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童林心猿意马,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家中探望双亲,只顾贪赶路程,不知将抄包内的银两失去。原来自己这身衣服兜破了,碎银子都从这掉下去,包银子的绵纸尚在,海川一赌气把纸也扔啦。他站在山口,一阵发怔:大丈夫不可一日无钱,这便如何是好?海川顺丘陵地带一边儿走,一边愁,离家万里,没有分文,这可怎么办?他脑子里“轰”的一下,想起师父说过:如有困难之时,可去附近把式场内,道道辛苦,借个十两八两。于是脚底下用力,直奔北双熊镇而去。

海川一放步,几十里地就出来啦。来到镇南口,街里也没什么人,走进不远,路东高台儿有一眼井,上边有盘辘轳,有位大哥正在往上提水哪。海川来到井台,问道:“大哥,我跟你打听个事好吗,这镇上有没有把式场?”

挑水的大哥一听,上下打量海川,觉着这个人又穷又怯,暗暗地纳闷儿。道:“您从这儿往北,到十字街往东,快到东头,路南有个五间门脸儿,前边搭着大天棚,那是大茶馆。再往东走不远,路北有个大庙,是火神庙,庙里有把式场,你去找吧。”

海川顺十字街往东,一看路南果然有个大茶馆,字号是“迎佳宾”。天棚的竿子头上拴着绳,吊着小牌儿,底下挂着红布条儿,小牌上写着“毛尖”、“龙井”、“大方”等等的茶叶名儿。往前不远,有座大庙,宏伟高大的三座山门。海川一看,蓝额金字:“敕建火神庙”。他迈步进来,东西钟鼓二楼,北大殿往后还有两层殿。东西一道长墙,当中一个月亮门,旁边一根横杆,上面垂吊着很多布条。(这儿是卖馒头的作坊。)西面也是一道大墙,当中一个月亮门,门旁埋着一根一丈长的大白蜡杆子,标志着是个把式场。

海川来到西月亮门外,这时候,有个二十来岁的徒弟,正从里边出来,海川一抱拳:“朋友,我找你们把式场的师傅。”这位教场子的老师父已经五十多岁,很有点功夫,在这里教了二十多年。他每天去“迎佳宾”茶馆喝茶,现在不在场子里。场子里有五十多个徒弟,由两位练艺多年的大师兄管理。

小徒弟往里跑,来到场子里喊:“大师兄,外边来了个人,要找咱师父。”

转身一指海川:“就是这位。”两位大师兄一看,喝!把嘴撇的跟烂柿子似的:“你找谁呀?”海川一瞧这二位,从年纪上看,也够三十多岁,跟自己差不多少,都穿一身蓝。海川见他们满脸的蔑视,一抱拳,问:“二位怎么称呼?我找场子里的老师傅。你们二位是教师吗?”“不,我们哥俩是教师的大弟子。我叫两头蛇刘洞。他是我师弟一枝花韩庆。”“原来是刘、韩二位教师,失敬失敬。”海川作揖客气,这二位连礼都不还,道:“你找我家师父,有事么?”海川道:“二位师傅,小可居住直隶省,因路费丢失,特来贵场子找老师傅借些盘缠。”刘洞一听,心里话:你连路费都被人偷去啦,还冒充什么把式匠哪。“行啊,请到这里一谈。”刘洞、韩庆带着海川就往里面去了。

小徒弟打帘子,海川走进房中坐下。小徒弟端过茶来道:“请问师傅贵姓?”“不敢当,姓童名林字海川,直隶京南霸州童家村人氏。你把老师傅请来相见吧。”“您不就是借钱吗?我们弟兄都能做主。敢问您是哪一门的人哪?”童林心说:我这门户还没立哪,说道:“二位,您要问我的门户,尚且未定。此次奉师命下山兴一家武术,我要自立门户。”刘洞一听,差点没吓死,就凭这副尊容,我们爷们儿出身名门,这么好的功夫都不敢说兴一家武术,你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又一想,人不可以貌相,问问他师父吧:“您的老师是哪位呀?”“啊,我的本领是仙传,吕洞宾教的。”刘洞一听,这可是奇闻哪,吕洞宾教武术?真是岂有此理!给你二十两银子不算什么,叫你蒙去可不成。干脆把他揍跑了得啦!”老师傅,咱武林道有规矩,您有门有户,只要进门道辛苦,我们可以给您路费。”海川一听有门儿,便道:“那赶紧拿二十两纹银与我,我还要立刻回家哪。”“您先别忙,可您没门没户没师传,这怎么能给呢?”海川一听真急了,就问:“二位怎么样才能给钱哪?”“对不起,我们要讨教您的武艺,您有能为胜了我们才能给钱。”海川很生气,没有说话,把哨码子一放,往当中一站。韩庆也不答话,左手晃面门,右手攥拳挂着风声,“黑虎掏心”就是一下。海川连动都没动,一看拳到,用右手攥住他的手腕,自己斜身形,顺手牵羊一带,右脚一踹韩庆的脚脖子,“嘭”地一声,给韩庆来了个大马趴。刘洞见状,迈步过来,往前一凑步,脚踏中宫,右手拳直奔海川面门,一个“仙人指路”就打。海川随着身体一仰,右脚扎根,左脚照定刘洞小腹就踹,“扑通”,刘洞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五十多位弟子全傻眼啦。忙道:“童老师请到屋中一坐。”海川无法,只好提着哨码子进屋。刘洞挨了打不服,从火神庙出来,直奔“迎佳宾”茶馆叫师父去了。

