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黛玉与五儿一干人同搬到竹林庵后,随即打发王元进京,到荣府中送信。王元在路晓行夜宿,不止一日,到了都中,直投荣府。只见大门上静悄悄的,王元深知规矩,未敢擅入。

等了一回,林之孝出来见了,彼此拉手问好,因问他为甚北来?王元就将黛玉还魂一节说了一遍。林之孝甚为诧异,便道:“老爷现在衙门里去了,就来的。来时一同去回。”不多一刻,见抬了一乘绿呢轿子来,后面跟着骑马的数人,到了二门,下了轿进去。随有几位司官也跟着下了车。进去画稿。林之孝等公事完了,方同王元上去请安。

贾政一面看信,一面道:“奇”,又问了王元一回,道:“你且住着,我商量起来定局。”即到上房,王夫人已得了信,道:“这作何办法?”贾政道:“老太太嫡派只这外孙女,既然重生,断无任他住尼庵的理,必须接来。但所遗衣饰,太太可捡出来,派定女人同去;外边我自与琏儿商量定了,就差人同王元去。”说着,仍到书房去了。

那时,李纨、宝钗、平儿等都在上房议论纷纷。平儿道:“林姑娘与紫鹃最好,衣饰等物只他明白,打发人去,他是必要去的;但四姑娘处又没人,怎好?”恰好惜春同紫鹃也进来了,大家又说了一回。惜春道:“紫鹃本林姑娘的人,我没有占他的理,其余诸人又未必情愿。”宝钗道:“我想入画是你旧人,本无甚不是,不如且叫他来做伴再商。”王夫人道:“很是,但要再派一成房家人,路上方便。”平儿道:“李贵的媳妇雪雁,也是林姑娘旧人,叫他去便了。倒是林姑娘的衣饰,已当十之七八,此刻赎起来不菲呢!”王夫人道:“只好拣要紧的赎了些去。”随命紫鹃跟了薛、李二人,清厘当票;平儿去告诉贾琏,打算银两。

过了两日,李贵夫妇同紫鹃、王元四人叩辞起行。贾政因恐黛玉来时盘费不敷,适甄国公新调了两江总督,遂写信托他照应。李贵等一路无话,到了清江,忽听得荷花荡口子开了五百丈,下湖一片汪洋。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换船赶来,到庵前一看,安然无恙,方才放心。

却说黛玉在着庵内,因妙公所留第一缄,已经届期,拆开看时,乃一首七绝云:

明珠一粒宝中涵,月黑月涛仔细探。

侍女牵萝太寒乞,从兹豪贵冠江南。

下细字注明“六月朔日,将珠悬挂门首,勿误!”黛玉因命柳家将所留明珠取出:大如鸡卵的六十粒;大如桂元的三千余粒;次如蚕豆、白豆者不计其数,共有十万八千粒,分别收起。

恰好五儿的姨妈杨家的来说,他男人杨朴洋行里有几个碧眼洋人,因望气知庵里有宝,特来求看。黛玉知有些来历,就将异样顶大的付看。他大惊叹绝道:“宝应湖中本有五宝,今庵主已得其三,无可希冀。只内如葫芦上半截的这珠,乃我国龙华塔镇塔念珠的佛头,后来被毒龙攫去,遍寻不得,今亦在此,如肯卖时,情愿重价。”柳嫂子进去回明,黛玉想留之无益,便叫他将这里宝珠一一指出;那珠就送与他,不必论价。

那人大喜,便道:“那绛珠乃护身却病之宝;那黄色的是蛇珠,能定风辟火;那黑色的是蛛珠,能破雾辟兵。”其余怎样的是夜光,怎样的招凉,怎样的是珠母,一一说个明白;又道极细碎的叫珠尘,若烧令存性叫元霜丸,可染须发并令速长。

因道:“我本想在此做些事业,故开此洋行,并在甘泉山石仓囤米十万石,以俟时来。今物既有主,又承送我佛头珠,我立刻要回本国,另图事业。愿仿扶余王遇张一妹故事,将洋货店本廿万及米十万石送与庵主,以结后缘。”黛玉初不肯受,当不得那人晚上将锁匙、帐簿分别封固送来,自己已飘然去了。

黛玉只得命柳嫂子及芳官前去,和杨朴逐一点收暂管。

那知到了五月三十,风雨大作。黛玉想着缄中话,傍晚将所藏蛇蛛珠挂在大门。到了三更时分,只听得风涛声、呼号声不绝,不敢开看。直至初一下午,水也渐落,天也晴了。杨老敲门来说:“昨夜,外面人家已冲去无存,只有庵后几家仗庵挡住,得以无恙。”大家诧异。

隔了数日,忽有人叩门,芳官只道是王元回来了,开门看时,却是本图保正。因本县要下乡勘灾,来借公馆。芳官不依,保正道:“明日同了公差,硬来铺设,看你依不依?”芳官回了黛玉,正没理会。

次日清晨,打门乱响。芳官道:“又来了。”及出问时,恰是紫鹃一干人,忙开了进来,彼此问好。芳官道:“姑娘没起来呢。”正说道,五儿出来道:“姑娘请紫姊姊进去,雪姊姊早有别的主子,不必进去。”雪雁红了脸道:“这怎么说?”

