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海川把二贼寇赶跑,忽然想到王爷万一把我当成坏人,自己有口难分辩哪!便觉得十分害怕。他看了看北屋,顺更道回转伙房,看大家睡得很香,就把更竿放好,把包袱皮儿往腰里一系,手拿双钺刚要走,张老千醒啦,刚要说话。海川在他耳杂边小声嘀咕:“老千,你睡吧,我顶一夜,不要声张。”说完出来。海川现在要干府里教习的活儿。他飞身上房,施展轻功提纵之术,回看府墙周围,仔细查看防范,直到天亮才回到伙房。大家全起来,梳洗已毕,都喝茶哪。正说“昨天晚上童头没叫起儿,怎么回子事?”

海川从外边进来。老千便问:“昨晚怎么没叫起儿?”海川摇了摇头:“看你们睡得香,没有叫你们。”海川坐在铺上把兵刃放下,刚坐好,就听外边说话:“管家何吉来了。”老千听了,赶忙迎过去:“何老爷,您来找我们有事呀?”何吉说:“我找你们头来了。”海川一听何吉来了,心里就明白了:昨晚的事情可能王爷知道啦。自己一时无策,先头冲里枕在铺盖上假装睡觉。

原来王爷昨天晚上,在里间屋里观看《汉书·地理志》。看得有些累了,叫何吉收拾寝具。这时,王爷就听见外边海川跟夜行人说话。王爷很有胆量,他一伸手把墙上的镇宅大宝剑摘下来,按剑把,亮出剑来,往外就走。何吉却吓坏了,他拦住王爷道:“爷先避一避,奴才出去看看,可能有歹人。”

他说着话,把灯吹灭。王爷脸一沉,道:“奴才,你总说你比何春胆大,刚有一点风吹草动,你就直哆嗦。真没出息!”何吉无法,只有紧挨着王爷出来了。王爷轻轻地拉开格扇门,隔着帘子往外观看:海川手持竹竿,正站到院中,两个贼人各有兵刃武器。王爷心里很替海川担心:这个更头手无寸铁,面对两个强敌,而无制敌之术,这不是甘受其苦吗?就在这刹那之间,只见外边改观啦!原来这两个手拿兵刃的贼,都不是这个更头的对手。打的贼人十分狼狈,最后打掉一口刀,全都上房跑啦。这一切王爷历历在目。叫何吉到里间屋把灯点上,宝剑还鞘挂好。道:“吉啊,这件事你看清了吧?今晚上来的贼人,要不是这个更头赶上,本爵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一定要出去拿贼。贼人都是高来高去好身手,咱爷们儿就要吃亏,甚至丧命。幸亏更头赶到,这个人了不起!但我看他捡刀的时候,有些害怕。他可能是担心咱们看他高来高去,认为他是坏人,或送官府,或辞去他的更头。本爵我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你明早侍奉我梳洗完毕,过去叫他来。”次日清晨,王爷起了个大早。何吉、何春侍候盥漱完毕,何吉来到伙房。现在一看,童林睡了,便喊道:“童头儿,童头。”老千也说:“童头,何老爷来瞧您,您一会儿再睡。”何老爷用手拨拉海川。海川一想:“得啦。丑媳妇难免见公婆。”

一折身坐起来:“喝,何老爷来啦?您吉祥?”何吉这个乐:“童头,你醒啦?辛苦一趟,王爷请你哪。”就这一句话,老千他们都怔啦。自从盘古立地天,没见过王爷请更头的。童林也一摇头,问:“何老爷,别吓唬我了。王爷叫我都叫不着,怎么能说,‘请’哪?”海川不想去:“何老爷,你回王爷,说我睡觉。”何吉说:“是你的造化来啦。快去吧,时间长了,王爷怪罪下来,咱担不起啦。”童林听了,只好随何吉来到大厅。海川在王府呆了几个月,这是第一次。

见王爷在上首坐着,海川跪道:“更头童林请爷安”王爷一伸右手,这叫“接安”。说真的,五品官请安,王爷都不接呀。“起来起来,你叫童林哪?”“回爷的话,我叫童林,号海川。”“你的家在什么地方?”“京南霸州童家村。”“你怎样练的武艺,来京何干?不要担心,望你实话实说。”

海川这才把自己的事情,一字不漏的详细说完。王爷点了点头道:“你童林是明珠埋土哇。”(看来童林要青云直上了。)“童林哪,你不要害怕。你是更头,不负捉贼护府的责任。话虽如此,你奋勇拿贼,不但保护了我的王府,而且也救了本爵的性命。本爵绝不能如此糊涂,拿你当做坏人,这一点你只管放心。单就昨晚一件事,本爵也要重赏于你。”“谢谢王爷。”“海川,你不必客气,我再问你:你看昨晚来的是何等贼人?”“回王爷的话,草民看这个夜行人倒不像坏人,看他们的功夫也不是下五门,而是正门正户。但猜不透他们的心思。”王爷点点头道:“你看贼人还会来吗?”“王爷,如果他们是窃贼草寇,以偷盗窃取为目的,那他们今晚就不敢来啦。我看他们是绿林人物,败在草民之手,心有不甘,很可能再来寻衅。”“对对对,你说他们还会多来人吧?”“爷算猜对啦,他们一定会多来人。”王爷一听,就急啦:“吉啊,马上把教师爷请来商议。”童林拦住道:“何老爷,您别去。府内教师如果真有本领,他昨晚就该露面拿贼,直到现在还没来见王爷哪,他也一定是指佛穿衣吃饭,没有什么真本领。您又何必为难教师爷呢!”

