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湾的老百姓,多半没有走远,有的还就是藏在家里,敌人逃走以后,我们的弟兄们,四处搜索着,就遇到了不少的老百姓。他们一见是自家军队,如释重负,及问明了是虎责,大家越发高兴得不得了。这倒不用弟兄们费神抚辑流亡,他们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两小时,老百姓都纷纷地回家了。

余程万已找好了一座小庙,当了师指挥部。一面派弟兄们在村镇四周,建筑防御工事,老百姓看到,就自动拿了锄头铁锹,四处帮着弟兄挖土堆石,有的担着饭菜,烧着开水,向师指挥部送,有的也学了大都市里的一手,红红绿绿的,在街头上墙壁上,贴起欢迎标语。这天,弟兄们又吃着两顿很好的饭菜,而且精神上得着许多安慰。那不在村子外面警戒的弟兄,却也受着老百姓的欢迎,在人家店堂里,铺上稻草个个足睡了一觉。前晚余程万给洞庭湖警备司令部的信,原已约好了,请他们把弹药送到道林寺等候消息。天亮将毛湾占领之后,立刻派了张参谋带两名弟兄到道林寺去取弹药。到了黄昏时候,警备司令部有四名官员,雇了六名民夫随着张参谋回来,大家精神上又是一振。

这是十二月九日的早晨四时,余师长因为弟兄们连拿下三个据点,苦战了一个长夜,不能不得着一个喘气的机会,就下令暂在德山市休息。他满腹期望,都是想一脚踏进常德城里,他不想睡眠休息,就在大街上敌人原来驻军的所在,设下了指挥所,约合三十二团的李团长,计议着攻城的计划。过了两小时,根据陆续所得的情报,知道五十七师被阻隔在太阳山二百名官兵,已向常德开进,尤其是王耀武军长亲自所率的两师人,南克复了桃源,北克复了漆家河。余程万想到南方的大门虽开,北方的大门,还是闭着的,就相计议定了,五十七师担任正面攻击东门,由三十二团调一部分人合作,三十二团的主力,进攻新民桥指路碑迂回敌人的侧面,约定在东门会师。

这时新月已高升天上,几乎圆得像面银盆,没有缺边了。水上一片混茫的光耀,照见两岸的柳堤,簇拥着两道蒙咙的黑影,小河里的水是静止的,把那嵌着银盆的蓝色夜幕,倒铺在水底,这十只木柱门板拼凑的木筏,除了冲动着浪纹,将水底下的月光把它完全摇撼着而外,就什么都静止没有了。他们在敌人毫无所知的情形下渡过了这道小河,集合在堤上站着队。余师长就命令他们下堤向岩凸那条路上冲了去。原来沅江在这地方,是湾转来由北向南,小河的上游,是由东北向西南,他们渡河的据点,恰好和黄木关岩凸成个三角形,可以攻击上两地的侧翼。岩凸是黄木关到常德的必经之路,而且右翼是紧傍着沅江,毫无躲闪的余地,五十七师顺着人行小道,向前疾走的时候,看到黄木关河西岸的敌人阵地,正一阵阵地向东面发射着火花,可是东岸三十二团的少纯,比西岸还要来得猛烈,劈劈啪啪的枪声,轰轰的迫击炮声,把敌人的枪炮声还要压盖过去,这样,已完全把敌人吸引住,若我们抄到岩凸,给敌人一个腰击,先把黄木关敌后冲乱,而我们在黄木关东岸的三十二团抢着渡河过来,正好给敌人一个小小的歼灭战,他们这样想着,也就加倍地精神焕发,个个脚下走得起劲。

这时三十二团的迫击炮,有四门移到了沙滩上,直筒炮口上吐着火焰,红光越江而过,射向了江北岸,惊动了江北岸敌机枪阵地,在水面上发射了七八条火线,溅得江心水花咚咚响着乱飞。余师长率的三只船,业已悄悄地离开沙滩,斜着向下游划去。

这几日我们这一百多苦斗之士,在南岸迂回钻隙,总还听到一些枪声。今天晚上,却是寂静无闻,在这个情景下,大家只有四五分钟的沉默,有一位弟兄,很快地走上殿来,带着劲地立了正敬个礼。他道:“报告师长,友军来了,新十一师三十二团,现在毛湾前面一里多路。他们的侦探兵,已经和我们的步哨取得联络,现在已经把他引进街上来了。”