把式场的老师父是云南人,姓雷名春字振恒,江湖人称“通臂猿猴”。

刘洞从外边进来道:“师父,有个人到咱们场子里来找师父借路费。”雷老师把脸往下一沉,道:“糊涂!山南海北的,困在咱们这一方,江湖义气四海之内皆朋友,何必还找我呀!”旁边的乡亲们议论纷纷:“对呀,雷老师这么多年,挥金似土,仗义疏财,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啦。”刘洞答应:“是这么回事,弟子看这人衣衫褴褛,十分穷困……”,还没等刘洞说完话,雷老师就接上茬儿道:“你这叫什么话,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再说武林前辈,施恩不望报,经常身穿烂衣,隐于市尘,游戏三昧,甚至故弄玄虚,神龙见首不见尾,办了好事,飘然而去,这种轶事还少吗?给他几个钱就行啦。”

“是,可弟子见他说话难听,不知他是哪路英雄,问问他门户……”,雷老师点头道:“这还可以。不能由于咱们行善,叫人家钻了空子,诈了财去。那样,咱爷儿们就算栽啦。他什么门户?”“这个人说他奉师命下山自创门户。”众人一听可都怔啦。“这人说话怎这么狂啊!雷老师,揍他去!”雷老师什么样的英雄人物都会过,心里想:这是踢场子来啦。祸到临头须放胆:“刘洞啊,你可以问他老师是谁呀?”“弟子问啦,他说是吕洞宾教的,是仙传。”这句话可炸了窝,连喝茶的“唿啦啦”都站起来了:“雷老师,这个人是踢场子的,他吞了豹子胆啦,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口边拔须!咱们都去助威,看看雷老师怎么打他!”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雷老师看看刘洞,质问道:“你跟你师弟,还能允许他胡扯吗?为什么不打跑了他!难道说这么一点小事也要为师出面不成吗?”刘洞脸色显得难堪,道:“师父,我和师弟都叫他给打了。”雷老师一听,勃然变色,拔腿而去。

到了把式场儿,刘洞挑帘子,雷老师一看海川,心里话:这是个老赶哪。

他一抱拳:“童老师,失迎失迎。”海川也抱拳答礼:“啊,打搅打搅,您是这儿的老师吗?”“不错,在下云南人,姓雷名春字振恒,江湖人称‘通臂猿猴’。没领教老师怎么称呼!”“童林,童海川,霸州童家村的人。”

雷老师问门户问师名,海川还是照样一说。雷春看海川的眼睛,闪闪如灯,知道童林身怀绝技。“童老师,您丢失了银两路费?”“不错,愚下想跟阁下借纹银二十两。”“可以可以,我想跟您讨教讨教武功,童老师不吝金玉吧?”海川一摆手道:“雷老师久在江湖,您也是前辈。常言说得好,文不加鞭,武不善坐。我只不过缺些路费,您又何必动武呢?当场动手,各凭己能,万一输招,雷老师在此多年,如何收拾呢?”海川一再推辞。雷春却认为海川无能:“童老师,今天不动手见见招数,银子可不能相赠。”海川无法,就来到场子里。看热闹的乡亲们一看海川,大家“哗”一下子全笑啦,心想:“这位老赶,非叫雷老师给打坏不可。”雷春拱手:“童师傅,咱们比拳脚哇,还是比兵刃?”“全行,雷老师随便吧。”“好,我们先比刀吧。”

他一转身从兵器架儿上拿起把刀来,海川也拿起一把来。雷老师一个箭步儿,嘿,干净利索!往当院中一站,“夜战八方藏刀”式:“请。”雷春心想,他任什么都不会,混充大尾巴鹰啊!雷春左手晃面门,右手刀缠头裹脑,“唰——”照定海川,斜肩带背就砍。海川的眼力身法招数,以及实战的应变都是尚道明、何道源两位武林剑客喂出来的,比方说尚老剑客砍童林一刀和雷春砍一刀,同是一个砍法,砍的也都是一个地方,在速度上就大大不一样啦!

