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天气,日子是短了,以时间换钱的人除了早起之外,还得赶着做夜工。白天是冷,晚上是更冷,在死亡线上挣扎着的人随时都可以遇到天和他们为难。自然,劳动或穷苦的人,风雪是他们的仇敌;但是撑着假场面的人家,除了物质上感到不足而外,还要加以内心的创痛,那一种境遇又更难受了。这下面就是说着这样一家人,在风雪之夜里,他们觉到了生活的压迫。

在二更以后,北平的胡同里已是不见一个人影。那电灯杆上的电灯泡,发出昏黄色的灯光,已经有一种凄凉的样子。那雪花是鹅毛片一般大,随着风势在半空里狂舞,尤其是电灯所照耀着的一个光圈里,只觉云雾飞腾,分不出雪花雪片。地面上本有积雪,新雪向下涌将来,这积雪加着轻轻的新雪,犹之四处都用了新棉絮来铺盖。由胡同这一头望到那一头,只是两排高低不齐的屋檐,在雪雾沉沉中,模糊地透露出来。所有在雪雾里的人家,一齐都紧紧地关上了两扇门,但是看不见人,而且一点儿生物也看不见。那雪花因为没有人的缘故,却是飞舞得更厉害,仿佛是更趁威风了。

很久很久的时候,在胡同里唏瑟唏瑟地响着,是有一个人,两手插在破大衣袋里,扶起大衣的领子,帽子檐盖到额骨顶上,缩着脖子,一步一步地踏着雪走了来。在每一步踏着的时候,雪地里印下三两个脚迹。他并不抬头,就是这样地走,路途也很熟,这分明告诉人,已经到了他的家门口了。他走到一家方斗门楼底下,踏上一段石阶,扑去了身上的雪,然后伸起手来去按门框上的电铃;但是按了很久很久,屋里面并没有答应之声,只得提了嗓子高喊着,同时即拍打门环。

里面人把门打开了,手里还捧了一盏煤油灯。外面这人问道:“怎么回事?电灯坏了吗?”里面人答道:“你成天在外面跑,哪里问家里的事?电灯公司剪线了。”正说到这里,院子里一阵风,带了雪花直扑过来,灯罩里的火焰一卷,灭了。这里两个人摸索着开了门,慢慢地走进院子去。院子里也是大变旧观,黑沉沉的,所幸还有房上地上这一片积雪,反映出一片混茫的白色,可以摸索着进堂屋门。那个开门的人首先叫了起来道:“这人家快完了!什么事全没有人管,落到我身上来开门来了。我是大家的听差。”于是这个进门的人不敢作声,自回他的小屋子里去了。

原来这个来开门的,是这家的家长,名叫邓玉山。他有五弟兄,供养着一位六旬老母同居。刚才进来的这个人,是他五弟玉波,只有二十岁,因为经费大有问题,虽然有了未婚妻,却还不曾有结婚的日期呢。别人回家来,只一叫门,自然有他的妻子出来开门。玉波是找不着别人的,只有听便家里任何一人出来开门了。平常走进他那小屋子,在门框上一摸着电门子,屋子里就亮了;今天进门的时候,也是照着往日的情形,伸手一摸电门子,因电灯不曾亮,这才想起来家里的电灯已经是剪了火了。自己是个不抽烟的人,口袋里不曾预备着火柴盒子,屋子里有灯预备下,也不能去点。再说家里人全不是心事,各人管各人的事还忙不过来,未必肯替这孤零的小弟弟预备下一盏灯,于是悄悄地走到上面正屋子母亲所住的屋子里来。

一只瓷碟子滴油粘住了大半支洋烛,放在一个漆黑的藤壶桶上。他母亲黄氏穿了一件很臃肿的布面羊皮袄,手里捧了一支水烟袋,靠住方桌子坐着,慢慢在那里抽烟。窗台边虽然也有一只铁炉子,不看到里面有什么火星,因之屋子中间另有一只白泥炉子。炉子里的火力分明也不很大,向上冒着粉绿色的火焰。炉口上放了一只黑铁壶,由壶嘴子里阵阵向外出着热气。壶里咕噜着响,略略打破这屋子里的寂寞。

玉波一走进门,看到屋子里这样昏沉不明的样子,心里就有很大的刺激,加之年老的母亲还是沉沉地坐在那里想心事,自己实在不忍,又回身出去,于是把身上的破旧大衣脱下,放在旁边椅子搭靠上,随了这个势子坐下,取下帽子来,向桌上盖着。也许是这个势子来得猛一点儿,把灯头上的光焰摇着闪了两闪。老太太道:“把洋烛弄灭了也好,留到明天再点一晚。好在我是晚上不做事的人,屋子里也不必要亮。”玉波默然了一会儿,才道:“我家就没有电灯,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只是点惯了电灯,陡然没有了,好像有点儿不便利。”

