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道权臣志在金,纵兵掳掠与奸淫。

最怜百万穷黎命,未餍狼吞虎噬心。

却说百姓们因兵丁骚扰,特来控告,想元帅必然将兵丁们或请令或责打,就可出了这口恶气。那里晓得文华非但不理,且恐冷了将士之心,反大怒传令:“叫军士们将这班无知百姓,与我乱棍打出。”百姓们见此情形,没奈何只得抱头鼠窜而逃,也不敢再到那里告去,只是暗中咒骂而已。众军士见元帅回护他们,愈加肆无忌惮,更闹得不像样儿了。

百姓们没法,只得丢了家业,抱男携妇逃往四处躲避,沿途号哭之声,昼夜不绝。可怜这些百姓无端遭此一劫,弄得妻离子散。可见文华之罪,真上通于天了。

看官听说,做书的一支笔不能写两边的话,只得丢过一边,再提一边。再说邻近各省见了赵文华的令箭火牌,不敢违拗,连忙点选水师五万名,战般五百号,先派委员分途解来,停泊河渡口,差人至大营禀报。文华见报,意欲亲自前去,又恐失了体统。仔细一想,即拔令箭一支,将柏自成唤进亲帐,着他前去逐船查阅,不得徇情将就,务须细细阅看,回来禀报,再行定夺,说毕以目视之。那柏自成何等乖巧,早已会意,即接了令箭禀道:“小将受帅爷知遇之恩,自当格外尽心。望帅爷勿虑!”文华听了,知道他已会其意,便也笑容满面地说道:“将军前去,我自放心。但须早去早回,以免本帅悬望。”柏自成即应了一声“得令”,辞了文华请着令箭走下大帐,将令箭插在背后,叫手下备马,又带了百十名兵丁,骑着马望运河一路而来。

一到那里,即有水军将弁上前迎接。柏自成也不下马,略一举手,便抬头望去,也没看得清楚,便发作道:“这些军士也算是水师幺?就是那些船只,也是没中用的,怎好去与岛兵接仗?你们上司也不怕失误军机,要参革发遣的幺?也不用禀明元帅,快些换来听用!”说罢也不用他们分辩,即拨转马头望本营而走。各将弁见不是势头,连忙赶上前去拉住,嚼环陪笑道:“将军即请住马,我们有些须孝敬送与将军,望即笑纳。”那柏自成听说有些意思,便住马问道:“这是公事,怎好要你们孝敬?既承你们美意,先要讲明了送我多少,然后与你们回禀元帅,再作道理。”众人见他活动了,便道:“少也不敢奉送,我们公凑三千金相送如何?”柏自成哈哈大笑道:“你们真没见世面,三千金值得甚事?你们至少送我二万金,我自然有个计较教导你们。”

众人听说,只得再四恳求,做好做歹送了他一万两银,方才答应。将银两交割过了,叫带来的军士杠着,自己随即下马,同各将弁到船上坐定。此时柏自成的面,竟不像方才初来的光景了,笑迷迷地说道:“你们知道元帅的意思幺?话是有一句的,我不过关照你们,听与不听悉随你们。”众人听了,知道必是为这个缘故,便假装不知,问道:“我们实不知道元帅的意思,请将军明示。我们若能允从,自当遵教!”柏自成道:“并非别事,因目今用兵之际,粮饷是最要紧的。虽有各省陆续解来,总不济事。因此我们元帅着实忧虑,你们各省若肯助他百十万饷银,就是兵卒老弱些,船只不好些,是有我替你们说上两句好话,就不妨事了。”众人见他这般说法,不觉都呆了半响,遂说道:“将军虽如此说,但是我们哪里有许多银子?若要回去禀明后送来,又恐担搁日期,这便如何是好?”柏自成道:“这到不妨,我们元帅这两天身子有些不爽,本来要耽搁几日。你们只消着人赶紧回去,将银两速即解来,元帅跟前我是有话回复。”说毕笑了一回,立起身来要走,又说道:“你们可要商量,倘然不信我的说话,你们在此仍旧候等,待我回去禀覆元帅,看是如何。”

