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批:吾观今之文章之家,每云我有避之一诀,固也,然而吾知其必非才子之文也。夫才子之文,则岂惟不避而已,又必于本不相犯之处,特特故自犯之,而后从而避之。此元他,亦以文章家之有避之一诀,非以教人避也,正以教人犯也。犯之而后避之,故避有所避也。若不能犯之而但欲避之,然则避何所避乎哉?是故行文非能避之难,实能犯之难也。譬诸奕棋者,非救劫之难,实留劫之难也。将欲避之,必先犯之。夫犯之而至于必不可避,而后天下之读吾文者,于是乎而观吾之才、之笔矣。犯之而至于必不可避,而吾之才、之笔,为之踌躇,为之四顾,砉然中窾,如土委地,则虽号于天下之人曰:“吾才子也,吾文才子之文也。”

彼天下之人,亦谁复敢争之乎哉?故此书于林冲买刀后,紧接杨志卖刀,是正所谓才子之文必先犯之者,而吾于是始乐得而徐观其避也。

又曰:我读《水浒》至此,不禁浩然而叹也。曰:嗟乎!作《水浒》者虽欲不谓之才子,胡可得乎?夫人胸中,有非常之才者,必有非常之笔;有非常之笔者,必有非常之力。夫非非常之才,无以构其思也;非非常之笔,无以摛其才也;又非非常之力,亦无以副其笔也。今观《水浒》之写林武师也,忽以宝刀结成奇彩;及写杨制使也,又复以宝刀结成奇彩。夫写豪杰不可尽,而忽然置豪杰而写宝刀,此借非非常之才,其亦安知宝刀为即豪杰之替身,但写得宝刀尽致尽兴,即已令豪杰尽致尽兴者耶?且以宝刀写出豪杰,固已;然以宝刀写武师者,不必其又以宝刀写制使也。今前回初以一口宝刀照耀武师者,接手便又以一口宝刀照耀制使,两位豪杰,两口宝刀,接连而来,对插而起,用笔至此,奇险极矣。即欲不谓之非常,而英英之色,千人万人,莫不共见,其又畴得而不谓之非常乎?

又一个买刀,一个卖刀,分镳各骋,互不相犯,固也;然使于赞叹处,痛悼处,稍稍有一句、二句,乃至一字、二字偶然相同,即亦岂见作者之手法乎?今两刀接连,一字不犯,乃至譬如东泰西华,各自争奇,呜呼!特特挺而走险,以自表其“六辔如组,两骖如舞”之能,才子之称,岂虚誉哉!

