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杨雄虽是一个吏胥出身,却是个久闯江湖的义士,陈东这般相待,怎地不感动?在临别之时,他便向陈东道:“小可感先生义气,我有一点心腹之事,益发说了。这小蓬莱的两个店东,正是小寨里旧兄弟,一个是菜园子张青,一个是操刀鬼曹正,另外还有一个女兄弟,便是张青浑家母夜叉孙二娘。他们为了眷属在东京作生理,又怕蔡京、高俅记起往日的旧帐,不敢露出真实姓名。陈先生若有甚事商量,找他们便好,他们常有书信和公明哥哥来往。”陈东笑道;“如此便十分是好。望杨壮士向三位道过,将来得便,小可当专诚拜访。邓州有了甚消息,千万要向东京传来。”杨雄允诺了,告辞回到药栈,和张、曹等人告知。张青道:“既是这陈先生有书信给张相公和公明哥哥,二位贤弟便请早去邓州,也免得到时,和书上注明日期隔得太远。”时迁整日住在药栈里不能出去,也甚是焦急,也催促杨雄快离开东京。在得了书信的次日,二人便向邓州走去。

这时,张叔夜的南道兵马,分作了三军,每军有个指挥使。宋江便是第一军指挥使。所有随从招安弟兄,一半在本军,一半分在第二、三军。这第二军指挥是张叔夜长公子张伯奋,第三军指挥使是二公子仲雄,少年英俊,和梁山旧人,都十分相得。这日杨、时二人到得邓州城里,打听得宋江任了现职,便向指挥使衙门里来求见。这指挥使衙门,虽和其他衙署一般堂皇,衙门内外,八九是梁山旧人。见到杨、时二人回来,自不须经过官场仪节,便由了二人进内堂会见。二人在堂外卸去了行装,进得屋内见宋江便拜。宋江一手挽了一人,向他们脸上端详了一会,笑道:“二位贤弟,来去数千里,却喜身体无恙。我曾听得燕山各州县百姓,都被金人掳掠去了,昼夜以两位贤弟及公孙先生行踪为念。”一壁厢叙话,一壁厢吩咐厨房里预备酒饭。吴用正留在这指挥使署里当参军,酒饭陈设在内堂,宋江便请来吴用一同坐地。杨雄在席上把在东京遇到陈东之事备细说了,时迁便去解开包裹,陈上两封书信。宋江将陈东寄与自己的书信拆开,就在席上看了。信里所策划的,与杨雄口中所说他献的三条策,并无分别。只是形之于文字,又更蜿转透澈些。因点点头道:“满朝朱紫,无人理会得天下安危,倒是一个文弱书生,却恁地留心。此事非同小可,等明日见了总管相公,把书信呈上,且听候相公钩裁。”

吴用拈髯微笑道:“这位陈先生,虽是一片热心,小可料得总管相公,却未必能采用一策。”杨雄拍了膝盖道:“恁地时,却辜负了陈先生这一番为国丹心。”吴用道:“此事不单陈东有意,便是小可也早己盘算多时了。现在唯有在三策之外另上一策,却请相公保荐我兄弟等渡河北上,招抚那些流亡之徒,为国效用,便多少有可采纳处。”采江道:“这却不妥。一来张相公纵然保奏,朝廷未必依允,二来果得朝廷允许时,我等兄弟又要分离。吴用道:“来日见了张相公时,再作计较。”

正说时,却听到堂外有人笑道;“杨雄贤弟来了?大哥恁不差人报信给弟等。”宋江看时,说话的是卢俊义,后面跟着柴进。宋江等立刻起身相迎,添了杯著,让二人入座。宋江道:“两位贤弟也是刚才到署,兀自未曾安排歇脚地方,二公何以得知?”

