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在小艇上坐着,回想她在鹤山渡所做的一番工作。她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来。她想到虾球的投效,她觉得自己这样做的对。这一类事情她碰到过不止一次,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满足投效人的愿望。人们怀着千差万别的愿望和动机投奔革命的队伍,只要对革命是忠诚的,都应该表示欢迎;但也要研究时机和环境,探取相应的措施。这正是一种对队伍、对人民严肃负责的态度。

小鬼亚成在旁边问道:“三姐,为甚么不收留那一个人呢?”三姐道:“我怎么能够不经过详细考查就收留他呢?他从广州来,广州那个鬼地方,甚么坏人没有?万一他竟是反动派派来的小侦探小奸细那时怎么办?你说小心好,还是大意好?”亚成点点头道:“当然小心好。不过,我看他不像是个坏人。我记得当我投队伍时,队伍不收,我哭过一天一夜哩!我想他一定很难过。”三姐笑道:“有心不怕迟,你不是一个榜样么?迟点怕甚么?只怕没想清楚,一股勇气进来,过几天受不了苦,又要开小差逃跑!”亚成道:“我不做这种丢脸事!”三姐道:“我知道你不做。但亚康、亚炳不是逃走了么?进来时没想清楚,一不如意就想家了。”亚成道:“亚康、亚炳他们一时犯错误,我想他们会后悔回来的。他们回来,我们还要他们么?”三姐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他们真正觉悟,自动归队,当然欢迎。”说着说着,小艇靠岸边了。

岸上三班负责掩护的同志已经收队,在一棵大老树脚下等他们。合齐了人,他们就即刻移动。小队长老薛带头,把这队人带领走上古劳乡的茶山岭。

茶山是古劳乡的一保,上了半山,可以望见整个古劳乡。这一带地区,和南海、顺德各处乡下差不多,是属于蚕桑渔米之区。不种桑养蚕的就多数开鱼塘。有些人家也种植烟草。鹤山烟草和南雄烟草在广东算是出名的。老薛领队到茶岭半山坳,到了一个最隐蔽的地方,便下令休息。从袋里取出熟烟抽起来。抽了半口烟,他就对三姐道:“三姐,告诉我们吧,你可有把三洲渡上的人吓得跳水逃命?”三姐笑道:“你如果预先给我一个号召参军的任务,我有把握把半船搭客编好队带上来。从十五岁到五六十岁的志愿兵都有!”说得大家笑起来。老薛道:“我这次让你出去检查,我着实担了不少心。如果你们出了事,我是会受批评的。好吧,你简单说一说船上的情形!”

三姐就从头一二把登船到离船的经过作了一个扼要的报告。老薛听了很满意。他认为三姐对告假军官的教训和对虾球的安慰,直接间接就是对全船搭客的教育。群众纪律执行得好,影响自然是不小的。他指出了这些优点,也指出了工作准备的不周,由于印刷条件的缺乏,没来得及把反对出卖四邑新宁铁路的小传单印好散发,新的民歌、民谣也没来得及写印扩大宣传,他说以后要补救。有一个班长老宋说道:“关于搜集情报的工作也做得不好。搭客从广州带来的报纸,我们也应该向他们要几份回来,从报纸的空隙中,多少可以看出他们兴兵动将的情形,这也是一个疏忽。”三姐承认这些都做得不够。

老薛也说:“我在指挥上也犯了疏忽不周的毛病,对于上级交下的任务,执行得不很完满。我们的任务是突入敌区,建立据点,为扩大新区开路,同时也是替主力搜集情报,侦察敌情,这都没好好做到。”还有一样任务他没有宣布出来,那就是以他们的行动来迷惑敌人的视线,便利另一支队伍向高明三洲的突击。等到三洲的突击开始之后,他们又再去突击古劳,这是老薛这支队伍预先跟另一支丁大哥所指挥的队伍的任务。

广州到鹤山、高明一带有两种电轮拖渡,一种是由广州经甘竹滩和南海九江到谷埠止的鹤山渡,搭客可以从谷埠转艇到沙坪、古劳等地方;一种是由广州经古劳到三洲止的高明渡。林四海、虾球他们的目的地是鹤山高明交界处的三边墟,他们搭的是后一种三洲渡。等到他们的船在古劳附近经过了老薛、三姐他们的检查之后,再继续向三洲前进,他们到三洲时,又经历了一番新鲜的事情。丁大哥这支队伍已经在三洲解决了警察所的武装。他们的渡船一靠岸,又有许多男女工作人员下船来照样宣传一番,并散发传单,也没有拿去甚么东西就走开了。

在这同时,老薛在茶山坳向众人宣布突击古劳的任务,大家便静悄悄细声商量执行这个任务的具体步骤。这是他们这支小队伍的一贯作风。一切作战行动,除了最最机密的部分保留只让少数领导者知道外,其他的作战部署,都经过民主讨论,然后集中执行。常常由战士提出许多切实聪明的办法,指战员连发梦也没想到过的。所以毎一个任务虽然是由上级定下来,但到执行的时候,已融会了每一个战斗者的心血,吸收了每一个人的经验,这些心血和经验,和命令任务的要求结合在一起,曾经不止一次发挥了战士高度的作战热忱,和创造了无数次辉煌的战果。他们讨论如何突入古劳,如何花最少的弹药收获最大的战果,大家七嘴八舌,贡献自己的意见。有一个战士老周说道:“薛队长,我们还有一连串的战斗,例如开仓济贫,打击撞死马等等,这些战斗的谁先谁后,还应该根据情况,周密计划一下。现在我们去突击古劳,我们除了活捉古乡长外,还要布置好一个鼠袋,让撞死马来救古劳时,就打他一个落花流水。”

