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他们会议的最后一天,所有的争辩均有了结束。韦护的困恼,也像一条捆缚的绳一样,在不觉中轻轻的滑走了。他疲倦的躺在一张板床上,眼望着屋顶,想着他今夜要回上海去预备教课的事。

教课于他,实不是心愿的工作,而这次s大学给予他的责任,又实在繁重。他曾同陈实同志商量,陈实也劝勉他,督促他,既然这学校的闯入,是议决了的,若是以头脑清醒、办事有序的韦护还想推避这艰难,则诸事似应束手,而以前的计划,也只是理想而已。韦护虽是一切都应允了,心中总还保留着一丝犹豫,所以一当散会的当儿,仲清递过来一笑,且说:

“喂,韦护,几时上任呵?”他便又想着这事了。这是他个人的事情,他几次预备同陈实商量,但又觉得可笑便又喑住了。真真实实的,他并不是不愿教课,也并不是怕主任的责任太大,他实在有点不愿同什么事都和他做对的仲清在一间房子里办公,他想他如果去,则一切事的进行,必是很棘手的,且在争辩上的用力,必不下于教务上的用力。他想起他将来的种种困难,在床上不觉呆住了。但是他又自信,希望总有一天能说服仲清,许多人都见着的,他实在比仲清强。而一切事将如意的很容易迎刃而解的做去,他为什么要避着仲清呢?他正应该走上前去。仲清是能干的,很有手腕,只是太狂妄了,处处都带着那鄙夷的笑。他应该同他握手,合作,而且纠正他。他肯定的便立起来去清检提包。

提包里面很空,一些纸扎之外便只有一件白夏布大褂了。另外还有一些修指甲的,刮脸的,裁书页的小刀,梳发的小梳,小镜子,胰子盒,乱散着。虽然都又脏又旧了,但仍然认得出是非常精致的东西。他像毫不爱惜这些小宝贝们似的,将它们掼在一边,将床上的一床线毯卷拢来塞进去了。线毯里面露出精装的书籍的一角,是赤红的书面,印有金花的,这是他最爱的一本诗集。他将皮包关好,便拿出表来看。这时那高李走进来了,他和矮李都是北大的学生,这次作为代表来南京的。他对于韦护非常爱慕,看着将毯子也捡了,坐在提包边的韦护便说:

“呵!走得这样急吗?我希望明天我们一块走,因为矮李觉得很有经上海之必要呢。”

韦护说他想搭下午五点钟的车,因为想同仲清谈谈,交换点意见。听说仲清就搭这次车回沪的。

矮李也进来了,也留他等一天。并提到游玄武湖的事。

他终不感到有趣味,后来矮李像自语般说:

“唉,听说柯君还请冬仁去邀了好几个密司,柯君的爱人也在其中呢……”

一跳的丽嘉的影儿便奔上来了。那两个妩媚的、又微微逼人的眼像正瞅着他,且带点命令的样子,挽留他再做一次晤会。于是他迟疑了一会,便决意留下了,但是他一想到那“爱人”两字的刺耳,又映起柯君的那愚蠢的狼狈样子,他不禁很腻烦的要笑出来,他不觉的说:

“矮李,你相信柯君有能力得一个好看的爱人吗?”

“实在不能相信,但他吹得可厉害呢;且有冬仁做证人,他们在南边久,说不定有许多艳事!”

听到这么了一句,韦护真也觉得很奇怪,柯君怎么一下会和那几个姑娘认识的,过细想起来,实在不是能拉在一块儿的人,但又相识如此之久了。她们那样骄傲,而柯君又如此伧俗。他将昨晚的情形再想过,觉得今晚她们不会来,所以他仍然想走,但好久又决不定。

两李不断的又同着他谈到今天晚上游湖的事,他心中却慢慢的有点不受用起来。他觉得他们很可鄙,柯君则更甚。他很希望她们会骂冬仁而不来。他又想他自己去阻止她们前来,总之,柯君实在有点很可笑的地方。而这次的邀请,实在只是游乐而已。

他正在踌躇的当儿,冬仁跳着进来了,矮李也跳起来欢迎,大声问:

“喂,怎么样,今夜的事?”

“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她们都去。自然先是不答应啰,问这样,嫌那样,但后来终归答应了。嘿,一群小孩子,都怪可爱的。哼,丽……柯君的爱人还有唉……”

矮李便又抢着问成功了没有。冬仁则打起大哈哈说不晓得。高李也在问其余的人漂亮不漂亮。冬仁就拍着胸膛打赌。韦护一声也不响的夹着皮包朝外走,像生着很大的气。冬仁赶出来一把抓住了,说晚上光复还有话和他说。韦护很忍耐的望了他们半天,便笑着进来,也表示他愿迟到搭夜车走,他觉得他心里也有一点点说不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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