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夫人说:“这儿是人迹不到的秘径,四五年前被我夫妇无意中发现。我们厌倦江湖,正苦没有相当偕隐处所,我之怀着身孕,快到分娩时候,才把此地做了夫妇遁迹之所。

此地各种猿猴都有,初来时非常淘气,幸而我们原是白莲教徒,懂得一点驱禽役兽的门道,把它们一齐收伏。可是各种猿猴中,也只有大的几头猩猿和小的雪猿,最聪慧懂得人性,可以当仆役般使唤,其余也只有慑伏它们不敢胡来罢了。

我们又把此地瞎起了一个地名,叫做‘罗刹峪’。罗刹二字原是当年我夫妇在江湖上的匪号,当年我夫妇虽然身为教徒,却看清白莲教渐渐鱼龙混杂,背离教旨,我们毅然脱离。

夫妇二人凭一点微末武术,在江湖上独往独来,博得一点微名。江湖败类却把我们夫妇恨如切骨,白莲教的党徒,也百计图谋想笼络我夫妇重返教门出力,否则便要用毒辣手段对待。

我夫妇一想,瓦罐不离井上破!江湖上有几个好收场?幸喜天从人愿,有这样隐秘处所,足够我们夫妇隐迹埋名、逍遥晚境,所以在近处购办了一点应用物品,运到此地,便安心隐居下来。隐居的头一年,我生了一个女孩子,大约两位已经见过。偏我乳水不足,幸有一头母的猩猿非常忠心,代为乳哺,可以说我这女孩子是在母猩猿手上养大的。这种猩猿举动和人一般,只横骨未化,不能人言,收服不得法,时发野性罢了。

有一年我夫妇静极思动,想到外面看一看情形,顺便置办点应用东西。还有当年在江湖混迹,在云贵边境埋藏的一点珍宝,也想运回罗刹峪来。不料为了这点珍宝,我夫妇几乎送命在这上头。

我们藏宝之地,在云贵边境二龙关相近处所。二龙关原是苗匪出没之区,我们到二龙关时,偏和苗匪首领女魔王‘九子鬼母’朝了相。早年在江湖上和九子鬼母有点过节,她深知我夫妇并非易与,大家按兵不斗,万不料在她匪窝所在和她狭路相逢。强龙难斗地头蛇,我们又已心灰意懒,不愿再争无谓的闲气,原想暗暗取出珍宝便悄悄溜走。

不料九子鬼母不动声色,早已调兵遣将暗设埋伏,一面又派了不少匪徒逐步跟踪,居然在我们取出宝藏以后,沿途邀截。我们夫妇只好同他们周旋,一口气被我们冲破了几层埋伏关口,除掉了几名党匪。最后冲到一个险恶之处,两面危岩,中间羊肠一线。万恶的九子鬼母,竟在这两面危岩上,预伏了不少匪徒。等我们抢入岩下,岩上梆子一响,先滚下许多磨盘大石,塞断两头路口,又从岩上抛下干柴火种,竟想活活烧死我夫妻二人。

我们身处绝地,只可死中求生,拚出死命向陡峭的岩头攻了上去,无奈岩上匪徒,早已埋伏了弓箭手,毒箭劲弩,立时钻射下来。岩下火势已旺,烟雾迷漫,照说那时我夫妻便有天大的本领,也难逃毒手。万不料凭空来了救星,正在危急当口,岩上一阵大乱,穷凶极恶的苗匪一个个抛球似的抛下岩来。我们夫妻乘机飞身抢上岩顶,一看岩上苗匪抱头乱窜,被一位大袖翩翩的老英雄,赶得晕头转向。

那一位老英雄大袖展处,近身的苗匪便象草人一般的,纷纷跌下岩去。九子鬼母在远处看见情形不对,恶狠狠飞身赶到。我们夫妻恨极了她,双双齐上,预备和她拚命。

不料那位老英雄身法奇快,只一旋身,活似飞起一只大灰鹤从我们头上掠展,一落身拦住九子鬼母去路。那时九子鬼母年纪未老,已得峨嵋派武术秘奥,鬼怪般怒吼连声,向老英雄挺剑直刺。

老英雄哈哈一笑,只一塌身,竟施展他老人家独门功夫‘混元一气功’,飘飘大袖只贴地一过,嘴上喝声:‘去你的!’九子鬼母身子活似断线风筝,抛出去两丈开外。那女魔王真也可以,向地上跌落时,竟在空中风车般一个细胸巧翻云落下来,依然头上脚下挺立远处;可是头帕已落,发如飞蓬,咬牙切齿,活似厉鬼一般。大喝一声:‘老儿通名!’