海川看雷春的刀来砍自己,就像慢牛车似的,他也没动地方,只是往下一矮身,用自己的刀反手一砸雷春的刀,“呛亮亮”,雷春感觉好像有人从手里夺的一样,刀就出去啦。他的脸臊得跟大红布一样。说真的,他都没看见童林怎么闪躲怎么还的招儿。“哗”的一下,人们可就都怔啦!海川赶快把刀捡起来,两口刀都放在架子上。“雷老师承让了,您给我二十两银子我就走了,您看好吗?”刘洞他们一看,心说“坏啦,这个老赶赢师父跟赢咱们一样省事”。雷春摇了摇头道:“童老师,您的功夫太好啦。我还要讨教讨教。”

一伸手把大蜡杆子抄起来。海川无法,西配殿地下也横着大蜡杆子,童林也看出雷春拿杆子很有功夫,他并不猫腰,只用脚尖一搓中间,跟着用脚尖一挑,就把杆子拿起来了。海川心里想:“我要跟你一样拿杆子,何足为奇哪。”

想到这里,就来到这条大杆子的一头,这种大蜡杆子足有一丈二尺,后把就有小茶碗那么粗,练这玩艺儿最吃功夫。那么海川练过吗?练过。在山上练的不是蜡杆子,是一丈多长的小松树,去了枝叶,剥去皮,比这杆子可难多啦。海川一猫腰,用右手当中三个手指,平着一按大蜡杆子后把头,这条大杆子跟粘上一样平着起来了。乡亲们齐声喊好。雷春大吃一惊,“可了不得啦,这人的内力可太大啦!这运用的是五脏之气呀。”海川“怀中抱月”,“请。”雷春一挥大杆子“狸猫扑鼠”,照定海川胸前便点。“唰”的一下就到啦。海川胸有成竹,上左一滑步,大杆子“霸王解甲”,往下一落,正搭在雷春的杆子上,蜡杆子讲究崩砸挑缠。海川功夫一到,就好像一条蛇一样把雷春的杆子缠上啦,前把一抗,后把一拧,“呼噜”,硬把雷春的杆子夺出了手。雷春扎撒二臂,脸色苍白,他觉着跟童林比,差得太远啦。乡亲们也都傻眼啦。海川把杆子放下:“雷老师,这都是小巧之艺,本不算输赢,您把钱赏下来我就告辞了。”雷春听完,把心一横:“童老师,我还要讨教您的拳脚。”海川一想,这钱真难要哇,干脆,我揍你一下,可能就给银子啦。“雷老师,小可奉陪就是。”雷春一想,问他门户他不说,让他亮个架式,凭自己的经验也能看出他是哪一家的武艺,“童老师亮个式子吧。”海川琢磨,我要亮出式子来,人家可能看得出来,不亮又不好,来个半拉式子吧。他左手平着往外一伸,应该左脚也伸出去,他没有,身体直立,右手在胸前:“雷师父请吧。”雷春一看,这是什么架式?雷春左手一晃,右手对准海川胸前便打。海川要揍他啦,发招也就快啦。他用左手一穿雷春的胳膊,“金丝缠腕”,右手一掳雷春的手腕,往前一拉他,雷春就往前一栽。海川左手一扣,就在雷春的后背上,只用一成力呀,“嘭”的一声,雷春栽出有二尺去。他觉着脑袋嗡嗡的响,耳朵眼儿“吱喽喽”放了响箭,眼冒金星,嗓子眼儿发甜,心口窝发热,一张嘴哇的一下,把早晨吃的炸酱面全吐出来啦。雷春脸色发白,汗珠顺额角往下流,混身颤抖。好几个徒弟把他给搀起来。雷春道:“童老师,你好俊的武功,雷春甘败下风。快拿二十两银子去,拿来银子交给童海川。”海川心里很不过意,道:“雷师傅,真对不起,在下离乡多年,奔家心切。什么时候您走到霸州童家村,小可一定竭诚相待。”

雷春也说不了话了,海川只好告辞。

这是童林头结一掌仇。他认为这事就完啦,可他把雷春二十多年的饭碗给砸啦,把式场踢啦,人家能咽下这口怨气?雷春可不是一般的人哪。在云南府昆明县管辖下有一片大山,叫八卦山,南盘江的江水三面回绕,里边有八位庄主。大庄主混元侠逍遥叟姓李名昆字太极,掌中一对乾坤太极图,艺压武林,年逾八旬,是一位有名的大侠;二庄主姓胡名庭字元霸,人称铁臂猿。七十多岁,久经大敌,掌中一口单刀,武艺绝伦。雷春就是他的弟子;三庄主姓任名光字志远,两膀一晃,力有千钧,掌中一条水磨竹镔铁钢鞭,翻天三十六式,人称单鞭将;四庄主是位和尚,混身横练,手硬如钢,使一把亮银方铲,有达摩老祖易筋经的功夫,江湖人称铁背罗汉法禅僧;五庄主火眼金睛贺勇贺建章;六庄主宝刀手汤龙汤茂海;七庄主青风过柳柳叶猫韩忠韩殿远;八庄主袖吞乾坤小武侯田方田子步。八位庄主各有奇能,威镇武林,童林丝毫不知。打了雷春,捅了马蜂窝,弥天之祸,暂且不说。