老太太哼了一声,冷笑着道:“这就算不便利吗?将来不便利的事可多着呢。早两年,我是怎么对你们说,家里还摆着当年做大将军府的架子,可是谁也不能凭本事挣钱回来。上海的房租,有的房钱要不到,有的房子空着租不出去。北平的生意又是一天坏一天。坐吃山空,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不得了。大家过惯了舒服日子,谁也不理会。你老大虽也见得到,一直到现在还只想做官。你呢,那两年前又年轻。其余全是糊涂虫,我六十多岁的人,有什么法子?如今上海房子抵押完了,北平的生意听说亏空得很厉害。住的呢,自己大房子卖了,赁房住。赁房住嫌钱多,又改住小房子。住到小房子里来半年多,索性电灯也剪火了。铁炉子是旧东西,凑付着装上了,又没钱买煤,常是断火,今晚太冷,这才端了这么一个煤球炉子进来。这样大的雪,你听,风吹得电线呼啦子叫,不提多冷!落到这步田地,屋子里火也兴不起了。当年,我过着什么日子?无论院子里天气怎么冷,我在屋子里总是很暖和的,没有穿过皮袄。现时在屋子里还有皮袄穿,再过去周年半载的,恐怕在屋子里想穿皮袄也不行了。”说到这里,只觉一阵心酸,立刻两眼角上扑簌簌坠下泪珠来。

玉波看到,心里也觉得难过,伸了一个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圈,低了头很从容地道:“所以在这些日子,我日夜地不归家,就是想谋一件好一点儿的事贴补家用。不料在外面撞破了头皮,也找不着一线缝。”老太太听了这话,自站起身来,扯着脸盆架上的手巾擦擦眼睛,然后叹了一口气,默然地坐下。屋子里两个人全没有作声,只是那纸窗子外的风洒雪阵,纷纷向廊上扑着,发出那沙沙之声。在种雪阵的扑声中,窗子缝里只管向里面灌着冷气,靠窗坐的人兀自觉得有些受不了。玉波站起来,回身向窗户看看。老太太道:“不用看,有这样的屋子住就算不错。这房钱也有两月没给,人家该轰我们了。”

玉波也不肯就说,只是昂头四周观看。在点电灯的人家突然地改了洋烛,那淡黄而又微弱的光,照见了全屋子都带了病色。老太太屋里还保留着有几件旧家具,黑色的两扇大木橱,有四方呈灰色的大铜环片,表示着它的年岁不小。上面的一张大铜床,那铜架子全变成了一种古董的颜色。狼皮褥子铺在床心,毛都荒落尽了,十锦缎子的棉被,绿的所在变了黄灰,红的所在变了浅紫,在蜡光下更是显着古老。他和母亲隔了一张大理石的紫檀桌子坐下,手摸了桌面,是更冷。这屋子的年岁是与这房客的家道互相印证的,雕花的窗户格子已是破坏了十分之二三,所以在那空当较大的地方,多贴上一层纸,老白纸旧了,一律都是灰黑的,被这烛光一照,那是更现着惨淡。

玉波心里,说不出有那么一份凄凉,将藤壶桶扯到了身边,在手边火柴盒里取出一根火柴,将洋烛上淋下来的烛油,慢慢地向上挑了去,挑着送到烛蕊边,让火焰去燃烧,另一只手就托住了自己的半边脸,更显着他是怎样的无聊。老太太也不作声,把桌上的水烟袋更取到手上,又呼噜呼噜抽起烟来。彼此都这样沉寂地想着心事,几乎是把这屋子里的一切都给忘了。

在十分沉寂的时候,却听到屋檐下瑟瑟的一阵脚步响,到了窗户边又停止了。老太太便问道:“谁呀?”玉山答道:“是我呀,您还没有睡?”说着这话,他就走到屋子里来了。靠墙直列着一条大硬木春凳,上面倒也铺了一床荒落了毛的皮褥子。玉山望了母亲,倒退在春凳上坐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摸出一盒烟卷来,那个盒子裂了许多大小花纹,好像一小块龟板,将两个指头伸到烟盒子里去,钳出一支烟来。那烟支也是像干瘪一样,全是层层叠叠的细纹,上半截倒有一头是断的,来个双节鞭。

老太太道:“玉山,你记得吗?你初学抽烟的时候还小着呢,你就上你父亲的屋里,拿他的雪茄烟抽。你知道那雪茄烟是什么价钱?值两块多钱一支呢。现在……”说到这里,向他手望了来。玉山将烟卷放到桌上,将三个指头慢慢搓着,因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还抽什么烟?不过闷得发慌,借了抽烟,解解胸中的闷,其实不抽也没有什么关系。”于是将烟支衔到嘴里,就着烛头抽烟,坐下来,喷了一口烟道:“就剩这一点儿烛头了吗?”