柴进道:“小弟适才在郊外练习弓马回城,远远看到两骑马在前走,追上一程,后影儿看出是杨、时两位。小可料着必来兄长署内,便邀了卢兄同来。”吴用笑道:“二公必是来打听河北消息?”卢俊义皱了眉道:“祖先庐墓,数代亲友,均在大名。自边境多事,河北不安以来,小可便是昼夜焦虑着。”柴进道:“尤其是小弟焦虑不过。我柴氏一门,乃是大周皇帝嫡系子孙,沧州世居多代,兀谁不知?那里偏又逼近边境,万一大兵入境,庐墓决不能保。以是见着杨、时二位来了,特意前来探问。”杨雄见他二人心急,便将河北情形,草草述说了一遍。卢俊义听时,只是手扶酒碗缓缓的吃着,并不插言。等到杨雄说完了,便轻轻地拍了桌案道:“如此说来,天下事不可为矣!”说完了这话,又重重的将桌案拍了一下,柴进向宋江一拱手道;“近日以来,小弟实起思乡之念。意欲趁此家乡还可回去之时,向沧州一探,不知兄长肯放行否?”卢俊义道:“便是小弟,也想到大名去一看。”宋江听了,目视吴用,因微微笑道:“适才我等所说,张相公要保荐人才时,却不患无人了。”柴进问道:“兄长此言何意?”宋江将刚才的事分述了一遍。卢俊义手拍胸襟道:“果有此事,卢某愿往。虽为了调动,不免要与兄弟们分手,但两利相权,宁可暂时小别。大丈夫生在人世,于可为之时,有当为之事,却不可放了过去。”柴进也道:“若天下无事,我等暂时分手,相聚自是不难,不见杨、时两位到蓟州去又回来了?若不幸天下有事,我等也难于始终相聚一处。”宋江道:“自是为国尽力事大,为兄弟相聚事小。二公既有此意,不才也乐于赞助,待明日见得张相公时,看相公对这书信上言语.怎地处置?再作理会。”卢俊义吃干了一碗酒,昂起头来,望着堂前庭树,树枝北指,颇为神移。吴用笑道:“卢兄传神北枝,定是想到了故园风景。”卢俊义道;“狐狸小兽,尚知归正首丘,而况人乎?”说着,手理颏下长髯,却见满握斑白,向须梢摇摇头道:“光阴迅速,不觉已是五旬人物,若不早作点事业,那怕是时不我与。正是刚才柴兄说,趁着故乡还可以去,何不抽身一行。我等兄弟,多半是十年亡命,家业荡然。藉贯在大河以南的,还则罢了;这藉贯在大河以北的,真是庐墓同在风雨飘摇里了。现在能回去探望一遭,却也于心稍慰。”卢俊义这样侃侃面谈,柴进却尽管低了头吃酒,一语不发。杨雄道:“看柴、卢二兄,十分想

念故园,虽是多年未曾探望得,比小弟便胜过万分。像小弟的蓟州,休说祖先庐墓,便是活的牲畜,长的草木,也都让金人搜刮了去,连同成千上万的故乡人,一齐赶出关去。他只恨田地山河搬不动,不时,也一齐搬了去。教人想起来,牙齿咬碎。”卢俊义以手拍桌道:“这便是我想念故园想念得苦处。待到大名也成了蓟州一般时,还想念些甚的?”吴用手夹了一只箸,在桌面上画了圈圈,微笑道: “我知卢兄意矣。世势造英雄,焉知英雄不能造世势?”卢俊义道:“自己兄弟,何须隐瞒?卢某颇有意作点事业,只是这次若往河北,却不像我等以往啸聚山林,只须对付一些不济事的官兵。于今却显要在尊王攘夷的狂澜里,立下名垂不朽的勾当。我等这样一个微末前程,却怕不做了撼石柱的蜻蜒?”说到达里时,他忽然又转过脸色呵呵一笑道:“人生得遇这般数百年不生的大风浪,却不枉了。”柴进

