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夔先生:

承示深为感佩。

仆等主张以国语为文,意不独在普及教育;盖文字之用有二方面:一为应用之文,国语体自较古文体易解;一为文学之文,用今人语法,自较古人语法表情亲切也。

今世之人,用古代文体语法为文以应用,以表情者,恐只有我中国人耳。尊意吾辈重在一意创造新文学,不必破坏旧文学,以免唇舌;鄙意却以为不塞不流,不止不行,犹之欲兴学校,必废科举,否则才力聪明之士不肯出此途也。方之虫鸟,新文学乃欲叫于春啼于秋者,旧文学不过啼叫于严冬之虫鸟耳,安得不取而代之耶?

旧文学,旧政治,旧伦理,本是一家眷属,固不得去此而取彼;欲谋改革,乃畏阻力而牵就之,此东方人之思想,此改革数十年而毫无进步之最大原因也。先生以为如何?率复不备。

胡适之陈独秀一九一八,十,十五。

易宗夔

适之、独秀两位先生大鉴:

我国数千年来,文化毫无进步,虽有种种的原因,而言文不能一致,却是一个最大的原因。鄙人在十余年前,即有这个议论,主张言文一致的道理。彼时寡调独弹,竟没有一个人能明白这个理由,鄙人也就不往下说了。前月鄙人请蔡先生吃饭,席间偶然谈及此事,听蔡先生说两位极力提倡文学革新的道理,发行一种杂志,发挥的很透彻。鄙人就破费几文,买《新青年》回家一看,才晓得两位见解的高超,实在佩服得很。但是鄙人对于这个道理,所见微有不同的地方,不能不向两位上一个条陈。

独秀先生主张推翻孔学,改革伦理。鄙人以为见解太高了,不适宜于现在社会的情形。我们因为中国不懂文字的人太多,非以白话为文章,教育便不能普及,我们尽可用白话编国民小学的教科书,用白话写信,编成尺牍便览,发行几种白话报,廉价出售。办事的时间惟恐不够,那里有闲工夫推翻什么孔学?改革什么伦理?惹起那班不三不四的乡学究村夫子,惟恐砸破他的饭碗,不得不起而反对之。倒是我们主张言文一致的障碍物了。

适之先生谓“死文言决不能产出活文学。中国若想有活文学,必须用白话,必须用国语,必须做国语的文学。”这个道理很对的。惟欲破坏什么桐城派的古文,什么文选派的文学,什么江西派的诗,且欲取而代之。据鄙人看来,却可不必。我们但办我们言文一致的事业,看他们的古文骈文诗句,恍惚是春天的鸟叫,秋日的虫啼,既不能禁止他不叫不啼,又何必取虫鸟而代之?如此办法,省却许多的唇舌,保存许多的精神,拚命的向言文一致的前途进行,庶可以达我们改革新文学的目的。

鄙见如此,不知两位新文学家以为然?尚祈赐教。

即颂大安。

弟易宗夔谨启再者,鄙人著有《新世说》一书,却完全是文言书。呈上自序及例言广告,两位尽可作鸟叫虫啼之悦耳。内有一则,与两位有关系,写上一阅。

近来陈独秀、胡适、钱玄同、傅斯年诸君,发刊《新青年》,创为文学革命之义,主张以白话为文章。胡之言曰:“死文字决不能产出活文学。中国若想有活文学,必须用白话,必须用国语,必须做国语的文学。”陈则力主推翻孔学,改革伦理,为根本上之解决。钱并主张废去汉文,另采用一种文法简赅,发音整齐,语根精良之人为的文字。傅则欲铲除中国学术思想界之基本误谬,谓吾国数千年来,所有学术,为阴阳学术,所有文学,为偈咒文学,若非去此误谬,自与西洋文明,扦格不入。观诸君之绪论,类皆以旧文学为死文学,须一律扫除,主张言文一致,于新文学界放一异彩。若能去激去偏,推行以渐,未始非吾国文化进步之一转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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