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中事实本非真,海市蜃楼作主宾。

写出村言间俚语,前朝遗迹恰如新。

从来稗官野史,寓言骂世,或借景抒怀,称扬的无非忠孝节义,痛骂的悉是奸盗邪淫。虽是假语村言,而言者既不特无罪,且可借以警世,俾知流芳遗臭后世,自有公论。这且慢提。

且说明朝嘉靖年间,严嵩父子当国,揽权纳贿,卖官鬻爵,以及陷害忠良,闭塞言路,无所不至,弄得朝廷中的政事七颠八倒;更有那赵文华、鄢懋卿等一班奸佞拜在门下,见面时无非乞怜献媚,百般趋附,全不顾贻笑于人。故所行的事,更无一毫光明正大,有益国政的念头。

那时,嘉靖皇爷也算是一位贤明之君,不知怎幺与严嵩也是前世的缘份,见了严嵩先自欢喜,凡是他所奏的话,不论什幺无不言听计从。所以严嵩更加势大滔天,无恶不作,每常在天子跟前,所奏的无非是天下太平、万民乐业的话头;若刀兵水旱民间疾苦等事,非特不肯奏闻,且是生平所最厌听见的事情,不道不能称他的心。

是时适有奸民汪直、陈东、徐海等,因犯了重罪逃往海岛,勾结岛酋夷目妙美,兴兵分道入寇,攻打江南。虽有防守的军士,无奈兵力单薄,不能抵挡,被岛兵连次得手。边城守将连连差人至省请救,江南总督陆凤仪因自己标下兵单将少,知道贼势厉害,不敢轻敌,连忙修成告急本章,差人星夜进京,飞请朝廷连发救兵。不期去了许久竟杳无音信,沿海边城已被岛寇占去数处。闻得即日要来攻夺苏常,只得又修一本,差标下妥当将弁,日夜兼程赶趱入都,进呈御览。哪里晓得皇上在深宫之中,并没有看见这两道本章过。却是为何?

看官有所不知,原来凡是外省进呈的表章,均要往通政司处挂号,然后由通政使送入内阁。那时严嵩一见此本,以为无甚紧要,且或者是边将有意冒功,故说得如此凶险,因之特将此本捺住。

不期过了数日,又有一本到来,严嵩一想,头一次既然已经捺住了,此次若然进呈,岂不将前次的捺搁弄穿了幺?因此绝不提起,意欲慢慢想个法儿入奏,再行请兵前往。那些在朝文武大半是他的羽党,见严嵩如此,也就不敢言的了。即有一二忠良,虽知岛贼入寇,到底不晓得底细,亦不敢轻易参奏于他,只是暗中愤恨,怒骂严嵩之弄权而已。

不意事有凑巧,那日嘉靖皇爷设朝,文武百官山呼舞蹈,朝见毕,各归品级台前站立。值殿官大呼:“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班!”

天子见诸臣并无奏章,正拟返驾回宫,忽听得午朝门外有人将登闻鼓击得咚咚的响。天子大惊,方欲降旨查问,只见黄门官头顶表章走进午门,匍匐丹墀之下奏道:“今有江南督臣陆凤仪,前因岛贼入寇攻击沿海边城,曾修告急本章两道进呈御览,未蒙发一兵一卒,今岛贼猖狂更甚,又犯苏常两处,江南危在旦夕,不得已又遣麾下将弁倍道进京,击鼓奏闻,冒渎天听。今将该督本章呈上,求万岁龙目一观,便知其细。”

原来这个黄门官与严嵩素有仇恨,往常无可奈何他,却好今日遇着此事,便也不肯轻易放过,据直一一奏闻。

当下接本官将这道本章接去,铺在龙书案上,天子用目一观,勃然大怒,即着近侍将本章当殿宣读一遍,把个严嵩吓得面目失色,正欲上前巧辩,只听得嘉靖皇爷厉声问道:“岛寇如此猖獗,日前陆凤仪既有告急本章,严嵩为甚不早奏闻,究竟是何意见?”

