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番至村中,见其状殆与故乡彷彿,败屋颓垣,随在多有,以历兵燹残毁之余,故零落至此。居人虽多,大都以农为业。间有富者,则曲池深院,自极其乐,而野外村农,胼胝手足,匍匐泥涂中,又另一景象。村首有神庙一,敝屋三楹,已多剥落,惟社树森森,荫及一庭。院落中堆积笨重农具,有薄笨车桔槔之属。庙后有坡陀突起如山冈,上建一塔,不知始于何时。塔不甚高,且敝,飞甍刻桷,半已摧残,土石仅存,块然如石笋而已。

阿番既历游村中,欲觅一宿所,迄不可得。既无旅亭,可为息足地,欲自为巢庐,又必不可就。村中竹木,既无可取材,而经营亦非易易,又岂一手一足之烈所能成。且地平衍,即有山阜,亦无穴可以容身。踯躅久之,焦思无策,忽举首见塔,陡思是中容或可图。趋视之,则塔院之户已破,中虽空洞无物,而芜秽不堪,鼠雀之粪,狼藉满廊,殊不可居。顾去无所之,不得已,强就之。以手去草,即铺诸地以为罽,又涂窒隙罅,缚槁为扉,以障风日。尽半日,事已粗备,较穴居为良。若使塔不崩颓者,则果可久居,且俨然一穹庐也。

居处已得,当谋饮食。此行虽将以力博食,第初亦不可无备。村中荒凉特甚,既无酒屋,亦无食店,惟有茅屋低檐,间货馎饦,粗粝如沙石,色黧黑而价亦廉。阿番乃市数十,置诸塔中。壁间有窦如龛,即用为藏物之所,复以砖堵之。又买小瓮一,就溪汲水,亦储之。于是食事亦具,阿番自此遂以塔院为家矣。

每日啖饵饮水,以度一日。塔高出地上,凭阑眺远,见四野禾稻如云,邱垅一碧。农夫操作田间,或三或五,时唱秧歌为乐,声音断续可听。及暮,则乘月色坐庑下,村中灯火,隐约如晨星,蝙蝠群飞,时拂肩袖而过,阿番甚以为乐。顾闲居数日,迄无所进,唯日坐食而已。以村夫多贫,恒终岁徒跣,而富者则又敝屣弃之,不复补缀。故阿番之所业,殊无异于屠龙之技,无能一试,心乃大忧。幸馎饦贱,初尚可支,逮数月以后,囊已就罄,而终无一人就而问津者。时已七八月之交,田事甚忙,每日下眺,见田间农人往来如蚁,自侵晨以至黄昏,笠影憧憧,满阡陌间。以天苦熯干,沟渠甲坼,水车之声,恒达旦不歇。田家妇子,亦均提壶榼助饷,惟老稚居守而已。一年之中,除播种收获而外,以此时为最忙。以夏日多恒旸,是间田又不利灌溉,故事益不可缓。而阿番此时,则闲居无事如故也。

一日,阿番方坐阶间,观农人灌园,觉其事虽劳,而轻而易举,殊不困人。忽自悟曰,吾诚愚甚,吾镇日闲坐安食,而徒怨耗废,是何益者?吾胡不助田家为理,得庸值亦足以自赡。如终是因循,于势不可以长。且去工为农,似亦不恶,吾今若能少习,异日归作老圃,集废地数弓,莳蔬果为生,较革工为优多矣。计既决,次日,遂往商诸村中老农,愿助力作。农正需人,亦喜,遂偕至田治事。阿番勤慎,所作颇胜,以是农喜与俱。自后阿番日以为常,为农家佣。每日夜归,辄市糗糒藏之,以为备。登塔坦然就卧,劳已而逸,颇以为适。如是者忽月余,工作不少怠。暇则归息,或行原野间。一日于荒垅中得一小兔,大喜,圈畜之,就屋隅为作栏,每夕归,掇拾草叶,饲兔为乐。兔亦驯,渐长,相依如细犬焉。

阿番从事农作,本非所习,而又勤动,劳苦益至,益以秋旸晨露,铄其体肤,不禁渐以不支。无何,田事尚未终,而阿番遂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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