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批 :佛灭度后,诸恶比丘于佛事中广行非法,破坏象教,起大疑谤;殄灭佛法,不尽不止。我欲说之,久不得便,今因读此而寄辩之。恶世比丘行非法时,每欲假托如来象教:或云讲经,或云造像,或云忏摩,或云受戒。外作种种无量庄严,其中包藏无量淫恶。是初不知如县佛事,如来在时,悉有仪则;如讲经者,如来大师于人天中作师子吼,三转法轮,得道为证,非第二人力之所及。如来既灭,有诸大士承佛遗嘱,流通尊经,则必审择希世法器,住于深山,闭门讲说。讲己思惟,思己坐禅,坐己行道,行己覆说。于二六时,不暇剪爪。初不听许在于阛阓椎钟布告,招集男女,拍肩联臂,作诸戏笑,令菩提场杂秽充满。造像法者,如来非欲以己形像流布人间。是皆广用异妙方便,表宣法相,令众欢喜。四王天者,表示四谛:右伽蓝神,左应真者,表于俗谛,及以真谛;十六尊者,表十六句,迦叶阿难,表行与说;三世佛者,表世间尊。如是等像,莫不有表。初不听许广造一切淫祀鬼神,罗列堂殿,引诸女人烧香求福,惑乱僧徒,污染梵行。忏摩法者,超出世间有力大人,了知本性,纯白无垢,非以后心,忏于前心;从本寂静,不造罪故。

譬如以水而洗于水,当知毕竟无有是处。然为微细,余习未除,是用翘勤,质对尊像,求哀自责,誓愿清净,克期一报,永尽无遗。初不听许广开坛场,巧音歌唱,族姓子女,履舄交错,僧尼无分,笑语不择,于惭愧法,无惭无愧。受戒法者,如来制戒,分性与遮,性戒广渊,是为一切法身大士所游戏处,遮戒谨严,则为七众同所受持。若或有人,持于遮戒,通达性戒,是名合道芬陀利华。若不通于性戒妙义,但著袈裟,细视徐行,直不得名持遮戒也。授戒之法,释迦世尊为大和尚,弥勒菩萨作教授师,文殊尸利作羯磨师。

初不听许盲师瞎众,自盯叹誉,网罗士女,作己眷属,交通闺房,僧俗相接,密坐低语,招世毁谤。至如近世佛教滥觞,更有一切庆佛诞生,开佛光明,烧船化库,求乞法名,如是种种怪异之事,竞共兴作,惑乱世间。妖比丘尼,穿门入室,邀诸淫女、寡女、处女,连袂接履,招摇梵刹,广起无量不净诸行,尤为非法,恼乱如来。夫释迦者,二月八日沸垦出时,降生皇宫;二月八日沸星出时,成菩提道;二月八日沸星出时,转大法轮;二月八日沸星出时,入于涅槃。其余一切诸大菩萨,无不各各先一99日生,后一日灭。何尝某甲于某日生,某甲某日如世俗事。若为如来开光明者,如来已于无量劫来开大光明,五眼四智,种种具足。何曾有人反以光明,施与如来?若谓如来教人营福,烧化船库,寄来生者,如来法中诃责三业,贪为第一。是故现世国城妻子,犹教之言汝应弃舍,何得反兴妖妄之论,谓来世福,今世可求?

若谓如来听诸女人求法名者,如来在时,尚禁女人不得来于僧伽蓝中,何尝广求在家女人围绕于己?至如经中末利夫人、韦提夫人、舍脂夫人、德曼夫人,秉大誓愿,来从佛学,亦皆仍其旧时名字,何曾为其别立异名?世间当知如是种种怪异之事,皆是恶僧为钱财故,巧立名色。既得钱财,必营房屋;营房室已,次营衣服,广于一身,作诸庄严;作庄严已,恣求淫欲,求淫欲时,何所不至?破坏佛法,破坏世法,破坏常住,破坏檀越。如是恶僧,出现世时,如来象教,应时必灭。是以世尊于垂涅槃,敕诸国王、大臣、长者、一切世间菩萨大人,欲护我法,必先驱逐如是恶僧,可以刀剑而砍刺之。彼若避走,疾以弓箭而射杀之。

在在处处,搜捕扫除,毋令恶种尚有遗留。是则名为真正护法,是则名为爱恋如来,是则名为最胜供养,是则名为众生眼目。若复有人顾瞻祸福,犹豫不忍,是人即为世间大愚可怜悯者,一切如来为之悲哭。譬如壮士,展臂之间,已堕地狱,不可救拔。呜呼哀哉!安得先佛重出于世,一为廓清,令我众生,知是福田,为非福田,不以此言为河汉也!