王爷一听,童林这个年轻人心眼儿不错:“对。吉啊,拿我的名片,到北衙门调些兵来,保护王府。”海川又一摆手:“请王爷不必担心,官兵再多,挡的是不来贼;想来的贼,官兵是挡不住的。”王爷现在对童林越来越有好感,他说话,王爷特别爱听:“你说咋办?”“有草民一人足以抵挡贼人。昨夜之事,王爷想必看见,草民是更头,不敢拿贼,也不敢杀贼。”王爷听了点头道:“对对。听你的,官兵咱不调啦,就靠你一人。”海川一听,急了:“王爷您另请别人吧,草民跟您告假。”王爷一听,忙问:“童林,你怎么告假呀?”海川急忙解释:“当场动手,各凭己能。刀枪无眼。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草民为王爷倒不在乎,可杀了贼人要偿命,那可就不上算啦。”

“童林,你不必如此,杀死多少贼人,本爵做主,与你无干。”

说话间,天黑下来啦。张老千带着九个人进来给王爷请安。然后一屋五位,取碗倒香油,放灯草,点着了用大盆一扣。瓦片一支,用香火头在窗上烧了很多小孔,一切准备就绪。王爷把大宝剑拉出来。何吉、何春也换上薄底鞋。屋里一片黑。王爷坐好,哥儿俩一边一个。格扇门关着。外边连个打更的都没有。

深夜静悄悄。王爷担心贼人突然露面不及提防,又担心童林直到现在还没来,更担心童林一个人不能抵挡众多的贼人。正想着,一看海川从角门出来,双手搬着一个二人凳,不慌不忙来在院子中间,东西方向放好。只见童林腰里挂着那七叉八岔的军刃,王爷也叫不上名儿来。再看他头西脚东,往二人凳上一躺,两臂一回,双手一搭,脑袋往上面一枕,仰面冲天睡了。王爷拉着大宝剑来到门口,隔着帘子看得很清楚,童林是睡着了。王爷心里真着急,便对何吉说道:“吉啊,你出去把童林叫醒。”何吉答应得很痛快,可就是不动弹。王爷道:“何春,你哥哥不敢去,你去。”“回爷的话,水大不漫桥,奴才哥哥不敢去,我怎敢抢先呢?”王爷站起来直奔门口,自己要去。何吉、何春俩人上前拦住:“爷,请您别出去。”爷一瞪眼:“几个贼草寇,吓得你们就这样,本爵还要帮助童林拿贼哪。”何吉一听,王爷说呼噜就喘。便一指道:“王爷,您看。”贝勒爷往外一瞧:童林直挺挺地躺着,整个儿人跟笔管一样,直立而起,双脚就站在木凳的西头儿了。在他站起来的同时,从东房上下来一摞瓦,足有二十来块,带灰头的老瓦,分量特别重,正砸在这木凳的东头,“啪嚓”,碎瓦乱飞。正值深夜,响声很大,王爷他们都吓了一大跳,才明白童林根本没睡觉。往东房上看,扔瓦的正是昨晚那个陀头和尚;在旁边站着那个斜眼睛的人,手里仍然拿着一口轧把翘尖厚背雁翎刀;往南房上看,房中脊站着一个大个儿,前胸宽,背膀厚,虎背熊腰。手拿一口大宝剑;再往西房上看,也站着一个人,中等身材,细腰窄背,扇子面的身子骨儿。一身夜行衣。左手拿镔铁拐,右手拿刀。这就是四个人了。王爷为海川担心。

其实海川看得更清楚。北房上还有一个,一身夜行衣,手持单刀,一共是五个人。童林精神倍涨,飞身形从长凳上下来,左脚扎根,用右脚一踢木凳,“蹂!”这木凳就好像有人搬的一样,轻轻落在西配房的廊檐下。左右手一分子母鸡爪鸳鸯钺,夜战八方式,气贯丹田,抱元守一,站在院中示威。

在王爷看来,童林就像出水蛟龙,跳涧猛虎,这一切都是打闪认针的工夫。

东房的和尚一踹中脊,如箭脱弦,“唰”的一下,脚落实地,举刺就扎,这招叫“红云捧日”。明晃晃的鹅眉刺奔童林胸前扎来。也就在同一个时候,西房使拐的,飞身下房,右手刀防身,左手拐一抡,挂着风声,直奔海川顶后砸来。前后夹攻,王爷着急,他倒提宝剑。这时候何吉在王爷左边,何春在王爷右边,叉着腰左脚往前伸着。王爷一着急,两手一用力,忘了自己的宝剑尖儿冲下,往下一墩,正扎在何春的左脚面上。“哎呀。”何春扛起左脚两手捂着,疼得龇牙咧嘴。

正在这时,只见海川左腿一躬,右脚跟过来,连刺带拐一齐躲。右手钺尖子照着和尚的腕一戳,左手钺照定和尚的脖子就掠。和尚一褪头,海川左脚就到啦。海川左脚踹上和尚,身法极快,跟着把左腿撤回来,往后叉步,左手反腕子一捞,架抄拐。这是钺法的绝招。后边这位往左大跨步,海川右肩一扬,脸往左甩,右腿飞起,用右脚的外侧横着踢他身后来人的右肩膀。

十字摆莲腿,“嘭”的一声,两个人同时倒地。“噌噌噌”,又从房上跳下三个人来,各自亮刃,恶狠狠扑过来,五个人把海川围在当中。童林虎目圆睁,双钺一分,使了一招鹏展翅。瞻前顾后,防左护右,身手敏捷,如同猿猴,恰似狸猫。上下翻飞,赛过梨花蕊落。这五个人就像正月十五元宵节的走马灯,“嘀溜溜”的乱转。好似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

这五个人那个气呀!你若是四海闻名的侠客义士,武林云中标过名挂过号的人物,我们败给你也算甘心;衣不惊人,貌不压众,土里土气,真看不出来是个练武术的。我们五个都不成,这还了得。五个人越想越气,越气越狠,越狠越毒,可越毒越挨打。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也不行。