且说海川有了路费,饥餐渴饮,昼夜兼程,恨不得胁生双翅,飞越江河,速度快得惊人。可路途十分遥远。从深秋又到了地表鸣风,天空欲雪。一年易逝,又报岁残。声声腊鼓,敲碎旅客之魂。阵阵寒鸦,惊醒征人之梦。年关严冬季节,来到家乡,正是彤云四布,大雪将下,朔风凛冽,地冻天寒。

天大黑时,才来到童家村的东口外,村里并无乡人。他“少小离家老大回”呀,真是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自己衣衫这样褴褛,怎敢贸然进门哪。海川想,我不如先到姑母家中去打听一下,然后请他二位和父母通融通融。没想到海川白去了:姑父母前十年就相继去世了。等自己再到童家村,雪开始下起来,而且越下越大。村东口有片树林,是童家的坟茔地,他把哨码子放到树根下想着,为什么不暗探家宅哪?海川把长衫一拽,抬抬胳膊腿,周身上下合适,不带军刃,从树林内出来。隐蔽身形,拔腰上房,形如猿猴,快似狸猫,一点声息皆无,蹿纵跳跃,如履平地。来到家宅东北角儿,拧腰越墙来到自己房上,施展“倒卷帘”的功夫,从前沿探下身来。屋里灯影摇摇,海川用小指甲把横楣子的纸捅了个小洞,往里观看,一看,犹如万把钢刀扎于肺腑。靠着东墙,老父老母都坐着,面容憔悴,毛蓝布的大被倒是很厚的盖在身上,一盏豆油灯,光亮有限。地下有个炭火盆,药锅放在桌上。兄弟童缓端着药碗,跪在炕沿上:“大伯,您喝药吧,少想心事,咱家虽不说福德深厚,您二老做事为人,谁不知道哇。我哥哥吉人自有天助,什么事也没有,落叶归根,终久会回家的。您要不思念我哥,怎会得病啊。吃吧。”老人长叹一口气:“唉——缓儿,伯伯糊涂哇。”说着眼泪哗哗地往下流。再看老娘也热泪直流,唉声叹气,“海川儿呀,你现在在哪里呀?不论怎样也不应把你二老爹娘抛在九霄云外呀。”童缓低声劝解。海川难过万分,有心下来与爹娘相见,自己又不敢。十五年分别,自己如此狼狈,父亲有病,倘有不幸如何是好,现在身上分文皆无,不如去趟北京,找个把式场,踢他十场,弄来二百两银子,那时穿上新衣,回转故里,父母一见心欢,病就会好些,然后慢慢地再叙前因。海川思索至此,翻身上房,越墙而出,来到童家坟茔地。又想了一想,把心一横,绝不能如此穷困见爹娘。此时,风雪正紧,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当头片片梨花,迎面扑扑柳絮。海川顶风冒雪,认辨方向,绕走霸州城,直奔固安、大兴县、往北京而来。

天光闪亮,远远望见永定门城楼,雪好象小了,风也不刮啦,玉宇琼楼,好美呀。等到了门脸,喧嚣声四起,推车的,挑担的,鱼贯而行。当中黄条石的马路,两边有铺面房,再往北奔天桥。距离到天桥二里半地,远望着汉白玉的栏杆,底下是从龙须沟过来的水,顺西沟流出。天桥人烟稠密,海川不知道什么地方有把式场子,正往前走,从对面来了个遛早弯的,地道北京人,四十多岁。这位迈着四方步遛鸟哪。海川走过去一躬到地道:“先生,请问附近有把式场吗?”这个人站住了,一翻眼皮,上下打量道:“往北不远有好几个哪。”说完了,扬长而去。海川顺着方向就走下去了。饿了,煞煞裤腰带,舔舔嘴唇。北京城他第一次来,人地两生,衣服又破,被人家看不起,就这样走走停停,穿大街越小巷,信马由缰,行无定处。雪又下起来,寒风又起。海川冒着风雪,被困在京师。

这一天连口水都没喝,更不用说吃饭啦。也搭着阴天下雪,天早就黑了。

这时候,风雪正大,有钱的人家拥炉取暖,谁能想到在冰天雪地之中,还有一天水米没沾的落难人哪。海川从天桥到五牌楼,再穿东河沿,来到崇文门外,往北进内城。过东单,走东四到北新桥。他不认道,又往北下来,再往前走就到了成贤街东口。他一瞧,东边一片金碧辉煌宏伟巍峨的府第,紫红色的围墙,金黄色的琉璃瓦。海川一看,两扇大红门,朱门兽环,紧紧的关闭。这是庄园处,不是府门,再往东才是正府门。府门上有门灯,下有懒凳。

