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朱高两个能干公差,领了牌票,当晚就前往天齐庙巷,传了地保更夫,关闭了两头栏栅,进出行人俱要盘查,以免凶手逃脱。将近二鼓时分,走到一家门首,站立商议,听得门内有妇人说话之声。此等门户只有一门一闼,沿街浅屋,乃是小户人家居住之所,故屋内说话,门外可以听见。其人姓韩,名起福,娶了一个妻子,就是惯做媒人的蒋妈妈之女。夫妻二人在那里闲谈,岂知门外有人窃听。那朱高立定了,听那男子说道:“今日听得街上人说,王世成妻子,结识了天齐庙里的纳云这件事,如果被老和尚晓得,定要赶他出去。”

朱高听得明白,一想有了见证,便叫韩起福开门。他夫妻二人听外面有人叫门,吓了一跳,开门一看,认得是朱头儿。

韩起福道:“朱头儿,深夜到此何干?”朱高跨进屋内,将身坐定说道:“我今有一个事情,要想烦你大嫂。你若肯与我做得成,我当重重的谢你。”韩大嫂道:“朱头儿说哪里话来,有事见教,哪有不肯之理,只要我办得到。”朱高道:“大嫂能干,一定办得到的。我对你说,那个王世成的妻子,你是认得的?”韩大嫂道:“怎么不认得,他是我家母亲的媒人,他家做亲的时节,我也去过。近几年来,没有过去,因那妇人性情刁嚣,所以我们不同她往来了。”朱高道:“大嫂,你如今做个卖鲜花的买卖,到她家去,也不在意,因她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你去问她家女儿:你家兄弟,为何这几天不见?看她怎样回答你就是了。但是这句话,必须要看机悄悄儿说,不要被她母亲看见,也不要给她母亲听见,最好引到外边,低声问她。听了她的回答,你来回覆我,你的功劳就不小。”韩大嫂答应一声是。朱高别了他夫妻就走。

次日天明,韩大嫂绝早起身,提了一只花篮,走到王家门首,故意提高了声音,喊道:“卖花!卖花!”走来走去,方才看见她家大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女孩子出来。韩大嫂见是金定,手里提了一把茶壶,出外泡水,连忙叫了一声:“金定到哪里去?你娘呢?”金定道:“我母亲才起身不多一回,正在那里梳头。”韩大嫂一看两边无人,正中下怀,就此问道:“你母亲是欢喜你呢,还是欢喜你的弟弟?”金定听说弟弟二字,登时心里一酸,眼泪汪汪哭起来。韩大嫂道:“好端端的,为什么哭起来?莫非想了什么事?”金定被韩大嫂这一问,更加呜咽不止!韩大嫂道:“你对我说,不要紧的。”金定说道:“我家兄弟被母亲杀死了,他将尸首砍成七块,装在油缸里面,藏在床脚底下。”韩大嫂吃惊道:“为了什么事?你娘要杀他呢?”金定道:“多只为弟弟赶出和尚,母亲恼恨起来,下此毒手。”说了这句,恐怕母亲出外,连忙走开了。韩大嫂好生惊骇,提了花篮,转身来到巷口茶坊内,看见朱高坐在里面,即将会着金定一番情由,细细对朱高说了一遍。朱高大喜道:“费心费心,我明日再来谢你。”

当下朱高忙同了许文,来到天齐庙,只见山门紧闭,举手轻轻叩了几下。那香伙道:“小师父,外面有人敲门,可要让他进来?”纳云躲在供案之下,低声问道:“外面一人,还是两人?”香伙道:“待我去问。”香伙走到山门跟首,问道:“门外来的是一人,还是两人。”朱高、许文二人齐声答应道:“我们二人来烧香的。”香伙转身入内,对纳云道:“是两个人来烧香的。”纳云-想:“那个测字先生真正灵验,他说逢双就吉,谅来逢凶化吉了。”忙叫香伙道:“让他们进来烧香。”

那香伙听见纳云叫开门,就将山门开了。

那朱、许两个公差一齐进来,走上大殿问道:“你家和尚住在哪里?”纳云躲在供案底下,听得口气,就在桌围之内,偷眼一瞧,见是两个公差打扮的,心想不好了,吓得浑身发抖,只恨无地洞可钻。暂时躲藏,岂知身子一抖,那供案上面烛台等都摇动起来。许文、朱高喝道:“为什么案上香炉烛台,都活动起来。”随手将那桌围一掀,见纳云躲在下面,乃说道:“原来这里有个活菩萨。”朱高便叫道:“呔!你这贼秃驴,还不快快走出来!”话犹未毕,许文便在袖中取出一条粗铁练,朱高便把纳云拖出,许文就将铁练在他头颈上一套,犹如牵猪羊一般,牵出庙门。一时惊动了众人来看,走出大街,转过就到州衙。