经过了半小时的计议,李团长接受命令回团部去。约定了三十二团十一点饱餐战饭,十二点钟出发,五十七师的一百人,在前面引路。到了十二点钟,新月由对面乌峰岭头上照过来,照见这一百名归心似箭的战士,在那耕过了的水田上,踏着高低不齐的土块,弯着腰,端了枪,一声不响,向前猛进。三十二团约莫一千人,看了面前一群引导的黑影,紧跟着过来。五十七师弟兄,为了避免敌人发觉,完全由平原直线上走,不经过敌人警戒的人行路。遇到了浅水小河,涉着冰冷的水过河,遇着树林子,就由树缝当里穿过去。那头上大半面银镜的月亮,把那乌峰岭的轮廓,照得黑巍巍的一座乌影,直立在当面,那目标是十分显然的。

约莫是深夜十二时,一块晶光四照的银色冰盘挂在高空,清凉的月辉,照着那岩凸一个江边小镇,静悄悄的,拥着一堆黑屋影。什么人的动静,都没有看到,大家索性冲进了村子。虽是看到断墙残壁和洞开着的门户,依然不见一个人。

约莫一小时,草绳子已经搓了几十根,他就叫弟兄每铺三根木柱在地面,上盖着两层大小板子,盖好了,就把草绳子连木柱带木板,纵横地编扎起来,又是一小时,就捆扎成了十只木筏。捆好了,他叫弟兄陆续地抬着翻过堤,由河滩上,轻轻地滑到河面上去。于是每只木筏上先上去三个人,一个用木棍撑船,两个端枪准备。把这批人完全渡过河那岸去以后,撑着棍子的弟兄,又把其余的官兵渡过去。

由上午三时,一直到四时,敌人的追击炮和轻重机关枪,继续地放着,就没间歇过一分钟。余程万把三十二团所有的迫击炮,都调到东门正面,对缺口处轰击,虽消灭了敌人几座机枪,然而敌人依然在原有阵地,坚强地抵抗。弟兄们伏在工事里,焦急得眼睛都通红,恨不得立刻跳了出来,做一个舍生忘死的冲锋。不但五十七师的官兵,就是新十一师三十二团的弟兄,眼睁睁的城墙就在面前而拿不到手,也个个地想图一拼。孙、李、杜三位团长都把弟兄们战斗意志旺盛的话,几次向余师长报告。但他只是告诉大家,我自有办法,却没有下令冲锋。

正好是天公作美,天空铺起了一层浓云,把残月的淡光,一齐遮掩。江面船只移动,远处不容易发现,在德山市的敌人,以为渡江的我军,必然是志在直扑常德,并没有把火力封锁下游江面,五十七师三只船到了江心,那三十二团的弟兄们,也就赶紧划了七八只船潜渡了过来。首先的三只船划近了德山市码头,敌人的步哨方才发现。虽然他们也有零碎的枪声,向这里放着,可是我们根本没有加以理会。弟兄们划着桨,努力地向岸边扑进,第一只船离岸还有三四尺,大家端了枪向岸上一跳,就个个找了掩护所在,举枪待发,以掩护后面登岸的弟兄,后面两只船到了码头下,陆续地上岸,大概是敌人兵力单簿,竟没有什么猛烈的抵抗,只半小时,三十二团的弟兄也登了岸,余程万就命令李团长,担任正面攻击,率领三十二团登岸部队,顺了街市,向正面前进,他自己带了五十七师的弟兄,由街市后面迂回到镇的西头,截断敌人的后路,他们一百人,迅速地跑着,到了西北街口,先抢上一段堤道,把带的两挺机枪,立刻架起来封锁街镇出来的路口,正好敌人有二三十名官兵,被三十二团优势的兵力压迫着,在斜对过的一条街口上出来,顺了去黄木关的大路向西撤退,看那人影子零乱着不成行列,却是很狼狈,他们也没有料到我们部队已经绕到了西头,竟是没有加以防备。我们的弟兄想到敌人以前攻陷德山,致我们断去东南路的联络,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立刻把机枪对他们一阵扫射,自然他们是纷纷倒地,我们的弟兄,只听到指挥官一声冲,大家跳了起来,一拥而上,就把这个大街口子占领了。我们五十七师占领镇西街口之后,三十二团的弟兄,也就由后面追击过来,大家就在大街上会了师。

李团长道:“我们初到这里,地形既然生疏,战情也不知道,一切都愿听师长指示。”

李团长道:“我们一路上赶来,就知道师长在常德苦战,今日才得和贵部联络,非常之抱歉。”

李团长照着命令,所有的迫击炮,全对了当面敌阵的左翼,做梯形射击,火光阵阵带出的轰轰之声,向山角下猛扑。七八挺机枪,随着在地面爬行的步兵,交叉了七八条火线,向敌人左翼飞射,一面逐步向前推移。立刻那脚下一片火焰拥起,有一道烟墙。