王爷在北房看得清楚,也真为海川担心着急。何吉更是吓得龇牙咧嘴。

海川力敌五个夜行人,面无惧色,好一场鏖战。时间一长,五个人渐渐不支;海川却剑眉双立,虎目圆睁,左脚扎根不动,真是走如风,站如钉。右脚往北横滑,右手用钺尖子一挂,左手压北面来的刀。右脚拿桩站稳,左脚大摆莲腿,飞起来正踢在和尚胸口上,“嘭”的一声,把和尚踹出一溜滚。同时右手合钺,搂这个使刀的脖子。使刀的低头一躲,“嘭”!把他的缠头绢帕给掳下来。同时左手奔使拐的头顶扎去,而右手钺运用神力猛砸铁拐,“当啷”,把拐砸落于地下。海川的右肩往南大斜身,左手钺撤回,反钺撩阴,使宝剑的稍一愣神,躲闪微慢,把夜行衣划破。海川跟着“童子拜佛”,双钺合并,“灵猴戏月”这两招连用,威力最大。最后一个使刀的被海川右脚抬起,踹在这个人的后胯上,仰面朝天甩出去一条儿。剩下几位一个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飞身上房,各自逃生。海川心想:必须拿住一个。这时候,最后一个上东房,就是那个破烂袈裟的和尚。海川想他就是罪魁祸首。便大喊一声:“凶僧哪里逃走。”肩头微晃,脚尖点地,往上一蹲,飞身上了东房。

和尚上房站在前檐,等海川从底下往上蹦起来的时候,气贯左足,猛地一抬腿,往下一踏前檐的檐头瓦,“哗啦啦”,这一脚蹬下来足足有上百斤,直奔海川头顶砸来。海川往上起,檐瓦往下砸,换个别人不死也带伤啊。好海川!当机立断,他身子已然悬在中空,一看檐头下坠,左脚尖一挑,右脚尖一点,这叫“凭物借力,登萍渡水”之功,接着海川两腿微弯,猛的一蹬,“鱼跃龙门”,右肩斜沉,横着从碎瓦下边蹿出去,脚尖点地,再上房四外观瞧。五条黑影,往五处逃跑。夜色茫茫,眨眼之间,不见踪迹。

海川没敢从房上下来,又顺着后面更道查看几次。眼看天交五鼓,他才回到伙房,进来一看海川可就怔住了:老千他们都在换裤子,一瞧海川臊红了脸,道:“童头,您回来啦?”海川点点头问:“老千,你们这都干什么哪?”童林这一问,大伙更都臊得面红耳赤。旁边有个伙计答话道:“头儿,您就别问啦,他们都尿裤子啦。”“噢,昨儿晚上吓坏啦?老千你们真可以,不是说了半夜横话吗?你还说你们县里净出英雄豪杰,你的胆量很大吗?”

“咳,头儿,您快别提啦。我们县里净出英雄,唯独我还不够英雄;没贼的时候我胆子大极啦,一旦有事,我的胆儿就小啦。童头,还有众位哥儿们,以后别拿我当话把儿,王爷要知道了,我这饭碗就算砸啦。”说着他连连作揖。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说道:“猴儿们,昨天晚上拿贼的时候,你们怎么一声不语,现在又说又笑哇?”一挑毡帘,何吉从外面进来。大家“呼啦啦”全都站起来:“何老爷吉祥,何老爷吉祥。”何吉说道:“你们这帮猴儿,这回星星跟着月亮走,沾点神光。王爷谕下了,让我告诉老千你们十个人,每人五两赏钱,其余更房所有人员一律二两的赏钱。不用去谢赏,咱家代劳啦。”只听众人异口同音道:“谢爷的赏,谢二位何老爷。”不过这些人心里有个想法儿:怎么不赏童头儿?人家才是正差呢。何老爷冲着海川一笑,说道:“童头,王爷请您哪。”在当时,帝王高于一切、君权统治天下的年代,这一个“请”字的光荣可高于一切呀!海川赶紧过来说道:“何老爷,童林是甚等样人,敢劳王爷的请哪?”何老爷眯缝着眼睛,笑着说:“哈哈哈,童头,何止一个请字,您要平步青云啦,走吧。”海川只好跟着何吉赶奔客厅。

王爷满脸春风,欠起身来迎候童林。海川抢步进身跪倒磕头,道:“王爷,童林给王爷叩头。童林是草民,蒙王爷赏饭吃,不敢劳王爷相请。”王爷问道:“你的号叫海川吧?”“回王爷的话,草民叫海川。”“哈哈,海川哪,快快请起。”王爷真的说了一个“请”字。“王爷,草民不敢当,也不敢起来。”“海川快起来,咱们爷俩好说话。”童林无法,这才起来。“坐下坐下。以后咱们爷俩谁也不准客气,有什么就说什么,一定要说谢,我也应该先谢你。你是个更头,没有责任保护本爵身家性命,可是你战败五个贼人,使本爵我大开眼界。武林一道实有奇才,你身怀绝艺,在我府充当更头,实是明珠埋土。本爵远不如孙伯乐,但怎能让你久居人下。从即日起,你就是我府教师。”童林给王爷磕头道:“王爷,一来童林山野村夫,二来会几下武艺,时逢恰巧,赶走夜行人。这是王爷的洪福齐天,大家托王爷的造化,童林不敢贪。再说咱府内教师尚在,童林怎敢僭越。我还是当更头吧。”“哈哈哈……”王爷大笑,“海川,你这人心地诚实。你看看这个纸条。”海川接过来一看,纸条写的是:“府上昨晚有强人搅闹,幸王府调动有方,更有高手协助,化险为夷。愚下疏于职守,无颜再留,特此告假。请王爷恩准。容当后会。花旺顿首”