老英雄笑喝道:‘呸!你也配!’回头又向我们道:‘随我来,快离是非之地。’我们本想和她一决雌雄,作个了断,老人家这样吩咐不敢不遵,才跟着老人家飞步下山,脱离了匪窟。

我们拜谢老人家救命之恩,叩问姓名,才知是四海驰名武当尊宿张松溪老前辈。张老前辈问起我们行踪,我们自报来历,和近年偕隐罗刹峪经过;不料我们洗手江湖,隐迹秘境的举动,深得老人家赞许,老人家还愿意到罗刹峪一游。

我们能蒙这位老前辈光降,自然求之不得,于是一路侍奉到此,蒙老人家慈悲,把我们夫妻收列门墙。

因为老人家非常喜爱这罗刹峪,把全境踏勘了一遍,对我夫妻说:‘武当内家功夫,原是修道基础,自己四海一身孤然无累,这几年游遍名山,原想寻觅一修道隐身之所。修道人最注重“缘法地侣”四个字,想不到机缘凑巧,碰见了你们夫妇,来到这样秘奥之境,最适合我修道遁迹之用。最妙我祖师爷遗留仙迹的仙影崖近在咫尺,似乎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一般,我从此要在罗刹峪内证仙了道,步武祖师爷后尘,不再步履尘世了。’

我们对于恩师长期同居罗刹峪,自然求之不得,从此可以早夕侍奉,多少讨求一点功夫秘奥。于是我们请恩师自己指定相近处,替他搭盖了一所房子,拨了一头驯良的猩猿,随时供应使唤。我们每天到恩师住所去问安,几个月以后,恩师在家时候逐渐减少,十天中只能见着一次,也不知恩师到何处去,问他他也不说。”

罗刹夫人叹道:“最后一次,我们夫妻走进恩师住所,只见壁上钉着一张恩师留谕,从此便见不着恩师的面了。现在这张谕言依然钉在壁上,那所房子依然和恩师在时一样。我们遵照恩师留谕,请师妹到此。师妹只要到恩师住所,一读那张谕言,便可彻底明白,那所房子从今天起,也归师妹主持。师妹看完了恩师留谕以后,应该怎样遵办,也凭师妹吩咐了。”一说罢,胸口起伏,喘息不止,似乎气分非常衰弱。

罗素素对她说:“师姊贵恙在身,且请安心静养,我们先到我义父住的所在,看清了义父留谕,再向师姊讨教便了。”

罗刹夫人面上现出苦笑,惨然说道:“我已病入膏肓,恐怕不易好了,只天天盼着师妹到来,完成我恩师的心愿,我才能安心死去。我这病完全起因于我那女孩子身上,因为罗刹峪一切都好,无异世外桃源。只有春初的桃花瘴毒气太重。

平时武功在身还抵挡得住,偏是那年桃花瘴起时,生下那孩子,分娩时节体弱气虚,中了瘴毒。起初不觉得,渐渐下身肿胀瘫痪。到了现在,又延到腰上。我恩师医理通神,偏又不在,只留下一个治瘴气的方子,其中一味主药最是难得。

我丈夫因此到各处寻找,从四明送信回来,见我病体日重,又马上动身,到四川深山中找寻去了。”(编按:以上对话全由桑-翁转述。为便于编排及阅读,未用引号套话)

桑-翁说完前事又道:“罗刹夫人举起枯柴般手臂,颤抖抖又敲了玉罄几下,外屋一头猩猿掀帘而入。罗刹夫人嘴皮乱动,向猩猿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又举手一阵比划,猩猿举爪向我们一招,便先退出。我们明白是领到师父住的所在去的,我们便向罗刹夫人告辞。这种古代有巢氏因树成屋的传说,想不到我们在这罗刹峪中,能够亲身经历。