李团长听他说话的语音,非常地沉着,想着他是有了很大的兴奋,便道:“师长这样辛苦,我们依着师长的领导把这任务达成。”

敌我相持了大半天,三十二团,也有一部分加入黄木关这一线来战斗,依然无法渡河。一直相持到黄昏时候,余师长料着硬扑不成,就再调三十二团一部加入前线,故意用机枪、迫机炮同时轰击,做一个黄昏攻势的模样。自己却抽调五十七师的官兵六十余人,脱离阵地,沿着高堤下面,悄悄地向上游走去三华里多路。堤下正有十几户人家,被炮火轰毁了一大半,他们在月光下悄悄走到了屋边下,见墙壁东倒西歪,全是缺口,人在屋边走,脚下连碰着好几块木板。余师长忽然灵机一动,就告诉弟兄们,把这人家所有倒下来的柱子、横梁、门板、楼板,悄悄地抬到一处,把稻草扯开来,搓成了很多粗绳子。除了派五名弟兄在河上警戒之外,其余的人不问官兵,一齐动手。他自己拿了一支左轮手枪在手,来回地走着,监督弟兄们工作。

敌人见来势向着东面,就向西斜刺了溃退,在月光下看到有一二百个黑影子,往沅江南岸的南站奔逃。三十二团左翼的机枪,不肯放过,架在短堤上做追击扫射,余师长看到,恐怕耽误了时机,大声叫道:“向正面前进,加紧抢渡!向正面前进,加紧抢渡!”

弟兄们就一串地伏在战壕里,爬着蛇行向前。师长最后一个,也在战壕里爬着。战壕有残坏的地方,弟兄爬起来一跳,做两三个急步一跑,重新伏下。尽管上空子弹乱飞,因为师长在队伍后面押着,并没有一人停顿。

弟兄们出去了,不一会儿,引着那个侦探兵进来。他敬礼之后,报告新十一师三十二团奉命前进,已达到毛湾南边,因为不知道这边虚实,还没有前来。余师长又问了些新十一师的情形,就命令李参谋张副官,拿着自己的名片到三十二团去和李团长取得联络,张、李二人去后,这友军到达的消息,就已传遍了全部,大家都笑着互相讨论,这一下子一定可以再回常德城,把鬼子赶跑。

师长在后叫一声:“冲过城基去!”

在座的人,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地轻轻哈了一声。有人还随了这个哈字,身子略微向上一伸,他们是太高兴了。但有长官在这里,他们极力地镇定着自己的态度。余程万脸上虽然拥出了几分喜意,但他还是一切如常,因道:“好,你把他引进来,我问他的话。”

同时,黄木关那方面,三十二团的枪炮声,也都停止了。弟兄们在路上倒拾着敌人三支步枪和两顶钢盔,好像他们是仓皇撤退。

半小时的工夫,迂回过了东门城角,已到敌人正面阵地的侧面,大家更是飞快地爬。同时,已听到有零碎的枪声。这正是我们潜伏在城里的弟兄们已起来迎接我们,弟兄们虽不说话,借炮火光望着一眼,彼此心照。又是半小时,那座被炮火轰成土堆的水星楼,撑着几根木棍架子,已在落月晓风之下,对来人做一个见面的招呼。

到了天亮七点钟,弟兄们已吃过了一顿饱饭,集合了弟兄在指挥所门前,点了一点名,这一晚的连续攻击,阵亡八人,伤十五人,全师弟兄连师长在内,只剩八十三名了。他心里虽然万分难过,可是极力忍住,不肯露一点愁容,就带了这八十三名的官兵,在前领导,沿着沅江北岸,直袭黄木关。这个地方,有一道河由北而南,遮断了去常德一条大路,敌人在河西岸堤上架着机枪阵地,我们冲到河岸这边时,敌人就用了严密的火网,把我们前进的路挡住。五十七师八十三人,在河这边也把机枪支上,可没有优余的兵力绕道过河,彼此隔了一道河,互相用机枪射击一阵,却成了对峙的状态。

到了八点多钟,那三十二团的李团长,随着张、李二人来到师部,他已在张、李二人口里,得知了常德城里的苦战情形,走上佛殿之后,看到余师长站起来相迎,他抢上前,笔挺地立正,敬了个礼。在他饱受风霜的面孔上,已充分地现出了一番敬仰的意思。余师长也迎上前一步和他握着手。

