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鶴自同麥子嘉到綺香園被他冷慢之後,深自懊悔不應前去,又怪自己不能識人。姓麥的這般形同無賴,何必與他周旋呢,總是自己面軟,用情的不好。從今以後,須要打定主意為是。二十日上午,子嘉又找他出去游博物院天文台,就在秋鶴寓裡吃了飯。說「昨晚這事,他們實在可惡,我必當要給他們一個厲害,他才知道我麥子嘉不是好惹的人呢。」秋鶴道:「昨日本來你自己不是,既然沒見姓朱的,為何說起謊來?弟平生最不喜是說謊,此後老兄當愛惜自己的聲名品行,小節可以出入,大節斷不可躍閒,禮義廉恥,人生是最要緊的。」子嘉道:「老兄之言甚是,弟平生亦最喜這等人,所以弟交結的幾位官場朋友,通是有些氣骨,辦事也極能幹。弟雖不才,蒙他器重,這也難得的。」秋鶴道:「罷罷,老兄說這些人的氣骨,弟雖不敢說必無好人,然亦不能全信。不過卑鄙的多,風稜的少。他們看老兄有做道台的族中,就也不敢輕慢,若並無假借,豈肯這樣親近?兄只要冷眼看他待上司如何,待屬下如何,待百姓如何,就有定評了。」子嘉道:「這個也難怪他,他出來做官,功名是要緊的,就是當一個局員,也非容易。不去巴結,怎好辦事?」秋鶴正色道:「你還說這等人知道巴結,便不知道忠愛,你不見日報上記的北邊軍務麼?這些統兵大帥從政局員,平日養尊處優,位高望重,國家的民脂民膏,不知被他消耗了幾許,他們平日專媚上台,不恤國本,其存心已可概見。果然到了敵人壓境之際,不戰潛逃,喪師辱國,反在青樓中遊玩,這等人尚有人心麼?你說氣骨,氣骨在那裡?幸虧聖恩寬大,不即誅戮,據情理論之,立時碎剮,罪及全家,亦不為過。」子嘉道:「他們目下稽誅,聞得暗使了多少銀錢,這個信確麼?」秋鶴道:「無論確與不確,身雖不死,眾心已共誅之。老兄這人,弟係初交,不敢說定。此番交淺言深,不得不忠告一番,若照昨日這等所為,將來有了威權,就是若輩一流。現在人微言輕,無可施展,不過跡近無賴,弟真心奉勸,總要痛改前非,就是貧窮也要做一個清品。」子嘉冷笑道:「兄的說話,果然懇切,但弟從不才,無賴二字,也當不起。至於他日得志,自知福分才具,皆不能赴。但流入奸黨,足下如何看得定呢?」秋鶴道:「這話弟推其所極,全身軀以保妻子,災百姓而負朝廷,恐或不免此弊。為是要好,說出這些直言,要求閣下痛改,不負交好一場。」子嘉冷笑道:「弟與君總是朋友,弟苟不德,君亦未必可算純人。今日這番議論,真所謂躬自薄,而厚責於人了。」秋鶴正色道:「弟剖肝瀝膽之言,已盡寸心,怪不怪由你。朋友之交,可疏可密不過我韓秋鶴不識時務,你能信便往來往來,不信也就罷了。」子嘉冷笑道:「閣下景星慶雲,雖封疆大員,亦仰如山斗,弟安敢不附末光?冀將來照應照應,但既自稱巨擘,何以所如輒阻,到這回子還是諸生呢?」這句話把秋鶴說得怄了氣,說:「井底之蛙,藩籬之■,真是不可救藥。我今日還有要事,你也休來絮聒,我也不爭這種猥鄙朋友,就此絕交罷。」說著把東西歸了一歸,走出來,喚伙計說:「吾要出去,你在裡頭看好,等他去了,你把門鎖好了罷。」於是一逕走了。把麥卵胞氣得發昏,自思不過昨日的洋元未曾還他,把我這等奚落,可恨可惱。這時候也只得出來,愈想愈恨,我好意今日告了假,要同他逛逛,他竟仗著陽家的勢,這等無禮,我將來必定要報他一報,才消得我胸中的惡氣。又想道,昨日受了娼婦的瘟氣,今朝又受他的侮辱,我若饒了他們,不算好漢。自此處心積慮,懷恨難忘。