原来教师自感无能,自动辞职了。现在海川想推辞,王爷不允,才把花逢春辞馆的事详细说明。海川头碰地:“谢王爷栽培。”王爷伸手拉起童林:“海川,咱们爷俩一见如故,今后不要客气。”“是,谢谢爷。”何吉、何春二次过来给海川行礼,“童教习,给您道喜。”海川答礼:“二位何老爷,多关照。”“好说好说。”这时候,庄园处、田粮处、回事处,有头有脸有点责任的全来道喜。府里的鹰把式、鸟把式、花把式、鸽子把式、大小灶儿上红白两案的师父全来道喜。然后更房的由老千带领前来道喜。海川跟王爷荐道:“张老千忠于职守,任劳任怨,是否可以升任更头?”王爷当然答应。

王府内一片欢腾,颁赏谢赏。陈升、李福认了教习,把童教习的东西又搬入教师院内。连打掉的单刀拐也带到教师屋中,陈升给放在羊毛毡子底下。

王爷吩咐传饭。时间不大,酒宴摆下,山珍海肴,味列八珍,十分讲究。

王爷坐在正中,海川下首相陪。酒过三巡,菜上五味,王爷笑容满面问道:“海川,说真的,咱爷俩有缘份。就拿你说,衣不惊人,貌不压众。你这本领是怎么学的,何人所教?本爵十分爱武,自己也刻苦锻练,无奈不成啊。你给我说说。”海川就从斗纸牌误伤老爹,逃亡在外打把式卖艺,江西省卧虎山金顶玉皇观,拜谈笑清居无极子尚道明、爱莲居士太乙剑客何道源两位剑客为师,学会六十四式八卦盘龙磨身掌,昼夜十五年的纯功夫。奉命下山行道,兴一家武术,夜探家宅老爹染病,因此来京都,风雪所困,才巧遇王爷。海川滔滔不绝,把王爷听得两眼发直。最后点点头道:“看来欲学惊人艺,须下苦功夫,没有破釜沉舟,卧薪尝胆的决心,是不能成功的。海川哪,这一说,直到今天,十几年来,你还没有和父母兄弟见上一面哪,我真粗心。”

王爷又对何吉说:“吉啊,你拿我的片子到顺天府找府尹伊立布,把教习的情况说明。叫他专程派干员,到京南霸州城南童家村,命令州官亲自拜望童怀长者,妥当地把家务安置好,把童教习全家接来北京。在我的私房内拨银五千两到童教习名下,任其随便使用。赶紧派得力人员到柏林寺小府,进行修葺;以备教习全家居住,越快越好。”何吉立刻下去办理。

海川热泪直流,在筵前跪道:“王爷待童林恩重如山,叫童林无以为报哇。”王爷伸手相挽,说道:“海川,我刚才可说啦,咱爷俩不须客气,这些事我不过是动动嘴而已,你刚才说这八卦掌,我听着很新鲜,我要好好地学学,不知你肯教不肯教?”海川说道:“我教您实不敢当,真要是爷学了,可给我的门户增光啦,我一定尽全力教您学会。”王爷高兴:“好,一言为定,咱爷俩干一盅。”说完一饮而尽。何春立刻又给斟满。王爷心里痛快,又说:“海川,这第一招怎么练?”海川明白:王爷急于要学。两个人都站在桌案前边。海川道:“爷请看:这头一招式,两脚并拢,双臂下垂,两手平伸。二目凝神,心无杂念。取自然之势,气息调匀,不急不躁,这叫无极式。然后变无极为有极,左脚前伸,右腿拿桩,左脚微提,一虚一实,左手在前舒展,右手掌藏于肋下,这叫掌不离肋,肘不离胸,提顶吊裆,目如悬磬。我给您把姿式摆好。”王爷站好架势。海川点头道:“这就练的是功夫。所谓功到自然成,您就站着吧。”海川归座,自斟自饮,“兹喽”一口酒,“叭哒”一口菜,吃上了。王爷这里可耗上功啦。何春一瞧,心说:“人要走运可了不得!王爷的脾气,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谁敢罚王爷站着。这儿不但站着,还要看着人家喝酒。”这王爷没腰没腿没功夫,能站多大时间,一会儿汗就下来啦,气喘地说:“海川,我怎么觉着腿肚子哆嗦。”“您没功夫。不瞒您说,就这一个姿式,我在卧虎山黑天白夜站了三年。练武不能速成,必须有功夫,慢慢来。您先活动活动。”王爷这才舒展开,伸伸胳臂,抬抬腿,在大厅里走了几个来回,气儿才平伏下来,然后就座。何春递过手巾,王爷说:“海川哪,看起来练武艺很难,不过人贵有恒,只要志向坚决,铁打房梁也磨成绣花针哪,你说是不是?”童林点头:“爷的话千真万确,朝秦暮楚,文武两科都不能达到佳境。”“对对对,以后你还要督促我练武。把东后院儿收拾一下,咱们也修个场子,咱爷俩早晚盘桓,我看也能练好。”吃完饭之后,王爷可说:“昨晚一夜未眠,你回教师院去休息,我也熟悉熟悉刚才的招术。”