老太太道:“你还问我,这烛不是你们分给我的吗?”玉山道:“我那里还有一支烛,回头送来,老五可以拿了这烛头去睡觉。我明天托人向电灯公司去疏通疏通,也许他会给我们接上火的。”老太太道:“接火不接火,这毫不吃劲。大概明天的米面全得想法子。天下这样大的雪,刮这样大的风,明天也该叫煤球了。可是咱们欠煤铺子的钱大概也不少,人家还未必肯送呢。这是正烧煤球的时候,煤铺子里还不拿乔吗?”

玉山道:“不管怎么样,我明天一早起来就到外面去想法子。假使法子想得通,我就先把煤铺子里的账给还了。老五,你不是说今天可以在外面想点儿法子吗?”玉波道:“我是有这话的,可是下这样大的雪,我想哪家也不方便。”玉山道:“你可是傻子。有钱的人,支票簿子关在箱子里,大风也好,大雪也好,开出支票来,就可以到银行里去取款的。”玉波道:“这个我有什么不知道?我到好几家了,他们都是这样说,快到年关了,又下这样大的雪,真是不得了,煤面全都涨价,外面还是一点儿也不能活动。人家这样一说,不用说开口同人家借钱,我的脸先就红了。所以混到晚上,还往各处跑。我除了三点多钟的时候嚼了两个干烧饼,直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呢。”老太太道:“那怎么办?家里头大概是什么剩的也没有。”玉波道:“那没关系,睡觉去吧,一睡觉肚子就不饿了。”

老太太正是把手上的水烟袋刚放到桌子上去,听了这话,依然又把水烟袋捧起,因为纸煤没有了,光是把水烟袋斜抱在怀里,张了眼,四处张望。玉波立刻在大橱子里找出了几张表芯纸来,打算要同她搓纸煤。她放下烟袋,却是一摆手。玉波放下纸,将炉子架上的火筷子拿着,慢慢地在炉子口上拨弄着炉灰。老太太没作声,玉山嘴角里斜衔了一支烟卷,笼住了两只袖子,斜靠了墙坐着,嘴里一阵阵地向外喷着烟。

这时街上传来一阵卖饽饽人的吆唤声,玉波忙走出门去把他叫住。只见他肩上背了一只大藤篮子,上面盖了一层破棉袄和一张破油布,那雪像堆麦粉似的在上面堆了一层。他把手提的一盏玻璃罩子灯,放在大门阶沿石上,同时也把那篮子放下。在那微弱的灯光里,可以看到在他那皮帽子缝里,像抽烟卷的人喷烟一般,一团团地向外冒着鼻子眼里的气。他一弯腰,掀开破油布来。

玉波却是把他身上看得清楚,原来帽子上、衣领上全都撒着雪花,尤其是可怪的,便是他的胡桩子上,那雪花沾着一厚层,天气怎样地冷,可想而知了,因问道:“天气这样子地冷,你还在外面做买卖吗?”他道:“哟!先生,你这是什么话!”跟着,他微微打了一个冷战,接着道:“我们吃的是这行饭。越是冷天,晚上没东西卖,硬面饽饽才好销。为了度命,不能不干。你想,有多少地方,天上会掉下馅饼来呢?”说着,他找出一个小藤簸箩子,捡了方圆硬面饽饽十几个放在里面,送到他面前,抖颤了声音道:“您要几个,挑吧。”

玉波手伸到簸箩里去拿饽饽觉得也是冰凉,给了钱,自拿着进去,不想拿到母亲屋子里;连这五个指头都冻僵着伸展不动了,将脚在地面上连连顿了十几下道:“好冷好冷!”老太太道:“屋子里有这么一个小火,到底好得多。”玉波将手伸到炉子火焰上反复着烘烤了两遍,只听到那“硬面饽饽”的吆唤声,又是很惨厉地叫着走远了,因一顿脚道:“我决计去奋斗,无论什么小事我也干。你看这样大风里吆唤着卖硬饽饽的,那不是人家的儿子吗?”玉山道:“同时也是人家的丈夫,也是人家的父亲。”玉波道:“这不猜了。同是一个有五官四肢的人,卖饽饽的能奋斗,我们也能奋斗。”

