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鲍刚同周顺商议要劫法场,周顺劝阻,鲍刚只是不听。正在楼上说话时,只见楼下走上一个人来,头有巴斗大,两道浓眉,一张大嘴,身长九尺向开,头戴一顶半新的大毡帽,花布扎头,身穿一件绒色短衣,青布跳袍,大红!裤,脚下裹脚,打脚下穿班尖场土快鞋,口中叹着气道:“罢了罢了,今日同这一般狗头拚命了。”鲍刚却坐在上面,先看那人,心想道:若得此人帮助帮助,大事成矣。那个人看见鲍刚,心内亦想道:若得这二人帮助,此事不怕不成。便在腰间取出两支有四十多斤有二尺长的锁铁锏来,望桌上当的一声响放下,大叫道:“快些取酒来。”周顺吃一惊,回头一见,却认得那人,叫声:“贤弟从何处来的?多时不见你了。”那人看了周顺、鲍刚两眼,大笑道:“好了,好了,有了帮手了。”那人道:“原来周哥,小弟有罪了。”鲍刚见周顺认得那人,却不起身,就把周顺一扯道:“周贤弟,你既是认得这位,还不站起身来与人见礼?”周顺才起身来说道:“贤弟不必另坐,这是俺的哥子,请过来同坐罢。”那人与鲍刚见礼坐下,便叫小二添了杯箸酒肴,那人不管好歹,亦不谦让,就如两三个月不曾吃饭的光景,狼吞虎咽吃了一饱,又饮了几杯酒,方才住手。便问周顺道:“此位尊姓大名,贵处那里?”周顺道:“此位乃顺天府人氏,姓鲍名刚,号子英,绰号披头太岁,也是愚兄盟过的。”那人起身道:“小弟久闻鲍兄大名,今日相会,真乃三生之幸也。”鲍刚道:“兄长尊姓大名?贵处何方?亦要请教。”那人道:“小弟扬州府仪徵县人氏,姓曹名双,字德先,绰号病钟馗。今日有件大事要做,所以到此楼上吃三杯酒,助助兴。不意在此相会。”周顺道:“贤弟这一向安在何处?前月在贵县访问,有人说你在外贸易,今日却在此处相会。”曹双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二兄,小弟自去岁蒙亲友美意,拿了三百多金,买了些杭货,前到湖广发卖货物,刚刚上了船,小弟得了风寒病,行到半路,遇见大盗,把我货物行李一劫津光,只剩下几件寒衣服随身,还有三四两碎银子。没有货物,不便远行,权在三官殿住着。不想病了一百天,方才起身,囊内一贫如洗,衣服行李净行典当,无奈,只得沿门求乞。那日在珠宝行门首柜上坐着一位中年的员外,他见小弟犹如亲友,又问了小弟的住处乡贯,就把我请进行内,与我酒饭,又赠我衣服行李,又与我白银十两。问其姓名,方知是金鸡巷凤二员外。那时小弟行了有半里路,遇见焦哥,又赠我百金。这几年仍在外贸易,也赚些利银,全亏了凤二员外的恩惠。前来此处,要报昔日的恩德,谁知他有个续娶的妻子是个滢妇,勾搭了曹府的家人,后又从了府中的公子。那晓得曹公子妒坚,就叫将他家丁杀死在凤家门首,咬定是凤二员外杀的,曹府又贿嘱王二府,详了上司,定成个死罪。闻得今日凤二员外处斩,故此小弟不避刀斧,要劫法场,救出凤员外,方是我曹双有些仁义。小弟今日意欲烦二位兄长助小弟一臂之力,帮救恩人,不知二位尊意若何?”鲍刚听了此言,便跳起来叫道:“好爽快汉子,俺们也是为此事而来,恰恰曹兄也有此意,俺三人同心合意,先杀了王二府那个赃官,出一出气,然后慢慢的再杀那滢妇坚夫。”周顺又把在杭州结交郝鸾的事细说了一遍:“我们劫了法场,救了凤二员外,俱到铁球山去。”曹双连道:“好,好,好。”鲍刚道:“俺在中间背了凤二爷前跑。”曹双道:“小弟断后。”吩咐周顺在前开路。就要卷袖束腰,只等凤二员外绑出来就动手。

  