道:“遇着这大风浪,变成一条蛟龙,飞腾万里,在乎我们。变成一只蝼蚁,随了千干万万的性命转瞬消逝,也在乎我们。我们是不可把这个大风浪随便的过去了。”宋江道:“二位既是都有此意,小可明日见了张相公时,便都顺便向张相公叙说了,且看相公意向如何?”卢俊义回头看到伺候的侍役们,且教来把桌上各空碗里的酒都筛满了,向杨雄道:“杨兄此来,鼓励了卢某暮气。”又向时迁笑道: “你也应当让卢某敬一碗酒。二位在蓟州城里,两把朴刀,救了一串被缚的老弱百姓,不愧我们这粱山泊字号。天下汹汹,粱山泊里好汉,有个袖手旁观的吗?”说着,端起酒碗来,先把来吃干了。这一番话,说得宋江心里也甚是奋发。当日大家吃得尽醉而散。

次日早上,宋江整理衣冠,带了陈东那封书信,特来都总管衙门求见张叔夜。他正在白虎堂后签押房里批阅公文,便着宋江入来。宋江见礼罢,便先问道:“相公茌近日得着东京消息否?”张叔夜道:“闻得蔡太师父子,怂恿圣上在中设立百货御街,又重征花石纲在万岁山建立人造瀑布,这般尽情作乐,实在可虑。”宋江道:“相公圣眷尚隆,何不上表力谏?”张叔夜叹了一口气道:“休说这表章未必得达宫内。便是送进宫门,到了内监梁师成手上,也会把它撕碎了。现在东京人叫蔡京做太师公,叫童贯做太师婆,却不知道这内监梁师成,势力还大似蔡、童。他不但可以代圣上看阅表章,他还模仿得圣上笔迹,可以伪造敕书。这一道铁门槛,任是擎天柱石,无法撞闯得过。”宋江近前一步,躬身道:“边疆之事,相公有所闻否?”张叔夜皱了眉道:“我正是日夜焦虑这事。我曾得老种经略相公来书道:“河北河东,盗贼遍地,吏治贪污,金人骄横,目无中原,一旦有事,内忧外患,一齐发作,实是心腹之患。”说着,以手指敲了案沿,满脸都是愁容。忽然省悟道:“我却想起一事,那公孙胜、杨雄、时迁都到蓟州去了。现燕山各州百姓,被金人掳掠出关,我想此三人并非平常百姓?甘愿听人宰割。一定会想尽办法回来的。来时,速报我知晓,我正想从他们口里,得些实在消息。”宋江笑道:“相公真是无微不照,卑职正要将此事向相公禀报。”因将杨雄、时迁由蓟州回来的话报告一番。说到陈东托杨雄带书信时,却先笑道:“天下也自有一班不识天地高低的书生,未免狂妄到目无法度。只是当今童、蔡之辈,人人切齿引恨,这书生之言,也颇为可原。”于是将陈东和杨雄两番见面的话说了,再呈上那封书信。

张般夜看了那信时,脸上倒变了几次颜色,看完了,便微微一笑道:“这陈东活得有些不耐烦。”宋江道:“以卑职看来,他所谓策之中者,未尝不可采纳。”张叔夜望了他道:“宋统制,你好忠厚,于今童太师索回了燕山六州,正向圣上夸耀他功盖宇宙,他怎肯让旁人渡河去掀了他的烂脚?而况河北现有个北道都总管,我若请缨北调,大之则引起圣上见疑,小之则引起了河北文武的妒嫉,枢密院三司是否作梗?还在其次。虽然……。”张叔夜说到这里,手抚髭须,点了几点头道:“这陈东却还不失为有心人.他说的下策,却是我认为的上策。我想吴用参军,必知我意。这邓州密迩南阳,正是光武中兴之地。我等把此处经营好了,东京便有了一个退步。便是我等不望时事有了这日,却也少不得作个有备无患。”宋江躬身道是。张叔夜道:“宋指挥回衙时,着杨雄来见我,我好问他北地情形。”宋江又躬身道是,却不告退。张叔夜向他望了道:“宋统制尚有甚商议?”宋江道:“陈东那封信,虽是书生大言,卑职却另有个想法。相公说,他的下策,便是我们的上策。所以行了这条下策,相公道是东京有个退步。卑职以为退步固然是要,进一步的步法却也要。凡事先存了个退步做法,这原来基础就不保。”张叔夜抚着髭须道:“你知道怎地是进步作法?”宋江道:“现今河北流亡麋集,无所得食,相率为盗,江却以为这等人可引以为用,免资强邻。江旧部多河朔之士,若让他们转回河北,振臂一呼,可以收纳他们,以听相公驱策。恁地时,既免得害了地方,却多少用了他们,作一点中原屏障。”张叔夜一面听说,一面摇头,笑道:“河北那些乌合之众,非粱山泊可比。我只管召纳流亡,谁解得我是何居心。看宋指挥模样,所言未尽,请道其次。”宋江微笑道:“这其次却差之千里了。卑职旧部,现在邓州,本都愿听相公驱策,不肯分散,但像卢俊义、柴进这些人,都有祖先庐墓在河北。听了燕朔风云紧急,都想回去一省原籍。相公若保荐他们到河北州县去当一名地方武职,他们定是乐于从命。只是恁地做时,力量孤弱,恐怕难以有所作为。此卢俊义所说,归正首丘,尽心竭力而已。”张叔夜思忖了道:“莫非卢俊义、柴进都有此意?”宋江道:“请相公卓裁。”张叔夜道:“待我思索思索,且再理会。”宋江称是,便告退了。