罗刹夫妇创造这样树屋,比古代的有巢氏当然要高明得多。最有趣四面都是窗户,每一面窗外,都连着远处大树上结好的藤索,不论你往哪一方飞渡,都可以从窗户飞身而出。

我们跟着巨猿到了外屋,并没有走下来时的梯子,便从外屋一扇窗户口挽住长藤,两足向窗口一点,便飞一般悠了过去。

这一次却是穿林飞越,距离较远,半踏里在几株大树上停身了几次,手上的长藤也换了几条,最后悠到一处邻近高岩的大枯树上。树顶平伸出数丈的五条粗干,好象一个金刚巨神,独臂擎手天,巨掌平舒,伸着五个大指一般。

掌心盖着一座八角亭式的木屋,也有两丈多高,却只一层,屋顶很整齐的铺着一层层的又坚又厚的树叶子,再用厚竹片一层层压住。西面窗户紧闭,窗槛上也和罗刹夫人住的房子一样,花槽内种着芬芳扑鼻非常好看的鲜花;沿着花槽又种着碧绿的书带草,长长的向下垂着,随风飘拂好象替这屋子束了一道五采锦带。靠岩壁一面开着一个穹门,一扇厚厚的木皮门关着,门外恰正对着平伸出一丈多远的巨干,直落到岩腰上,巨干朝上一面,削成两尺宽的平面,宛似一座桥直通岩壁。

领路那头猩猿,当先推开那扇木皮穹门走了进去,先把屋内窗户开了,让我们走进屋内。我们只觉得这所木屋,比罗刹夫人住的还要宽大雅洁。无心细看屋内布置,一进门便已瞧见左壁上用竹钉钉着厚厚的一张纸,纸的颜色已变成焦黄,上面写着不少字。

我们慌走近细瞧,上面写着:‘中国武术,健身卫身以至强种强国,原属信而有征,然世有由武术而进来仙道,如我武当祖师之仙迹流传,迹近神话,迄今尚无明确之征验。余忝为武当传人,齿已衰暮,愿为后人试登仙道之真妄,否则以此世外桃源为余埋骨佳城,亦属佳事。罗刹夫妇,江湖健者,列予门墙,愧无所授,见此留字,试向肆明访寻余义女罗素素或一二门弟子来此一游,告以始末。俟五载后,由此登岩,左行百步许,奇松古柏之间,即余蜕骨证仙之窟,试启窟一验余仙道之成否,希志之勿缓。武当掌门人张松溪留字。’

罗素素读了壁上留谕,早已珠泪直挂,泣不成声。我也暗暗陪泪,两人悲泣了一阵。罗索素含泪说:‘我千里迢迢好不容易来到此地,仍然见不了我义父的面。我义父也奇怪,虽然年登高寿,可是一个生龙活虎的身子,普通年轻小伙子还赶不上呢。何必定要学仙证道,弄得死不死活不活的,教我们心里多难过。再说不早不晚,偏要算准五年后,再叫我们去寻他,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我说:‘世上学仙学佛,本来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境,也是一种慰情胜无的精神寄托;说有便有,说无便无,根本不必寻根究底认起真来。便是他老人家留谕的语气,也是疑信参半。不过他老人家生平意志坚卓,刚毅过人;说到哪儿,定要做到哪儿,不惜以身殉道,替后辈留下一番实验功夫,传流他老人家身后一桩佳话。他老人家定下五年后才教我们去勘验,没有什么用意,无非人事无常,你远在浙东,一般门下弟子散处四方,招集不易。再说五年以后,如难成仙的话,肉飞骨散,也容易勘验出来罢了。’

罗素素听了我这番话,又哭了起来,呜咽着说:‘照你这么一说,修仙学道根本不可靠,我义父死定的了。’

我说:‘这种事谁也不敢证实真假,不过我此刻一算日子,我老师留字日起到现在已过了两年半,如果已成仙的话,我们两人在此想念他,他老人家灵感相通,不必再过两年半依言勘验,早已在我们面前显示仙迹了。’