天汉桥下写英雄失路,使人如坐冬夜;紧接演武厅前写英雄得意,使人忽上春台。咽处加一倍咽,艳处加一倍艳,皆作者瞻顾非常,趋走有龙虎之状处。」

话说林冲打一看时,只见那汉子头戴一顶范阳毡笠,上撒著一把红缨;穿一领白缎子征衫,系一条纵线绦;下面青白间道行缠,抓著裤子口,獐皮袜,带毛牛膀靴;跨口腰刀,提条朴刀;生得七尺五六身材,面皮上老大一搭青记,腮边微露些少赤须;把毡笠子掀在脊梁上,坦开胸脯;带著抓角儿软头巾,挺手中朴刀,高声喝道:“你那泼贼!将俺行李财帛那里去了。”「不说林冲喝那汉,偏说那汉喝一声,显得是个劲敌。」林冲正没好气,那里答应,「八字写第三日林冲,如见。」圆睁怪眼,倒竖虎须,挺著朴刀,抢将来,斗那个大汉。此时残雪初晴,薄云方散。溪边踏一片寒冰,岸畔涌两条杀气。一往一来,斗到三十来合,不分胜败,「写得晶莹射人。」两个又斗了十数合。正斗到分际,只见山高处叫道:“两位好汉,不要斗了。”林冲听得,蓦地跳出圈子外来。「独写林冲跳出,见其志不在斗,若杨志既失车仗,则自不应先住也,用笔精细如此。」两个收住手中朴刀,看那山顶上时,却是白衣秀士王伦和杜迁 、宋万,并许多小喽啰,走下山来,「何也?」将船渡过了河,「细。」说道:“两位好汉,端的好两口朴刀!神出么没!这个是俺的兄弟豹子头林冲。青面汉,「奇称。」你却是谁?愿通姓名。”那汉道:“洒家是三代将门之后,「定有宝刀。」五侯杨令公之孙,「定应争气。」姓杨,名志。流落在此关西。年纪小时曾应过武举,做到殿司制使官。道君因盖万岁山,差一般十个制使去太湖边搬运‘花石纲’赴京交纳。不想洒家时乖运蹇,押著那花石纲来到黄河里,遭风打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纲,「未失生辰纲,先失花石纲,有意无意,间中一衬。」不能回京走任,逃去他处避难。如今赦了俺们罪犯。洒家今来收的一担儿钱物,待回东京去枢密院使用,再理会本身的勾当。「文臣升迁要钱使,犹可也,至于武臣出身,亦要钱使,古今一叹,岂止为杨志痛哉!」打从这里经过,雇请庄家挑那担儿,不想被你们夺了。可把来还洒家,如何?”「杨志又有杨志声口。」王伦道:“你莫是绰号‘青面兽’的?”杨志道:“洒家便是。”王伦道:“既然是杨制使,就请到山寨,吃三杯水酒,「又何也?」纳还行李,如何?”杨志道:“好汉既然认得洒家,便还了俺行李,更强似请吃酒。”「杨志又有杨志声口。」王伦道:“制使,小可数年前到东京应举时,「好货,亏他说。」便闻制使大名;今日幸得相见,如何教你空去?且请到山寨少叙片时,并无他意。”杨志听说了,只得跟了王伦一行人等过了河,「须知此番过河,中间特特为着一人渡来渡去者得意也,然却故意独藏过,使人自看。」上山寨来。就叫朱贵同上山寨相会。都来到寨中聚义厅上。左边一带,四把交椅,却是王伦,杜迁,宋万,朱贵;右边一带,两把交椅,上首杨志,下首林冲。都坐定了。王伦叫杀羊置酒,安排筵宴,管待杨志,「与林冲讨饭句掩映。」不在话下。

话休絮烦。酒至数杯,王伦心里想道:“若留林冲,实形容得我们不济,不如我做个人情,并留了杨志,与他作敌。”「写秀才经济可笑。」因指著林冲对杨志道:“这个兄弟,他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唤做豹子头林冲;因这高太尉那厮安不得好人,「口头语,岂真谓林武师哉!」把他寻事刺配沧州。那里又犯了事。如今也新到这里。却才制使要上东京勾当,不是王伦纠合制使∶小可兀自弃文就武,「好货,亏他说。○秀才自大语,每每有之。」来此落草,制使又是有罪的人,虽经赦宥,难复前职;亦且高俅那厮见掌军权,他如何肯容你?不如只就小寨歇马,大秤分金银,大碗吃酒肉,同做好汉。不知制使心下主意若何?”杨志答道:“重蒙众头领如此带携,只是洒家有个亲眷,见在东京居住。前者官事连累了他,不曾酬谢得他,今日欲要投那里走一遭,望众头领还了洒家行李。如不肯还,杨志空手也去了。”「写杨志又另是一杨志,不是史进,不是鲁达,不是林冲,细细认之。」王伦笑道:“既是制使不肯在此,如何敢勒逼入伙。且请宽心住一宵,明日早行。”「此却与前二人不同,林冲则不尔,细细认之。」杨志大喜。当日饮酒到二更方歇,各自去歇息了。次日早起来,又置酒与杨志送行。「与林冲讨饭句掩暴风骤雨。」吃了早饭,众头领叫一个小喽啰把昨夜担儿挑了,「细。」一齐都送下山。来到路口,与杨志作别。叫小喽啰渡河,「细。」送出大路。众人相别了,自回山寨。王伦自此方才肯教林冲坐第四位,「自此方才肯教六字,皆难之辞也。」朱贵坐第五位。从此,五个好汉在梁山泊打家劫舍,「此四字所谓昔之梁山泊也,若后之梁山泊亦有四字,所谓替天行道也。」不在话下。

