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昔日相逢错认亲,今朝提起枉劳神。

但想家私分一半,即痴人。

顿惹风波凭驾祸,忽遭陷害自轻身,

切记交朋须审择,辨宜真。

右调《山花子》

话说田公子当日听得可郎说仇翟两个发迹,因对虞赛玉道:“可恼这仇翟两个,私自赚了我多少银子!我正要去寻他,他今日发迹,定要分他一半。他若不肯分时,只说他的银子是我们家的,也拿去入官。”

虞赛玉再三苦劝,田公子不肯依从,竟带了可郎,到仇胡子家来,恰好翟有志也在那里,大家相会了。仇翟两个,此时狠纠纠,气昂昂,俨然做作出富翁之态,全不似从前做帮闲蔑片的时候了。田公子道:“你们两个,前日在扬,为何不别我一声就私自回来了?”

仇翟二人齐声道:“我们各人有事,那里得功夫常在那里。”

田公于道:“你两人都发了财,亏了何人?”

仇翟二人道:“亏了自己。难道是那个送与我们的么?”

田公子道:“虽然不是送的,也是赚的。”

仇翟二人道:“赚的是那一个的?”

田公子道:“不是我花费许多银子,你们的银子从那里来的?”

仇翟二人道:“你这人好笑,你花银子,是花在小官和女人身上,与我们何干!我们两个人,陪了工夫,还不见情么?”

田公子道:“你这两个人,好没良心,自从在万花园起,到扬州回来止,也不知用我多多少少银子,如今便推一个干净。如今也不与你们多讲,好好把银子每人送三千两与我便罢了,若不肯送我,只怕当官去出首了,还要籍没了去的。”

仇翟二人道:“你家父亲犯了罪,籍没家产,怎么说我们的家产,也要籍没了去,难道我们也犯了罪了?我不怕你,你就去首来。”

田公子道:“好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赚了我的银子,便登时翻转面皮来,这般凶恶!我就去出首了,看你这两个人逃到那里去。”

说罢,忿恨而出。遂带了可郎回家,对虞赛玉道:“可恨这两个没良心的狗才,除不分银子,反与我抢白了一场,我如今定要去出首他。”

虞赛玉道:“银子一到了别人家里,要去分用,这是万万不能的事。你此去,是自家何气,就是出首了,把他的家私藉没入官,也是两败俱伤,于你何益?我劝你不如收拾了妄想,打起精神来,奋志功名,叫做书中自有黄金屋,何愁不富贵。若是与这班小人较量,自己的品行先不好看,不如中止了的为是。”

田公子是个直人,一团怒意被虞赛玉从从容容的,三言两语,说得冰冷,便把出首的事,丢下不题。

且说仇人九、翟有志两个,本是个恶毒小人,听了田公子这一番言语,以为一定去出首了,因大家商议道:“我们两个,今日与他争闹这一场,他若竟去出首,我们怎么处?”

翟有志道:“仇哥,不要怕他,我今有一个算计在此,叫做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常言说得好,说杀人须见血,先下手为强。如今小田虽然说要去出首,未必就去,依我见识,倒有个算计在此。”

仇胡子道:“好兄弟,你有甚么妙计?”

翟有志道:“前日阎文儿那厮,明明是药死的,他母亲只认做病死的,所以不去吵闹。我们如今何不送一个信儿与他母亲,只说是鸡奸致死,叫他去府里告了田家。他如今无钱无势,我们拼着帮贴他几两银子,定要把小田问了抵偿,岂不是斩草除根之计。”

仇胡子拍手道:“好计,好计!事不宜迟,我和你如今便到阎文儿母亲家去。”

于是二人即便到阎文儿的母亲家来,文儿母亲接着,说道:“二位叔叔何来?自从我家文儿没了,诸位叔叔都不来了。”

仇翟二人道:“正是,少看老亲娘得紧。可惜文官好一位小官人,就屈死了。”

阎文儿母亲惊道:“二位叔叔说话跷蹊,前日田公子差人来说,我家文官猛然病死的,又送一百两银子与我养老。今日二位叔叔怎么说屈死了,定要还我一个明白。”

仇翟二人道:“你家文官,若是好好病死的,他为何肯把银子与你?我老实对你说了罢,你家文官是田公子药死的。”

阎文儿母亲道:“我家儿子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药死了我儿子?”