严嵩见帝心大怒,只得免冠叩头奏道:“臣该万死,臣愚以为小丑跳梁,地方官自可平定,深恐有劳圣虑,故此未敢呈奏。”

嘉靖皇爷大怒道:“目下贼势已盛,汝尚言小丑二字耶!且此军机大事,汝竟敢隐匿不奏,宰相可谓有权矣!”

严嵩知帝心甚怒,又免冠顿首奏道:“臣愚昧该死,应受诛戮。但臣受圣上知遇之恩,黍总师干已有多年,今圣上疑臣隐匿军情,存心如此,臣将何以报国,又何以偷生人世耶!”奏罢以首触地,痛哭失声。

嘉靖皇爷见他这般分说,到底信任多年,早已将怒气消了大半,即刻降旨,严嵩着交部严行议处,又向众臣道:“贼寇如此猖狂,一刻不可容留。汝众卿中谁能领兵前往,为朕分忧乎?”众臣见问,均各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嘉靖皇爷连问数次,见众臣无一回奏,不禁勃然大怒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朝。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怎幺到了紧要的时候,尔诸臣竟无一人为朕分忧,敢天领兵前往者?难道一任岛贼无礼幺?”众臣听了,愈加不敢回奏。

那时严嵩虽经交部严议,犹站在品级台前,正在面红耳赤、万分没趣的时候,听见万岁动怒,诸臣不敢开口,心中暗暗喜悦。他毕竟知道嘉靖皇爷的性情是最怕烦恼的,因此老着面皮上前跪下奏道:“臣一时愚昧,荷蒙圣恩,不加诛戮,仅予部议。臣虽肝脑涂地,无以报鸿慈于万一,特是目下岛贼披猖,督臣无能御敌,朝中又无致果杀敌之才,敢于领兵前往,以致圣心烦恼。臣既深受隆恩,自当为陛下分忧。臣愚以为现任工部左待郎赵文华,文韬武略、足智多谋,前奉旨着往山东查办事件,不日将回。此人名望素着,江浙人民望他无异云霓。臣愿保其前往讨贼,指日定奏奇功。伏望万岁恩准!”

嘉靖皇爷初时也不理他,后来见他奏承了几句,又是为岛寇的事保举人员,真是赤心为国,便不知不觉的合了心意了。随即准奏,降旨升赵文华为兵部尚书,命他督师征讨,一面又降旨,着河南山东两省,挑选精壮人马十万,迅赴江南,其江南之水陆兵弁,悉归赵文华节制。倘有三品以下文武官员不遵调遣者,准其军法从事。这道旨意一下,兵部司官立即行文两省,征调去讫,这且丢过不提。

且说赵文华前奉旨往山东,查办御史参奏山东各官案件,山东巡抚知其爱财如命,即与属下各官商议公送白银二十万两,托其弥缝。赵文华一见许多银两,快活起来,随即上本保奏,满载而归。在路将二十万银子分作两分,将一分归入自己腰囊,一分着家人星夜进京送与严嵩。

正在得意的时候,忽然接得严嵩的书信,内言保他领兵平寇,已蒙俞允等语,不觉大吃一惊。即着妥当家丁,押着行李银两慢慢而来,自己倍道进京。到得京都已是下午光景,也不暇到自己府第,即往相府去见严嵩。他本是严嵩的干儿子,往常直出直进,并无人拦阻于他。今日便也不等通报,竟进相府,向花园内严嵩新造的一座万花楼而来。

此时严嵩正同几个师爷们在万花楼上闲谈说笑,忽见赵文华走进,不胜大喜,连忙立起。赵文华即忙上前,请安行礼毕,便与众师爷一揖。文华看这几个师爷都是严嵩的心腹,可以不必回避,也不及细叙寒暄,即忙问道:“恩父为什幺保举孩儿领兵?孩儿的本领是恩父晓得的,今若领兵前去,岂不是送孩儿一条死路幺?”严嵩听了哈哈大笑道:“你且不必着急,且请坐下,待我慢慢的告诉你。”

不知严嵩说出什幺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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