众人看此光景,谅来是免不来的了,只得签应了他,托他在元帅面前格外周旋,我们是去赶紧办来。柏自成道:“这到可以使得。”说毕即供了一拱手,上了岸骑着马,带了手下兵丁,押着银两,欢欢喜喜的回去。到了营中,将银两收拾过了,即便请了令箭,来到亲帐缴令,托人传话进去。文华听说柏自成回来了,即忙着人唤至内帐,细细问他。柏自成逐一回禀。文华喜极,着实将柏自成称赞了一回,许他回京之后,大大的保举他。柏自成连连叩谢,然后退出亲帐,到他自己的营内去了,这里无话。

再讲各省将弁见柏自成去了,连忙大家商议,只得各修禀帖,着人分头星夜赶回去禀明上司。那差人也不敢耽搁,日夜赶路,不多几日俱已到了本省。随将一切事情细细禀明,将那禀贴呈上。那各省官员看了,晓得赵文华的毛病,看来是一定要的,连忙聚集商议,只得大家公凑些银子出来,几个省分倒也聚集了四十万银子。又想他前日行的火牌,要我们几省拣选战马一万匹,若无银钱送他,想来也是不行的,不如说目下马匹甚少,恐难合用,再弄几万银两一齐带去,送他为折缴马价,免提又有周折。于是公同商议定了,将公款中挪出二十万银子来,一并各派差官,将这两项银两分头解往王家营大营。及至到了那里,又要寻柏自成,将他请出来,求他在元帅跟前方便。柏自成满口答应,随即走进亲帐将这件事禀明元帅。文华听说,不胜之喜,连忙升帐,传各差官进见。各差官参见已毕,呈上文书。文华拆开看了,说道:“你们路途辛苦,足见你们的大人,均各忠心为国。班师之后,定要在圣上跟前奏明他们的功绩。此刻你们回去,各人替我道谢!”说毕,即着军政官每人赏他二百两银子,以作路费。差官叩谢了出来,各自回去销差,不表。

这里文华刚要退进内帐,只见一个探子飞也似的进来,跪下禀道:“小的日前奉帅爷将令,命往苏常一带探听岛寇信息。今小的探得岛寇十分厉害,幸有江南总督陆大人派令兵将前去救援,大小十余战,不分胜败。现探得岛寇信,在那里不能得手,知道帅爷在此,欲分兵前来扑犯。为此小的急急赶回,特来禀报。”文华不听犹可,一听了这几句说话,顿时吓得口呆目定,面涨通红,半响说不出话来。停了一回,方定了定神,战战竞竞地问道:“你这几句话果是真的幺?”探子道:“小的打听得千真万确,故此赶回禀报,况在帅爷跟前,怎敢说半句谎话?”文华点点头道:“既如此,打探有功,赏你银牌一面,再去探来。”探子连忙磕了一个头谢赏,立起来飞也似的去了。

当下文华望两边一看,见众将都站在两旁,连忙回道:“列位将军,据探子方才的说话,岛寇竟是要到这里来的了。但是本帅虽是奉命督帅,究竟是个文官,不比你们武将会得冲锋打仗,你们须早早想个法儿,将岛寇远远的截住,不要来惊动本帅,便是你们众将的功劳。那时本帅与你们大家有功,岂不妙哉!”那些将官们听他这几句说话,都暗暗转念道:“他自己要命,不敢出头,却叫我们上前,将后就是有了功劳,原是他的,我们也犯不着舍死忘生的出力。这个念头竟是不约而同,大家都是这般想法,只因不好不回他的话,只得勉强上前,同声说道:“我等均是一介武夫,那里及得元帅大才,请元帅发令,我等拱听指挥便了。”