门虽然关得很严,懒凳头儿是在外面的。过街的大影壁十分讲究,上下马石,一边四棵门槐,东边是马号大门。喝,这府太大了啦。雪下得很深,只有在这大门洞内避风。唉,一天什么都没吃,堂堂的英雄,一身绝艺,连一顿饭都找不出来。海川心想着在这避一避风雪,明天天亮,我一定要设法踢场子借钱吃饭,决不能困死在北京。海川把哨码子搭在懒凳头上,自己往上一坐,盘膝吸气,用气功催动身体各部位,慢慢地他就睡觉了。

后半夜风雪皆停,天一闪亮。就听见大门里边有人喊:“王爷出来啦。”

唿噜唿噜出来的人可不少,脚步匆忙。海川一想:里边出来的主人一定了不起,我得赶忙离开这儿。可他又纳闷:天还没太亮哪,这么冷的天气了,暖铺热薰的,不在被窝里,出来干什么?还没等海川想完哪,“咣啷啷”门分左右,前后呼应,跑出来一帮二十上下岁的哈哈珠子,足有十几个。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当中三个人。上首这位三十多岁长的跟下首的差不离:黄白脸子,面带忠厚,戴棉帽,一身蓝,绿线板儿带子,没有胡须。海川一想:“这二位可能不是里面老爷、就是太监。”当中这位王爷,身高七尺开外,肩宽背厚。头戴海龙皮帽,宝石顶子,迎面镶着一颗明珠,晶芒四射;身穿紫色宁绸面猞猁狲的皮袍,玄色黄缎的臣龙袋,青缎子马褂,貂皮领子,貂皮袖口,腰系黄色带子,粉底双梁缎靴子。三十多岁,不到四十。红扑扑的脸膛,长方的脸型,浓浓的双眉,两只眼睛很有神气,大鼻子头儿,一条发辫长长的,辫帘子垂于背后。这位,便是当今万岁康熙的第四皇子,固山多罗贝勒爱新觉罗胤祯,后来封为雍亲王。那二位是亲哥俩,大哥叫何吉,老二叫何春,做了王府的总管。

雍亲王爷,聪颖非凡。使他高兴的,是他有个儿子名叫弘历,祖父康熙最喜欢,并说:这个孩子的造化将来比自己大。康熙本身是皇帝,他说弘历将来比他有造化,那弘历必须做皇帝才能证实他的话。弘历将来要做皇帝,那他父亲胤祯必须是皇帝,弘历才有份。最近,使他最不满意的,也是最不高兴的,是康熙有旨意命十四皇子使用明黄色。这明黄色只有皇帝专用,别的什么人要用全是欺君之罪。现在他叫十四子使用,那就等于示意别人,将来十四子继承皇帝位。如果他弟弟做了皇帝,他本人就无望了。他无望而弘历也就更谈不到了。这是王爷隐藏在心底的两件事。

王爷为人仗义,而且喜欢练武。由东光裕镖局李国梁镖主介绍了一位教师爷,山西太原府花家寨的人,姓花名旺字逢春,人称“神枪花四爷”,在府里任教师爷。王爷自己也爱练,起的也早,而且最喜欢雪景,所以府门外积雪不扫,为的是请王爷赏雪。大门一开,二总管何春一眼看见童林,他想“这个人怎么到这儿避风雪来了,惊动王爷可不得了。”何春是好心,用左手一拨拉海川:“你这人还不快走。”海川也从凳上下来。不留神,把破哨码子从凳子头儿上带下来,鸡爪尖头也露出来了。王爷把脸一沉:“什么人大胆,身带凶器来到府门前!吉儿呀?”何吉立刻请单腿安。“到书房拿我的片子,把这个人送到厅上去。”真送到厅上去,海川可就完了。他“扑通”

一跪:“王爷,我是好人哪。”“因何身带利刃?”“这本是小子防身之物,小人自幼练习把式。”他这句话投了王爷的脾气,王爷一怔神,问:“你会武艺?”“小子练艺十五年,到京城来谋生,举目无亲,困在此地,请王爷赏饭吃罢。”王爷听了,心里明白,这个人五官端正,面带中厚,忍饥挨饿,不劫不抢,不偷不盗,确是安贫的君子哪。听教师说:武艺好,首先看眼神是否足满,目力是否集中?这个人就是教师爷所说的那样。“你姓什么?”