西门庆一篇,已极尽淫秽之致矣,不谓忽然又有裴如海一篇,其淫其秽又复极尽其致。读之真似初春食河鲀,不复信有深秋蟹螯之乐。及至持螯引白,然后又疑梅圣俞“不数鱼虾”之语,徒虚语也。

王婆十分砑光,以整见奇;石秀十分瞧科,以散入妙,悉是绝世文字。」

话说当下众邻舍结住王公,直到蓟州府里首告。知府却才升厅。一行人跪下告道:这老子挑著一担糕粥,泼翻在地下。看时,有两个死在粥里:「先说泼粥,次说死尸,妙绝。○在粥里,妙。」一个是和尚,一个是头陀。俱各身上无一丝。头陀身边有刀一把。”老子告道:“老汉每日常卖糕粥糜营生,只是五更出来赶趁。今朝得起早了些个,和这铁头猴子只顾走,不看下面,一交绊翻,碗碟都打碎了。相公可怜!「重诉跌碎碗碟,轻带两个死尸,妙得经纪老子情性。知此,则听讼直易易也。」只见血渌渌的两个死尸,又吃一惊!「只诉自己吃惊,不管两人被杀,妙妙。」叫起邻舍来,倒被扯住到官!「倒被妙,活是不知高低老子。」望相公明镜办察!”知府随即取了供词,行下公文,委当方里甲带了忤作公人,押了邻舍王公一干公等,下来简验尸首,明白回报。众人登场看简已了,回州禀复知府:“被杀死僧人系是报恩寺阇黎裴如海。傍边头陀系是寺后胡道。和尚不穿一丝,身上三四道搠伤致命方死。胡道身边见有凶刀一把。只见顶上有勒死伤痕一道,系是胡道掣刀搠死和尚,惧罪自行勒死。”「益叹石秀胸中精细,做事出人。」知府叫拘本寺僧,鞫问缘故,俱各不知情 由。知府也没个决断。当案孔目禀道:“眼见得这和尚裸形赤体,必是和那头陀干甚么不公不法的事,互相杀死,不干王公之事。邻舍都教召保听候;尸首著仰本寺住持,即备棺木盛殓,放在别处;立个互相杀死的文书便了。”知府道:“也说得是。”随即发落了一干人等,不在话下。

前头巷里「又是一条巷。」那些好事的子弟做成一只曲儿,唱道:堪笑报恩和尚,撞著前生冤障;将善男瞒了,「妙。」信女勾来,「妙。」要他喜舍肉身,「妙妙。」慈悲欢畅。「妙。」怎极乐观音方才接引,「妙。」蚤血盆地狱塑来出相?「妙。○真是绝妙好辞。」想‘色空空色,空色色空,’他全不记多心经上。「妙。」到如今,徒弟度生回,「妙,绝倒。」连长老涅盘街巷。「妙,绝倒。」若容得头陀,头陀容得,和合多僧,「妙。○多僧者,上下各二也。」同房共住,「妙妙。」未到得无常勾帐。「妙。」只道目莲救母上西天,从不见这贼秃为娘身丧!「妙妙。」

后头巷里「又是一条巷。」也有几个好事的子弟,听得前头巷里唱著,不服气,便也做只临江仙唱出来赛他道:淫戒破时招杀报,「妙。」因缘不爽分毫。「妙。」本来面目忒蹊跷:「妙。」一丝真不挂,「妙妙。」立地放屠刀!「真正绝妙好辞。」大和尚今朝圆寂了,「绝倒。」小和尚昨夜狂骚。「绝倒。」头陀刎颈见相交,「妙。」为争同穴死,「妙,同穴绝倒。」誓愿不相饶。「妙。」两只曲,条条巷「又是条条巷。」都唱动了。那妇人听得,目瞪口呆,却不敢说,只是肚里暗暗地叫苦。