這且慢表,那秋鶴出了棧門,方到馬路,當面恰正碰著了介侯、友梅,說:「你們送親去了,幾時來的?」友梅道:「我們送到了,同知三三個人先就回來,昨晚到的。他們還要到寶應去接冶秋的家眷呢。老兄來了十多日,弟等實在公私碌碌,不能暢談,今可以清閒了,昨日我們三人約好今日要屈駕敘敘,知三在萬蓮閣等呢,我們特到你寓中來,幸喜途遇,否則相見參差,沒地親熱。上年伯琴那裡湯餅會,他要想巴結,前來賀喜。仲蔚這人是和氣的,還去應酬他,我們是通通不理。他沒法,只得推托說不愛文班戲,就走了,後來也沒同他往來。他專喜偷雞走狗,上年春裡在野雞窠裡染了一身楊梅毒,幸虧一個外國醫生同他看好,我寫了幾對信同他說情,才不費一文呢。」

秋鶴又把隔夜的事說了一遍,說道:「我向以為綺香園的人物,必是高品,豈知是自己裝出來高品,其實是極勢利的俗品。」友梅道:「你還不知道他們呢,同了姓麥的去,本來有什麼好場面?」秋鶴道:「也並不在這上頭,我看他們地方人物雖好,而一種習氣,實在可厭,那有你同我玩的金翠梧萬分之一呢?」友梅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你做了幾日魚,便知水中的好處。我們今日特為這事請你到華■仙捨去玩玩真是好地方呢。這個園主人蘇姑娘,芳名叫韻蘭,說道與你有些瓜葛。正月裡就要叫我們寄信你,請你來。我們說秋鶴快來了,一來便拉他來。」秋鶴笑道:「可又是你們說謊,我何嘗認得蘇韻蘭呢?況且幾年從戰交南,奔馳外國,中國姑娘也不曾見過一面,那裡有姓蘇的熟識,大約他無非是勢利之見,聞我虛名,知道你們與我熟識,他就隨口說說而已。」介侯道:「你們且莫爭論,到樓上再說。」於是一逕到萬蓮閣樓上來,會丁知三,略問了數日來別後的事,然後再談這節。秋鶴歎道:「他們的滋味我前晚已經領略過了,至於訪豔尋芳,本是風流雅事,弟亦平生最喜歡的。但我所以卻情,其中有個緣故。弟今年三十二矣,親老家寒,身名墮廢,桑榆未晚,蒲柳將零,風月場中,司空見慣,悲歡離合,經歷也算不少於。財力兩耗,只益窮愁,回想前游,味如嚼蠟。中年將過的人,還幹這些少年的事,他人即不說我荒唐,我終無以對自己,倘使有錢揮霍,尚可解嘲,乃以一家待命之身,為此挖肉補瘡之計,苟入其中,不用則徒為所輕,用則殊形勉強。我年來在這個上頭,仔細打算,毫無趣味。青樓中如金翠梧的能有幾人?翠梧這個人,我費了多少心思,尚且失去,何況其他。章台中本為尋樂,我有這種性情,還有什麼樂處呢?便是你們也不必勉強勸我,不過我有一句說話要問介侯,前回你動身的時候給我冶秋的信,他說就要搬到申江,叫你們找尋房屋,我想就在顧府上吧,又是親戚,房屋又多。你們剛才說黽士、伯樂、仲蔚要到寶應接他家眷去,這樣說起來,似乎房屋已經看定了?」

友梅道:「就是你不願去的地方。」秋鶴道:「胡說,斷沒有住到綺香園的道理。」知三道:「園中可以另行閉斷,在北便門出入,而且韻蘭還不要他的房金。」秋鶴道:「這也奇了,他們有什麼淵源呢?」友梅道:「大約當時在天津認得,或者別有緣故,他也未肯說明。我們問他,也不說。」秋鶴道:「老伯母願意麼?」知三道:「我們自有法兒。」秋鶴笑道:「你們真是西法,把良家的眷屬搬到這個所在,我就不依。」知三正色道:「你不要這種疑心,他住的房屋,須數十間,人家總沒這等寬展。況且另門出入,楚漢相分,稍有不妥,我們同冶秋又是至親,又是好友,也不至於荒唐至此。」秋鶴笑道:「玩話呢,就面上的筋急得都暴出來,但不知幾時進屋,到必須要去一趟的。」知三笑道:「你的話實在怄人,我們不同你去。」秋鶴笑道:「我也不用你們領,我就同麥卵胞的樣兒撞進去就是了。」說得三人皆笑了,友梅道:「現在綺香園究竟去不去?」秋鶴道:「冶秋嫂子幾時進屋,你還沒同我說。」