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紫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朝罢须裁五色诏,珮声归向凤池头。

却说仁宗在位,嘉祐三年三月三日,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贺。但见:

祥云迷凤阁,瑞气罩龙楼。含烟御柳拂旌旗,带露宫花迎剑戟。天香影里,玉簪珠履聚丹墀。仙乐声中,绣袄锦衣扶御驾。珎〖珍〗珠廉卷,黄金殿上现金章。凤羽扇开,白玉阶前停宝辇。隐隐静鞭三下响,层层文武两班齐。

时有宰相赵哲,参政文彦博,出班奏曰:“目今京师瘟疫盛行,民不聊生,伏望陛下释罪宽恩,省刑薄税,以禳天灾,救济万民。”天子闻奏,急勅翰林院草诏,一面颁赦天下罪囚,应有民间税赋,悉皆赦免;命在京宫观寺院,修设大醮禳灾。不料其年瘟疫转盛。仁宗复会百官计议。参知政事范仲淹奏曰:“目今灾疫大行,民不聊生,以臣愚见,可宣嗣汉天师来朝,修设三千六百罗天大醮,可保民间瘟疫。”仁宗准奏。急令翰林学士草诏一道,御笔亲书,并降御香一炷,钦差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为使,前往江西信州龙虎山,请天师张真人星夜临朝。洪信领了圣勅,辞别天子,带了诏书御香【】数十人,上马离京,迳投信州贵溪县来。于路上但见:

遥山叠翠,远水汀清。奇花绮锦绣铺裀,嫩柳垂金丝拂地。和风日暖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驱驰紫陌中。

洪信在途不止数日,来到江西信州。大小官员迎接毕,即差人报知上清宫。次日,众同送太尉至龙虎山三清殿上将诏书供养于香案上。众道官献茶斋讫。洪太尉问曰:“天师今在何处?”道官禀曰:“这代天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自向山顶,结一茅庵,修真养性。”太尉曰:“今天子宣诏,如何得见?”道官曰:“天师虽在山顶,其实能驾雾腾云,踪迹不定,贫道等亦难得见。”太尉曰:“目今京师瘟疫盛行,丹书来诏天师,要设大醮,以禳天灾,似此奈何?”道官曰:“若太尉诚心斋戒沐浴,休带从人,自背诏书,步行上山礼拜,叩请天师,方能得见。”太尉曰:“俺从东京吃素到此,依着你说。”明日沐浴,换了新布衣,脚穿草履,背上丹诏,手提御香。众道士送到山后相别。那洪信口诵天尊宝号,纵步上山,果然好座大山。正是: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高低不等谓之山,侧石通道谓之岫,孤岭崎岖谓之路,上面极平谓之顶,头圆下壮谓之峦,隐虎藏豹谓之穴,隐风隐云谓之岩,高人隐居谓之洞,樵人出没谓之径,流水有声谓之涧,古渡源头谓之溪。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处月坠山腰。恰似青石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洪太尉过了数个山头,看看脚酸腿软,心中想曰:“我是朝廷贵官,何曾受这等苦楚!”只见山凹里,松树背后大吼一声,跳出一个吊睛拂毛白额大虫来。太尉惊叫,望后便倒。偷眼看那大虫时,但见:

毛披一带黄金色,爪露银钩十八只,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伸腰展臂势狰狞,摆尾摇头声霹雳。山中狐兔尽潜藏,涧下獐麂皆敛迹。

那大虫望太尉左盘右旋,咆哮一回,望山坡下跳将去了。洪太尉唬得魂不附体,口中呌苦。扒将起来,复上山又行,口里叹气怨:“皇上差俺来这里,受这场惊恐!”说犹未了,又一阵风,吹出口气直冲太尉,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抢出一条雪花白蛇。太尉见了呌声:“死也!”倒在盘砣石边。微微开眼看那蛇时,但见:

昂首惊飚起,掣目电光生。动荡则折峡冈倒,呼吸则吹云吐雾。鳞甲乱分千片玉,尾稍〖梢〗斜卷一堆银。

那蛇眼射金光,张开大口,吐出舌头,喷那毒气在太尉脸上。惊得太尉无地藏身。那蛇望山下一溜,去〖却〗不见了。太尉方才扒起来,口里骂那道士:“戏弄着俺,受这般惊恐!若寻不见天师,下去和他话说。”再要上山去,只听得松树背后,笛声吹响,太尉看见一个道童,倒骑黄牛,横吹短笛,转出山凹。太尉看那道童,但见:

头绾两个丫髻,身穿一领青衣。腰间绦结草来编,脚下芒鞋麻间隔。明眸皓齿飘飘,并不染尘埃,绿鬓朱颜耿耿,全然无俗态。

那牧童大咲指曰:“你要见天师么?我早间在茅庵中伏侍天师,说:仁宗天子,差洪太尉来宣我去东京建醮,祈祷瘟疫。我今乘鹤驾云去也。想今不在庵中。你休上山去。太尉曰:“你休要说谎哄我。”道童大咲,又吹短笛过山坡去了。太尉寻思:“想是天师分付他,不如下山去罢。”即寻回路,奔下山来。众道士接着,请到方丈坐下。道官便问太尉:“曾见天师否?”太尉曰:“争些儿送了我的性命!”把山中惊恐事说了,“皆是你众道人戏弄俺。”道官曰:“贫道等怎敢!这是天师试探太尉之心。本山虽有蛇虎,并不伤人。”太尉又曰:“我正欲再上山坡,只见松树傍转出一个道童,骑黄吹笛,我待问他,他都知了。说:天师早晨乘鹤驾云,望东京去了。下官因此回来。”道官曰:“这牧童正是天师。虽然年幼,道行非常,世人称为道通祖师。既然祖师法旨说去了,比及太尉回京之日,这场醮事已都完了。”太尉见说,方才放心。道官排筵款待太尉,请将丹诏留在上清宫,龙香就三清殿下焚了。

次日道官请太尉游山,行至宫前宫后玩景。行至右廊下,另外一所殿宇,门上用着大锁锁上,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又重叠使着硃印,牌额上写四个金字:“伏魔之殿”。太尉指曰:“此殿是何处?”道官答曰:“此是先代老祖天师,锁镇魔王之殿。”太尉又问:“如何用许多封皮?”道官曰:“此是大唐祖师,洞玄国师封锁至今。但是经传一代天师,便添一道封皮,子孙不得妄开,经今九代祖师,这锁却用铜汁灌铸,却不知里面的事。”太尉心中惊怪,便对道官曰:“你且开门,待我看魔王什么模样。”道官告曰:“先祖天师叮咛告戒:不许擅开。”太尉咲曰:“我读古圣之书,何曾见锁魔之法。我不信,可打开门我看。”道官再三劝禀,太尉曰:“你若不开,我回朝奏你有违圣旨,即将你们问罪。”道官只得把封皮揭了,将铁槌打开大锁。把门推开,那殿内黑暗暗的。太尉令取火把来照时,只见中央有个石碑,约五六尺高,下面石龟半陷在泥里。照碑碣前面,都是龙章凤篆,天书符箓,人皆不识。照碑背后,却有四个真字:“遇洪而开”。却不是:一来天罡星合当出世,二来宋朝必显忠良,三来辏巧遇着洪太尉。太尉看了大喜。便对众道官曰:“你等阻当我却怎地,数百年前已注我姓氏在此。分明是教我开看。汝众人与我掘开,且看底下是何物。”道官曰:“不可掘动!恐有不便!”太尉不听,令众人先把碑牌放倒,一齐并力掘起那石龟。又掘下去,见一片大青石板,扛起看时,却是无底深穴。忽然穴内刮喇喇一声响喨,恰似: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钱塘江上潮头浪,拥出海门来;太华山头巨灵神,一臂山峰碎。共工忿怒撞倒了不周山,力士飞鎚击碎了始皇辇。一风撼折千竿竹,百万军声半夜雷。

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冲将起来,掀塌了半边殿角。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中,散作百十道金光去了,众人大惊,发声喊都奔将出来,唬得洪太尉目睁口呆,问曰:“走了什么妖怪?”从此:宋朝皇【帝】,夜眠不稳,昼却忘食。直使宛子城【中】藏虎豹,蓼儿洼内聚飞龙。且听下回分解。

注:

珎〖珍〗:珎同珍。原文珎、珍混用,包括解珎,多处不一,现同一改为珍。

勅:同敕。

谷【口】:据繁本加。

硃:同朱。

辏:同凑。

喨:同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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