到了八点多钟,还有一架敌机来回着扫射了两次。我们弟兄,任何轰炸都经历过了,架把飞机,根本就没有理它。敌人见没有效力,在河岸上空转了几个圈子,也就走了。

到了五点钟时候,敌人似乎料到我们有个拂晓攻击,他也来了个先发制人,加紧地将炮火封锁了我们前进的路线。这一来,正中余程万的下怀,他就命令李团长用全部力量,对敌人还击。自己却通知五十七师的弟兄,全部脱离阵地,向后撤退三百多公尺。这里有一大堆未曾轰毁完的残墙,他就集合了不到一百名的官兵,在墙后排队,然后站在大家面前训话道:“当前的敌人,已是被我们外围的友军,层层包围。他所有的粮弹,已由半个多月的恶战,消耗干净。他绝没有力量可以支持,军长的大兵,已过了漆家河,克复桃园的友军,明日可以赶到河洑,二百多名弟兄,也在向小西门进击。南岸新十一师的后续部队,明日早上一定可以赶到。敌人在西门的死撑,不过是想保卫他向东北撤退的部队,走得更远一点。我们决不能让他把这个如意算盘打好。说到五十七师,尤其是不轻易放过敌人。我们不能因为四面的友军到了,就算是达成了任务。我们一定要在自己手里,把鬼子打出城去,才算不愧虎贲这个代字。而且我们的高子日团长,还在城里潜伏着,带一班弟兄和敌人纠缠,我们也应当自己去解救自己的弟兄。弟兄们,今天是我们走一百步路的最后一步,一定要走到。现在敌人正用全力抵抗三十二团,我们沿着河边的那条防河旧工事,可以在敌人侧翼迂回过去,只要到了水星楼那些残破的城墙基,一跳就过去了。不等天亮,我们一定要到那里,你们随我来。”训话毕,他就引着弟兄们,向沅江边上走,敌人的炮弹,枪弹虽是四处飞溅,可是这防河的一道战壕,大致还存在。

到了三点钟左右,五十七师的弟兄,已到了东门城垣缺口处。敌人是由这里侵进常德城的,我们也就要由这里把他逐出去。可是原来在这里被敌人轰毁的堡垒,现在敌人又重新修补起来,每座碉堡里,又架着轻重机关枪和迫击炮,在城垣缺口里面,敌人还有两门小钢炮,偶然地也发射几弹。在这种情形之下,缺口外面,是一片火光,一片烟尘,弟兄们无法前进。余程万自己,也在弟兄一处,掩蔽在一座残破的碉堡里,沉着地指挥进攻。

到了一点钟,派出去的斥候,已摸到了山脚下,看到矮树林子外,一条微弯着的人行路,斜斜抱了山脚上去,路口上两个人影在晃动。这不用说,一定是敌人步哨,啪啪一粒子弹飞了出去,敌人倒了一个。其余一个,立刻伏地还击,同时也就引起了山脚下的敌机枪阵地,对着我们达到的平地上扫射。三十二团的迫击炮,在预定计划下,早已在几堵高田梗上安排好,对了那小树林发着火焰的所在,连轰了十几炮,红球落到山角,溅着尘烟和火光,向半空里猛冲,敌人的机枪,也就寂然。

余程万笑道:“不必谦逊了,我今天和李团长相见就很高兴了,常德城里我们还有弟兄在那里苦撑,我是亲自来打开大门,迎接友军,来共同完成任务的。事不宜迟,我们立刻来定进军的计划。”

余程万看这位团长脸色是出于至诚,这也就不再客气,把进入城里的计划告诉他:“第一要找个渡过沅江的好地点,江这边的好地点,是德山北面的老码头。老码头对江,是德山市,乃城东郊一个重要据点。可是要达到老码头,必须穿过德山的乌峰岭。那里有敌人一部分据守。敌人还不会料到我们有一团生力军来到,趁着今晚敌人没有防备,我们便猛一下去把乌峰岭拿下来,那老码头就不难到手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地图拿出来,指示给李团长看。

余程万很高兴地和他握了握手。立刻命令五十七师弟兄集合出发,顺着岩凸到常德的一条公路,顺利前进,并没有什么阻碍。一口气跑到陡码头,月光之下,已看到东北角一带低短的黑影,那正是常德城垣的残基,弟兄们心里,好像个个有话要叫出来,我们又回来了。余程万在弟兄们走得有劲的步伐上,已是看出来弟兄们那股的兴奋,便再三传令,要加倍警觉。果然不到十分钟,东门敌人阵地,枪炮齐发。这时已深夜,我们不愿天亮时将进攻部队暴露。大家就鼓起了勇气,找着城外那些残街的掩蔽物,逐步向前。好在这一带我们先后建筑的工事,还有一部分存在。就是那些倒坍了的民房砖瓦堆,是星罗棋布,也随处可以做掩蔽。因之在敌人火网下,我们一步一步地走。