知三道:「他要廿七才進屋呢。」秋鶴道:「我便廿七去好不好?得空就去望望這位蘇姑娘,你看到底認得不認得,不過有一件事要問問介侯,美國的馬利根要來上海,我曾給他信,叫他來尋你。」介侯不等說完,便把桌子一拍,跳起來說:「啊呀!我可昏了,把這件事渾忘了,怎麼倒沒說起。」三人倒嚇了一跳。介侯笑著便把這件事細細的告訴秋鶴,並玉田生的事也一並告訴,說:「這回子你好去了,他們都是你的海外同心,你不去就是矯情了。」秋鶴就高興起來說道:「我何嘗矯情,不過我已經認得的人,也不必丟去,不認得的,何必再去自尋煩惱?這是我近來的主意。既他兩人在園中,倒必須去看他一看,我們這回就去罷。」友梅笑道:「現在你願意去了?」知三笑道:「不要同他去,他說情願自己去撞,給他撞在釘子上!」秋鶴道:「他住在那裡?」介侯道:「名彩虹樓,好大洋房呢,同居的名馮碧霄,就是冶秋的相好,你也可以見見。」秋鶴愈加高興,說:「碧霄我雖不認識,冶秋時常同我說起,劍術極精,冶秋還是他指授的呢,原來也在這裡,倒不可不去。」

一面說,一面大家出來。知三同介侯在背後私語,說來呢。那邊馮姑娘、謝姑娘、珊寶姑娘三個人,兩乘馬車才走呢。」知三道:「姑娘回來,你同他說一聲兒,這位韓老爺在巢雲棧。」秋鶴等不耐,已經走了出來,三個人也只得出來。秋鶴怪三人多事,說:「通是你們搗鬼,我那裡見過姓蘇的姑娘?」知三道:「回來你總要知道,這回子且到彩虹樓去。」於是又同到彩虹樓來。只見樓閣凌空,瓊窗窈窕,走到下邊,有兩個侍者在那裡擦窗子上的玻璃,便令通報。進去一回,馬利根笑嘻嘻的出來,看見秋鶴,便與握手抱腰,親熱了一回,便喊道:「密賽司玉,哀司蒯哀而韓,康姆。」知三不懂這話,問友梅道:「他講的密賽司玉哀司蒯哀而韓康姆是什麼?」友梅道:「密賽司是小姐,玉就是玉田生,哀司蒯哀而是老爺,韓就是秋鶴,康姆是來,猶言玉小姐韓老爺來了。」知三笑道:「這些說話,非舌人不可。」忽見玉田生從樓上下來,見了秋鶴,也行了泰西握手之禮。馬姑娘便請四人坐下,因笑向秋鶴道:「好度尤度。」玉田生也問了好度尤度,秋鶴笑道:「散烏克尤。」因也向二人說道:「好度尤度。」二人也笑道:「散烏克尤。」知三笑道:「好度尤度又是說的什麼呢?」玉姑娘笑道:「問問你一向可好?大家謝謝你。」知三笑道:「我不知道這咭咭咯咯,你們既懂中國官話的,大家說中國話,不許說洋話了。」秋鶴也笑了。馬姑娘先謝了秋鶴的信,問了一番別後的蹤跡。秋鶴也細問二人近況,玉田生便留他四人吃飯,不過牛肉豬肉,西洋肴饌,不必細述。

介侯也問他近日生意,玉姑娘、馬姑娘道:「還好。」二個人每禮拜八九十元,開銷之餘,尚可存積,並將氣球圖樣給秋鶴看。秋鶴替他畫了一個挽氣管樣,說氣球在空氣之中,最怕脫氣,氣脫便墜,若到空氣之上,則壓力全無,又必四空飛去,愈行愈上,任其所之,且一經急行,必生電氣,勢必化為烏有,危險異常。我前曾思得此法,在空氣中可以常收氫氣,永遠不墜,在空氣之外,可以把空氣收到球中,源源不絕,管端另開一孔,通以可以屈曲的軟玻璃管兩條,其粗盈握,徑七寸二分,一壓氣使下,一通氣使上。兩管相接,先收空中各氣,置大皮囊,直通管內,俾得循環相接,一有定氣,其球不能飛越。球中另用移氣機,以便行走球中空氣,即可以隨放隨收。人得此氣,亦不至於受病。然後任他四處飛行,即欲到各星中一遊,亦可以把握矣。」馬姑娘道:「我的氣球,正為此用,將來制好之後,須先試試。果能在空氣之外,行動自如,便可泄造化之秘了。」知三道:「用這個窺察天文,自是妙法,但恐不能成功。」秋鶴道:「我前在紐約天文台,遇一個天文博士,名南麻高,也要想做窺星的氣球,與這個樣大同小異。」