只说杨志出了大路,寻个庄家挑了担子,发付小喽啰自回山寨。「细。」杨志取路,不数日,来到东京;入得城来,寻个客店,「客店。」安歇下,庄客交还担儿,与了此银两,自回去了。「细。」

杨志到店中放下行李,解了腰刀、朴刀,叫店小二将些碎银子买些酒肉吃了。过数日,央人来枢密院打点,理会本等的勾当,将出那担儿金银物买上告下,再要补殿司府制使职役。把许多东西都使尽了,方才得申文书,「以尽为度,每每如此。」引去见殿帅高太尉,来到厅前。那高俅把从前历事文书都看了,大怒道:“既是你等十个制使去运花石纲,九个回到京师交纳了,偏你这厮把花石纲失陷了!又不来首告,倒又在逃,许多时捉拿不著!今日再要勾当,虽经赦宥,所犯罪名,难以委用!”把文书一笔都批了,将杨志赶出殿帅府来。「非写高俅不受请托也,正实际情况高俅妒贤嫉能也;非写高俅恶杨志也,写当时朝迁无人不如高俅,无人不被恶如杨志也。」

杨志闷闷不已,只到客店中,思量:“王伦劝俺,也见得是,只是洒家清白姓字,「杨家语。」不肯将父母遗体来点污了,指望把一身本事,边庭上一枪一刀,「痛哭语,又写得壮健,又写得洒落。」博个封妻荫子,也与祖宗争口气;「杨家语。」不想又吃这一闪!——高太尉!「叫一声妙,至今如闻其响。」你忒毒害,恁地刻薄!”心中烦恼了一回。

在客店里又住几日,盘缠使尽了。杨志寻思道:“却是怎地好?只有祖上留下这口宝刀,从来跟著洒家;如今事急无措,只得拿去街上货卖,得千百贯钱钞,好做盘缠,投往他处安身。”「林冲一口宝刀,杨志一口宝刀,接连叙出,看他却结撰成两样奇景,详具总批中。袁眉]林冲买刀,都是高俅陷害,所以使英雄一刀两段,乱动刀兵。」当日将了宝刀,插了草标儿,「宝刀上加草标二字,辱没杀人,才德之士,而必借容羔雁,亦此四字矣。」上市去卖。走到马行街内,「好街名,与前阅武坊各有其妙。○刀马二字,衬成奇绝。」立了两个时辰,并无一个人问。将立到晌午时分,「特特写两句时分,为英雄一哭。」转来到天汉州桥热闹处去卖。

杨志立未久,「上写两句立久,都向刀上一哭,此忽然写入一句立未久,读者只谓亦向刀上出色也,却突转出下文一段奇情,令人绝倒。」只见两边的人都跑入河下巷内去躲。「奇文。」杨志看时,只见都乱撺,口里说道:“快躲了!大虫来也!”「奇文。」杨志道:“好作怪!这等一片锦城池,却那得大虫来?”

当下立住脚看时,只见远远地黑凛凛一条大汉,吃得半醉,一步一颠撞将来。「奇文。」杨志看那人时,却是京师有名的破落户泼皮,叫做没毛大虫牛二,专在街上撒泼 、行凶、撞闹,连为几头官司,开封府也治他不下:以此,满城人见那厮来都躲了。

却说牛二抢到杨志面前,就手里把那口宝刀扯将出来,「是个泼皮。○就手扯出,非所以待宝刀也,然豪杰失路往往遭此矣,宝刀不能哭,其奈之何哉!」问道:“汉子,你这刀要卖几钱?”「二字不堪。」杨志道:“祖上留下宝刀,要卖三千贯。”「眉批: 一路写杨志软顺,并无半点刚忿,止为英雄失路一哭。」牛二喝道:「二字不堪。」“甚么鸟刀!「二字不堪。」要卖许多钱!我三十文买一把,「二字不堪。」也切得肉,切得豆腐!「极写不堪。」你的鸟刀有甚好处,叫做宝刀?”「不堪。」杨志道:“洒家的须不是店上卖的白铁刀。这是宝刀。”牛二道:“怎地唤做宝刀?”「活泼皮。」杨志道:“第一件,砍铜剁铁,刀口不卷;第二件,吹毛得过;「二字奇文。」第三件,杀人刀上没血。”「四字奇文。」牛二道:“你敢剁铜钱么?”「虽是逐件要试,却又极力写泼皮开头如第一件砍铜剁铁,他便偏想出铜钱二字,调侃世人不小。」杨志道:“你便将来,剁与你看。”

