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作了一个很无条理的梦;梦中的人物是岳父及君箴;初醒时觉得那梦境是清清楚楚的,却不觉的又睡了一会。再醒时,却将这梦裂得粉碎,譬如一片很美丽的云彩为狂风所吹散,成了东一块,西一片似的,再也拼不起来。心里因此又填满了不可解的离愁。上午,坐在甲板上写了好几封信,写毕后即寄出,邮费是八个佛郎另十生丁。午餐的冷盆是江豆及“鲚”,这使我非常惊奇。“鲚”是我们的乡味,在上海也有一年以上不曾吃到了,不意乃竟于万里之外的孤舟上复尝得此味,真是有了自从上船吃饭以来所未有的感动。当“鲚”端来时,我还不相信是它,然当银刀把它剖开时,那淡红色的有香而且腴的气味的肉,却把它证实了。加上了一点醋,那味儿真超过一切。我没有吃过那末好的菜!面包因此竟多吃了半块,向来我是吃很少的——啊,这又使我默默的想到家……家了!

晚餐后,见到赤红的滚圆的太阳,慢慢的“下海”了;到了仅剩半个红球时,却“跌落”得很快。太阳落后,西方还有一片红光,在波上映照着,随了它们而动荡,若有若无,至为绚丽诡幻,似较夕阳的本身为尤美。渐渐的红光淡了;波面是一片灰紫色,再上是浓浓的黄色,再上是嫩黄色,再上便是蔚蓝的青天了。渐渐的灰暗的“夜”弥漫了一切,而西天也便藏起了它的最后的金光。

当夕阳将下未下时,我曾照了两个像,不知能不能好。这只有到巴黎后才晓得,因船上没有洗片子的地方。隔了一会,我们把椅子都移到东边;等待着月出。而今天的月,出得特别的迟。直等十时;方见极远的东方,隐约有淡黄的微光,露出几线来。极慢的,极慢的,这黄光成了一个黄色的圆晕;极慢的,极慢的这黄色的圆晕,才由层层包裹着的破云中强挣而出。于是天空顿成了一片的清辉,水面上顿有了一大段的银光。月出得愈高,这“光明”愈是清白可爱。我们的全身又都浴在月光中。三层楼的甲板上,在这时忽奏起简单的舞乐来,隐约由梯口见到几对男女在活溜的转着。他们正在满浸着月光的甲板上跳舞呢!一个Garcon放了一把椅子在梯口,把头等舱与三等舱的通路遮断了。这使我们很不高兴,虽然我们本不想去窥看他们。然而我们也高声的谈着,唱着,只不过少了一个乐队而已。到了我们打了几个欠呵,说声“下去睡吧”时,甲板上的男人女人已经都在做着沉沉的梦,静悄悄的一点人声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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