馬姑娘笑道:「這是我的親戚,已經用過一回了,據說比遠鏡窺的可好萬倍。現在南公於上月到申,被馬各教堂請去管理天文,你要去會會麼?」秋鶴驚喜道:「他果然到了中國了!我倒不可不去望望。」馬姑娘道:「你要去,明日早去,是瞻禮日期,上半天還可以同他談談。秋鶴道:「也好。」友梅道:「我那裡從未逛過,我明兒與你同去。一早我僱馬車來,你在棧裡等我。」知三道:「我明兒午前有事,不能奉陪。」介侯道:「你干你的事,我們晚上仍在萬蓮閣相會,好不好?」知三道:「到壺中天等罷,會聚了再到韻蘭那裡來看他。」介侯笑道:「秋鶴如何?」秋鶴道:「算了,你們盡管來逛,我是已經兩顧不見了,你們說他怎麼好,我只不信。」友梅道:「明日兒再說,我們來了長久,這裡怕就有客來,大家去罷。」秋鶴道:「才一點鐘,到那裡去呢?」友梅笑道:「你要觀天文台,何不現在就去?省得明兒再僱馬車。」馬利根道:「倒也使得,今兒午後他也沒事,你等須就走,恐怕他要出門,遇不著。」介侯道:「不差,快走罷。」於是大家起身。秋鶴向二位姑娘笑道:「我改日再來看你們。」玉姑娘道:「這裡禮拜二四兩日,可以住得,你住在這裡也好。」秋鶴笑著就走了,兩人送出門口,看四人上了車,介侯道:「馮姑娘回來,替我們說一聲兒。」玉姑娘答應了,看著四人開車,忽忽逕去。原來馬各堂就在西南六七里,不多一回到了。只見一座天文台,高可七八丈,寬各三四丈,縱橫見方。上有風平風頁,風平如扇,驗風之欹斜平側上下,風頁梗縱橫如十字,粗類手指,長可尺五,端有圓杓,大如五寸碟,均以鐵為之,台中豎直鐵桿三。一套風平,一套風頁,風頁晝夜轉動,風大則快,風小則緩,一套風針以測風之方向。檯面平坦,圍以欄杆,旁有極大自鳴鐘,聲聞數里。其下置著多少驗風儀器,及風雨寒暑表之類,即是辦公之所。牆有德偉風,四通八達。台旁一鏤空高鐵台,約十四五丈,下豐上銳,銳處南北寬約一丈,東西亦如之。上有遠鏡,亦有驗風頁,用紫銅絲繫於其端,直通儀器之上。儀器上有板,板有紙,縱橫細格,用鉛筆嵌儀器之上。風動則筆亦動,繪於紙上,曲折甚清。

原來這個天文台,各輪船公司所創,怕海上風波,請南麻高時時報告,何時大風,風自何處起,經過何處,到何處,以便預避。四人既到那裡,秋鶴見了南麻高,彼此分賓主坐下。秋鶴又同三人通了姓名,那位南博士,也一口京話,操中國音,與秋鶴問好,彼此敘舊。南公笑道:「你們來得還巧,我再停三天要回國去辦儀器。」秋鶴道:「幾時再來?」南公道:「少至半年,多至一年,今兒還空,我領你們去逛逛去。」於是領著四人在各處走了一通,遇了機器,便口講手指告訴他們,說這個是量天坪,這個是窺天遠鏡,這個是測風高下斜正的,這兩根銅絲通在風平上,這個是看風大小緩疾的,這個是看風多少久暫的,這個是測晴雨的,這個是看風方向的,凡有所見,無不一一指明。知三道:「幾時雨,幾時風,可以預知麼?」南公道:「這在空氣中測出的,久雨而地方普遍的,在前三四日可測,暴雨僅在一處的,則不能早知,然大約預先七八點鐘,也可知道。測風亦是如此,惟颶風之起甚速,變幻不測最速者,從起風三四點鐘以前,方能知道,惟下雪最易測算。」說完後回客座,侍者送上香茶果點來,知三道:「請問博士,地上到天上究竟多少路?」南公笑道:「你們中國皆說天上,其實但有天空,並沒有天上。太陽我西人謂之日球,一個日球是定的,分統眾行星為一個世界。然日球本身亦是旋轉的,我們人居的地,也是一球,在行星之列,現在我們已經察出之行星,除地球之外,共有八顆。第一層與日球最近者,為水星,二為金星,三即地球,四為火星,五為木星,六為土星,七為天王星,八為海王星,其餘小行星五十四顆。