牛二便去州桥下香椒铺里了二十文当三钱,「讨字妙。活泼皮,平日薅恼街坊无数事,只此一个字写尽。」一垛儿将来放在州桥栏干上,叫杨志道:“汉子,你若剁得开时,我还你三千贯!”「活泼皮。」那时看的人「极忙时,忽然插入一句看的人,笔力如苍鹰矫犬,其眼光左闪右掣。」虽然不敢近前,「写泼皮一句。」向远远地围住了望。「写宝刀一句。」杨志道:“这个直得甚么!”把衣袖卷起,「好。○出色一句。」拿刀在手,看得较准,只一刀把铜钱剁做两半。众人喝采。牛二道:“喝甚么鸟采!「妙,骂不得杨志了,只得骂众人,如见泼皮。」——你且说第二件是甚么?”「活泼皮。○又记得有第二件,又不记得是甚么,活泼皮。活醉人。」杨志道:“吹毛得过;若把几根头发,望刀口上只一吹,齐齐都断。”牛二道:“我不信!”——自把头上拔下一把头发,「是个泼皮。○一把二字绝倒。」递与杨志,“你且吹我看。”「泼皮。」杨志左手接过头发,「右手提出刀也。」照著刀口上,尽气力一吹,那头发都做两段,纷纷飘下地来。众人喝采。看的人越多了。「又闪出看的人,又增一句。」

牛二又问:“第三件是甚么?”「泼皮到底。」杨志道:“杀人刀上没血。”牛二道:“怎地杀人刀上没血?”「其辞愈缠。」杨志道:“把人一刀砍了,并无血痕。只是个快。”「自注四字者,为此一件不比上二件,实不可试,故特下一注也。」牛二道:“我不信!你把刀来剁一个人我看。”「真是个泼皮,其辞愈缠。」杨志道:“禁城之中,如何敢杀人。你不信时,取一支狗来杀与你看。”牛二道:“你说杀人,不曾说杀狗!”「绝倒。○泼皮差矣,人之与狗,何以异哉!」「眉批:看他一路紧上去。」杨志道:“你不买便罢!只管缠人做什么?”「英雄可怜,至此方说他一句。」牛二道:“你将来我看!”「缠得愈无理,绝倒。」杨志道:“你只顾没了当!洒家又不是你撩拨的!”「英雄可怜,至此方自表一句。」牛二道:“你敢杀我!”「缠得愈无理,绝倒。」杨志道:“和你往日无冤,昔日无仇,一物不成,两物见在,没来 由杀你做甚么。”「英雄可怜,又捺住气了。」牛二紧揪住杨志,说道:“我偏要买你这口刀!”「前俱长枪大戟,至此以下,俱用短兵紧接。」杨志道:“你要买,将钱来!”牛二道:“我没钱!”杨志道:“你没钱,揪住洒家怎地?”牛二道:“我要你这口刀!”杨志道:“我不与你!”牛二道:“你好男子,剁我一刀!”「此句逗出杨志怒来。」杨志大怒,把牛二推了一交。「第一段,只推一交,不便杀。」牛二爬将起来,钻入杨志怀里。「爬字,钻字,写泼皮。」杨志叫道:“街坊邻舍都是证见!杨志无盘缠,自卖这口刀,这个泼皮强夺洒家的刀,又把俺打!”「第二段,只叫街坊告诉,不便杀。」街坊人都怕这牛二,谁敢向前来劝。「补一句无人劝,杨志所以成于杀也。」牛二喝道:“你说我打你,便打杀,直甚么!”口里说,一面挥起右手,一拳打来。「是个泼皮。」杨志霍地躲过,拿著刀抢入来;一时性起,「四字径捷。」望牛二颡根上搠个著,扑地倒了。杨志赶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连搠了两刀,「不惟半日积愤,连高太尉积愤亦发出来。」血流满地,死在地上。

