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然和尚问明王八家的家丁,知这起女眷是王八的三姨太太所请,天然心中明白,当即赶上前去,请他们进入方文坐下,命人献茶,自已即靠着方丈内窗子口那张方杌子上坐下相陪,命人摆桌盒、拿点心,又叫人去汲泉水泡那顶上的雨前龙井茶叶,一面极力招呼,一面斜着眼向各人去溜。正在意乱心烦之际,忽听王八的第三个妾向天然说道:“大和尚如此周旋,使我等实在不过意,下次我等倒不便来了,免得带累你大和尚忙得如此。”天然见说,赶答道:“说那里话来!姨太太是难得在此请客的,偶然到此,这是僧人应该,惟恐招呼不到,还请姨太太与众位太太少奶奶小姐们包含些儿。僧人已招呼备了素面,还是先到各处游玩去过了,回来吃面;还是吃过面再去游玩?听太太们便!”只见王八的第三个妾又说道:“大和尚你不必费事,我们已带了酒席来,不过借你这厨房里会一会菜就是了。现在请你大和尚领着我们到各处游玩一番便了。”天然道:“小僧已招呼人准备了,既是姨太大带了一席来,好在日天长,就留着午后做点心罢。现在太太们要去游玩,小僧自当领道。”说着就站起身来,让他们出了方丈,就跟在后面指点着往各处游玩去了。你道王八这第三个妾为何到此请客?

原来他本姓陆,名唤湘娥,是个妓女从良,因自己前三日过小生日,那五六个花枝招展般的女子皆是他从前同院的妹妹,现在有从良的,有已经脱籍尚未择到主人的,陆湘娥过小生日那天,他们皆去送礼拜寿。陆湘娥要还请他们,家里的地方虽大,究嫌不甚爽快,不如请到平山堂还了席,因此与工八说明,王八又极其宠信陆湘娥,一说王八就应允,所以雇了船只,带了酒席前来。天然和尚带着陆湘娥等去各处游玩去了,先游了两处,并未遇着什么游客。忽然陆湘娥要去看第五泉。刚走进去,可巧圣天子与周日青从欧阳文忠公祠内走出,迎面碰见。当时圣天子见是人家内眷,也就慢一步,让他们过去。及见天然在末后追随,圣天子并未与他较量,也就将前话忘了。倒是周日青在旁看见,不觉勃然大怒,暗道:“俺们叫他陪我们各处游玩,他说有俗事,原来就是这样俗事,要陪伴女子闲游!”此时已是跃跃欲试,因见圣天子度量容纳,不与他较量,也还不便出头,只得忍耐,预备以后再与他说话。心中虽如此想,此时天然已走了过去。不过片刻,陆湘娥等已过第五泉回来,周日青又仔细看天然是何光景?只见他笑逐颜开,一面走,一面与陆湘娥等闲话,那一种故意卖弄风骚的样子实在不堪入目。此时却按耐不住,因低声的与圣天子说道:“父王可见这贼秃如此混帐么!”圣天子也早已看见,今见周日青问,当下也就说道:“已看见了。”周日青道:“似此不法,必须警戒他一回方可稍出胸中之气。”圣天子虽未开口,却也有这意思。周日青微窥其意,当下就跟了下来,及至转了几个弯,又不见天然与那起女眷。周日青暗道:“光景又到别处去了,且等一会,到他方丈与他算帐。”主意已定,又与圣天子往各处游玩了一会,这才向方丈而来。至方丈门口。只见那侍者上前拦道:“请你们两位客官就此止步吧,里面有女眷请客,客官们不便进去,请客堂里看茶。”圣天子见那侍者说得婉转,也就预备不进去。周日青在旁问道:“你方丈在哪里?我与他有话说!”那侍者道:“方丈现在里面招呼客呢!”周日青道:“他招呼什么客?”那侍者道:“是城里王八老爷家里的姨太太,借这里请女客,叫我家和尚在那里招呼酒席,我家和尚因为三八老爷是我们山上的施主,常布施功德的,故此不便相辞,只好在里面照应。”周日青听说,不由得三尸神冒火,七孔内生烟,当下一声喝道:“好大胆的贼秃!你可叫他快快出来,俺老爷与他讲话。倘若稍有迟延,托辞借故躲避不出,可不要怪老爷用武,管什么王八乌龟,俺老爷就冲进去了。”