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没睡。

快天亮的时候,白慕易毅然决然地写一封信到家里去。

桂贞贤妻妆次敬启者我实无法李益泰又作去了举目无亲不能回家涨主要一百余元不能谋事被亦当了要偷要抢一个人不可以学下流该死与

贤妻来世为夫妻对不起

贤妻抱歉之至不如一死干净今日是八月十二明年是我周年切记为要小儿要

贤妻养教其上进千万莫下流我死对得起

祖宗请

贤妻莫记得我为要至祷至祝即希

查照为荷敬请

秋安珍重珍

八月十二日  侍生白慕易启

可是没有邮票。

“不要紧,总送得到,送到了再补。”

他轻轻地走了出去。叫老陈开开会馆的大门。

“白先生这样早到哪里去?”老陈打着呵欠开锁开门。

白慕易没听见。他眼睛只瞧见一些火星似的花纹,耳朵响着鼓。

街上只有些菜贩子挑担子走。所有的人家和店面都没开门。

往北,向西转湾。他郑重地把那封信插到邮筒里。

“不会寄不到的。”

想像他太太接到这封信,他膝踝一屈要倒下来。他两手抱住邮筒支住了,站了一会。

“还是走罢。”

出了小西门。他回头留恋似地把这条街瞧了一下,就沿着湾湾曲曲的小路向江边走去。

树上一些雀子嘈杂着,从这个枝子跳到那个枝子上。

白慕易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瞧见。像给人拖着,,走似地到了镇风亭。

藕粉似的江水滚着石灰似的浪。太阳在江面上洒着碎金点子。地平线隐在澄黄色的雾里。

风呼呼地刮着。白慕易发抖,可是并不感到冷。他对着江的上游跪着,磕一个头:那儿有他父亲的坟墓,有他的太太和儿女。

“我对得起祖宗……”

他的博士帽给风吹落了江。

瞧着自己的帽子摇摇地下去,瞧着江水,瞧瞧远远的时高时低的渔船。他决定了一切,他预备把膝踝子一屈让自己下去。他脑子糊里糊涂的,耳朵里还在响着。

“不……”

忽然他记起这镇风亭有一个人跳过江,那是个下流的家伙。他白慕易不能跟那下流家伙死在这里!他用了全身力的提起腿沿岸向西走了小半里路。

“这是我的地方,”他昏昏地站住。不放心地向镇风亭那边瞧瞧:他的博士帽掉在那下流家伙跳江的地方是毕生的一大缺限。

脸部抽着痉,眼睛发着黑,膝踝一屈,他身子倒了下去。

“来生给我过点好日子罢。……”

江面上浮起了几个水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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