杨雄在蓟州府里,有人告道杀死和尚头陀,心里早知了些个,寻思:“此一事准是石秀做出来的。我前日一时间错怪了他。我今日闲些,且去寻他,问他个真实。”正走过州桥前来,只听背后有人叫道:“哥哥,那里去?”杨雄回过头来,见是石秀,「撞着略换。」便道:“兄弟,我正没寻你处。”石秀道:“哥哥,且来我下处,和你说话。”把杨雄引到客店里小房内,说道:“哥哥,兄弟不说谎么?”「石秀可畏,笔笔写出咄咄相逼之势。」杨雄道:“兄弟,你休怪我。是我一时之愚蠢,酒后失言,反被那婆娘猜破了,说兄弟许多不是。我今特来寻贤弟,负荆请罪。”石秀道:“哥哥,兄弟虽是个不才小人,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如何肯做别样之事?「此语前武松亦曾说,却觉其阔大;今在石秀文中,便见其尖刻。真乃各极其妙。」怕哥哥日后中了奸计,因此来寻哥哥,有表记教哥哥看。”「此句直贯下尽剥在此,皆石秀语。中间却夹写一句将出衣裳,越显石秀咄咄可畏。」——将出和尚头陀的衣裳。——“尽剥在此!”「将出衣裳了,又说此四字,写得如活。」杨雄看了,心头火起,便道:“兄弟休怪。我今夜碎割了这贱人,出这口恶气!”「是杨雄。」石秀笑道:“你又来了!「石秀又狠毒,又精细,笔笔写出。」你既是公门中勾当的人,如何不知法度?你又不曾拿得他真奸,如何杀得人?倘或是小弟胡说时,却不错杀了人?”「石秀转说转复可畏。」「容眉批:石三郎精细,真有意思,杨雄一莽汉耳。」杨雄道:“似此怎生罢休得?”「罢休二字绝倒。忽然说到碎割,忽然说到罢休,是杨雄也。」石秀道:“哥哥,只依著兄弟的言语,教你做个好男子。”杨雄道:“贤弟,你怎地教我做个好男子?”石秀道:“此间东门外有一座翠屏山,好生僻静。

哥哥到明日,只说道:‘我多时不曾烧香,我今来和大嫂同去。’把那妇人赚将出来,就带了迎儿同到山上。「精细。」小弟先在那里等候著,当头对面,把这是非都对得明白了。哥哥那时写与一纸休书,弃了这妇人,「多恐杨雄不肯,且先说是休弃;到得是非对毕,飕地递过刀来。石秀节节精细,节节狠毒,我畏其人。」「容夹批: 妙。」却不是上著?”杨雄道:“兄弟何必说得?你身上清洁,我已知了。都是那妇人说谎!”「杨雄似不肯。」石秀道:“不然,「咄咄可畏。」我也要哥哥知道他往来真实的事。”「写石秀可畏之极。」杨雄道:“既然兄弟如此高见,必然不差。「是杨雄。」我明日准定和那贱人来,你休要误了。”石秀道:“小弟不来时,所言俱是虚谬。”「句句生棱,字字出角,转说转复可畏。」杨雄当下别了石秀,离了客店,且去府里办事;至晚回家,并不提起,亦不说甚,只和每日一般。「前夜何不便尔?文情回合成趣。」

次日,天明起来,对那妇人说道:“我昨夜梦见神人怪我,说有旧愿不曾还得。「也是还愿,绝倒。」向日许下东门外岳庙里那炷香愿,未曾还得。今日我闲些,要去还了。须和你同去。”那妇人道:“你便去还了罢。要我去何用?”「同是还愿,一肯去,一不肯去,写来绝倒。」杨雄道:“这心愿是当初说亲时许下的,必须要和你同去。”那妇人道:“既是恁地,我们早吃些素饭,烧汤洗浴了去。”杨雄道:“我去买香纸,雇轿子。你便洗浴了,梳头插带了等我。就叫迎儿也去走一遭。”杨雄又来客店里相约石秀:“饭罢便来,兄弟,休误。”石秀道:“哥哥,你若得来时,只教在半山里下了轿,你三个步行上来。我自在上面一个僻处等你。不要带闲人上来。”「石秀色爸精细,可畏之甚。」

