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门壮士吴门豪,竹里置钩鱼隐刀。

感君恩重与君死,泰山一击轻鸿毛。

却说王庆入到店内问曰:“龚十五郎在家么?”只见龚正出来见了王庆,便问:“高姓?”答曰:“姓王名庆,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龚正曰:“闻名久矣。”邀入草堂。王庆取出书来递与龚正,拆开看了,十分欢喜,便安排酒食相待。龚正曰:“总管如何被害?”王庆将前事说了。龚正曰:“总管如此受屈!某亦是捕盗官兵,家兄五年不相来往。当初因些闲事,今日幸遇总管至此。”王庆曰:“感蒙二公,无恩可报。”一连留住数日,防送公人催逼王庆上路。龚正曰:“这一村境都属小弟听管,明日办些酒食,请众邻到此,王兄可使一面〖回〗棒子,小弟教每人出钱一贯,作送路盘费。”王庆曰:“此恩难报。”龚正即杀牛置酒。

次日教庄客打起聚义鼓,南村北村,老幼都到龚正庄上来。众人曰:“都头有甚言语?”正曰:“今请众高邻到舍吃些酒,小弟有个交谊兄长,乃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被人谋夺本职,刺配到此,使得好棒,如今教谊兄使合棒,伏事列位。”即请王庆出来与众人相见。众人曰:“好个大汉子。”王庆提棒在手,望空一撇高三丈,王庆背叉手接住,把棒轮动如风车一般。众人看见喝采不止。又使了几个旗鼓势,龚正曰:“告列位高邻,送些标手。”众人听罢,各出钱一贯,共有五百贯钱在地上。王庆正待收起,忽一人走来喝曰:“且住,适间使的棒子,只瞒得众人,瞒不得我。我是保甲司公,敢与我使合棒?若羸〖赢〗得我时,这五百贯钱与你收去。胜不得我,这钱休想!”此人原来姓黄名达,绰号满村嫌。龚正曰:“王兄没奈何,只顾与他使合棒。”王庆便把棒与黄达,斗了数合,黄达抵敌不住,王庆却将棒头点尿水,抹黄达一口,黄达输了,走往河下洗口。众人咲曰:“耍得这厮却好。”王庆拜谢众人提了钱,各自回去。龚正又将一领衲袄与王庆,曰:“此袄你可贴肉穿,袄内都是碎银金片,与兄急难使用。”王庆谢曰:“感激周济之恩,异日犬马之报。”龚正曰:“到李州住不得时,可来我家住也不妨。”王庆拜辞,与公人上路。行了三十里,只见黄达领三十人,各拿枪棒,赶来大呌:“配军休走。”王庆曰:“我在龚家让你是个保甲司公,却不打你,只抹你一口尿水,你今赶来送死。”黄达大怒,挺刀杀来,王庆闪过。斗了数合,黄达抵敌不住便走。众庄客亦起了。防送公人曰:“我们快行些,恐这厮呌大队赶来不便。”三人走了五十余里,来到李州安下。

次日押着王庆来见太尹,看罢即批回文,赍发二人回京。便令牌军押着王庆来到牢城营里,单身房中伺候。王庆把五百贯钱与上下使用了,来见管营,司公曰:“太祖留下一百杀威棒,我见你脸上黄瘦,想是路上有病,且寄下这顿棒子,去单身房里伺候。”次日管营差拨得了王庆人情,发去管天王堂,每日烧香扫地。

时光撚指过了两三个月。忽一日,衙前有个使枪棒卖药的,在那里说道:“小官非是路途之人家,住京师,蒙圣恩,除授光州昔利县巡检,本身是武尉出身。因到这李州来见亲戚,小官姓庞名元,为恐上任之时,又是三年,先来和他相见一面,再去上任,到此路遥,恐缺盘费,因此使回棒子,这沙锣内一百贴梅苏膏,治男女百病,你这二三百人看的在此,有先出钱的,小官认了你,待我上任时,用你做虞候。”众人听罢曰:“这厮没道理说出这话,一文也不要与他。”这庞元见众人不出钱来,焦燥曰:“昔有个故事,说得好。那南山一个贫子,一身癞疮,去游山获得一个野猪。这贫子欢喜曰:世人言癞子吃野猪肉不啚人身。我是贫子,又生癞疮,值得甚么,且把这猪杀了煮熟,做两日吃了,这贫子癞疮到好了。原来这野猪在山上吃了莺粟叶、甘草、槟榔皮。这贫子有缘是吃了药了的野猪,应效医好了这个癞子。那北山亦有一贫子,也生一身癞疮,一日撞见南山贫子,癞疮都好了,便问:‘你这癞疮如何都好了?’南山贫子曰:‘我获得一个野猪杀来吃了,因此好了。’北山贫子见说,也去寻个野猪杀来吃了,那贫子疼痛不过二三日死了。南山贫子大咲曰:‘我这野猪是服药的,医得病好,他是不服药的畜生,如何医得病。’”众人见说这话,焦燥曰:“我毋不赎药的,都是畜生,敢说这个比方骂我们?”数内有一人曰:“你们莫与他争,我去天王堂呌个枪棒教头来。”王庆随到看时,那庞元曰:“宝剑卖与烈士,愚人怎晓?红粉赠与佳人,村婆娘却不用,众人在此,谁敢与吾比试。”王庆听了,入场问曰:“阁下贵里?”元曰:“小官东京人氏,到此探亲,欲使回棒卖了药,去光州昔利县上巡检之任。”王庆曰:“尊官出言伤众,只有苦求,哪有燥求?”庞元曰:“不干你事,你敢来与我比势?”王庆曰:“我好意劝你,你反要与我来作对?”便曰:“我就与你使合棒。”元曰:“你不要暗筭。”王庆拿棒与元斗了数合,庞元便使架隔,王庆便使冲突,庞元见棒来,用棒打开去,王庆却不打来,去侧边打一棒,将庞元右手腕打断,庞元大呌,倒翻在地。王庆慌忙扶起来,庞元曰:“打折了我手腕也。”王庆曰:“是你来勒我比势,休怪休怪。”撇了庞元,自归营去。