海川答应着将要告辞。何吉匆匆忙忙的由外边进来禀报:“回爷的话,外边来了一位老人,自称是童教师的乡亲,要面见童教师。”海川听了就是一怔,可王爷听了点头不语,心里却想:真是穷在长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海川风雪困在京师,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怎么没人来找?充当更头数月之久,怎么没人找哇?今天刚升为教师,立刻有人前来寻问,世态炎凉啊!话可又说回来了,求人者常畏人,受人求者常骄人。既然来找,就有求于海川,我怎么能让海川心里着急呢?想到这儿,王爷便说:“海川,你去吧,让到你的房中攀谈攀谈,既是乡亲,也是多年不见。何吉呀,快到庄院处取一百两银子给童教师。”何吉赶紧答应:“奴才就去取来。”时间不大,把银子取来交给童林。海川十分感激,“谢谢爷的照顾。”“不用谢,快去吧。”

童林揣好银子,一直奔大门外,抬头一看就怔住啦。影壁前站着一位老人,矮身材,猿臂蜂腰,身穿毛蓝布大褂,高挽着袖口,脚下洒鞋带掖根,白布袜子。往脸上看,红扑扑的脸膛,方圆的脸型,两道残眉斜飞入鬓,微长寿毫。一双虎目闪闪发光,很有神气。鼻直口阔,连鬓络腮,一部白胡须飘洒胸前,年在八十岁上下,头带马连坡大草帽。海川心里明白:这哪是我的乡亲,分明是武林人物。从眼神到年岁,也能看出他身怀绝技,是个了不起的老人。看来可能与夜行人闹府有关,我必须多加小心。海川思索至此,立刻抱腕当胸,问道:“这位老人家,愚下就是童林,是您找我吧?”老人听了,微然一笑:“哈哈哈,你是王府童教师,老朽冒失造访,还望阁下海涵。”“您老贵足莅临贱地,恕过在下接待来迟,多有不恭,尚请原谅。”

“好说好说,敢问阁下:能赐一席之地,以叙衷曲吗?”童林点头:“如蒙不弃,您请吧。”说着执手往里让,顺东月亮门进来往东,从栈道往北走,一直来到教师府。院里异草奇葩,浓郁芬芳。陈升、李福赶紧挑帘笼,二位走进来,迎面红木几案,红木桌椅,十分考究。两个人分宾主落座。倒上茶来,陈升、李福退出去。海川抱拳问道:“请问老前辈府上何处?怎么称呼?”

这位老人一笑,伸手把大草帽摘下来。喝!海川眼前一闪亮,原来是锃明唰亮的一个大秃瓢儿。“教师,老朽家住山东东昌府巢父林侯家庄,在下姓侯名杰字敬山。排行在二,有个小小的美称:一轮明月照九州,苍首白猿,让您见笑哇,哈哈哈!”说着,摆晃着秃脑瓜,更显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童林一听,脑袋嗡的一下,赶紧站起来一躬到地:“老前辈,久闻山东有双侠,威名远震。大名鼎鼎的圣手昆仑镇东侠侯廷侯振远侠客老前辈就是令兄了?”“不错,您提的正是家兄。不过徒有虚名而已,敢劳教师下问。”

“哎呀,我童林末学后进,不学无术,对老前辈如此不恭,死罪死罪。前辈请上,受小子大礼参拜。”说着,跪倒磕头行大礼。侯二侠当然不能接受,马上探身抱住:“童教师,不敢当,折杀老朽。萍水相逢,怎当大礼。”尽管二侠不受,海川还是请了安,然后落坐。“敢问前辈,一旦之间,因何来京师?小子无名,何劳青睐?”

侯二侠一听,童林谈吐不俗,更觉得这个人虚怀若谷,颇有侠义之风。

“童教师,一言难尽哪。”二侠侯杰跟哥哥侯振远,可不是山东东昌府的人,他们是河南卫辉府的人。为什么迁到山东?将来要有一番交待。他们是大教,但是和清真贵教有很深的渊源。侯氏昆仲不吃别的,必须牛羊二肉。侯氏昆仲全都八旬往外啦。老侠侯廷的风度,您一看,像是教书的老先生,形神潇洒,风采可亲,其实深通武艺,是压倒山东半边天,威镇武林的当代大侠。

掌中一口龙渊古剑,一百零八招青龙剑法,堪称独步。侯二侠一对镔铁双镢,天罡镢三十六式,打遍天下无敌。弟兄精习三十六手螳螂手,三十六式螳螂式,还有猴拳,可称一绝。自立螳螂门儿。到现在年岁已大,隐居在山东,就算闭门思过。耳不闻金戈铁马之声,目不睹斩将覆车之危。老侠侯振远有四个大弟子。灯前少影阮和,月下无踪阮壁,这俩人,每人一口轧把翘尖厚背雁翎刀,身法特快,来去无踪,因此得名。三弟子浪里云烟一阵风徐源徐子特,掌中一对镔铁双怀杖,武艺高强,性情有些粗鲁。四弟子过渡流星赛电光邵甫邵春然,手使一对短把追风荷叶铲,铲沉力猛。二侠侯杰也有四个弟子。排行下来是五弟子斜睛太岁阎保,一口金背鬼头刀。六弟子龇毛吼鲍信,一口大宝剑。七弟子谈笑鸿儒侯俊,一口刀。八弟子穿水白猿侯玉,手使单刀拐。这就是八大门人。

当地有个高来高去的飞贼,姓张名旺。手使三楞鹅眉刺,打家劫舍,手黑心狠,手底下有几十条人命,官府捉拿甚紧。他万般无奈,改变面目,穿上僧袍,乔装和尚。原来有个外号叫“坏事包”,后来又得个外号叫“泥脸僧”。这个人阴毒损坏,什么招都有,为人精明强干,诡计多端。他来到巢父林躲灾避祸,头顶门生贴,愿入门墙,给二侠侯杰拜师。二侠执意不收,他花言巧语,苦苦哀求,二侠客总算答应了。带着他一见师伯,侯老侠很不乐意,无奈木已成舟。行礼退出来之后,侯老侠对二爷讲:“二弟,这个人囚首垢面,非僧非俗,我们的弟子该是正人君子,这张旺可不是东西,将来会给咱门户招灾惹祸。还是把他打发了吧。”二爷觉得他可怜,便说:“哥哥,既然答应啦,出尔反尔也不妥当。得啦,就收下吧。”“好,收下也成,不能教咱们的螳螂拳,因为我看这孩子成事不足,坏事有余。对他要严加管束。”二爷点头答应了。每天二五更练功夫,从来不叫张旺。