杨雄约了石秀,买了纸烛归来,吃了早饭。那妇人不知有此事,只顾打扮的整整齐齐。迎儿也插带了。轿夫扛轿子,早在门前伺候。杨雄道:“泰山看家,我和大嫂烧香了便回。”潘公道:“多烧香。早去早回。”「宛然前日石秀告潘公语,回合成趣。」那妇人上了轿子,迎儿跟著,杨雄也随在后面。出得东门来,杨雄低低分付轿夫道:“与我上翠屏山去,我自多还你些轿钱。”

不到两个时辰,早来到翠屏山上。原来这座翠屏山在蓟州东门外二十里,都是人家的乱坟;上西一望,尽是青草白杨。并无庵舍寺院。当下杨雄把那妇人抬到半山,叫轿夫歇下轿子,拔去葱管,搭起轿帘,「微细必悉。」叫那妇人出轿来。妇人问道:“怎地来这山里?”杨雄道:“你只顾且上去。——轿夫,只在这里等候,不要来,少刻一发打发你酒钱。”轿夫道:“这个不妨,小人只在此间伺候便了。”

杨雄引著那妇人并迎儿,三个人上了四五层山坡,只见石秀坐在上面。那妇人道:“香纸如何不将来?”「妇人未上轿,杨雄以买香纸诓之;及其既上轿,杨雄便只空身跟来,以免后文收拾也。」杨雄道:“我自先使人将上去了。”把妇人一引,引到一处古墓里。「前日一引二引三引四引五引,今日只一引,回合成趣。」石秀便把包裹、腰刀、杆棒都放在树根前来,「精细之极。」道:“嫂嫂拜揖。”「只四字,亦复咄咄可畏。」那妇人连忙应道:“叔叔怎地也在这里?”一头说,一面肚里吃了一惊。「活画。」石秀道:“在此专等多时。”「咄咄可畏。」杨雄道:“你前日对我说道,叔叔多遍把言语调戏你,又将手摸著你胸前,问你有孕也未,今日这里无人,你俩个对得明白。”那妇人道:“哎呀!过了的事,只顾说甚么?”「妙绝,绝倒。」「容夹批:画。」石秀睁著眼道:“嫂嫂!你怎么说?”「活画石秀。○只四字妙绝。」那妇人道:“叔叔,你没事自把髯儿提做甚么?”「妙绝,绝倒。○合前后二语,想妇人此时千难万难,妙笔能体出也。」「容夹批:画。」石秀道:“嫂嫂!嘻!”「只一字妙绝。○上只四字,此只一字,而石秀一片精细,满面狠毒,都活画出来。俗本妄改许多闲话,失之万里。」便打开包里,取出海阇黎并头陀的衣服来,撤放地下,道:“你认得么?”「咄咄畏人。」「余评:石秀将前言对明,使杨雄石秀之心可羡。石秀色欲不染古之罕矣。」那妇人看了,飞红了脸,无言可对。石秀飕地掣出腰刀,「石秀狠毒之极,笔笔写出。」便与杨雄说道:“此事只问迎儿!”「看他写翠屏山,全是石秀调遣杨雄。」

杨雄便揪过那丫头,「是杨雄。」跪在前面,喝道:“你这小贱人,快好好实说!如何在和尚房里入奸,「一如何。」如何约会把香桌儿为号,「二如何。」如何教陀头来敲木鱼,「三如何。○问中三用如何。」实对我说,饶你这条性命!但瞒了一句,先把你剁做肉泥!”「余评: 丫环招明前与(门者)黎和尚偷情之事,后者观之,有言丫环不招前事,则潘氏亦不肯招,便杨雄无证,不能杀戮其妻。此不是也。就丫环不招,石秀拿得真装,杨雄亦杀其妻,切不可如此断。」迎儿叫道:“官人!不干我事,不要杀我。我说与你。”如何僧房中吃酒;「一如何。」如何上楼看佛牙;「二如何。」如何赶他下楼看潘公酒醒;「三如何。」第三日如何头陀来后门化斋饭;「四如何。」如何教我取铜钱布施与他;「五如何。」如何娘子和他约定,但是官人当牢上宿,要我掇香桌儿放出后门外,便是暗号,头陀来看了去报知和尚;「六如何。」如何海阇黎扮做俗人,带顶头巾入来,娘子扯去了,露出光头来;「七如何。」如何五更听敲木鱼响,要看开后门放他出去;「八如何。」如何娘子许我一副钏镯,一套衣裳,「所许前略此补。」「容夹批: 画。」我只得随顺了;「九如何。」如何往来已不止数十遭,后来便吃杀了,「十如何。」如何又与我几件首饰,教我对官人说石叔叔把言语调戏一节,——“这个我眼里不曾见,因此不敢说。「十一如何。○补前所无,又说得好。」「容夹批:画。」「袁夹批:补出前情。」只此是实,并无虚谬。”迎儿说罢,石秀便道:“哥哥,得知么?「石秀可畏,语语咄咄来逼。」我般言语须不是兄弟教他如此说!「语语咄咄来逼。」请哥哥却问嫂嫂备细缘由!”「看他又调遣。」