罗素素听着暗暗点头。但是她已决定了主意,以为千里跋涉好不容易到了此地,在未遵谕查验明白以前,不愿再离开罗刹峪。好歹要等到两年半的日子到来,进窟验看究竟成仙了没有,才肯离开此地。一面却催促我早点回平越城去,免得闹出钦差失踪的笑话来。

我明白她故意这样说,想试探我的心迹,其实我如果真个一人回去,让她一人在这兽多人少的荒谷中,她也无法久处的。我立时坚决的说道:‘你这是多想,我的心曲昨晚已向师妹剖白过了,从此我们两人再也不能分离。管他钦差失踪不失踪,便闹得天翻地覆,终究也无非是一桩疑案,绝对闹不到罗刹峪来。我本来无家无室,弃官如遗,如果出去办起卸职退隐,手续麻烦已极,不知何年何日,才得自由,趁此一了百了,倒来得爽快决绝。

不过我心里有句话,此刻不能不说了。我们从今天起,便是两心相印白头相守的夫妻,照师妹意思,要在此地等候勘验的日期到来,我当然一同守候。这屋子便是我们花烛洞房,今夕便是我们良辰吉日了。我明知这样说出来,唐突师妹,但是我们不是世俗儿女,这种地方也没法悬灯结彩,大办喜筵,只有通权达变,请师妹原谅的了。’

罗素素听了我这番话,红潮泛颊,俯首无语,暗地却偷看了蹲在门口的巨猿一眼,悄悄向我说:‘这东西灵不过,你瞧它在笑我们哩。’我回头一看那头猩猿,撕着阔嘴,骨碌碌一对火眼金睛,正注视着我们;瞧见我回过头去,磔磔一阵怪笑,窜起身来,翻身一个悬空筋斗,便跳出门去了。

从那天起,我和罗素素便成了夫妇,罗刹峪中除出缠卧病榻的罗刹夫人和她的女儿小罗刹以外,便只有我们夫妇二人,吃的用的都由罗刹夫人指挥几头巨猿常川供应。日久天长,我们和大大小小的猿猴,也弄得厮熟。从罗刹夫人口里也讨教了一点驱役兽类的门道,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遗忘了罗刹峪外的世界,竟有点乐不思蜀了。

这样过了几个月,罗刹夫人病体日重一日,她丈夫始终消息全无,没有回来。罗刹夫人又加上一层记恚丈夫的忧虑,她料到她丈夫多半狭路碰到仇人,孤掌难鸣,定遭暗算,不在人世了。

我和罗素素暗地计划妥当,由我到罗刹峪外探听一下,罗刹大王是否遭了仇家毒手?再说两人身上衣服也应该添换一下,顺便也置办一点吃的食物、用的物件。好在做了几个月野人,须发连结,满脸于腮,谁也认不出我是个钦命大臣了。只是罗素素也有了受孕的景象,好在约定只在本省暗地打探一下,不敢走远,算计最多十几天光景,定可回罗刹峪来。

当下决定,便去告知罗刹夫人。她自然感激非常,于是我悄悄出了罗刹峪,重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类世界。可是这世界上已没有了我这个人,我也不敢再用我从前的姓名,短短的几个月过程,我已换了个人,不是从前的我了。

我到了贵州省城和川贵交界处走了一转,探不出罗刹大王的消息,却探到平越钦差行辕失踪了钦差大臣以后,传为奇闻,本省抚按没奈何奏报上去,暗通关节,捏报了一桩事由,得了点不痛不痒的处分,竟白渐渐消沉了。我不敢在外多耽搁,置办了一点应用东西,悄悄回到罗刹峪。

哪知这几天工夫,罗刹夫人已病重死去,死的时候罗素素不在跟前。最奇等到罗素素看到罗刹夫人尸首时,找寻罗刹夫人女儿小罗刹,竟也踪迹不见,同小罗刹在一起的那头母猿和平时供应的几头猩猿,也同时踪影全无。罗素素想得奇怪,罗刹峪中懂得人意的只剩两只雪白的小猴子,可是人兽语言不通,比划了好几次,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幸而我回去得快,草草的把罗刹夫人尸首埋在近处的岩上,从此罗刹峪中只我们夫妻二人了。