仇翟二人道:“他到了扬州,接了许多妓女,便不理你家文官了。你家文官见不理他,每日自己恼闷,哭着对我们讲说想起母亲,要回来。那一夜田公子忽然叫他去陪伴他的家人可郎睡觉,你家文官不肯。他主仆两个见鸡奸不从,把你家文官将药酒灌死,故意抬到文官自己床上,只说是病死。入棺的时节,我们看见满面青紫,七孔流血,真正可怜得紧。”

阎文儿的母亲听见这番说话,就亲儿亲肉的哭将起来,说道:“罢了,我把老命交付与他,到他家要人去!”

仇翟二人道:“老亲娘,你且不要哭,你要与文官伸冤,写起状儿来,我们替你做干证,到府里去告了他主仆二人,说他把你儿子鸡奸致死。那时我们两个,当官说出真情,问了他的抵偿,就可以报仇了。我们两个是生来的好人,见了不平的事,不由人不气。你若没有银子使用,待我们借几两与你何如?”

阎文儿母亲听了这话,说道:“好叔叔,难得你这样好人,我就烦叔叔去寻个人写状纸儿,就去喊状。”

仇翟二人道:“这个不难,都在我两个身上。”

于是二人同了阎文儿的母亲,到杭州府门前,寻了个写状的,把状子写了,候府官坐堂,阎文儿的母亲跪在丹墀之下,高声喊道:“人命关天,求老爷救命!”

那杭州府见是人命重情,即时把状子接了上去,当堂准了,批了日期,登时差人拿被告回话。

仇翟二人见差人拿被告,就送差人十两银子,嘱他即时拿来。差人受了贿,笑嘻嘻说道:“晓得,晓得。”

果然官票如雷,立时把田公子、可郎拿到。府官见人犯齐了,抬过听审牌,唤一干人犯听审。府官先逐一点名,先把阎文儿的母亲叫上去,问了情节,方叫田月生,问道:“你为何把阎文儿药死呢?”

田月生道:“阎文儿是病死的,生员并不曾药死他。”

府官叫干证上去。仇翟二人上堂跪下。府官道:“你两人既做干证,你知道田月生为甚么事药死阎文儿的,可从实说来。”

仇翟二人道:“是他主仆二人鸡奸致死的。”

府官又问田月生道:“你主仆二人鸡奸致死人命,怎么还敢在本府面前抵赖么?夹起来!”

两边衙役都是仇翟两个买嘱了的,听得叫夹,连忙取两副夹棍过来,田月生道:“我也是一个宦家子弟,那里受这样夹棍,你不必夹,我招承了药死的罢了。”

可郎见主人招了,也说道:“是药死的。”

府官道:“既招了,不必夹他,上堂画招。”

主仆二人画招,发在牢中监禁。府官加勘通详,把主仆二人问了抵偿。仇翟二人满怀得意,阎文儿的母亲千恩万谢,把他二人当做好人。

再说虞赛玉闻知此事,自己亲自入牢送饭,田公子道:“这件事,分明是仇翟两个捏害我的,我当初不听你的言语,致有今日。罢,罢,罢!我父母分离在万里之外,今我性命不保,只苦了贤妻青年无靠了。”

夫妻抱头大哭,可郎也在旁边大哭。虞赛玉道:“事已至此,不必忧心,皇天有眼,自有救拔。”

二人相顾,不忍分离,当不得禁子催促,虞赛玉只得回家,每日啼哭不住。未知田公子主仆二人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顾天飞评曰:或有问予者云:“田月生昔因财而破家,今又因财而取祸,财乃害人之物乎?”

予应之曰:“非也。财岂害人之物,只因眼睛里不认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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