各層相離,遠近不一,此皆已經測得,信而可征的,其不能測明之星,更不知有幾。」友梅道:「我看空中的星甚多,何以只知道這幾顆?」南公道:「你們看見的,大都恒星,或謂恒星也另是一個太陽,也有行星圍繞,另是一個世界。天空中恒星已經查得者,約一百五十兆有奇。有大小遠近,據學士猜算,最為當中,有造天地的寶座,真是不動的了,恒星亦繞寶座而行,太陽乃恒星中之一星,也環寶座。特人的智慧有限,測不出來,故此說終不深信。」知三道:「彗星是行星是恒星呢?」南公道:「也是行星,惟所走天空中的路,與行星有異。行星皆繞著日球軌道為圓,有一定的,彗星軌道無定,其路長圓,一向日球,一向仁球之外,穿透各星軌道。來時頭向日球,尾向後,近日則尾光大而長,離日則尾光短小,體為薄氣所成,能透光亮,其數甚多,有時與行星相值,便撞破化為烏有。中國向以彗星為不祥,其實無關休咎,某有戈伯尼的星道圖,你看了便知道了。」說著便取來放在桌上,眾人看時,知三道:「原來地球也是一個星,但凡九層,不知每層相隔多少路,還是一定的呢,還是無定的呢?」南公道:「也不一定,統是以太陽作主,水星離日一萬一千一百萬里,比地小十九倍,向日行走一圈,須八十八天。金星離日二萬七百萬里,比地小十分之一分,行一圈須二百二十五天。中國所謂長庚星、啟明星俗名黃昏星、曉星,就是這星,本星自轉一周,行六個時辰。所說金星過度,因其恰在地球日球當中,本星遮蔽無光,遠看像有黑丸似的,故有此說,約一百零五年半過度一回,再歇八年又過度一回,再歇一百二十八年半又過度一回,再歇八年又過度一回,以後仍舊是一百零五年半過度。地球南北兩頭,名兩極,永遠不動。東西當中的徑路二萬二千九百八十里,南北當中的徑路二萬二千八百四十一里,向日行走一圈,計三百六十五天五時四十八分,本身自轉一周,計二十三點鐘五十六分四秒,皆自右向左,他向著太陽在旁邊走得極快,每天走一千一百七十兆里。今天文士把他南北的地方分作三百六十經線度,東西分三百六十緯線度,南北居中名為赤道線,通體共有一千三百三十七兆八十三萬零一百見方里,每方里計六百零四畝二分有餘,火星離日四萬三千五百萬里,比地小七倍,向日行走一圈,須一年三百二十二天。外面的小星層的星,也是向著太陽走的。木星離日十四萬八千八百萬里,他的星比別個是更大,比地球還大一千四百倍,向日行走一圈,須十一年三百十七天,本星自轉一周,計四十二點鐘零二十八分三十二秒。土星離日二百六十一千六百萬里,這個星與別的星不同,他的形狀,星藏在正中,外邊有環帶的樣子包裹著,共有三層,也是透亮的,外環的直徑五十五萬里,闊十八萬里厚五百里。土星本身東西直徑約二十三萬里,南北約二十一萬里,自轉一周,計十點鐘十五分,向日行走一圈,須二十九年一百七十五天。他的小行星,最遠的名約比脫,離土星七兆六十三萬里,最近的密買司,離土星三十九萬里。天王星在乾隆四十八年方行驗確,離日五十四萬萬里,比地球大九十倍,向日行走一周,須八十四年零二十七天。海王星在道光二十八年查確,離日約八十五萬萬八千六百萬里,因遠得厲害,須在半夜天上沒得雲,又沒星月的時候,可以測看。他向日行走一圈,須一百六十四年二百二十六天。」