紫鹃道:“姑娘的脾气你还不知?我先进去,自然替你再回。”

随同五儿进去,见了要行礼,黛玉不肯,拉手哭了一会,便道:“我同你是再世姊妹,此后别叫姑娘。”紫鹃只得答应,又替雪雁回了。黛玉沉吟半日,道:“既如此,外面见罢。”

黛玉出来,雪雁忙赶上来,黛玉道:“雪姑娘是客,快请客位里坐。”雪雁听了,忙跪下道:“奴才与紫鹃一样是姑娘旧人,姑娘还要一视同仁,何苦糟蹋奴才?”黛玉道:“紫鹃那里比得上你,你--我未死已爬上别的高枝去了。”雪雁知话中有眼,忙碰头道:“奴才知罪了。这都是凤二奶奶诡计,姑娘可怜奴才上了当罢了!”说了又碰头。黛玉叹了口气道:“且起来,里面说话。”

五儿又替王元等回了,他们三人就在院子里行礼请安。黛玉道:“来得好!地方正在此放肆,为借公馆要拉芳官到官呢!”

李贵道:“本来老爷有书给制台甄大人,托他照应。甄大人现在查灾在扬州,明日带了书去告诉,看他还敢放肆么?”黛玉道:“也好,你们就去办,省得费唇费舌。”随同紫鹃等进去说话去了。王元便让李贵去吃饭,饭后即向甄大人处投书。

次早王元到庵,只见保正同了几个公差,在殿上吵着。王元上前相见道:“这是林府的家庵,休得混闹!”保正道:“什么家庵不家庵,你来管,就锁你去!”那几个做歹做好,正要讹钱,忽见门前又来一船,走上一个来,道:“王老二,怎么样?”王元道:“他们要拿我呢!”后面一军官,拿起马鞭向保正就打。保正正待发作,又一个喊道:“还不给二太爷们请罪!这是大人亲戚,昨晚去投了书。大人大怒,连本官几乎要参,求了个难,才差这位副爷来看。你还不懂事?”众公人看时,却是本县兵房。大家慌了,方向李、王哀求。王元道:“谁叫你太狠?这回儿知道了!随进内,回了黛玉。黛玉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众方散去。李贵又回:“昨制台门上说,奉旨来勘灾的就是我们大人,约月里可到。”黛玉命李贵歇息数日,即赶上去。随后将不再来京缘由,写成一禀,令往探投。

李贵行至山东境上遇着贾政,投了书。贾政命先回庵,俟到扬后再亲自去看。黛玉得信,日在庵中等候。不一日,报贾政到庵,黛玉连忙接进。行礼毕,在中堂坐下,便亲送了茶,方才侍坐。贾政道:“王元来说,姑娘回过来了,我同你舅母喜欢得了不得,就来接你。怎么说不来?就外道了。”黛玉站起来道:“甥女小时在府里,蒙老太太同老爷、太太待如亲生,感激不荆后来不善调摄,以致夭折;又蒙殡殓送回,实在无恩可报。但回生过来,世缘已淡,且思前事都如梦中,决计在庵焚修,不再受红尘懊恼了。”

贾政见黛玉道装,心里很不舒服,道:“姑太太只留你一脉,九泉之下也望你如中郎王粲故事。这样如何使得?我连日公事烦心,稍闲总要接你去的。”黛玉不好驳回,便说开去道:“舅舅,甚事烦心?”贾政道:“现在饥民百万,天天吵赈,无如扬州仓谷早亏空完了,向绅商写捐,又缓不济事;且外江米商船只不到,真正没法!”说罢,搓手。黛玉道:“如此甥女还有几石米,舅舅且用着如何?”贾政笑道:“姑娘究竟不知世务,现在煮赈共有十厂,每厂一日要四五十石。你就有几石,中什么用?”黛玉道:“甥女所得约有十万石,舅舅且用着,再招商便了。”贾政听罢,立起道:“这话真么?”黛玉道:“甥女焉敢说谎?”贾政大喜道:“既如此,这就叫林之孝传谕办理。”自己也在庵中吃了饭,回公馆遂命文武官员分厂赈济。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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