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那姑娘不见了。亭子上铺了席子,席子上坐了一位老者。这老者头戴方巾,身穿紫绸袍子。看他三绺胡须,飘在胸前,脸上甚是和气。喜良还不曾近前,那老者原来以为进来的必是一个坏人,抬头一看,却不是他想象中的人物,是一位年轻的诸生,而且眉清目秀,样子很是俊逸,便“啊呀”一声,连忙站起来。

喜良走到亭子下,向老者打上一拱道:“刚才在外面看到贵府园林甚好,看看四周,人迹稀少,斗胆搬了几块石头垫着脚,在墙外望了一望。遇到一位农夫,说这是孟大夫家,我觉得自愧得很!”

老者笑道:“我都知道,此事全出于误会。刚才足下看我园林的时候,恰好小女在此扑蝶。她说,墙外有人张望。我想我们园里,有什么东西可拿,无非见这园内花木茂盛,贪看一番罢了。不过碰到女子,当然不便。我就叫我家中人出去看是什么人,引来见我,打算告诉这园内尽管来,只是请事先言语一声,家里女子也好回避。倒没有猜到是足下一路人物。”

喜良不料这个老者,言词非常的好,便又是一揖,要告辞。

那老者手摸着胡须,想了一想道:“今日你到舍下,要看我们这园林,也许没有看够,请你再看一回。还有,老夫也没什么事,请到舍下,快谈一二。”

喜良便道:“遵命。”

那老者很喜欢,便下了亭子,引着他到堂屋里来。

这个堂屋,是很大的一间屋子,一面开了格子门,其余三面靠墙都摆了人坐的草织围墩。正中一方,还摆了一尺高的条案。此外有些木桶,里面插上尘尾、竹简之类。门前一个大院,长着成围的松树、柏树。老者引进门来,便让他在上面坐,喜良不敢,在旁边的草墩上坐了,老者也就对面相陪。

坐定,老者就问贵姓大名。喜良道:“我叫万喜良。前两日诏书到来,诸子百家的书,一齐要烧掉,当然不敢违抗,将书送到县里,把火烧了。父母见我非常难过,就命我到村前后玩耍。因见府上园林,非常的好,在园外久看了些,大夫不但不见怪,反而宽待,这是不敢当的。”

老者道:“哦,你就是万喜良兄,早已闻名,幸会幸会!老夫姓孟,贱号隆德,仁兄或者已经知道,在这里告退十几年,只觉天下大事,我辈年老,已经无用了,未来的指望,都在你们年轻的人身上呢。”

当时二人谈心,谈得很投机。喜良遂将一肚皮的话,都倾筐倒箧地吐出来,就更令隆德欢喜,吩咐家里人,泡上两碗汤来。一会子工夫,家人端过两只陶制的大碗,里面盛着开水,放上一点家里用的姜呀,葱呀,这就是汤。把汤慢慢儿喝完,喜良看看院子里太阳,见松柏的影子已经东移,就起身告辞。

隆德站起,用手一拦,笑道:“慢着,我叫一声老弟吧。我们今天这一会,真是很好。若是就这样完了,很是可惜。你务必说哪一天再来。最好啊,就是明天。”

喜良道:“就是今天不回去,也未为不可,不过家中就只有父亲、母亲两个人,而且我出未,说了只为游春,早些回去,免得二老挂念。”

隆德道:“这是应当的。回去禀告父母,明日在我这里宽住两天。我们这里叫孟家庄,想你父亲也必然知道。”

喜良道:“好的,等明日告知父母,再来叨扰。”

隆德执着喜良一只手,送到大门外,直等喜良的人影在路上走得消失了,方才回去。

回到内房,他的夫人王氏,带着她的女儿孟姜女,正在屋里窗户底下,缝联针线。这孟姜女,就是刚才游园的人。这个姜字,本来是长女的意思,也有美女的意思。——但还有这样一个传说:孟家与姜家,是比户而居的。孟家栽了一棵瓜,这瓜结藤,就绕着姜家的墙。后来仅仅只长了一个瓜。而且这瓜,也挨着两家墙。于是两家都要摘这个瓜。不过两家也不愿为这件事失了和气,这瓜就两家平分了。恰好瓜刚刚切开,而孟家就生了一女。这女子拜了姜家做干娘,因之也就姓着两姓,叫着孟姜女。这种传说,倒是很有趣味的。

隆德当下就对女儿道:“你游园过后,叫我去追那个墙外偷看的人,就派出家中人四个,把那人追回来了。这人是一个诸生,学问也很不错,至于你扑蝴蝶,那全是凑巧。”

王氏对隆德一看,见他还是喜洋洋的,因道:“你问过这诸生姓什么吗?”

隆德道:“当然要问的。他叫万喜良,明天还要到我们家来长谈呢。”

王氏坐着,看看女儿,又看看丈夫,便道:“我和女儿,在屋背后张望了很久,确实是个诸生的样子。呀!明天还会来?”

隆德站在房门口,望了母女,好像还有话说。静静地过了一会,王氏道:“你好像有话没说呀。”

隆德道:“确是有话没说。但是暂时我打算不说。”

王氏听说,望着姑娘。孟姜女这时由草墩上站立起来,又牵扯一下衣服,便走了出去。

隆德手摸胡须,然后道:“我的心意,想你也会明白。明天他来时,我想和他提起婚姻之事。我问过他,他家中只有爹妈二人,看来也未曾完婚。照说,也不至于不答应。你们在屋后看了万喜良许久,你觉得怎样?”

王氏听了非常高兴,连忙点头答应,便回后房与女儿商量去了。

到了次日下午,果然万喜良又来了。这回来,和隆德就显着很熟识,先在堂屋里坐着,后又到花园里逛逛。隆德看到此时,是提婚事的时候了,就手攀了一枝树岈,做个很不在意的样子道:“老弟,你家既是人口单薄,令尊也不为你定下一头亲事吗?”

喜良当然不知道他有提婚事的意思,看隆德已经站住,自己便也站住了,说道:“虽然婚事提过几回……”

隆德听到这里,不免心头跳了几跳。他继续道:“总是没有成功。现在把书烧了,看看怕要不念书了,那就要改行吧。改什么行,而今还不知道。至于婚事,那更是无从谈起了。”

隆德放了树枝,将右手一伸道:“老弟若是真地未定亲事,老夫倒有一头亲事,可以商量商量。”

喜良道:“老伯,这是何等事,小侄还敢撒谎?”

隆德轻轻咳嗽了两声,又将胡子摸摸,才道:“所提的亲事,也不是别个。老夫有一女,名叫孟姜女。老弟以前看园中景致,也看到了。若蒙不弃,就将小女许配阁下。”

喜良做梦也没有想到提的就是他自己的女儿,当然十分欢喜,便拱手道:“老伯有这种好意,当然感激之至。只是婚姻大事,家中尚有父母在堂,要告诉父母,方能决定。至于小侄,无不从命。”

隆德笑道:“这样说来,弟台已经依允了。至于归告父母,这是应该的。我想,令尊令堂对我的女儿,也大概没有话说啊!”

喜良作了三个揖,因道:“本来应当称岳父的,但是父母尚不知道,尚须稍待数日。”

隆德点头。当夕,留着万喜良在孟家安宿。次日一早,便让喜良报告父母。当然,这孟家是有名的人家,善田与何氏都很欢喜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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