老太太道:“发牢骚是没有用的,你们还是打起精神来好好地去想点儿办法吧。老五,你肚子不是饿了吗?还不吃?”老太太终于是放下了水烟袋,把炉子上开水壶提起冲了一大杯热茶,移到桌沿上,而且还扯了玉波的衣襟道:“没有什么可想的。天气冷得很,炉子里火快灭了,吃了饽饽去睡觉吧。”玉波对那白泥炉子里看看,果然炉口上的火焰已经萎缩得多,侧耳听听窗子外面,那雪阵里的寒风在半空里呼呼作响,同时,把横空的电线吹得嘘嘘怪叫。他将两手平伸着,按在火炉口上烤火,把两只肩膀微微地扛起来道:“是冷是冷,把炉子端出去,给妈添上一炉子煤过夜吧。”玉山可没作声。老太太道:“不用了。我知道今天只叫了一百斤煤球,几屋子里一分,所剩也不多了。明天早上大家全得笼火,别让我一个人用光了。我马上就睡觉了,被盖得厚厚的,也不冷。”玉山两手环抱在怀里,依然没有作声。玉波却站在炉子边,一手拿了饽饽啃,一手端了茶喝。

玉山默然坐在那里,只望了炉口子上的火焰,很久很久,却垂下两行泪来,那泪直淌到衣襟上,也没有去揩擦。老太太这就在袖笼子里抽出一块旧的蓝绸手绢,塞到他怀里,因沉着脸道:“这也不用伤心,人生在世,多少是一帆风顺的?就也有起有跌。只要你们现在想过来了,好好地做人,凭你们年轻力壮,总还不至于没饭吃。”玉山这才拿起蓝绸手绢,擦着泪道:“我们没有什么。只是让妈这样大年纪的人,还要随了我们挨冷挨饿,心里可说不过去。”老太太道:“我自己还不哭呢,你们这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哭什么?说起来怪寒碜的。”说着这话,坐到屋角里,她就左手扯了右手的袖口,在两眼角上用力地按了两下。玉波这就倒了一杯茶,送到母亲手上,笑道:“您劝人不要伤心,自己先伤心了。喝点儿热茶,您先睡吧。您只瞧了您这五个大儿子、七个孙男孙女的,也是个乐子。穷要什么紧?天大家产也是人力挣下来的。只要有人力,咱们总有一天可以翻身的。”老太太接住了茶。他是透着更起劲,右手捏了两大拳头,连连在空中摇撼了几下,表示他的决心。

玉山再看看炉子里的火,实在不济了,便道:“老五,你到我屋子里拿蜡烛去。”说着搭讪着走了出去。玉波到大哥屋里,取了一支残蜡来了,给母亲换上,又安慰了母亲两句,然后带了半盒火柴、一截蜡,摸索着回房。因为他是一个独身青年,所以住在院子的东厢房里。进房来点了烛,只见西北风刮来的碎雪由房门口飞进来,撒了半边屋子,也是刚才回房来不曾把门关上的缘故。将烛滴了蜡油,就粘在桌沿上。这就看到桌面上冻了两条冰柱,把茶杯子嵌在里面。准是小侄子们进屋来,随着把茶碰倒,就冻上了,想到出门的时候,还有半壶茶,将窗台下的茶壶摸着,兀自冰手,掀掀盖子,只不能动,也冻住了。就在这个时候,茶壶给了屋子里一层寒冷的印象,立刻身上打了一个寒战。

他于是把房门掩上,展开了床上的棉被,把带来的那件破大衣压在脚头,一面打着寒战,一面脱衣服。除了把衣服都盖在被上而外,把藤椅上一条破狗皮褥子也都拥在被上。自己向被里一钻,只觉得被里是铁板一般的冷。所幸一个旧枕头,是前天换的荞麦皮,叠得相当的高。在枕上侧脸看着,见桌沿上那半截烛头,只管摇撼着那微弱的火焰,似乎也在最后的挣扎期中。这里的纸窗户,搬进屋来未曾裱糊的,在微弱烛光中看去,那灰黄色的纸加上几处有新的白纸补窟窿,更觉着破碎。一阵大风过来,挟了碎雪扑在窗棂上,沙沙作响之外,而且整个窗户都摇撼了吱咯有声,仿佛这屋子也都随了这窗户摇撼不定。再看这屋里,两个陈旧的书架堆了些零乱的书,便是墙上三四幅字画,也随了床头两只旧皮箱子,显着这屋子单调。

耳朵边呼呼的树枝舞风声、唰唰的电线哀叫声、院子门砰砰碰撞声,除了儿时航海遇着风浪有这么一回类似的情形而外,再没有这恐怖的境况了。就是这样静静地躺在枕上出神,又有一种惨厉的吆唤声送进了耳朵,乃是“浸透了的……元……宵哟”,在那“元”字喊出来的时候,拖着条长而又抖颤声,在一阵呼呼的风声把那哀呼声遮断。停一会儿又送进来,恰是那半截蜡头的火焰,被纸窗缝里的冷风一卷,转了两转,却随着流的烛油灭了下去。玉波眼前一黑,他倒得着一种新的感想了。是什么呢?就是挣扎也要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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