“小子姓童。”“家在哪里?”“京南霸州童家村。”王爷打量童林,想了一下说:“吉儿啊,咱们打更的更头不是不干了吗?你把他带到庄园处去,补上名字,不准难为他。叫他当个更头吧。”何吉一听,这事真新鲜,在府里打几年的更,都当不上更头儿,他还没进府就放了个更头,王爷不知是又犯了什么脾气。何吉笑呵呵地向童林道:“老乡,你很有造化,你知道这是哪位爷吗?”“不知道。”“固山多罗贝勒爷,晋封雍亲王。”海川才知道这是皇上的儿子。

何吉带着海川进府门往西院走,西院是打更的锅伙,有五间大房。挑毡帘一进去,屋里热气腾腾。东西两面对槽的大炕,一边住着二十多人。屋里也有长桌木凳,当中砌的大火炉,上面坐着十几把大铁壶,“呱呱”地滚开。

每人的铺盖都在炕里放着,墙上钉着长木板,上面放着包袱衣裳。四十名更夫,一个大头,两个二头儿。现在大头儿不干,只有三河县的张老千张头代理。听外边喊了一声,“何老爷来啦。”大家伙儿“唿啦”一下全站起来,毡帘一挑,海川跟着一块儿进来了,都过来请安问好。何吉一撇嘴道:“猴儿崽子们。看见咱就是五黄六月,不见着咱就是十冬腊月,背地里净骂我。”

“何老爷,谁要骂您,我割他的舌头。”“张老千,别多说啦。王爷放下更头来啦,给你们大家见见。今后一个将军一个令儿,你们都要听更头的。过来过来。”他一指海川,“这位是童头。”大家都过来喊着“童头童头。”

说着话都作揖。老千过来问海川道:“童头,这儿是您的地方,请问您的铺盖哪?是在回事处还是在庄园处哪?我叫他们给您搬来。”童林根本没有铺盖。老千见是个穷头,说:“没行李可不行,天气太冷。这么办,我这有床被,你们谁有褥子?”好几个人答话,“有。”这就要拿。童林一摆手,“谢谢,我这人长这么大没铺没盖过,习惯成自然啦。不过,入乡随乡,等到月头挣了钱,我再买。你叫什么?”“我是三河县张老千,二更头儿。您来啦,听您的!”老千把海川哨码子接过来,放在海川睡觉的地方。然后找了个茶杯,用开水冲冲,拿出茶叶来给泡上端过来:“童头,您先喝点儿茶。”海川一摇头说:“昨天晚上我跟人家要了凉水喝了。现在根本不渴,我问你,什么时候吃饭哪?”“啊,您饿啦?”“我还是前天吃了一顿饭。昨天一天没吃,能不饿吗?”老千一听,心里说:原来我们头儿扣着食哪,山后的蝎子——饿蜇。“头儿,别着急,说话咱们就去大厨房吃饭。”大家伙儿围过来,这个给装烟,那个就给打火儿,火绒、火石、火镰全都拿过来。海川摆着手:“众位,我不会抽烟。我就是饿。”海川勉强喝了一碗热茶。老千把铺底下小柳筐拿出来,捡大个儿的老腌鸡蛋,拿了八个,揣在怀里说道:“走吧,头儿,咱们先吃去。”海川跟着老千往外走,顺庄园处往东,走正府的垂花门外。这时候,雪都抬出去啦。前边出现了一个小四合院,十分清幽。

他向老千问道:“这是王爷住的地方吗?”老千听了一撇嘴:“头儿,您真是老怯哇,王爷、福晋、格格、阿哥们能住这房子么?这是教师爷的住宅。”

“噢,王府还有教师爷哪?”“好么,您连这个都不懂。没教师爷,谁能保护王爷的身家性命哪?”“咱们不是打更的吗?”“童头儿,咱们是打更的,只能顺着更道报更,别的什么也不管。来了江洋大盗,高来高去,咱们也管不了哇!您说对吗?”“对。这位教师爷是怎么个人物?”“听说了不起,万人敌呀!”“那太高明啦。叫什么名字?”“太原府花家寨的人,是位清真大爸,神枪花旺号逢春。”童林一想,自己没听说过这个人物。两个人再往东穿过一层院儿,海川一看,东房一溜五大间,挂着棉帘,热气从里边往外冒。两个人进来,慢慢地看清楚:北头有个暗间,上边挂着青布帘子,北头东墙,砌着大灶,连筒子火足有五个火眼,火苗子“腾腾”窜着好高。靠对过西面有个大案板,底下是和煤的地方。案板的南边有个矮脚木架,上边放着大缸盆。海川一看这位大师傅,四十多岁,是个一篓油的大胖子,脸蛋子上边的肉都快耷拉下来了。一对小眯缝眼,由于脸上的肉太多,把鼻子都给挤没了。一身青,系着布围裙。一看他们进来,问道:“哈哈,老千二头,听说王爷放了个新头来,是这位吧。给我介绍介绍。”“哎!王师傅,你请过来。童头,这位是王师傅。王师傅,这就是童头儿。”王胖子还是个和气人儿,一边说一边儿作揖。海川也一抱拳,“喝,王师傅,好大的肚子,人没到肚子先到哇。”王胖子一听,笑道:“童头,见面就开玩笑哇。”“不,王师傅,你这肚子可有大用处。”“嗨,童头,我这人都废啦。喝凉水都长肉,我都愁死啦,不用说跑,快走几步都喘。人没到哪,肚子先到啦,真没法子。您还夸我,这肚子可有什么用处呢?”“哈哈,王师傅,您要到了别的地方,赶上吃饭没桌子,菜碗没地方搁,您这肚子,俩菜一个汤放上满有富余呀。”“童头,有你的!头次见面就拿我开心哪,哈哈哈,有你的。”