杨雄揪过那妇人来,「是杨雄。」喝道:“贼贱人!丫头已都招了,你便一些儿休赖,再把实情对我说了,饶你这贱人一条性命!”那妇人说道:“我的不是了!你看我旧日夫妻之面,饶恕了我这一遍!”「容夹批: 画。」石秀道:“哥哥,含糊不得!「石秀狠毒之极,我恶其人。○写得石秀拦接之间,骇疾不可当。」须要问嫂嫂一个从头备细原 由!”杨雄喝道:“贱人!你快说!”那妇人只得把和尚二年前如何起意;「一如何。」如何来结拜我父做干爷;「二如何。」做好事日,如何先来下礼;「三如何。」我递茶与他,如何只管看我笑;「四如何。」如何石叔叔出来了,连忙去了;「五如何。」如何我出去拈香,只管捱近身来;「六如何。」半夜如何到布帘前捏我的手,便教我还了愿好;「七如何。」如何叫我是娘子,骗我看佛牙;「八如何。」如何求我图个长便;「九如何。」何何教我反间你,便捻得石叔叔出去;「十如何。」如何定要我把迎儿也与他,说不时,我便不来了;「十一如何。○迎儿说一遍,巧云又说一遍,却句句不同,迎儿所说皆是事,巧云所说皆是情也。」一一都说了。石秀道:“你却怎地对哥哥倒说我来调戏你?”「上第十句,已明明招出石秀,务要特地再提出来,洗刷清白,咄咄相逼,可畏可恨。」那妇人道:“前日他醉了骂我,我见他骂得跷蹊,我只猜是叔叔看见破绽,说与他;「容夹批: 画。」也是前两三夜,他先教道我如此说,「补文中之所无。」这早晨便把来支吾;实是叔叔并不曾恁地。”石秀道:“今日三面说得明白了,任从哥哥心下如何措置。”「石秀转说转更可畏。○通篇结束到此一句,写石秀只为明白自己,并非若武松之于金莲,令人可恨。」杨雄道:“兄弟,你与我拔了这贱人的头面,剥了衣裳,然后我自伏侍他!”「杨雄好笑。」石秀便把妇人头面首饰衣服都剥了。「便把二字,写石秀可畏可恨。」

杨雄割两条裙带把妇人绑在树上。石秀把迎儿的首饰也去了,「便把妙,径把又妙,都写石秀可畏可恨。」递过刀来,「写石秀却在人情之外,天地间固另有此一等狠毒人。」说道:“哥哥,这个小贱人留他做甚么!一发斩草除根!”「何至于此,可畏可恨。」杨雄应道:“果然!「好笑。」兄弟把刀来,我自动手!”迎儿见头势不好,却待要叫。杨雄手起一刀,挥作两段。那妇人在树上叫道:“叔叔,劝一劝!”「活画绝倒。」石秀道:“嫂嫂!不是我!”「石秀狠毒,句句都画出来。○不是你劝的事,又是你帮的事耶?」「芥眉批: 武松杀淫妇、奸夫,一团雄武,石秀杀和尚、婆娘,一味松秀,各成一个极痛快局面。」杨雄向前,把刀先挖出舌头,一刀便割了,且教那妇人叫不得。杨雄却指著骂道:“你这贼贱人!我一时误听不明,险些被你瞒过了!一者坏了我兄弟情分,二乃久后必然被你害了性命!我想你这婆娘,心肝五脏怎地生著!我且看一看!”一刀从心窝里直割到小肚子下,「不堪。」取出心肝五脏,挂在松树上。「闲。」杨雄又将这妇人七件事分开了,却将钗钏首饰都拴在包裹里了。「好。」

