,把他先统治住了,使他从我们这里一点什么消息也得不到,那他想邀功也不可能了!”

“唉,我真不相信青年人中间还有败类!”

李纫芝叹息似地说,她平时真是一句话也不说,别人的意见永远是她的意见。

“你的心太好了,所以许多事都想不到,从前你不张大眼睛就看不见,现在都送上你的眼底,你想闭起也来不及了!”

黄静玲半善意半讽刺地说,正在这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黄俭之,他带了一点惊讶站在那里。

黄静玲有点慌,再怎样沉着在这个情况之下她也显得有点失措,她站起来,那几个青年人也有点怔住了,有的站起来,有的还坐在那里,黄静玲急忙为他们介绍:

“这是我的父亲——这是刘珉,李纫芝,关觉明,向大钟,何道仁,赵刚。”

他们几个,有的呆头呆脑鞠躬,有的端了茶杯也不忘记放下,向大钟是从那个沙发里猛然跳起来的,头向前一俯,几乎摔到地上。

“请坐,请坐。”

黄俭之用他那不信任的眼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着,黄静玲赶紧就说:

“我们组织了一个星期读书会,才成立,大家互相研究学问。”

“青年人知道读书是好的,很难得,很难得,真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好,你们研究吧,我不打搅你们,不过,记着呀,古书是不可不读的,圣贤之道,任何时候都能用得上……”

他一面说着一面退出去,把门随手又为他们带上。

“老年人都只希望我们读书。”

关觉明不平似地说了这么一句。

“当然读书不是坏事情,可是我们先要有一个好环境,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我们先要自觉地去拯救别人——”

“救别人也就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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