这一片声喧,那侍者已不知所措,若要进去通报,争奈和尚招呼过的;若不进去通报,看见周日青那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知道不是好惹的,怕他真个打进去,不但和尚要吃亏,连那些女客也要带些晦气。正在为难之际,天然在方丈里早已听见外面喧嚷,走了出来。一见是方才在方丈里的两个客人在这里吵闹,当即上前说道:“不必如此!要知道里面现有官家的女眷宴客,你们二位客人是不便进去的。天下事要讲理,胡闹是不行的!”周日青见他出来,已是怒不可遏,恨不得即刻上去痛打他一顿,又见他语言顶撞,试问可按耐得住么?当下就抢一步上前,伸开巴掌,认定天然嘴巴上一掌,口中说道:“狗贼秃!你敢顶撞你老爷么?”天然被他这一巴掌不但痛入骨髓,登时红肿起来,嘴里的牙齿已打落下两个,满口鲜血流下来,他还不识时务,以为这平山堂是奉旨敕建的所在,平时自己又与在城官绅素有来往,便仗着这点势,也就口中不逊起来。此时圣天子不免大怒,即命周日青道:“既然方丈里有人家内眷,不要惊吓他们,你可将这贼秃特提到客堂里去,与他讲话。”周日青答应。立刻走过来。冲开一双手,将天然的衣领一把揪住,轻轻的一提,如同缚鸡一般,提着就走。天然死力挣脱,再也挣脱不开。不由的跟着周日青到了客堂。此时合山的和尚及庙祝人等已纷纷齐来,都站在客堂外面七言八语的乱说。又见圣天子与周日青盛怒之下,不敢进去,只见圣天子一声大喝道:“好贼秃!你还不给我跪下!”天然那里肯依愿!周日青一听此言,叫他跪下,就不容他不跪,即将右腿一起,认定天然腿弯之上靠了一下,天然不由得就双膝跪下尘埃。圣天子便向他说道:“你这贼秃,太也托大!你但知势利两字,为你等本来面目,你可知道高某是何人?我且告诉与你,内阁陈宏谋、刘镛是高某老师,现任两江总督、江苏巡抚与高某同年,高某因奉旨前往江南密查要案,顺道过此。因慕平山是名胜之地,重来一游,所以仆从人等全未随带,只与这位周老爷同来,因他是我的继子,途中可以照应,方才在你为丈内使你陪高某各处游玩,你见我等不是贵官显达,就不愿相陪,以俗事二字推诿。彼时周老爷也就暗含怒意,与你辩驳起来,若非高某在旁极力排解,你彼时就不免吃苦。高某亦明知你等存了个势利之心,所谓势利山僧,到处皆是,这也不是你贼秃一个人,所以高某也不与你较量。为何你因俗事不愿结高某陪游?又何以不因俗事却追随着那班内眷各处游玩?还是对高某所说的俗事就是要去陪那班内眷?高某却不明白。这也罢了,或者因那班内眷他家的家主是你的施主,平时常有布施,偶尔内眷来游,情不可却,不得不陪他们去闲游玩一回,只好将自己的俗事暂且搁一下。非若暂时的过客,偶尔到此,既无功德,又无布施,可以简慢,果然如此,于情理上也还说得过去。不过太觉势利一点,为什么已经预告他们游玩过一番,他们借你的方丈宴客,自有他的家奴仆婢在那里伺候,设再不敷所用,你只应派两个老年的庙祝进去相帮才是道理,你却依依不舍,借着这应酬题目,只管在里面追随,如此看来,你这贼秃尚不仅在势利两字。及至周老爷唤你出来,你不知自己有亏理之处,还敢出言顶撞,以为高某不过是寻常的过客,就顶撞他两句,绝不妨事。再不然就倚仗官绅向人压制,令高某也不与你在此地较量。我将你这贼秃送往地方官那里,勒令他处治你个勾引妇女的罪名,看你怎样奈何我高某!”天然见说出这一番话,登时哀告起来。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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