杨雄道:“兄弟,你且来,和你商量一个长便。如今一个奸夫,「少说了一个。」一个淫妇,「亦少说一个。」都已杀了,只是我和你投那里去安身?”石秀道:“兄弟自有个所在,请哥哥便行。”「写石秀精细出人。」杨雄道:“却是那里去?”石秀道:“哥哥杀了人,兄弟又杀人,不去投梁山泊入伙,却投那里去?”杨雄道:“且住。我和你又不曾认得他那里一个人,如何便肯收录我们?”石秀道:“哥哥差矣。如今天下江湖上皆闻山东及时雨宋公明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好汉。

谁不知道?放著我和你一身好武艺,愁甚不收留?”杨雄道:“凡事先难后易,免得后患。我却不合是公人,只恐他疑心,不肯安著我们。”「容夹批: 是。」石秀道:“他不是押司出身?「石秀写得色色出人。」我教哥哥一发放心。前著,哥哥认义兄弟那一日,先在酒店里和我吃酒的那两人:一个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戴宗,一个是锦豹子杨林。他与兄弟十两一锭银子,尚兀自在包里,「忽然回合。」因此可去投托他。”杨雄道:“既有这条门路,我去收拾了些盘缠便走。”「容夹批: 蠢。」石秀道:“哥哥,你也这般搭缠。「芥眉批: 杨雄到底有雌气,全赖石秀才做得个丈夫。」倘或入城事发拏住,如何脱身?放著包裹里见有若干钗钏首饰,兄弟又有些银两,再有人同去也 够用了;「逗一句引下文,妙笔。」何须又去取讨?惹起是非来,如何解救?这事少时便发,不可迟滞,我们只好望山后走。”

石秀便背上包裹,拿了杆棒;杨雄插了腰刀在身边,提了朴刀。却待要离古墓,只见松树后走出一个人来,叫道:“清平世界,荡荡乾坤。把人割了,却去投奔梁山泊入伙!我听得多时了!”「奇文。」「余评: 杨雄、石秀二人听见时迁言白日青天之事,使二人未知是时迁,闻知此言,肝胆皆裂矣。」杨雄、石秀看时,那人纳头便拜。「又奇。」杨雄却认得。这人姓时,名迁,祖贯是高唐州人氏;流落在此,只一地里做些飞檐走壁跳篱骗马的勾当;曾在蓟州府里吃官司,却是杨雄救了;人都叫他做鼓上蚤。当时杨雄便问时迁:“你如何在这里?”时迁道:“节级哥哥听禀:小人近日没甚道路,在这山里掘些古坟,觅两分东西。因见哥哥在此行事,不敢出来冲撞。却听说去投梁山泊入伙,——小人如今在此,只做得些偷鸡盗狗的勾当,几时是了?跟随得二位哥哥上山去,却不好?未知尊意肯带挈小人否?”石秀道:“既是好汉中人物,他那里如今招纳壮士,那争你一个?若如此说时,我们一同去。”时迁道:“小人认得小路去。”「好。」当下引了杨雄,石秀三个人自取小路下后山投梁山泊去了。

却说这两个轿夫在半山里等到红日平西,不见三个下来;分付了,又不敢上去;挨不过了,「如活。」不免信步寻上山来。只见一群老鸦成团打块在古墓上。「奇文。」两个轿夫上去看时,原来却是老鸦夺那肚肠吃,以此聒噪。「奇文。」轿夫看了,吃著一惊,慌忙回家报与潘公,一同去蓟州府里首告。知府随即差委一员县尉带了忤作行人来翠屏山检验尸首。已了,回复知府,禀道:“检得一口妇人潘巧云割在松树边;使女迎儿杀死在古墓下;坟边遗下一堆妇人与和尚头陀衣服。”「写石秀胸中经济如许。」知府听了,想起前日海和尚头陀的事,备细询问潘公。那老子把这僧房酒醉一节和这石秀出去的缘 由细说了一遍。知府道:“眼见得这妇人与和尚通奸。那女使头陀做。想石秀那厮路见不平,杀死头陀,和尚;杨雄这厮今日杀了妇人女使无疑。......定是如此。只拿得杨雄,石秀,便知端的。”当即行移文书,捕获杨雄,石秀。其余轿夫等,各放回听候。潘公自去买棺木,将尸首殡葬,不在话下。