那个宋班长听了这提议很高兴,他说道:“查实撞死马不过一个中队,最多五六十人,两枝轻机,而且又派出一部分人去勒收行水,我们的虚实他又不知道,我判断他们一定是事过才兴兵的,我们人力少,分不出人来伏击他,我以为夜袭古劳墟之后,才全力布置在中途拦腰打他,收获一定大。”

老薛不声不响,他望望大家,意思是多听点意见。三姐道:“古乡长本身不是大地主大恶霸,他不过是一个小走狗,给人利用推举出来办军差公事,做替身的。活捉了他,好好教育他,再放他回去,将来对我们是有用处的。我们绝对不能伤害他。至于突击古劳和伏击撞死马,两件事不能在同一个时间进行,我的意思也主张先入古劳墟,再去伏击撞死马,叫他们输送几十枝步枪给我们吧!”老宋道:“我们入古劳墟没问题!但也要对撞死马的来路派出警戒。”老周道:“我负责带一个小组去活捉乡长!”

伍班长道:“我负责对撞死马方面的警戒!”三姐道:“墟上宣传动员的任务我来做!”小鬼亚成道:“我跟薛队长打头阵!”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全心全力去关心这一次战斗。老薛综合了大家的意见,就决定了具体的步骤。半夜,他们就到达了墟外的准备位置,根据先前侦察员的情报,预定了进入墟内的路线。并派出墟内策应的人员。

凌晨,老薛叫他掌握中的两班人检查武装和佩带的口盅,不让走动时弄出响声。又叫各人取出洗脸手巾,扎在颈上,这是黑暗中自己人互相认识的标记。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就对三姐说道:“三姐,你和亚成在这里等候吧!等解决战斗后你们才进墟来。”这本来是爱惜干部的好意,三姐抗议道:“卫生员有责任跟战斗队伍前进,薛队长,你没有理由阻止我!”亚成道:“我的驳壳生锈了!”老薛无奈何,说道:“好!你们都跟我来吧!”老薛一人当先,众人便一个一个走出了准备位置,向古劳挺进。

鹤山古劳,经历过它几次兴盛和衰落的时期。古劳人,也和南海的九江、顺德的两龙人一样,很自负,有过“古劳不认鹤”的骄傲口头语。因为它曾经出产过很有名的银针茶叶、面豉、烟叶,和曾经有过黄金时代的蚕桑业。古劳人的声名,超过了县治所在地的沙坪人。抗战时期,香港梧州之间交通断绝,日伪统治下的广州和我们内地的交通,也曾靠过沙坪、古劳、三洲、白土、肇庆……这条线来维持半暗半明的货运。每天都有一千几百条担挑,来往奔走在几县间。

那时,“走沙坪”、“走古劳”已变成甚至重庆人都熟习的口头语。那些地方,变了冒险家、大天二、官商两栖动物、落台空军……的乐园。曾经红过一时的空军总司令张惠长,便在这些地方开过庄口,“在商言商”,做公开的走货生意。在香港没有生意可做的鹤山商人,很多都回去贩运故衣或做挑夫维持一日两餐。这一带地方,也和湖北的三斗坪一样,给世人留下许多难忘的记忆。其中最惊心动魄的大宗买卖,便是在豪门独占下的桐油、钨矿、和美其名叫“外销土”的鸦片烟土的对敌贸易。鹤山人记得很清楚,重庆方面对广州方面、广州湾方面都有着密切的贸易关系。这边送出桐油,鸦片烟、钨矿,那边送进日本百货和汽油药品。交易而退,各得其所,那些中日商人互相爱着他们的敌国,真叫鹤山人摸不着头脑。

那时的老百姓,都流行着汪精卫蒋介石两个人“拉猫尾”愚弄日本人的传说,后来事情弄明白了,他们愚弄的并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老百姓。那些川流不息的“外销土”到了鹤山县境,可并不输出很远,打了一个小圈又倒回内地来,而且到处畅销无阻。鹤山的道友们对重庆真是感恩戴德,甚么一个六年禁绝,又一个六年禁绝,到头来可没有把他们那群烟民枪毙,反而源源接济烟膏,以防断瘾,可称体贴入微了。到了战事结束,不上两三年工夫,广东全省已经处处罂花遍开,乡乡广设烟室,除了自给自足外,还可供应香港菲律宾甚至印度的需要。林则徐如果翻生,他一定会对他百年前在虎门烧英国人鸦片的壮举,叹为小题大做吧!

在这样的地面上出现了这样的怪事,还有甚么奇事不能出现呢?奇事中的最奇的一种,就是人民队伍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他们的声威,把大地都震动了。

老薛这支队伍,是广东粤西地区向粤中地区发展的人民武装当中的一个支队,这次参加突击的是这个支队当中的一个连。他们进入古劳墟,十五分钟内便解决了战斗,把警察所的武装全部缴械。狗腿乡长躲在他经营的杂货店内,给小鬼亚成抓出来带走。三姐到每一家店铺去拍门,告诉老百姓说人民的队伍来了,不要害怕。有些老百姓就在店内欢呼口号。这支铁流队伍,和他的友军,先后在宅梧、塘蚬村、潭牛塘、水井洞各地获得辉煌的战果;现在又攻入了古劳和三洲,警号传到广州,三不怕的队伍便不能不马上出发“戡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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