原来庞元有个姐夫张世开,现做本州兵马提辖,这厮与姐夫不和,因此出来弄枪使棒。当日庞元走和,与姐姐诉曰:“今日出去使棒,姐夫见我去弄棒,辱邈了他,故使牢城营里一个罪人王庆,把俺手腕打折,他说是张世开教我打你,我今上任不得,却回京去省院理告状,和你老公理会。”姐姐曰:“等我那魍魉回来问他端的。”庞元见说自去了。

却说张世开归来,迳到夫人房中去。这夫人不问事由,便揪住丈夫胸前大呌屈,张世开曰:“有甚事?”夫人曰:“我兄弟与你不和,你也看我面,他自去使棒,你却调拨牢城营里王庆来打折他手腕,恰才哭来告诉我,他要回京告状,和你理会。你当初未遇时,在我门前卖理中丸,我爹爹有恙,常问你讨药,后来把我嫁你,又借钱与你讨官。”张世开曰:“是老婆抬举的官,外人闻知不好观瞻,是你兄弟自要生出衬来,怕我不与他报仇,故把言语来激你,既被王庆打了,明日呌他来打他九百九十九棒,与你兄弟做利钱。”正是家有贤妻夫不遭横衬。

次日张世开即唤王庆,并三名单身士卒:周斌、吴显、郑得,同王庆四个来见张世开。唱喏了,世开见了王庆曰:“好个大汉。”便呌王庆打伞。过两日有官员请张世开赴筵,呌王庆打着凉伞。张世开回衙,时日转西,王庆执伞向西边马前行。这张世开要寻王庆之罪,代舅报仇,行到一凉棚街上,王庆转过伞低过,世开挺起头巾被伞裙拨落地下,张世开大怒,从人慌忙拾起头巾带上。世开到衙便问曰:“你今日张伞,把我头巾掀落,喝直杖的,着实打三十。”左右的把王庆打了三十,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张世开曰:“明日不要这厮打伞,交在本衙市买。”

次日,院子来分付王庆,衙里要买蹄子,又买大鲫鱼三斤,一霎时又要买白鲞五斤,豆腐五斤。王庆来到市上,件件买到,堂里交取,王庆自上箔帐,具个单子来见张世开支钱。世开曰:“十日一次来支给。”王庆只得将自己的钱去还。世开终是要寻他罪。过了十日,王庆具单来见世开支钱。世开曰:“日前只买豆腐、鲫鱼,何曾买蹄鲞,你才市买,便要赖帐。”呌左右打三十,只支得五贯钱,余钱赖了不肯筭。王庆因做了半年市买,将龚正袄内金银赔使。忽一日,张世开又分付王庆讨十疋好紫罗。王庆到彩叚铺讨得十疋紫罗,入衙里,世开暗教梅香每疋剪去三尺,却依原束缚与王庆还铺,物主看了曰:“这原物手迹动乱,不见原号,又剪去三五尺的。”便曰:“王市买,这罗都剪去三尺五尺,坏了我货物。”王庆即将这罗求见世开曰:“罗不见原号,每疋迳剪去三尺五尺,交还铺家不收。”世开曰:“是汝寄在别铺,被人剪去,却来冤屈我府里。”不由分说,就棒疮上又打五十。王庆只得赔二十贯钱,把罗还铺里。

府中有个老都管,见王庆受苦,对王庆曰:“太尉只要寻事打你,是替庞巡检报仇,要打你九百九十九棒做利钱。我与你上帐,前后也吃打了八百棒,更少一百九十棒。”王庆听了大惊曰:“老叔怎的救得我躲这一百九十棒,我这性命死在他手里。”院公曰:“你听我说,来日是小夫人生日,这太尉最喜小夫人生得好,怕的是大夫人,生的丑陋。你去讨一疋红罗来,我便引你去见小夫人,将红罗与小夫人上寿,教他和太尉说了,再发你下牢城营去。”王庆听说,就去买疋红罗来告小夫人。未知其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

撚:同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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