再说杨雄、石秀、时迁,离了蓟州地面,在路夜宿晓行,不则一日,行到郓州地面;过得香林洼,早望见一座高山。不觉天色渐渐晚了,看见前面一所靠溪客店。三个人行到门首,店小二待关门,只见这三个人撞将入来。小二问道:“客人,来路远,以此晚了?”时迁道:“我们今日走了一百里以上路程,因此到得晚了。”小二哥放他三个入来安歇,问道:“客人,不曾打火么?”时迁道:“我们自理会。”小二道:“今日没客歇,灶上有两只锅干净,客人自用不妨。”时迁问道:“店里有酒肉卖么?”小二道:“今日早起有些肉,都被近村人家买了去,只剩得一瓮酒在这里,并无下饭。”时迁道:“也罢;先借五升米来做饭,却理会。”小二哥取出米来与时迁,就淘了,做起一锅饭来。石秀自在房中安顿行李。「叙得清出。」杨雄取出一只钗儿,把与店小二,「叙得清出。」先回他这瓮酒来吃,明日一发算帐。小二哥收了钗儿,便去里面掇出那瓮酒来开了,将一碟儿熟菜放在桌子上。时迁先提一桶汤来叫杨雄,石秀洗了脚手;「写时迁渐引入事来。」一面筛酒来,就来请小二哥一处坐地吃酒;「非必要小二同饮,只为要问起祝家备细也。」放下四只大碗,斟下酒来吃。

石秀看见店中檐下插著十数把好朴刀,「奇。」问小二道:“你家店里怎的有这军器?”小二哥应道:“都是主人家留在这里。”石秀道:“你家主人是甚么样人?”小二道:“客人,你是江湖上走的人,如何不知我这里的名字?前面那座高山便唤做独龙山。山前有一座凛巍巍冈子便唤做独龙冈。上面便是主人家住宅。这里方圆三十里,唤做祝家庄、庄主太公祝朝奉有三个儿子,称为‘祝氏三杰。’庄前庄后有五七百人家,都是佃户。各家分下两把朴刀与他。这里唤作祝家店。常有数十个家人来店里上宿,以此分下朴刀在这里。”石秀道:“他分军器在店里何用?”小二道:“此间离梁山泊不远,只恐他那里贼人来借粮,因此准备下。”石秀道:“与你些银两,回与我一把朴刀用,如何?”「生波。」小二哥道:“这个使不得,器械上都编著字号。我小人吃不得主人家的棍棒。我这主人法度不轻。”石秀道:“我自取笑你,你却便慌。且只顾吃酒。”小二道:“小人吃不得了,先去歇了。客人自便,宽饮几杯。”