过了一日,杨雄见了张叔夜,将所见情形,详细禀报过。张叔夜便再召朱江入衙,向他道:“我正和你意思一般,不愿旧部分散.但我仔细思索,卢俊义、柴进等有意立功边疆,尽力故土,却也是大丈夫所为,将来有甚成就,也未可知。留得他们在此,虽是朝夕聚首,除了操练人马,却没甚紧要处。先把几位弟兄安插到河北,作一个伏笔,将来我等有渡河克勤克厮杀之日,多少有些相应处,也不失为一着好闲棋。你且调查将来,有多少人愿意北去,我且向朝廷上一道表章,试上一试。”宋江见张叔夜允诺了,退回指挥使署,一连数日,征询各位兄弟意见。大凡是河北、河东籍贯的人都愿意去。大刀关胜、双鞭呼延灼、双枪将董平、急先锋索超,这几员旧日上将,各各要借此出路,立些功业。宋江向各人道:“这却使不得,得力兄弟都走了时,我这里便觉得将才单薄了。”商议以后,宋江才选定了十个人名单,呈送张叔夜保荐。那十人是:

玉麒麟卢俊义、小旋风柴进,双枪将董平,浪子燕青、病关索杨雄、丑郡马宣赞、跳涧虎陈达,井木犴郝思文,金钱豹子汤隆、鼓上蚤时迁。

张叔夜看了这名单,都是河北、河东人氏,却也合用北地,便写好表章,将十人籍贯才能详细注明,申奏朝廷。这表章到了京师,徽宗交枢密院议覆。那蔡京、高俅,正想梁山旧部都聚在邓州张叔夜处如虎添翼。他们自愿拆散,那是再好没有了。益发保奏一本,请徽宗即如所议,分发他们到河朔、河东去。于是御批下来,升任卢俊义为大名兵马统制,燕青为副统制。柴进为横海郡沧州兵马统制,宣赞为副统制。董平为雄州兵马都监,杨雄为黎阳兵马都监,时迁为巡检,郝思文为蒲关团练使,陈达为相州团练使,汤隆为磁州巡检。圣旨回到邓州,张叔夜、宋江率领十人设案接旨、朝北谢恩。因为旨上写得分明,各人径领旨赴任,不必来京陛见。于是大家收束行装,分头作别。宋江以下各位旧日弟兄,分作几股,次第设酒饯行。

