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在他是完全该诅咒的!他想到这里,似乎再也不愿想下去了。

那时的第二天,待他醒来,已是早晨七时。他急忙穿好衣服,洗过脸,跑到她们的家里,而她们家的门,已铁壁一般地关起来了。她们走了,他立在她们的门外呆了半晌,没精打采地回到了校内。似乎对于战争,这时真心的感到它的罪恶了!他想蕙姑姊妹,不知走向何方面去了,渡过钱塘江,又谁知道几时渡回来?他愤了,他呆了,在风声鹤唳的杭州城内,糊涂的过了几天,就同败兵一同退出城外。

以后,他流离辗转了一个月,才得到上海。在上海滩上记念蕙姑,已是无可奈何的一回事。再过半月,战争已告结束,败的完全败了,胜的却更改他一切的计划。德行中学的校长,也另委出一个人了。

他非常失意的在上海过了两月,他转变了他教育的信仰心,向政治一方面去活动。以后,也就得着了相当的成功,唉,可是对于蕙姑的爱,觉得渺茫了,渺茫了!他的神经,似为这次战争的炮弹所震撼,蕙姑的影子,渐渐地在他的心内隐没去了。

想到这时,他的气几乎窒塞住了。他展开手足,在湖滨的草地上仰卧多时。于是又立起来,昏沉地徘徊。

此后又过了四年,一直到现在。在这四年内的生活,他不愿想,好似近于随落的。他有些老去的样子了,四年前的柔白的面皮,现在打起中年的皱纹来,下巴也有丛黑的胡须了。他的炯炯有英雄气的目光,也深沉起来,似经过了不少的世故的烁闪。四年以前的活泼也消失了,现在只有沉思与想念,或和一般胡闹的同僚作乐就是了。

这其间,他也没有去找蕙姑的心思,总之,他好似蕙姑已是他过去的妻子了,和莲姑一样的过去。这四年他都在军队里生活,现在已升到师部参谋之职,他觉得军队的生活是报酬多,事务少,又非常舒服而自由的,因此,将四年的光阴,一眨眼地送过去了。

现在,他和他的一师兵同时移防到杭州来。在到杭州的当晚,他和德行中学一位同事在湖滨遇见。那位同事立刻叫他,“章先生,你会在杭州么?听说你已经做官了?”

“还是今天同军队一道来的。”

他答,又转问:

“王先生现在哪里?”

“我仍在德行教书,没有别的事可做。”

他说:“教书很好,这是神圣的事业。我是一面诅咒军队,一面又依赖军队的堕落的人了!”

“客气客气,章先生是步步高升的。”

两人又谈了一些别的空话。于是王先生又问:

“章先生从那次战争以后,就没有和蕙姑来往了么?”

他心里突然跳了一跳,口里说:

“以后就无形隔离了,不知怎样,就无形隔离了!不知道蕙姑现在怎样?”

王先生说:

“现在?现在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时期,听说她那位姑母到处打听章先生的消息呢!也有几封信写到府上,没有收到一封回信。以后,她们疑心章先生是死了,她们天天哭起来。以后我也不知道。至于章先生升官的消息,我还是前天从友人那里听来的。”

他这时模糊地问:

“你没有去看过她们一回么?”

“没有,我也离开过杭州一年呢!”息一息又说,“假如章先生有心,现在还可以去找一找她们罢?大概她们都出嫁了。”

他一时非常悲惨,没有答应着什么话。以后又谈了一些别的,就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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