知三笑道:「真是虛空無稽的話了。」秋鶴正色道:「並非虛空,外國人通是實事求真,不肯說謊的。」知三道:「太陽大小若干呢?」秋鶴道:「我記得當中國直徑計二百五十萬里,比地球徑長一百十二倍,周圍八百萬里,通體比地球大一百四十萬倍,離地球約二萬八千五百萬里,他也自己轉動,每一周計二十五天零四個時辰。」知三道:「月亮有若干大呢?」秋鶴道:「他是跟著地球走的行星,當中的直徑約六千四百八十里,比日徑小四百倍,比地球徑小三倍半,通體比地球小四十九倍,離地球七十二萬里。不能生光,須借日光以為光,好比鏡子似的,須外邊有了光,方照得出來。」知三道:「何以分朔望呢?」秋鶴道:「地上的人望著,不能常見光明,因月球向日這面有光,不向日這面便沒光。三十初一數日,這月球夾在日球地球中間,恰正相對,故這個光全然不見,因他受光的地方對著日,不對著地,譬如照鏡的人在鏡背後似的。到初三四,這個月球又換了地方,這個光微微的側到地上來,看見他平面上的側首光,所以同鉤兒一般。到初八九,平面上的光測到地上更多,所以鉤兒漸大。到十四五六這幾天,日在地的背後,月在地的門前,如照鏡的人正對著鏡的正面,通體都看見了,所以圓的。以後下弦,便將上頭的說法顛倒轉來,所以愈收愈小了。」

友梅道:「日食月食又是怎講呢?」秋鶴笑道:「你請教南博士罷,我恐怕說差。」南公笑道:「很是呢!你也考究過的,那裡能差?所說日月虧食的說法,中國有一等愚人,說道是計都星,又道是羅計星的緣故,真是可笑。這個道理也很容易明白,大抵日球比地球更大的球,不能遮滿日球,所以日球的亮光能包越了地球,照到月球上來。但須稍偏一度或半度,便可不見了。月食的緣故,因月球行到地球的後面,日光正包越了地球,照到月球上,就有地球全身的黑影兒照到月裡,便是月食。至於日食緣故,因月球在日球地球的正中,地上的人望著日球,被這個月球遮在門前,然而月球小,究竟不能全遮。不過遠遠的望去,似乎有一黑影兒在日中,這便是日食。所以月食每在十五,日食每在初一,每年日食多於月食,日食最少二次,多至五次,月食只有二次,也有不食的年期。因日地月所走的路,不能三件正對,就不食了。」知三道:「博士剛才說的恒星一百五十兆,是通通考得不差的麼?」南公笑道:「那裡能這樣的確切?也並沒名兒,不過知道幾個有名的。有人說恒星都自己發的光,恐怕也是與太陽一個樣子,因相去過遠,有光而無熱氣了。西國天文博士都說離地最近的恒星,名南門,相隔七千萬萬里,他的光到地上須三年。有丹馬國的光學先生說,光行之速,每一秒時可行四十八萬七千二百里,今南門星的光到地上這般長久,也算遠的很了。」秋鶴道:「據這個光行速率計算,他三年秒刻,應該相離四十五兆四千六百六十六億零六百四十萬里,只是萬萬為一億的算法,何以與七千萬萬里的說話不同呢?」南公道:「這個本來過於渺茫,吾泰西人也多駁他,況且光行速率,有三個說法不同,所以必須親測有憑,方能傳信呢。」

知三道:「請問風雨從何處而來的?」南公道:「風為空中的氣鼓動而成。地球之上,無非是氣,天時炎熱,海中的熱風上升,熱氣去了,就有寒氣補入,寒氣一鬆,熱氣又到寒氣相讓的地方,彼此相讓相補,激動成風。假如東方熱氣升空,西方的寒氣補來,就是西風。或下層的氣向東,而上層的氣向西,這便上邊是東風,下邊是西風,你不見下邊西風,天上的行雲反向西的麼?若說下的雨,便是雲中的汽水。這個汽都是蒸騰上去的水氣。體積極輕,透到空氣裡頭,通佈滿了,這便是云。上邊愈冷,那個雲愈加凝結,凝結得愈密,這空當中漸漸的藏不住起來,到後來因重墜下,數千百丈一縷的下來,微積相迸,成了點滴,那就是雨。雨的大小,看空氣的稀密濃薄,倘雨點已到空中,忽遇奇冷,就變成冰雹雪珠,其空中的汽水將並時,尚未成點,忽為冷氣所結,則成為雪。他這個粒子甚細,形狀甚奇,各種各樣,皆成六角,所以有六出的名兒。」