海川笑道:“一遭儿生两遭儿熟,还要多亲近。王师傅,您忙着。咱吃啦。”

老千把菜端来,又拿过两双筷子,放好了,一张八仙桌子放着一大笸箩老米饭,热气腾腾。一个小筐里放着头号儿大黄沙碗。老千盛了两大碗端过来,俩人每位一碗。海川可问老千,“这饭一个人赏几碗吃?”老千这个气:“童头,您可真怯。随便吃。您把它全吃了,重新给您现蒸。怎么还问碗儿?”

海川一听,这可好,他亲自过来,一只手一个大碗,在饭笸箩里往下一扎,两个碗对着用力一挤,然后一立。把左手的碗揭开,右手托着跟塔似的就过来啦。老千一看:“喝!童头,您真怯,没告诉您管够吗。”老千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个老腌鸡蛋来,“童头,这是我老伴儿前几天给送来的,满油儿,您吃一个。”海川用手接过来,刚要吃,老千说话啦:“童头,您准没吃过,这玩艺儿吃了以后您准脱头发。”“是吗?”“没错儿”海川拿起鸡蛋囫囵着往嘴里就填。老千伸手给夺过来:“嘿,头儿,哎呀,您可真怯呀,这得剥了皮儿吃!”他把鸡蛋磕开,剥了皮递过来。海川整个儿放在嘴里,没怎么嚼就下去啦。海川吃饭真是叫人眼晕哪,就这合子碗,一共吃了十二碗,这才算饱。“童头,您可真能吃啊。”“你不知道,我把昨天没吃的那份又补上啦。”老千知道童林是真饿坏啦。

两个人说说笑笑,回到更房,坐下喝上茶啦。海川这时才问更是怎么个打法?”童头,府里有两股更道,您看这个。”说着从墙上摘下两根竹竿,和拐杖差不离,核桃粗细,五尺多长。“这是什么?”“童头,这就是更竿,府里有人犯规,调竿儿打人,也是它,这里装着水银,一头儿沉。晚上交更,不准敲锣打梆子,就用这个在窗外墩两下,就是二更。外边一股更道,里边一股更道。前任头儿在的时候,我带二十人走前夜,三更交班,他带二十人走后夜。现在换了您,一位将军一个令。您说怎办就怎办!”“嗯,可这更道我不熟悉呀。”“不要紧,我带着您走上一遍,不就熟了吗?”“好,我跟你商量一下,老千,从今天起,每晚只需要你带二十名兄弟上后夜。记住:后夜从四鼓上夜,到天亮为止。比方说,今晚你带一拨二十人上夜,余下的休息;明晚你再带另一拨儿二十人上夜,前一拨儿休息。只你一人辛苦点。前夜由我一个人满包下来。”老千一听,就说:“头儿,哪能让您受这么大的累呀?”其实,海川为的是熟习武艺,不愿被别人看见。“张头儿,你们众位全别客气,晚上到四鼓我要不叫起,你们就睡到天亮”大家伙儿一听,童头把咱们的活儿全包啦,既高兴又感激。

海川就此每天上夜值更练功,把思乡之念,暂时抛置一边。先在王府有了个安身之处。身怀绝技的英雄明珠埋土,真是盐车困良骥,田野埋麒麟哪!

什么时候才能离门三级浪,平地一声雷哪?