且说禁头人等听了个杀人的信,慌忙备了些酒肉与凤二爷吃。如今凤林在牢内,肉饭系杀人恭敬,牢役又不上刑具,安心在内养活,更比先肥胖了好些。正然坐着,只见役卒愁眉绉脸眼红似哭的一般,捧了些酒肴进来,摆在桌上,叫道:“凤二爷到此半年有余,小的未曾孝敬一次,今日备些薄酒相辞,请凤二爷开怀畅饮,聊表小人的寸心。”凤林道:“我自被害下监,还未曾与大哥们身上为个情儿,今日怎好到吃你们的酒?何以克当?”禁头说道:“小人若不是凤二爷的恩惠,焉得有今日?”斟下酒来,请二爷坐下,禁头陪着,饮了数杯。凤林道:“如今我在监中承你等盛情,到有半年多了,还不见上司批发,我倒情愿早早归了九泉,省得做这现世的人。”禁头又劝酒道:“吉人自有天相。凤二爷何出此言?”凤林又饮了几杯酒,又吃了些肴馔,禁头只是苦劝,凤林道:“承大哥的美情,我感恩不尽,怎奈我今日不吃早酒,既然大哥苦劝,且留我晚上再吃如何?今日大哥自饮几杯。”禁头便立起身说道:“岂不闻:逢着好花采几朵,逢着好酒饮几杯。常言道:鬼门关上无花采,地狱门中酒市稀。古人说得好:保得一时,保不得一世。且吃他个酩酊,随我怎样。”凤林听了此言,吃了一惊,说道:“大哥说出这样话来,敢是京详到了,今日是我处决之日么?”禁头却不能瞒,就将此事跪下哭说道:“小人蒙二爷恩德,不是小人不救,只因小人是个下役,不能替二爷伸冤。谁知曹若建这个狗头,倚仗父力,在上司身上费了几千金,算谋了个禁城之内白日图财杀命,不等京详,今早本官出示说:督抚批下,今日午时二刻,是二爷的喜日。小人闻知不忍,故此备祭奠辞别,凤二爷今生不能报仇,死后必须在阎罗殿前,摄镜台下,告他因坚害命,小人愿为干证。”言毕,哭个不止。凤林听禁头之言,便呵呵大笑道:“苍天,苍天,我只道坐在监中不知几时挨得出头的日子,今日上天慈悲了与我一局了然。”只见众人推进,齐说道:“恭喜恭喜。”凤林道:“列位是奉上司之命,我凤林毫无怨言。”说罢,将衣脱下,又说道:“列位绑了我罢。”众人见此光景,无不伤心落泪,无可奈何,只得动手。官长催促,只得上前,松松的将他绑了起来。那禁卒牢头个个掉泪,出了牢门。凤林又对禁卒人等谢道:“我凤林只好来生补报你们众位罢。”言乞,随着捕役,押到大堂之上。二府用朱笔票了招子,押出了大门之外。二府坐了轿,先到西市桥去。

  

且说众捕役人等押着凤林出了大门,一面破锣,二面破鼓,敲的声气难听。后面兵马约有十把余,还有四个守备,俱是明盔解甲,长枪短刀,挠勾弓箭,鸟枪各兵器,押护而行。不多远,就有人祭。一路往西市桥来。却从曹府门口经过,那班贫民单挤在门口,各焚香纸,跪的跪,哭的哭,还有念恩的,口中乱骂道:“这滢妇坚夫,昧尽良心。”也有的一百纸钱焚化的,说道:“凤二爷,你冥中受用。”也有的骂:这坚夫之家,叫他世代男盗女娼。”亦还有骂阮氏:“这个滢妇,叫你嫁一千个老公不得到头。”骂他臭名最多,其实难听。众口哓哓,骂不绝口。那曹府的家丁欲要上前拦阻,那些无赖之徒有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家在内,他们见有人阻拦就要上前乱打。曹府的家丁见那些众人势头不好,只得忍气吞声,躲避家去。有几个护送的千总守备人等见众人喧闹,恐曹府公子知道,催促兵丁速行。众人烧纸的烧纸,哭骂的哭骂。兵丁只得推着凤林就往前去。来到法场,就将凤林跪下,绑在桩上,刽子手领了花红,那活祭之人不知其数,都在旁边哭着说个不止。兵丁团绕法场,那王二府提笔标行刑牌。

  

再说鲍刚、周顺、曹双三人,在楼窗内看得明白,见那祭奠之人足有数百还多,他三人俱叹气道:“可叹这凤二爷是个好人,行善之人。事不宜迟,早些动手。”鲍刚把衣服脱去,取出宝剑,将剑鞘插在腰内。周顺亦脱去大衣,撇在楼上。二面取出双刀,又把腰间丝带紧了一紧,头上手巾扎了一扎,提起双刀,曹双也提起了双锏,鲍刚用手将楼窗推开,大叫一声,就像一个霹雳,喊道:“狗娘养的,不要动手,有俺披头太岁鲍爷爷来劫法场。”“扑通”的一声,跳下楼去,曹双、周顺随后跳下,大叫道:“有俺病钟馗曹爷爷来了。”周顺亦大叫道:“有俺火判官二爷爷也来了。”众兵丁正然站起,听得有人喊叫之声,见楼上跳下三个大汉子,手执兵器,要来抢劫法场,呐一声喊,惊天动地。不知三人可救得凤林性命,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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