杨志叫道:“洒家杀死这个泼皮,怎肯连累你们。泼皮既已死了,你们都来同洒家去官府里出首!”「写杨志另是杨志,不是史进,不是鲁达,不是林冲。」坊隅众人慌忙拢来,随同杨志,径投开封府出首。正值府尹坐衙。杨志拿著刀,「刀。」和地方邻舍众人都上厅来,一齐跪下,把刀放在面前。「刀。」杨志道:“小人原是殿司使,为因失陷花石纲,削去本身职役,无有盘缠,将这口刀在街货卖,不期被个泼皮破落户牛二强夺小人的刀,又用拳打小人,因此一时性起,将那人杀死。众邻舍都是证见。”众人亦替杨志告诉分诉了一回。府尹道:“既是自行前来出首,免了这厮入门的款打。”且叫取一面枷枷了,差两员相官,带了仵作行人,监押杨志并众邻舍一干人犯,都来天汉州桥边登场检验了,叠成文案。众邻舍都出了供状保放,随衙听候当厅发落,将杨志于死囚牢里监守。

牢里众多押牢、禁子、节级见说杨志杀死没毛大虫牛二,都可邻他是个好男子,不来问他取钱,又好生看觑他。「一段。」天汉州桥下众人为是杨志除了街上害人之物,都敛些盘缠,凑些银两来与他送饭,上下又替他使用。「一段。」推司也觑他是个有名的好汉,又与东京街上除了一害,牛二家又没苦主,把款状都改得轻了,三推六问,却招做“一时斗殴杀伤,误伤人命;”待了六十日限满,当厅推司禀过府尹,将杨志带出厅前,除了长枷,断了二十脊杖,唤个文墨匠人刺了两行“金印”,叠配北京大名府留守司充军。「一段。」那口宝刀没官入库。「刀。」当厅押了文牒,差两个防送公人,免不得是 张龙、赵虎,把七斤半铁叶盘头护身枷钉了,分付两个公人,便教监押上路。天汉州桥那几个大户科敛些银两钱物,等候杨志到来,请他两个公人一同到酒店里吃了些酒食;把出银两赍发两位防送公人,说道:“念杨志是个好汉,与民除害;今去北京,路途中望乞二位上下照觑,好生看他一看。”「一段。」张龙 、赵虎道:“我两个也知他是好汉,亦不必你众位分付,但请放心。”「一段。」杨志谢了众人。其余多的银两尽送与杨志做盘缠,「细。」众人各自散了。「细。○此一节,特特与林冲起身不同。」

话里只说杨志同两个公人来到原下的客店里「写英雄无家,只八个字,洒下人泪来。○前一路不曾脱客店二字。」算还了房钱,饭钱,取了原寄的衣服、行李,「细。」安排些酒食请了两个公人,寻医士赎了几个棒疮的膏药贴了棒疮,「特特与林冲不同。」便同两个公人上路。三个望北京进发,五里单牌,十里双牌,逢州过县,「绝妙纪程,如古谣谚。」买些酒肉,不时请张龙、赵虎吃。「只一句,便递过许多路程。」三个在路,夜宿旅馆,晓行驿道,不数日来到北京,「省。」张龙,赵虎入得城中,寻个客店安下。原来北京大名府留守司,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最有权势。那留守唤作梁中书,讳世杰;他是东京当朝太师蔡京的女婿。「大书特书。」当日是二月初九日。「为生辰二字远远提头。」留守升厅。两个公人解杨志到留守司厅前,呈上开封府公文。梁中书看了。原在东京时也曾认得杨志。当下一见了,备问情 由。杨志便把高太尉不容复职,使尽钱财,将宝刀货卖,因而杀死牛二的实情,通前一一告禀了。梁中书听得大喜,当厅就开了枷,留在厅前听用,押了批迥与两个公人自回东京,「了。」不在话下。

