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年长者的李得中先生的眼光不错,李文卿在女子中等学校联合演说竞赛会里,果然得了最优胜的金质奖章。于是李文卿就一跃而成了全校的英雄。从前大家只以滑稽的态度或防卫的态度对她的,现在有几个顽固的同学,也将这种轻视她的心情减少了。而尤其使大家觉得她这个人的可爱的,是她对于这次胜利之后的那种小孩儿似的得意快活的神情。

一块双角子那么大的金奖章,她又花了许多钱拿到金子店里去镶了一个边,装了些东西上去,于是从早晨到晚上她便把它挂在校服的胸前,远看起来,仿佛是露出在外面的一只奶奶头。头几天把这块金牌挂上的时候,她连在上课的时候,也尽在伏倒了头看她自己的胸部。同学中间的狡猾一点的人,识破了她的这脾气,老在利用着她,因为你若想她花几个钱来请请客,那你只教跑上她身边去,拉住她,要她把这块金牌给你看个仔细,她就会笑开了那张鳌鱼大嘴,挺直身子,张大胸部,很得意地让你去看。你假装仔细看后,再加上以几句赞美的话,那你要她请吃什么她就把什么都买给你了。后来有一个人,每天要这样的去看她的金牌好几次,她也觉得有点奇怪了,就很认真地说:

“怎么啦,你会这样看不厌的?”

这看的人见了她那一种又得意又认真的态度表情,便不觉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捧腹大笑了一阵之后,才把这要看的原因说出来给她听。她听了也有点发气了,从这事情以后她请客就少请了许多。

与这请客是出于同样的动机的,就是她对于冯世芬的特别的好意。她想她自己的这一次的成功,虽完全系出于李得中先生的帮忙,但冯世芬的放弃代表资格,也是她这次胜利的直接原因。所以她于演说竞赛完后的当日,就去亨得利买了一只金壳镶钻石的瑞士手表,于晚饭之后,在操场上寻着了冯世芬和郑秀岳,诚诚恳恳地拿了出来,一定要给冯世芬留着作个纪念。冯世芬先惊奇了一下,尽立住了脚张大了眼,莫名其妙地对她看了半晌。靠在冯世芬的左手,同小鸟似的躲缩在冯世芬的腋下的郑秀岳也骇到了,心里在跳,脸上涨出了两圈红靥。因为虽在同一学校住了一年多,但因不同班之故,她们和李文卿还绝对不曾开过口交过谈。况且关于李文卿又有那一种风说,凡是和她同睡过几天的人,总没有一个人不为同学所轻视的。而李文卿又是个没有常性的人,恃了她的金钱的富裕和身体的强大,今天到东,明天到西,尽在校内校外,结交男女好友。所以她们这一回受了她突如其来的这种袭击,就有半晌不能够开口说话,郑秀岳并且还全身发起抖来了。

冯世芬于惊定之后,才急促的对李文卿说:

“李文卿,我和你本来就没有交情。并且那代表资格,是我自己情愿放弃的,与你无关,这种无为的赠答我断不能收受。”

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这几句话,冯世芬便拖了郑秀岳又向前走了,李文卿也追了上去,一边跟,一边仍在懊恼似的大声说:

“冯世芬,我是一点恶意也没有的,请你收着罢,我是一点恶意也没有的。”

这样的被跟了半天,冯世芬却头也不回一回,话也不答一句。并且那时候太阳早已下山,薄暮的天色,也沉沉晚了。冯世芬在操场里走了半圈,就和郑秀岳一道走回到了自修室里,而跟在后面的李文卿,也不知于什么时候走掉了。

郑秀岳她们在电灯底下刚把明天的功课预备了一半的时候,一个西斋的老斋夫,忽而走进了她们的自修室里,手里提了一封信和一只黑皮小方盒,说是三年级的李文卿叫送来的。

冯世芬因为几刻钟前在操场上所感到的余愤未除,所以一刻也不迟缓地对老斋夫说:

“你全部带回去好了,只说我不在自修室里,寻我不着就对。”

老斋夫惊异地对冯世芬的严不可犯的脸色看了一下,然后又迟疑胆怯地说:

“李文卿说,一定要我放在这里的。”

这时候郑秀岳心里,早在觉得冯世芬的行为太过分了,所以就温和地在旁劝冯世芬说:

“冯世芬,且让他放在这里,看它一看如何?若要还她,明天叫女佣人送回去,也还不迟呀。”

冯世芬却不以为然,一定要斋夫马上带了回去,但郑秀岳好奇心重,从斋夫手里早把那黑皮小方盒接了过来,打开来细看。老斋夫把信向桌上一搁,马上就想走了,冯世芬又叫他回来说:

“等一等,你把它带了回去!”

郑秀岳看了那只精致的手表,却爱惜得不忍释手,所以眼看着盒子里的手表,一边又对冯世芬说:

“索性把她那封信,也打开来看它一看,明天写封回信叫佣人和手表一道送回,岂不好吗?”

老斋夫在旁边听了,点了点头,笑着说:

“这才不错,这才可以叫我去回报李文卿。”

郑秀岳把表盒搁下,伸手就去拿那封信看,冯世芬到此,也没有什么主意了,就只能叫老斋夫先去,并且说,明朝当差这儿的佣人,再把信和表一道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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