时间一长,坏事包张旺就明白啦:“噢,师父不教我。”张旺心想,我要学不出侯家的武术,我就不叫坏事包。他有钱哪,从钱财上慢慢地跟师兄们接近,时间一长,师兄弟之间感情都特别好。后来他又找二爷央求道:“师父,您教师兄们练功,完了事我来打扫场子”张旺任劳任怨,自己学不到本领,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过。后来又自报奋勇把铺盖搬到场子里,自己熟悉功夫,吃喝都在场子里,晚上钻被窝睡觉。二爷他们来练功,张旺也不瞧不看,就这样几年过去,偶尔发现张旺的螳螂手、猴拳大有进展。大家伙心里都纳闷:他什么时候学的?师兄弟们一嘀咕,二爷就知道啦。把张旺叫过来一问,他说自己是睡着了学的。经二爷追问,张旺才说出来,他把被窝上用剪子铰了两个窟窿,他用被一蒙脑袋,嘴里打着呼声,“吼儿”,“吼儿”的响,人家认为他睡着啦,实际上他通过两个窟窿眼儿瞧着大家练,一招一式记在心里,然后自己再下苦功去练。他这么一说,二爷很赞叹:“好吧,你跟着师兄们一起练功吧。”这一晃,张旺在侯家也十几年啦。论年岁数他大,论入门数他晚,真正八大门人里并没有他。

这一天吃完早饭,张旺从外边进来行礼道:“师父,弟子探听一件事,请师父打主意。”二爷问:“什么事情?”“泰安知州高志诚,是个大贪官,在任上鱼肉乡里,贪赃枉法,欺压良善,把泰安地皮都刮下去三尺,黎民百姓恨之入骨。他卸任回京师,光大车有三十多辆,饱载而归。现在鲁西一带连年不收,百姓野有饿殍,遍地哀鸿,咱们身为绿林侠义怎能坐视,不如把这不义之财留下,赈济灾民,您看怎样?”侯二爷很疼张旺,可对他的话从来也不信,便说:“张旺,你师伯不在家,我看这事就算了吧。”这时候阮和从外边进来:“师叔,张旺师弟的话是对的。我和三弟徐源也打听出来啦,确有其事。不过这赃官贼人胆虚,他唯恐绿林侠义跟他为仇做对,花重金请了几个武林高手保护。二叔,我们应该办,可也很棘手。”这时阮壁、徐源等人都来了,一个劲的撺掇。二爷有点儿活心:“办是可以办,你师父不在家,咱们爷几个成吗?”阮和他们都乐意:“成。”“好吧,第一要打听准确,第二要离开山东地界,第三不准擅自动手。”九弟子各自把兵刃路费带好,总管侯宝带领众人看护家园,侯二侠带九弟子可就下来啦。半路上打听高知州确是一个贪婪无厌的赃官,一到临清州弟子们就要下手,老侠给拦了,必须入直隶。这下子风声走漏,贪官知道要遭暗算,他立刻又花费大批钱财请来好几位高手能人。二爷一想:“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审慎而行吧。

这一下可就耽误了。从临清走清河、枣强奔衡水,这下子过了河,顺任邱县就来到北京。

二爷吩咐不能停留,速速回转山东。阮和跟老侠商量:“二叔,我们全没到过北京,听说皇城城门里九外七,南北两城,大宛两县,热闹非常。五坛八庙,繁华似锦。您为什么不带着我们逛逛啊?”二爷把秃头脑袋一晃说:“阮和,不行啊,你应该知道,你和你的师弟都是省事的,不招灾不惹祸,就你们几个,怎么着都行。可我这几个徒弟就不行了,尤其是张旺,他们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北京城大宛两县南北二衙门,五城十五家,五城兵马司,三步一个堆儿,五步一个栅栏。眼明手快的官人比比皆是。这次来,你师父又不知道,万一出点事,那还了得吗?既然到北京咱们难以下手,算他姓高的走运气。走,回家去吧。”二爷的话能把阮和他们说服了,可底下这几个不成啊。最后二爷说:“这么办,咱们住几天就走,谁也不能惹事。”这一答应下来,弟兄们欢天喜地。爷儿几个来到朝阳门,买了个竹篮儿,两把茶壶,十几个茶碗,洗脸洗脚的盆儿,又买了四领莲花席,茶叶手巾等物。阮和问二爷:“咱们住哪去?”二爷说道:“我带你们去个清静的地方,当初我跟你师父来北京就住在那里。”众人这才来到地坛。此处地方较大,树林也多,爷儿几个越墙而过,进了拜坛的东石门,再进二道石门,四四方方的大拜坛,四面有台阶。来到上面,把席子铺好,每个人的包裹放在席上。叫孩子们提着大壶到安定门关厢的茶锅上买来开水,泡茶喝茶。洗脸洗脚还是真方便,吃饭可以去关厢饭馆;下雨就把席一卷可以到轩斋宫去避雨。好在这地坛无人管理。第二天二爷嘱咐大家伙儿,搭着伴儿去走走,千万别惹事,更不能胡作非为。从此,每天无拘无束,越玩越高兴。有几次,二爷催着回山东,孩子们还是愿意多待几天。其实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有不少银子。