这天已交二鼓,海川看碧天如洗,星头皎洁。海川走到二道院的大客厅前,(因为从西院角门进来,在大客厅的西头。)这里是王爷的里间儿书房,如果王爷不去内宅院,他也可能在这里间休息。现在海川全都熟悉啦,这里正是院子西配房的北山墙。海川习惯地用更竿在窗下墩了两下,如果王爷在里边,也就知道是二更天啦。海川轻轻地再往前走,就到北山墙的东头儿,在这里,整个儿院子全看清啦。就在这时候,海川听见东配房上有响动,他意识到来了夜行人。海川背靠南山墙,侧目往东房上细看。从东房上后坡爬到中脊,探头往下看,是两个夜行人。北边这个是一位大个头儿,身高有八尺。前胸宽背膀厚,虎体熊腰。身上穿三串通口夜行衣,背后又垂灯笼穗儿,背着一口金背鬼头刀。南边这位,好像是个出家的陀头和尚,六尺多高,细腰窄背。身穿灰僧袍,黄蓬蓬的头发披在脑后,刀条子一张小窄脸儿,满脸的横丝肉,透着阴险毒辣,手黑心狠,腰里别着一条军刃,二尺四寸长,核桃粗细,象一根火筷子,越往前越细,头里是个大尖儿,紧后边手攥着的地方,有个护手的月牙。海川明白,这军刃叫三棱鹅眉刺。两个夜行人手扒中脊长身形往下看,他们可没看见海川。海川心里一阵思索,看来贼人到王府决不是行刺,而是偷盗。“保护王爷拿贼人,可不是打更的责任,打更的也没那么大的本领。现在我只有报警的权利。我一喊有贼,打更的就不算失职,拿贼是护府教师的责任。”可自己又叫着自己的名字:“童林哪童林,你风雪困于京师,也算受王爷的知遇之恩哪。自己不会武艺,那就没的说了;干脆把他们请走就得啦。”想到这里,海川稍微一露身形,冲上去说道:“合字儿吗?并肩字的坐子,对盘儿高手儿,扯乎吧。”海川所说的是江湖话。

意思是“朋友嘛,兄弟在这谋饭吃哪,亮面儿,高高手走吧。”两个夜行人一听下边有人调侃儿,按理说应当走。可他们俩一看童林是个更夫模样儿,而且手无寸铁,只拿着一根竹竿儿。两个人一想:叫一个其貌不扬的更夫给说跑了,那多寒碜。那位和尚一伸手“哧”一下子,拔出鹅眉刺,踩中脊飞身而下,“弥陀佛,哪里走!”捧刺就扎。海川有点儿气:我说话你们走就得啦,怎么还要我的脑袋?”劳驾,请摘吧。”说完,微一纵身到院中,一看和尚的刺扎来啦,上右闪身、划步、躲过刺,右手竹竿“横风扫月”,照定和尚的头部就打,“唔”地一下就到啦。和尚褪头一闪,海川右手反竿儿一抽他,“叭”的一声,和尚应声而倒。大个子那位一看,探右臂,“呛亮亮”,鬼头刀亮将出来,踩中脊飘身而下,照定海川后脖梗子,斜肩带背就砍。“唰——”,金刃劈风的声音就到啦。海川听后面刀来,左腿顺右腿后边一撤,调脸转身躲他的刀,右手竹竿“枯树盘根”就扫,大个儿脚尖儿点地,“嗵”一下子蹦过竹竿。海川“猛虎回窝”,竹竿又回来啦。正是大个儿的后背,“啪嚓”一抽,抽得那主儿就一溜滚下去。两位夜行人也是久经大敌,阅历丰富,知道碰上高手啦。就地十八滚,“鲤鱼打挺”,“噜”的一下全起来,前后一齐上。童林心说,“就这能为来个十个、八个的也不行啊”。海川往下一刹腰,弓跨步的架式,双手擎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和尚在前面一顺刺,照定海川面门就扎,大个儿同时举刀奔海川头顶就劈。

海川气往下沉,上右步斜身躲,“仙人指路”,竹竿点和尚胸口,右脚扎根,左脚往后,“嘭”的一声,两个人应声同时都出去一条儿。这手功夫叫“倒踢紫金冠”。两个人爬起来,过去没栽过这样跟头,想不到这更夫如此厉害,恶狠狠又扑过来。海川要想把他们致于死地,凭本领只是举手投足之劳,可海川不敢哪!小竹竿在手,指前打后。这两个人可乐儿大了;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呀。和尚一看!可了不得啦,虚晃一刺,纵身出去,他把同伴给晾下啦。大个儿还认为前后夹击,没想到同伴撤了,他再想跑就来不及啦。

海川抽身撤步一转身,好俊的功夫!右手竹竿一落,“当!”正砸在刀背上,“呛啷”,鬼头刀出手,大个儿就势一转脸,垫步拧腰,飞身上房。海川心里在想,应该拿住一个,可又一想,这两人的功夫,都有师门,不象黑道儿的人物。我栖身于王府,还是不要多事,已经打掉他们一口刀也可以啦。海川侧耳听了听,北屋没有声息,猫腰捡刀。海川一回想,暗吃一惊,自己十分后悔,王爷在府门外,一时恻隐,将我收留。可我的来历很是不明啊,万一被王爷知道,错认我是强人,把我送往官府,有口难辩,我这辈子就完啦。

海川思索到此,吓得是胆裂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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