友梅道:「霜露兩種,又是何說呢?」南公道:「露水多在寒暖相交的時候,前七八十年,英國人名依勒,平生專誠考究降露的緣故。始知因這個時候,太陽的熱氣曬在地上,使地上泥土草木各樣東西都受了這個熱氣。一到夜間日沒,各樣東西不受熱氣,霎時間減了熱度,在空氣熱度之下,到這個時候,氣因物熱度減,他亦減了。於是在甚高的空處凝為細珠,這便是露水的講究。但是各物所有散熱的力量,多少不同。散熱的力量多,自然露水也多,散熱的力量少,自然露水也少,總而言之,陰霾潮濕,地上熱氣難散,必無多露的道理。霜也是露,惟地上的各樣東西所受寒氣,須在初度以下,他這個汽方能凝結成霜。你們中國人再有一等不明道理的人,說虹是活的,至有白虹精的說法,穿鑿愚昧,至此真覺可笑。豈知這個是日中的七色光,因大雨初霽,雨滴多作稜角漾在天空當中,日光隔著雨點,照將出來,遠遠的七樣顏色,環在空中,這便是虹。」友梅笑道:「七樣顏色何處來的呢?」南公道:「都在日光裡頭來的,各物本無一色,一受日光,顏色便到物上來。這件東西應受藍的,便受藍色,應受紅的,便受紅色,應受黃的,便受黃色,若應受黃色的物質,有紅顏色來,也受不進的。」

知三笑道:「恐也不確,為什麼黃紙上好寫殊筆呢?」南公道:「這不是原質上受的紅,乃是物上受的紅。他受黃的原質,仍舊在裡面,不過紅的原質盡在上面,人看不見黃的罷了。」知三道:「顏色的說法,並不關係天文,我現在要請問貴國何以並無閏月,且元旦亦不與我國相同,這是何說?」南公道:「西曆將地球作主,每向日行走一圈為一日,不以月球作主,向地行走一圈為一月。中國因以月球的出沒為主,故有閏月。吾國但有閏日,就把這閏月的日期分派在每月裡頭,所以一月往往有三十一日的。」知三道:「這個也有一定的麼?」南公笑道:「沒有一定,還成曆法麼?不過西曆的分閏,大旨每年四月、六月、九月、十一月,這四個月每月得三十日;正月、三月、五月、七月、八月、十月、十二月,這七個月每月得三十一日,二月這個月只有二十八日。到四年,二月多閏一日,得二十九日。至於元旦之說,則埃及、波斯、土耳其、俄羅斯各有不同,不獨中國與泰西異也。」

知三道:「流星的說法,我中國以為不祥,到底若何?」南公道:「曾考得這個緣故,與隕石不同。隕石乃星球相擊,石破而墜,空中電火不能燒盡,故墜於地上。流星形如石屑,自然生成的,倘近地球,則被地球裡面的吸力吸下,在空中磨熱,發電焚燒,遂生光亮。中國愚人所說火球墜地,便是這個說法。且天空中另有一處流星最多,地球行到流星最多的地方,須在立冬之後,冬至之交。但見東移西向,各成長條,然也有時不多。但每過三十三年,地球必到流星多的地方一次。」知三道:「天河的說頭,我中國向來說是牛郎織女,且有張騫到天河之說,究竟是河不是河?」南公道:「並非是河,乃無數的小恒星密密排聚,極深極遠。好比人在此地,遠望野外的樹木,如在一處似的,圍在那裡,其實仍是稀稀散散的。」正說著,只聽堂內打鐘,南公道:「得罪諸公,堂中要念夜課,只得失陪了。」秋鶴看表上已是四點三刻,說:「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回去罷。」南公笑道:「我走的時候,不能來別你了,你要通信交堂中的吏長也好的。」秋鶴道:「後會有期,前途保重!你們堂中的規矩,要從長輩的命,我也不便來送行呢。」南公道:「休得多禮,再會罷。」於是逕到堂中去了。這裡四個人方乘馬車回到祖界,已是上燈時候,彼此皆有要事,就分散了。以後蘇韓究竟能否相見,俟續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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