斜睛太岁阎保跟张旺俩人投脾气,他们俩总在一起。张旺花钱跟水流的一样,他们手头的钱少下来,张旺跟阎保商量:“师哥,杵头念啦。”“杵头”是代表钱财,“念”是代表少的意思。阎保一想:“师弟,咱们的钱既然不多,跟师哥们借点儿吧。”张旺一听直摇头:“唉,您真说的出来。北京城帝王之邦,富商大贾、公伯王侯、将相居住之地,金银如流水,还用借吗?晚上取些用,易如反掌。”阎保摆手:“那可不成。一来师父有话,不准胡为,二来眼明手快的官人有得是,藏龙卧虎哇。王侯府内都有护院教师,武术精通。别栽到这儿,让师父骂,师哥们数落。咱们脸上也无光彩。”“没事没事,暗中窃取,又不是明火执仗,哪个王府丢个千数八百的银子还报官哪。看家护院的,还能把你我弟兄怎样?咱也不是白吃干饭的。”“可咱道路不熟哇。”“远处咱也别去,地坛往南过城墙就有个大府第,连道都不用踩,今晚就去。”阎保还想跟师兄们说一声,叫张旺给拦住啦,要不怎么叫坏事包哪。其实他是把钱花亏啦,内心也有点儿看不起北京城的把式匠。这叫“善于泅者死于水,善于猎者死于兽”。

当天晚上都睡了,张旺一捅阎保,带好兵刃、衣包,如果有人问,就说大便去。俩人溜到南坛根,换好夜行衣,包袱皮儿往腰里一系,兵刃插好,抬抬胳膊腿,周身上下合适,不崩不吊。俩人打手式,拧腰越坛墙,施展夜行术,直到护城河北岸,“燕子三抄水”,越过护城河,功夫确实不错。施展狸猫登树枝的轻功上了城墙,扎撒背膀往城里看,万家灯火已寂,家家上门,铺户上板,老百姓大都入了梦乡。长街之上三三两两巡更,也不放在心上。二人飞身下城墙,夜色茫茫,真好像两绺轻烟,直入贝勒府。滚脊爬坡,各处窥探,没想到正厅院中有人搭话。哥俩在东房上看见海川无惊人之处,这才答话下房,没想到碰钉子了。海川人怯,手底下不怯,打掉单刀,二人逃走。回到地坛,两个悄悄换了衣服。阎保心里头烦哪,张旺劝了半天。两个人挨着躺在席上辗转反侧。跟他们俩在一起的是鲍信、侯俊、侯玉三个人。

第二天五个人嘀咕半天,阎保把事情详细说明。这五个是亲师兄弟,同仇敌忾。先进城里到打磨厂刀剪店买了一口雁翎刀,就劈开了口。商量已定,第二天晚上又来啦,被海川把侯玉的铁拐打掉。五个人跟斗败了的鸡一样而归。

到地坛换衣服,来到地坛南石门。一看,坏了,侯二侠坐在席上,四位师兄都在。其实阮和是长门大师哥,在家里他威信最高,师兄弟也都怕他,一般都是他叫起儿练功。他在二位老人家盛怒之下也敢说话,阮和本人功夫既好,又有魄力,同时也诚实可靠,有时还能替二老主笔。这次来京,主要由他来管束师弟们。第一天晚上,张旺、阎保走,他也觉察到了,第二天晚上五个人前后离去,阮和一查看,夜行衣包带兵刃全没了,他就知道有事。

本来二爷是坐功,晚上睡觉也是盘膝打座。他来到二爷跟前,低声叫道:“叔叔。”二爷微睁双眼:“什么事?”“五个师弟白天就好像有事,晚上都走了。”“家伙衣包呢?”“也全带走啦。”“啊!”二爷吃一惊,这时候阮壁、徐源、邵甫也都起来了。直等到四鼓已过,才见五个人无精打彩从南石门外来到拜坛上。

二爷面沉似冰,问道:“阎保,你们的军刃哪?”阮和把五个人的兵器全拿下来,放到二爷的面前:“叔叔,阎师弟的刀是新买的,小师弟的拐不见啦。”二爷很生气:“你们干什么去了?军刃因何不在?跪下!”阎保知道师父生气啦。自己悔恨交加,“扑嗵”跪在面前:“师父息怒,都是徒儿不好,不能约束师弟们,请师父责罚。”其实侯二侠素常疼徒弟,这是人所共知的,今天可真生气啦:“你们这两夜有什么事情,如此狼狈,你的刀哪去啦?为什么是新刀?!从实讲来。如有不实,为师定要责罚。”阎保是个面恶心善的人,怎敢隐瞒,从头至尾备叙前情。这武林之中,讲究的是过节儿、过板儿。姓侯的来到北京,孩子们在不知名姓的人物面前栽了跟头,等于大人丢脸哪。老英雄想到这儿,用手指点:“你们实属胆大妄为,要知道泰山高矣,泰山之上还有天;沧海深矣,沧海之下还有地,能人背后有能人。军刃被人留下,为师脸面何存?把军刃收好,休息去吧。”一摆手,徒弟们都躲开了。