文华听了连连摇头道:“本帅原是请教你们,怎幺倒是你们请教起本帅来了?这个如何使得!”说毕,众将也不回言,均各面面相觑的。此时文华最得意的那个柏自成也在旁边,看见元帅问众将这般说话,太不像个样子了,连忙上前禀道:“元帅且请宽怀,古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岛兵要到这里,也不能长驱而来,为今之计,莫若先遣大将一员,裨将数员,带领水陆兵丁去京口要路屯扎,以阻岛兵来路。然后徐图良策,将岛兵骗出海口,便是帅爷不世之功。未识帅爷以为何如?”文华听说大喜道:“此计甚妙,本帅照此而行便了。”说毕便将令箭在手道:“那位将军领本帅将令前去?”谁知问了几声,竟没有一个人上前答应。文华一想,他们都不肯前往,待我将花册上在前的点几名去,难道他们还敢不遵令幺?想罢遂将花名册取过一看,见头一名姓韦官名尔荣,第二名姓王官名土木,第三名姓怀官名一个种字。这三个人的官倒也不小,都是总兵的职衔了。张文华遂将三个人唤至虎案之前,付与令箭一支,叫他们各带裨将数员,挑选本部下水陆兵丁二万,速往京口屯扎。三人只得领了令箭,辞了文华,带兵而去,这且休提。

且说文华见他们去后,心下稍定。遂即退进亲帐,坐下想了一回,遂着家人将柏自成唤进去。那柏自成已知道必要唤他的,早已在大帐下等候。一见那家人传唤,即忙上前陪笑道:“敢是帅爷唤俺幺?俺早已在此等候。”那家人道:“正是帅爷传唤,可见将军有先见之明,莫怪帅爷称赞!你将来倘然得了大功,做了大大的官,我们真要讨光哩。”柏自成笑道:“这是靠帅爷的洪福,也要他们大叔们替我在帅爷跟前帮着几句好话儿,自然我们元帅更加青目,那时倘有寸进,我们大家有幸,岂不是好?”

两人说说笑笑,早已至亲帐外面,因他是元帅喜欢的人,不必再去通报,便一直同他进去。只见文华便服坐在那里,连忙上前参见。文华说道:“将军少礼,且请坐下。”柏自成叩了一个头,起来立在旁边,躬身道:“帅爷在上,末将怎敢妄坐?”文华道:“有话谈谈,哪有不坐之理?”其时家人们已将椅儿摆在旁边,柏自成见元帅十分隆宠,他心中暗暗欢喜,遂即告罪,将椅子略略移下,用屁股尖儿搭上一点儿,算是坐了。俗语说的,有坐必有茶,左右已将两杯茶送过来。柏自成见了,连忙立起,先将一杯茶恭恭敬敬拿手捧了送与文华接了,然后将那一杯取过,吃了一口,即摆在旁边桌上,坐下问道:“帅爷传唤小将,不知有何钧谕?小将洗耳恭听。”文华道:“我这句话儿却非等闲,不论那人都不能向他说的。因你一则是我心腹之人,不比别个;二侧本帅深知你是个有见识的人,就是方才几句说话,我看除将军之外,谅无别人想得出这般筹划。因此本帅细细地把这件事,非与将军商量不可。为此请将军进来商酌。我想岛寇何等凶悍,若然与他交战,恐难取胜。非特挫我锐气,且恐全军覆没。那时倘有人参奏起来,纵有严太师在朝为我遮盖,未免总有些不妙。为今之计,惟有请将军为我想个大大的计较,须要暗暗地将岛兵退去,那时我们捷报进京,把将军的功绩表奏当今,我再写一信与严太师,叫他竭力帮衬,自然把将军立升极品,岂不美哉!”说毕嘻嘻哈哈地笑了几声。柏自成连忙立起禀道:“计较却有一个在此,只是小将罪该万死,不敢在帅爷跟前妄言乱道,自取罪戾。”文华道:“这原是大家商议,有什幺罪?且请快快说与我知。即使有甚不好,这里又不是大帐上面,有人听见的。况这是机密的事情,原是你我商量,可行不可行,本帅自有道理。且请尽管说来,本帅决不罪你!”

看官可知道,柏自成为甚先有许多周折?又是什幺该死哩,又是什幺请罪哩,究竟是个什幺计较?原来这个计较却是难于出口。俗语说的,天良难昧,故将许多言语试探,看是如何。不料文华专是为此,早已知道他的口音,故将决不罪他的话先行安慰于他,也是合当百姓遭劫、奸权得志,故此二人十分投契,这且不提。却说柏自成听了这一夕话,早已把胆放大,将欲开口,又望两边一看。不知看的什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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