到了第二年,罗素素在罗刹峪中生了个玉雪可爱的女孩子,替孩子取个名字叫做幽兰。苦于几头可供使换的巨猿早已跑掉,添了孩子,所有应用的东西,我不能不常到外面去购办。隔两月便要出峪一次,这样在罗刹峪过了两年半,一算已到我老师留谕启封进窟的时期了。

我们拣了一个风日清和的日子,罗素素背上绷着孩子,提着犹龙剑,我也带着掘土的家伙,一同走上屋前的高岩。

我老师修仙之所我们早已来过几次,平时原已勘查明白,原是个天然石窟,洞口自内挡着整块巨石,大约老师进窟时运用神力自行封闭的。经过五年光阴,窟外长着藤萝榛棘之类,不经仔细搜寻,是看不出中有石窟的。

我们早已留有标志,去掉藤萝,削平榛棘,铲除泥草,露出石窟,两人合力把封洞巨石推过一边。不料堵窟巨石一开,一股腥浊难闻的气味往外直冲,其味难闻已极。

我们急慌跃过一边,不敢贸然进窟。一忽儿石窟内沙沙回音,一条粗逾儿臂,长约丈许的锦鳞毒蛇,箭一般射出洞来,一刹时又有无数小蛇跟踪射出,跟着那条大蛇飞一般窜下岩谷去了。

我们一看石窟内竟是个长虫窝,便知不妙,也无心去寻长虫窝的晦气,一心想进石窟去见个真章。等得大小长虫走尽,窟内难闻气味发泄尽净,把带来的两支松燎燃起,一手执燎,一手提着兵刃,钻进石窟去,用松燎四面一照。

想不到窟内竟有一人多高,两三丈见方的面积,形似口外的蒙古包。顶上钟乳倒垂,晶莹似玉,靠里一块大玉石平地涌起,形如莲蓬,上面倒着一具骷髅,两条枯骨落在地上,一半已埋在泥土内。

罗素素早已泪如雨下,哭喊着:‘义父,好端端的坐在家里,何苦到这儿来修什么仙,学什么道?教女儿怎不痛心!’

我们悲哭了一阵,不管地上污秽,把松燎插在浮土里,跪下去拜了几拜,立起身来,商量办法。照罗素素意思,想把骨骸检起来,运回四明安葬。我说:‘老师学仙一层且不提他,不过照老师遗言,原说此地是他埋骨之所,不便违背他老人家的遗言。此地是个蛇穴,不便入土,不如另择妥当处所,安置他老人家的遗体。’罗素素一想也对,第二天我们钉了一个木匣子再进窟去,把整具骷髅放进木匣子去。

不料我们把一具枯骨放进匣子以后,形似莲蓬的大石上,依稀露出四个字来,细看才认出是‘仙道无凭’四个字。

我们一看这四个字,起初猛吃一惊,后来恍然大悟。定是老人家封闭石窟以后,在这块大石上打坐,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渐渐觉得空气窒塞,身体起了变化,知道生机将尽,最后奋起神力,运用金刚指的功夫,利刃一般在石上划出四个字来,以示后人。他老人家后悔不迭的情状,也在这四个字内透露无遗了。

我们择地安葬好遗骨以后,到罗刹峪来的目的已经达到,觉得罗刹峪内已无可留连,为女儿幽兰着想,也不能在此久住。天下有的是名山胜境,何必深闭在穷山鬼谷呢?当年罗刹夫妇因为避仇隐迹,出于不得已,我们没有仇人,何苦如此?这样一想,恨不得马上飞出罗刹峪去。无奈两人一商量,一时却想不起适宜的地点来。偏偏罗素素在启封进峪的那天,闻着一股秽气,也许受了点蛇毒,老觉着头晕心恶;一时也不便跋涉长途,我们只好在罗刹峪再盘桓几天。

有一天我清早离开罗刹峪,到市上替罗素素买一点清毒解秽的药,不敢多耽搁;在市上吃了午饭,顺手买点熟食,急忙忙赶回罗刹峪来。哪知道一到进峪的洞口,两只白毛小猿已在洞口,朝我吱吱乱叫,牵着我衣服往洞内直奔。

我虽然觉得诧异,还猜不透发生祸事。在长藤飞渡,经过罗刹夫人住所时,猛见松树林内鲜血淋漓,一个身着道装、满脸虬髯的尸首倒在里面。停身细看,好象罗刹夫人活时所说她的丈夫形状。赶到自己屋内,推门进去,顿时吓得我急痛攻心,怒发直指!