第二天清早,二爷空手,戴好大草帽,遛遛达达的进城啦。来到成贤街国子监西口,穿行往东,到东口就看见贝勒府,宏伟高大,巍峨壮观,皇家气象。二爷一看,从南往北有遛早弯儿的老人,上前去一抱拳:“老哥,您喝早茶了?”“嗳嗳,刚喝完,出来遛个弯儿,活动活动。你早哇?”“我是外乡人,到北京来逛逛,跟您打听打听:东边这片大府是什么府第?”“啊,这是固山多罗贝勒府,本府的皇子晋封雍亲王啦,这是王府。”“噢,怨不得这么高大。谢谢啦。”拱手做别。老英雄一想,事情很不好办,也不知这位名姓,怎么问问哪。二爷信马由缰从西往东进了富贵巷,从府门前过去,来到东头。原来东边有座大庙,这是柏林寺。紧靠王府东边,还有座小一些的府第,门口有不少的瓦木工匠。老英雄凑过来,笑嘻嘻地抱拳:“众位这么早就出工干活啦?”有个三十多岁的,看样子是工头:“老朋友,听你的口音是外乡人吧?”“对对,从山东来。”“唉,这么大年纪,还外出谋生,不过到了北京还好混生活。你要有力气,能和灰和泥的,只要不偷奸耍滑的,每天管饭,两吊工钱。不瞒你说,上边交代得急,几天就要完活,越人手多越好,你看怎么样?”“谢谢您赏饭吃。干什么这样急呀?”“咳,您不知道,给王府教师爷修房接家眷。”“哪位教师爷?”“老朋友,您爱问,我爱说。真是人走时运马走膘,骆驼单走罗锅桥。咱王府有位更头姓童名林,因为有强盗夜入王府,被童头给打跑啦,上人见喜,一步登天,这位更头升任本府教习。这不是吗,让州官送家眷,庄园处派下来修葺这座小府。请童教师居住。”“噢,我这才明白,我还有个朋友,干脆把他也找来帮帮工,挣俩钱可以吗?”“行行。”说完了这个人领活儿去啦。老侠误打误撞把事情都问明白啦,原来五个弟子被更头给打啦。二爷往回下里走。来到府门前,喊了一声:“回事。”从里边走出一个人来,“你找谁呀?”“辛苦,我是童教师的乡亲,来找童教师。”“候着。”下人往里来,正遇见何吉总管,说明此事,童林才把老人家让到屋中。现在一提名姓,使童林一惊。侯二侠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童教师,我的几个孩子无故冒犯王府,被阁下教训一番,您替我管教他们,在下十分感激。打算请您今晚到地坛畅谈,不知童教师肯拨冗前往吗?”海川慨然允诺:“前辈示下,童林敢不如命吗?今晚小子一定前去。”“好,童教师快人快语,老夫钦佩,今晚恭候阁下莅临,告辞了。”说着戴上大草帽往外走,海川直送到大门外,看着老人的后影儿出西阿斯门走了。

海川两眼发直,站在府门外思绪万千,想得很多:自己刚刚当了王府教师,就遇见这么一位四远驰名的老侠,盛名之下,岂有虚士。我打了人家的孩子,人家大人出来了,论经验阅历,无法相比,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话可又说回来啦,师父叫我兴一家武术,如果只能战败碌碌之辈,又怎能跻身武林,立起门户?如果仰仗平生所学,战败侠杰,这叫“搬倒大树有柴烧”,就能鱼跃龙门。倘若不胜,我才三十多岁,来日方长,找恩师再下苦功,也为时不晚。祸到临头须放胆,岂能犹豫。莫若拿这位老侠客当做试金石,看看自己到底有几许本领?想到这里,心中坦然。往回下走,来到自己屋中。

陈升、陈福已经把屋子收拾干净:“教师爷,二总管刚才来啦,说王爷请您哪。”“好吧,我就去。”海川奔客厅,心里琢磨着,王爷一定要问,如果不说实话,有所不妥;要说出实话,王爷身为皇子,他具有唯我独尊的优越感,自己受王爷的赏识,王爷是袒护自己的,反过来,王爷有个多想,“你姓侯的何等样人,敢欺侮我府内教师,你长着几个脑袋?”你说“这是武林会友的老规矩”,我偏不让你有这个规矩”,那不就坏了吗?再说王爷本人好武,如果他知道是位成名的老侠,一定羡慕,非要跟着不可,我也绝对拦不住。家累千金,坐不垂堂啊。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敢请他前往呢?还有,我真的被侯老侠打了,不用说打伤至残,甚或身死,扔我一个跟头,王爷知道都会不舒服,万一他要动用皇家势力,到那时我进退维谷。这要传到绿林人耳朵里,那我童林岂不成了仗势欺人吗?实在有损名誉。干脆不提。

等来到大厅,见王爷行礼落座。“海川,乡亲走了吗?”“走啦。”“噢,海川哪,你这一次荣升教师,你离乡土百十里路,再说家眷一到,乡亲们焉有不知的道理哪。今后类似的事情很多,大不过是谋事、借住、求财,你记住:一律不准推辞,只要能办到的就要办。不用问这是借钱吧?”“爷真是聪明睿智。”“哈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你身上不是有一百银子吗?不够再到庄园处去拿吧。”海川真是万分感激:“这给爷添了不少的麻烦。”

“你错了,今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是希望你有事别瞒我,咱爷俩一齐商议。”二位在一块儿,只不过是谈论武艺,以及海川知道的江湖轶闻,到时吃饭,喝茶。有话即长,无话即短。由于昨晚熬了夜,吃完晚饭王爷休息去了。海川回到自己屋中,拿起双钺的包袱,告诉陈升、李福去到下房睡觉。

海川出府门到西口,往北走几步到了成贤街。两头的胡同口有牌楼,海川迈大步一直往西走。来到安定门西大街,路西有个天泰轩清真饭馆,饭馆门口站着一个伙计。海川走过来一拱手:“大兄弟,我跟你打听一下,地坛在什么地方?”伙计用手一指:“您快走,说话就关城门啦。城后绕过箭楼一直往北不太远,您往东看,里边烟笼雾绕柏树林,周围的大红墙,两边坛门,可能都关着,那就是地坛。爷台,天都黑啦,你上那儿干什么去?”“找个朋友。”伙计一听,这位可能是发呓症,旷野荒郊,连个人家都没有,找谁呀。海川道谢,提着包袱往北,出离安定门,到地坛会二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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