小二哥去了。杨雄,石秀,又自吃了一回酒。只见时迁道:“哥哥,要肉么?”杨雄道:“店小二说没了肉卖,你又那里得来?”时迁嘻嘻的笑著去灶上提出一只老大公鸡来。「都是生发后文,无甚出色。」杨雄问道:“那里得这鸡来?”时迁道:“小弟却才去后面净手,见这只鸡在笼里,寻思没甚吃酒,被我悄悄把去溪边杀了,提桶汤去后面,就那里浔得干净,煮得熟了,把来与二位哥哥吃。”杨雄道:“你这厮还是这等贼手贼脚!”石秀笑道:“还未改本行!”三个笑了一回,把这鸡来手撕开了,一面盛饭来。只见那店小二略睡一睡,放心不下,爬将起来,前后去照管;只见厨桌上有些鸡毛和鸡骨头,却去灶上看时,半锅肥汁。小二慌忙去后面笼里看时,不见了鸡,连忙出来问道:“客人,你们好不达道理!如何偷了我店里报晓的鸡吃?”时迁道:“见鬼了!耶!耶!「如闻其声。」我自路上买得这只鸡来吃,何曾见你的鸡!”小二道:“我店里的鸡却那里去了?”时迁道:“敢被野猫拖了,黄猩子吃了,鹞鹰扑去了?我却怎地得知?”「好,如闻其声。」小二道:“我的鸡才在笼里,不是你偷了是谁?”石秀道:“不要争。值几钱,赔了你便罢。”店小二道:“我的是报晓鸡,店内少他不得。你便赔我十两银子也不济,只要还我鸡!”石秀大怒道:“你诈哄谁!老爷不赔你便怎的!”店小二笑道:“客人,你们休要在这里讨野火吃!只我店里不比别处客店:拏你到庄上便做梁山泊贼寇解了去!”「看他要生出事头,无可生处,如此曲折写来。」石秀听了,大骂道:“便是梁山泊好汉,你怎么拏了我去请赏?”杨雄也怒道:“好意还你些钱,不赔你怎地拏我去?”小二叫一声:“有贼!”只见店里赤条条地走出三五个大汉来,迳奔杨雄,石秀来。被石秀手起,一拳一个,都打翻了。小二哥正待要叫,被时迁一拳打肿了脸,做声不得。这几个大汉都从后门走了。杨雄道:“兄弟,这厮们一定去报人来,我们快吃了饭走了罢。”三个当下吃饱了,把包裹分开背了,穿上麻鞋,跨了腰刀,各人去枪架子上拣了一条好朴刀。「好。」石秀道:“左右只是左右,不可放过了他!”便去前寻了把草,灶里点个火,望里面四下烧著。「毕竟写出是石秀。」看那草房被风一煽,刮刮杂杂火起来。那火顷刻间天也似般大。三个拽开脚步,望大路便走。

三个人行了两个更次,只见前面后面火把不计其数;约有一二百人,发著喊,赶将来。石秀道:“且不要慌,我们且拣小路走。”「石秀只是乖。」杨雄道:“且住!一个来杀一个!两个来杀一双!待天色明朗即走!”「此处却写出杨雄。」「眉批:此处忽然写杨雄。」说犹未了,四下里合拢来。杨雄当先,石秀在后,时迁在中,「独写杨雄。」三个挺著朴刀来战庄客。那伙人初时不知,轮著枪棒赶来,杨雄手起朴刀,早戳翻了五七个,前面的便走,后面的急待要退。石秀赶入去,又戳翻了六七人。四下里庄客见说杀伤了十数人,都是要性命的,思量不是头,都退去了。三个得一步赶一步。正走之间,喊声又起。枯草里舒出两把挠钩来,正把时迁一挠钩搭住,拖入草窝里去了。「苦一时迁拖去,便令下文住手不得,生出三打祝家庄也。」

石秀急转身来救时迁,背后又舒出两把挠钩来,却得杨雄眼快,便把朴刀一拨拨开,望草里便戳。发声喊,都走了。「不可不救,不可定救,只如此好。」两个见捉了时迁,怕深入重地,亦无心恋战:“不得时迁了,且四下里寻路走罢。”见远远的火把乱明,小路又无丛林树木,照得有路便走,「画出。」一直望东边去了。众庄客四下里赶不著,自救了带伤的人去,将时迁背翦绑了,押送祝家庄来。

且说杨雄、石秀,走到天明,望见一座村落酒店。石秀道:“哥哥,前头酒肆里买碗酒饭吃了去,就问路程。”两个便望村店里来,倚了朴刀坐下,叫酒保取些酒来,就做些饭吃。酒保一面铺下菜蔬,烫将酒来。方欲待吃,只见外面一个大汉走入来,生得阔脸方腮,眼鲜耳大,貌丑形粗,穿一领茶褐紬衫,戴一顶万字头巾,系一条白绢搭膊,下面穿一双油膀靴,叫道:“大官人教你们挑了担来庄上纳。”店主人连忙应道:“装了担,少刻便送到庄上。”那人分付了,便转身;又说道:“快挑来!”却待出门,正从杨雄,石秀前面过。杨雄却认得他。便叫一声“小郎,你如何在这里,不看我一看?”那人回转头来看了一看,却也认得,便叫道:“恩人如何来到这里?”望著杨雄便拜。

不是杨雄撞见了这个人,有分教:

三庄盟誓成虚谬,众虎咆哮起祸殃。

毕竟杨雄,石秀,遇见的那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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