只说杨志自在梁中书府中早晚殷勤听候使唤。梁中书见他谨勤,「伏下一笔。」有心要抬举他,欲要迁他做个军中副牌,月支一分请受,只恐众人不伏,因此,传下号令,教军政司告示大小诸将人员来日都要出东郭门教场中去演武试艺。当晚,梁中书唤杨志到厅前。梁中书道:“我有心要抬举你做军中副牌,月支一分请受,只不知你武艺如何?”杨志禀道:“小人应过武举出身,曾做殿司制使职役。这十八般武艺,自小习学。今日蒙恩相抬举,如拨云见日一般。杨志若得寸进,当效衔环背鞍之报。”梁中书大喜,赐与一副衣甲。当夜无事。

次日天晓,时当二月中旬,「有意无意,所谓草蛇灰线之法也。」正值风和日暖。梁中书早饭己罢,「第一段,早饭。」带领杨志上马,「第二段,带杨志上马。」前遮后拥,往东郭门来。到得教场中。「第三段,来到教场。」大小军卒并许多官员接见,「第四段,官军迎接。」就演武得前下马,到厅上正面撒著一把浑银交椅坐上。「第五段,升厅。」左右两边齐臻臻地排著两行官员:指挥使 、团练使、正制使、统领使,牙将、校尉、正牌军、副牌军。前后周围恶狠狠地列著百员将校。正将台上立著两个都监:一个唤做李天王李成,一个唤做闻大刀闻达。二人皆有万天不当之勇,统领著许多军马,一齐都来朝著梁中书呼三声喏。「第六段,众将官声喏。」「眉批:此一段看他会家不忙,叙得水平树匝相似。」却早将台上竖起一面黄旗来。「第七段,竖帅字旗。」将台两边,左右列著三五十对金鼓手,一齐发起擂来。品了三通画角,发了三通擂鼓,「第八段,发擂。」教场里面谁敢高声。「第九段,发擂罢。」又见将台上竖起一面净平旗来,前后五军一齐整肃。「第十段,净平旗。」将台上把一面引军红旗麾动,「第十一段,引军旗。」只见鼓声响处,「第十二段,起鼓。」五百军列成两阵,军士各执器械在手。「第十三段,列阵。」将台上又把白旗招动,两阵马军齐齐地都立在面前,各把马勒住。「第十四段,众将听令。」

梁中书传下令来,叫唤副牌军周谨向前听令。「第十五段,传下将令来。」右阵里周谨听得呼唤,跃马到厅前,跳下马,插了枪,暴雷也似声个大喏。「第十六段,副军听令。」梁中书道:“著副牌军施逞本身武艺。”周谨得了将令,绰枪上马,在演武厅前,左盘右旋,右旋左盘,将手中枪使了几路。众人喝采。「第十七段,副军演艺。」梁中书道:“叫东京对拨来的军健杨志。”「第十八段,传下将令。」杨志转过厅前,唱个大喏。「第十九段,杨志听令。」梁中书道:“杨志,我知你原是东京殿司府制使军官,犯罪配来此间。即日盗贼倡狂,国家用人之际。你敢与周谨比试武艺高低?如若赢得,便迁你充其职役。”杨志道:“若蒙恩相差遣,安敢有违钧旨。”梁中书叫取一匹战马来,教甲仗库随行官吏应付军器;教杨志披挂上马,与周谨比试。杨志去厅后把夜来衣甲穿了;拴束罢,带了头盔弓箭腰刀,手拿长枪,上马从厅后跑将出来。梁中书看了道:“著杨志与周谨先比枪。”周谨怒道:“这个贼配军!敢来与我交枪!”「第二十段,杨志出马。」谁知恼犯了这个好汉,来与周谨斗武。

不因这番比试,有分教杨志在:

万马丛中闻姓名,千军队里夺头功。

毕竟杨志与周谨比试,引出甚么人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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