余程万就对他说:“敌人仓皇后撤,必是靠城兵力单薄,赶回去布置城防,我们不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还得赶快追击。本师部队,还是在前引导,在拂晓以前,要把东门拿下来,这个战役,才能算告一段落。”

余程万大喜,便向李团长道:“我们一定要占领对岸德山市街方可休息。为了计出万全,李团长可用追击炮向正面北岸佯攻,做掩护渡江之势,我们的主力立刻上船,往下游开去,直扑德山市。我们只要三只船就够了,其余的由贵团使用。我当亲自带这三只船先行,你们赶紧过来。”吩咐已毕,孙、杜两团长立刻各带一批弟兄上船,自己也带了一批弟兄上船。

余师长在队伍后面和李团长一同督战,因向李团长道:“敌人没有怎样猛烈抵抗,必定是急于脱离阵地,要退过江去,企图和大股敌人会合。敌人若由老码头走了,江南的船只,一定完全被他调走,我们就无法渡江。现在可以把迫击炮机枪加强火力,压住敌人的左翼,让他北去不得。敌人的右翼,我们可以放松,让他西窜,那就腾出了我们的路子了。”

余师长一面派人搜索,一面派兵去侦探。不多时,他们回来报告,敌人所筑的工事,全是空的,有两间民房,堆着干柴干草,像是要放火的样子,敌人也没有来得及放火。余师长这也就判断敌人不愿受我们的夹击,确实是狼狈地逃走了。就派出警戒哨,下令暂时休息。

五十七师的弟兄们,是知道地形的,在迫击炮机枪停止射击以后,他们由地面跳起来,顺着乌峰岭下的大路,向前飞跑。穿过山脚下时,被迫击炮机枪燃烧着的枯草矮树,还是焰烟缭绕呢。一口气跑到了江边,月亮照着冷静的沅江,一片白色,白色上面,一字儿排开,三十几丛黑影,正是停着没有动的船只。余师长、李团长和三十二团全部赶到,一直翻下长堤,走到江边上,看清楚了每只船都船头偎着沙滩上的沙在酣睡。

二十分钟后,李团长带着三十二团的主力赶到了。

不料只走了两里路,我们的斥候,就遇到敌人的两名警戒哨,虽是弟兄们先发制人,解决了一个,其余一个却逃脱了。我们颇觉事机不密,只有赶着步子,去抢岩凸。个个端了枪,预备好了手榴弹,做个冲锋的样子。又不料黄木关西岸敌人的炮火无光,突然枪声全息。

不到一小时,三十二团的弟兄,已有一部分赶到,说是敌人在黄木关突然撤走,料着是五十七师冲到这里了,李团长马上就到。余师长得着这个机会,就吩咐弟兄们吃下干粮,喝口冷水。

七时以后,余师长就召集两位团长和参副处的人会议。因为毛湾是友军进来的大门,大门已开,应当怎样使友军知道着走进来。这个议场,当然是不同于一切军事会议的议场,正中神位上,一座剥落了金漆的佛龛,好像是人家大厨房里的饭橱。上面站着一位观音大士。不知道她穿的什么颜色的神衣,全是灰涂遍了。她手上捧的那只净水瓶儿,已经断了半截。长佛案上,漆起了皮,像是于鱼的鱼鳞,有一只瓷香炉和两只木烛台还一列摆着。佛殿上全是草屑,旁边还有一只木头磨架子,屋梁上还架了一具小水车,大概这里是当过农人仓库用的。今天设了师指挥所以后,找了一张黑色木桌子和三条板凳,算是以壮观瞻。这时在既裂缝而又满身火眼的桌面上,燃了两盏菜油灯,这是老百姓好意奉赠的。师长团长分坐在凳上,参副处的人,却只好坐在磨架子和门槛上。上面的观音大士面对他们,那身破烂军装和这个狼狈的佛殿,有点西厢上的话,把个慈悲脸儿蒙着。余程万经过那炮火连天的场合,到这荒落的佛寺里来,倒是感觉过分地轻松。和部下谈过一段话之后,他坐在正中板凳上,向前面看着,见屋檐下挂着八卦形的蜘蛛网,风吹得正是荡漾不定,有两三只蝙蝠,大概是惊于这无人过问的所在忽然有了灯火,只是在屋檐上下飞着。

大家从地上跳起来,向城基飞奔,纷纷一跃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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