这是季秋九月时光,天高日晶,气候凉爽。在十人起程的这日,张叔夜选了三千精壮人马,在邓州城外十里,列队相送。在城九十余位弟兄,随着十人马匹车仗后面,一同出城。张叔夜本人,率领两位公子,已在郊外十里大校场先行等候。卢俊义一行,来到校场前面,老远看到天淡云轻,千百面旌旗,在半空里飘动,真个是五彩缤纷。来到近处,校场打扫得洁净,平平荡荡,一些渣滓也无。三千军马,盔甲鲜明,两排列队中间显出一条人行大道。众人簇拥了十筹好汉,由此经过。那演武厅上,有人拿了红旗发令,等人经过了,那红旗展动,这人马便变了个四方阵式,布在校场中心。旗门影里,金鼓齐鸣,早见张叔夜全身披挂,率领二位公子,由演武厅上步行下阶,前来迎接。见着卢俊义等便拱手道: “演武厅上,备有薄酒,敬献一盏,以壮行色。”卢俊义躬身道:“相公如此盛情,卑职何以克当?”张叔夜挽了卢俊义手道:“非是本帅过重别惰。君等十人,在河朔多事之秋,慷慨北行,是好男子所为。所为盛设此会,也让人看了,学学好男子。”说着,大家都上了演武厅来。这里锦幛绣围,设下了两座宴席。卢俊义见梁山旧日弟兄,个个身着戎装,由厅前到阶下,八字分开两排,按着佩剑肃立,自是不能坐下。十人挨次站在宴席左手。于是长公子张伯奋提壶,二公子张仲雄捧盏,酒斟满了,张叔夜接过来,与十筹妤汉把盏。这时,校场里三千军马,静悄悄地排列了阵式,一些响声也无。但见那四方阵式的队伍,戎装鲜明,犹如地面排下了整齐的锦堆。在锦堆上面,云霞灿烂的飘动了旗帜,在风中卜卜作响。张叔夜把盏完毕,铁叫子乐和手里捧了一把筝,走上厅来,向卢俊义道:“奉相公钧旨,弹一段古曲,送十泣兄弟,这曲词还是相公亲撰。”卢佳义躬身道:“愿洗耳恭听。”张伯奋道:“家尊作曲时,吩咐愚兄弟配合了一段剑舞,益发舞剑一回,以送十兄。十人齐声道:“愿领教。”于是将筝放在厅边长几上,肃立推弹。伯奋、仲雄,各拔出身上的佩剑,就在台阶下平坦地上,相对而舞。伯奋红甲,仲雄青甲,红青人影颤动,配着两道白光。那筝上十三根弦子弹起来,铮综有声,弹的舞的,随声高歌。那歌词是:

中原莽莽兮,华泰峨峨。黄尘扑地兮,朔风惭多。我有壮士兮,慷慨悲歌。苍茫四顾兮,联袂渡河。

连袂渡河兮,跃马挥戈。跃马挥戈兮,还我山河。跃马挥戈还我山河兮!盍兴乎来乎?跃马挥戈!

他三人唱完了,剑也舞完了,三人肃立。演武厅上红旗展动着,便听到三千士卒应声而起,将这歌子唱了一遍,真是响彻云宵.十筹好汉,不觉眉飞色舞,红光满面。卢俊义躬身向张叔夜道:“蒙相公奖掖如此,卢某等此去,誓当竭尽忠贞,上报国恩,下答知遇,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就此拜别,未敢久劳政躬。”说毕,十人一齐拜倒阶下。张叔夜一一答礼,父子三人,亲送十人走下台阶。那时,十人的征马,已经牵到厅前。张叔夜在马伕手上接过马鞭,牵过第一骑马。以次便是张伯奋、张仲雄、宋江、吴用和其他五位将领,各牵一匹马。恭候行人登鞍。卢俊义、柴进一齐惶恐拜揖道:“折煞某等了!”谦逊了一番,十人便在演武厅前,接过缰绳,上了鞍韂。张叔夜和百余位将领,由台阶上层层排立,站到演武厅屋檐下,拱揖肃立,正色目送。卢俊义、柴进等在马上深打一躬,按辔缓行。只见三千士卒,在旌旗影下,整队列阵,一个个注目相视。阵头上黑烟突起,通通响了几声大炮,益发震发人的精神。十人顺了校场,策马前走,举目北望,秋原莽莽,一望接天,日照平林,云连驿路,正是前路无涯。遥见随从车马,成群在路口相候,而身后盍兴乎来的歌声,又在激昂的唱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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