只见罗素素仰面跌倒在地板上,面皮铁青,两眼突出,胸口钉着一枚喂毒飞蝗镖,犹龙剑并未出鞘,依然挂在壁上。

我慌伏下身去,向胸口一听,才知早已死去多时。猛然想起女孩子不在屋内,四处一找,踪影全无。这一下,又几乎急疯了心,而且疑窦重重。

那一面被人刺死的虬髯汉子,如果确是罗刹大王,何以两年多没有回来,刚回来马上被人刺死?但是我夫妻并没有仇人,何以罗素素也遭了毒手,连我女儿也被劫走,这是什么缘故?那时节我弃官偕隐,对于江湖上一切茫然,飞蝗镖的来历也摸不清,弄得如痴如呆,每天提着犹龙剑搜遍罗刹峪,依然影像全无。

后来我深入江湖道中,游遍云贵川湘等省,暗地寻访了许多年,四下印证才明白罗刹大王替自己妻子到处寻药的时候,九子鬼母的党羽已经盯上。罗刹大王自知行踪已露,本领又敌不过九子鬼母;而且和仇人几次交手身已受伤,侥幸逃出命来,在远处避祸暗地养伤,不敢回罗刹峪去。过了两年多伤已痊愈,心里惦着病妇,忍不住冒险回来,偏又被九子鬼母暗地跟踪到此,刚到家门便被刺死。

九子鬼母仇恨切骨,搜到后面屋内,瞧见罗素素,当作罗刹夫人,又暗地放了一镖。罗素素祸从天降,暗箭难防,中的又是见血封喉的致命伤,当然毒发身死。万恶贼妇,又把我女儿当作罗刹骨肉,又下绝户计,顺手牵羊抢去。阴差阳错,冤业缠身!一日之间妻死女散,做人到此地步,还有什么依恋?

从此我意懒心灰,心里只存着两桩事:誓报妻子血仇,寻找女儿下落。只要这两桩心愿一了,世界上便没有我的事了。

为了誓报妻仇,我独处深山,不问寒暑锻炼我们师门传授混元一气功。那时滇南大侠葛干孙已成知友,他送了我一柄凹脊飞龙剑,和我妻子遗下的犹龙剑恰好雌雄配封,双剑合鞘,我从两柄剑上发明风雷剑术,专破各种歹毒独门暗器。

这样卧薪尝胆的用了不少年苦功以后,九子鬼母还不知道我是她对头冤家。可是那时我已知道我女儿尚在人世,一直被九子鬼母当作罗刹女儿。欺我女儿年幼无知,死无对证,竟是收养在万恶贼妇身边传授武功,当作寄女。直到群侠大破秘魔崖,我亲见九子鬼母锉骨扬灰。报了妻仇完了第一桩心愿时,才见到我女儿在贼巢内业已长成,面貌和她的母亲一般无二。

但是我女儿从小生长贼巢,非但自己生身来历莫名其妙,目己还以为生长苗族,不是汉人哩。事经多年,当时我也无法和她相识,而且我还要考察她秉性如何?在贼巢多年,难免染上苗匪恶习,也要暗地监察一下。

可是在剿灭贼巢以后,我女儿忽然率领一部分匪党销声匿迹,无处寻踪,我暗探阿迷一带,竟没查出她的藏身处所。

直到最近沐公爷被九子鬼母余党所害,哄动全省,我听得消息赶到昆明,夜进沐府,暗探何人所害?忽见我女儿在沐府出现,似乎已经改邪归正,和二公子结识,倒闹得我莫名其妙,我才决计要探个明白。

过了几天,恰巧你们二人并辔出府,向滇南一路赶来,我特地暗地跟踪。知道你们错过宿头,此处荒凉,只有这所破庙尚堪寄足,特地先一步在此相候了,了结我多少年未完的一桩心愿。这便是我亲身经历的一段奇事,这段奇事,在我心里足足隐藏了二十多年,经我这样说明,你们大约也明白老夫是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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