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船到马赛了。天色还黑着,我已起来整理东西了。酒意还未全消,鼻子也还窒塞着。怕风。然而今天却不能不吹风。近马赛时,浪头颇大;高山耸立,蓝水汹湃,竟不知是已经到马赛。靠岸后,大家都茫然的,有不知所措之感。啊,初旅欧洲,初旅异国,那心脏还会不鼓跃得很急么?那时心境,真似初到上海与北京时的心境。彷徨而且踌躇。然而只好挺直了胸去迎接这些全新的环境与不可知的前面。我们到头等舱取护照,那瘦弱的检察官坐在那里,一个个的唱名去取。对于中国人,比别国人也并不多问,惟取出了一个长形的印章加盖于“允许上岸”印章之后;那长形的印章说:“宣言到法国后,不靠做工的薪水为生活。”啊,这是别国人所没有的!要是我的气愤更高涨了,便要对他说:“不能盖这个印章!如果非盖不可,我便宁可不上岸!”然而我却终于忍受下去了!这是谁之罪呢?我很难过,很难过!

回到甲板上,许多接客的人都向船上挥手,而我们船上的人也向他们挥手。他们是回到祖国了!是被拥抱于亲人的欢情中了!我们睁开了眼要找一个来接我们的人,然而一个也不见。有几个中国人的样子的,在码头上立着,我们见了很喜欢,然而他们却向别的人打着招呼。袁先生和陈女士只在找曾觉之先生。她说,他大约会来接的。然而结果,他们也失望了。只好回到舱中来再说。看见一个个同舟者都提了行李,或叫了脚夫来搬箱子,忙忙碌碌的在梯子间上上下下,而我们倚在梯口,怅然的望着他们走。不意中,一个中国人由梯子上走下来,对我说道:“你是中国人么?有一位陈女士在那里?”我立刻把陈女士介绍给他,同时问道:“你是曾先生么?”不用说,当然是他,于是几个人的心头都如落了一块石,现在是有一个来接的人了。于是曾先生去找脚夫,去找包运行李的人。于是我们的行李,便都交结了他们,一件件运上岸。经过海关时,关员并不开看,仅用黄粉笔写了一个“P”字。这一切都由包运行李的人车去,我们与他约定下午六时在车站见面。于是我们空手走路,觉得轻松得多。雇了一部汽车到大街上去。马赛的街道很热闹。在一家咖啡馆里坐了一会,买了一份伦敦《太晤士报》看,很惊奇的知道:国民军是将近济南了。一个月来,想不到时局变化得这末快。而一个月来与中国隔绝的我们,现在又可略略的得到些国内消息了。托曾君去打了一个电报给高元,邀他明早到车站来接。十一时半,到车站旁边一家饭馆午餐,菜颇好,价仅十法郎。餐后,同坐电车到植物园。一进门,便见悬岩当前,流瀑由岩上挂下,水声潺潺,如万顷松涛之作响。岩边都是苍绿的藤叶,岩下栖着几只水鸟。由岩旁石级上去,是一片平原,高林成排立着,间以绿草的地毡及锦绣似的花坛。几株夹竹桃,独自在墙角站着,枝上满缀了桃红色的花。这不禁使我想起故乡。想起涵芬楼前的夹竹桃林,想起宝兴西里我家天井里几株永不开花的夹竹桃。要不是魏邀我在园中走走,真要沈沈的做着故乡的梦了。啊,法国与中国是如此的相似呀!似乎船所经过的,沿途所见的都是异国之物,如今却是回到祖国了。有桃子,那半青半红的水蜜桃子是多末可爱;有杏子,那黄中透红的甜甜的杏子,又多末可爱,这些都是故乡之物,我所爱之物呀!还有,还有……无意中,由植物园转到前面,却走到了朗香博物院(Musee De Long Chmp),这是在法国第一次参观的博物院。其中所陈列的图画和雕刻,都很使我醉心;有几件是久已闻名与见到他的影片的。我不想自己乃在这里见到他们的原物,乃与画家,雕刻家的作品它自己,面对面的站着,细细的赏鉴他们。我虽不是一位画家,雕刻家,然而也很愉悦着,欣慰着。只可惜东西太多了,纷纷的陈列到眼中来,如初入宝山,不知要取那一件东西好。五时半出园,园中的白孔雀正在开屏。六时,到车站,在车站的食堂中吃了晚餐,很贵,每人要二十佛。包运行李的人开了帐来,也很贵,十二件行李,运费等等,要二百多佛,初到客地,总未免要吃些亏。然而我们也并不嫌他贵,亏了他,才省了我们许多麻烦。这许多行李,叫我们自己运去,不知将如何措手!七时四十八分开车,曾先生因这趟车不能趁到里昂,未同去。车上坐位还好,因为费了五十佛叫一个脚夫先搬轻小的行李,要随身带着的,到车上去,且叫他在看守着。不然,我们可真要没有座位了。比我们先来的几个军官,他们都没有座位呢。我们坐的是三等车,但还适意,一间房子共坐八个人,刚刚好坐,不多也不少,再挤进一个,便要太拥挤了。由马赛到巴黎,要走十二点钟左右,明早九时四十五分可到。车票价一百七十余佛郎,然行李费过重太贵了,我们每人几乎都出到近一百佛郎的过重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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