只听云板声响,麒麟门大开,两旁皂役鹄立齐整,荆知州走入公座喝道:“将犯僧带上来!”一声吆喝,随即带上。荆知州问道:“你就是天齐庙僧人纳云吗?抬起头来!”纳云抬头一见,原来昨日的测字先生,就是今日的老爷,心中早已明白,哪里还敢开口,只应了一声是。荆知州一面将禁牌取过,用朱笔写好,吩咐上了脚镣手铐,收禁入监。一面将火签牌票批准,交与朱高、许文两个公差,速拿女犯王徐氏到案。

两个差人,带领伙计手下人等,立刻出衙,会同地方保甲人等,走进王世成家。四下一看,无有一人。地方保甲喊一声道:“王大嫂出来,有话对你说!”徐氏在客堂里面听得有人叫喊,出来一看,吓得魂飞天外,浑身发抖。地保说道:“都只因钱正林先生告了状,知州老爷准了状词,着我们来拿你的。”

徐氏听说,更加慌了手脚,想逃到后面去,众人一齐动手,先将徐氏锁起,再到房中搜查尸首。许文、朱高到床下一看,只见一个油缸藏在床下,伸手一拉,将油缸拖出来,将包在缸口上的血衣取去,缸内肉块腥臭难闻,乌血淋淋的好不吓人。大家用手掩住了鼻子。登时哄动左右邻人,看的看,说的说,人来人往,拥挤不堪。

地方保甲忙守住王家门户,不许闲人进出。许文、朱高两个公差连忙回到州衙,禀报老爷知道。荆知州随即吩咐打道相验。金锣旗伞,来到王家门首,荆知州出了大轿,来到尸场坐下,便喝道:“将凶手徐氏妇人带上来!”那时许文、朱高、地方保甲一众人等,将徐氏推推搡搡带上来,又将那个油缸抬上,摆在中间,一块块乌血淋淋的拿将出来,逐一验看毕,就叫四邻上来。左边邻居张居禄,右边邻屋王淮春,俱说道:“老爷在上,容小的们告禀,他家自王世成故世后,和尚时常来往,只是她家杀儿子,是哪一天杀的?怎么样杀的?我们并不深知。求大老爷开恩。”

荆知州吩咐退下去,便向徐氏一看,连连拍案喝道:“你这万恶该死的妇人,有这等恶毒心肠,自古至今,从未见过,从未闻亲生娘杀害亲生的儿子。这样胆大,这样恶毒,你与那和尚通奸有几次?怎样谋杀儿子?一一从实供来,免得本州动刑。”徐氏双膝跪倒,叫声道:“青天大老爷在上,听小妇人告禀。小妇人自从丈夫亡故,真心守节,我儿王官保忤逆不孝,形同枭獍,无所不为,小妇人一时之气,将他杀了。就是娘杀儿子,也无大过。叩求青天大老爷笔下超生。”荆知州听了,怒不可遏,将案一拍,喝令掌嘴四十。打罢,吩咐将徐氏带回衙门审讯。

荆知州回转衙门,来到签押房中,与幕宾师爷们等商议道:“这件人命案子,千古罕见,从未有亲娘杀亲儿子之理。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所以钱正林告状不准,反将他问罪。而今人命是真,怎放钱正林出监,倒是难事!”旁坐一位姓乔的幕宾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他是泅水人,姓柳,名青溪,文章极好,不料时乖命蹇,屡试不售,昨日来到本县,与我会面,他与钱正林也是相知之交,因到通州,闻悉钱正林为代学生伸冤,系身缧绁,不能相见,若请他与钱正林一谈,保可无事。”

荆知州连声称善。一会儿,乔幕宾就把柳青溪请到。荆知州待之上座,客套一番,便再三相托,转言致意。柳青溪道:“不须客气。”说罢,即去请钱正林到州衙内堂。荆知州即忙迎进,延之上座,说道:“本州冒犯尊颜,祈勿见责。”钱正林道:“公祖说哪里话,生员为敝学生王有仁伸冤,虽死无怨。”三人言罢大笑。

荆知州立刻吩咐坐堂。衙役皂隶书吏人等,两旁鹄立齐整,吆喝一声升坐公堂,喝声将纳云和尚带上来。纳云跪在堂下。

荆知州一见,怒发冲冠,拍案喝道:“你这和尚,不守清规,大胆横行,竟敢奸淫人家寡妇,谋杀人家儿子,断人后嗣,绝人后代,可谓恶极!你与徐氏几次通奸。若有半句虚言,立刻重刑严处。”堂上一众衙役吆喝一声,好不害怕!

纳云在下,叫着冤枉道:“青天大老爷呀!和尚是出家人,佛门弟子,不敢为非犯法,从来不出庙门,与徐氏素不认得。”

荆知州拍案大骂道:“你这大胆的和尚,还敢在堂上胡言乱语。

左右用刑,看他招是不招?”一声吩咐,衙役一齐动手,将纳云套上夹棍,用力紧收。纳云熬痛不过,哀声叫道:“大老爷开恩,和尚招了。”荆知州喝道:“供上来!”谁知纳云十分刁猾,又叫青天大老爷饶命!一派油供,全无半句实话。荆知州坐在堂上,怒气冲天,便喝道:“将这和尚上了刑具,收禁监牢。”衙役给纳云上了刑具,带往监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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