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云:

女性从来似水,人情近日如丸。《春秋》责备且从宽,莫向长中索短。治世“柏舟”易矢,乱离节操难完。靛缸捞出白齐纨,纵有千金不换。

话说“忠孝节义”四个字,是世上人的美称,个个都喜欢这个名色。只是奸臣口里也说忠,逆子对人也说孝,奸夫何曾不道义,淫妇未尝不讲节,所以真假极是难辨。古云:“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要辨真假,除非把患难来试他一试。

只是这件东西是试不得的,譬如金银铜锡,下炉一试,假的坏了,真的依旧剩还你;这忠孝节义将来一试,假的倒剩还你,真的一试就试杀了。我把忠孝义三件略过一边,单说个节字。

明朝自流寇倡乱,闯贼乘机,以至沧桑鼎革,将近二十年,被掳的妇人车载斗量,不计其数,其间也有矢志不屈,或夺刀自刎、或延颈受诛的,这是最上一乘,千中难得遇一;还有起初勉强失身,过后深思自愧、投河自缢的,也还叫做中上;又有身随异类、心系故乡、寄信还家、劝夫取赎的,虽则腆颜可耻,也还心有可原,没奈何也把她算做中下;最可恨者,是口餍肥甘、身安罗绮、喜唱大调、怕说乡音、甚至有良人千里来赎、对面不认原夫的,这等淫妇,才是最下一流,说来教人腐心切齿。虽曾听见人说,有个仗义将军,当面斩淫妇之头,雪前夫之恨,这样痛快人心的事,究竟只是耳闻,不曾目见。看官,你说未乱之先,多少妇人谈贞说烈,谁知放在这欲火炉中一炼,真假都验出来了。那些假的如今都在,真的半个无存,岂不可惜。我且说个试不杀的活宝,将来做个话柄,虽不可为守节之常,却比那忍辱报仇的还高一等。看官,你们若执了《春秋》责备贤者之法,苛求起来,就不是末世论人的忠厚之道了。

崇祯年间,陕西西安府武功县乡间有个女子,因丈夫姓耿,排行第二,所以人都叫她耿二娘。生来体态端庄、丰姿绰约自不必说,却又聪慧异常,虽然不读一句书,不识一个字,她自有一种性里带来的聪明。任你区处不来的事,遇了她,她自然会见景生情,从人意想不到之处生个妙用出来,布摆将去。做的时节,人都笑她无谓,过后思之,却是至当不易的道理。在娘家做女儿的时节,有个邻舍在河边钓鱼,偶然把钓钩含在口里与人讲话,不觉地吞将下去,钩在喉内。线在手中,要扯出来,怕钩住喉咙;要咽下去,怕刺坏肚肠。哭又哭不得,笑又笑不得,去与医生商议,都说医书上不曾载这一款,哪里会医?那人急了,到处逢人问计。二娘在家听见,对阿兄道:“我有个法儿,你如此如此去替他扯出来。”其兄走到那家道:“有旧珠灯取一盏来。”那人即时取到。其兄将来拆开,把糯米珠一粒一粒穿在线上,往喉咙里面直推,推到推不去处,知道抵着钩了,然后一手往里面勒珠,一手往外面抽线,用力一抽,钩扯直了从珠眼里带将出来,一些皮肉不损,无人不服她好计。

到耿家做媳妇,又有个妯娌从架上拿箱下来取衣服,取了衣服依旧把箱放上架去,不想架太高,箱太重,用力一擎,手骨兜住了肩骨,箱便放上去了,两手朝天,再放不下,略动一动,就要疼死。其夫急得没主意,到处请良医,问三老,总没做理会处。其夫对二娘道:“二娘子,你是极聪明的,替我生个主意。”二娘道:“要手下来不难,只把衣服脱去,教人揉一揉就好了。只是要几个男子立在身边,借他阳气蒸一蒸,筋脉才得和合。只怕她害羞不肯。”其夫道:“只要病好,哪里顾得!”

就把叔伯兄弟都请来周围立住,把她上身衣服脱得精光,用力揉了一会,只不见好。又去问二娘,二娘道:“四肢原是通连的,单揉手骨也没用,须把下身也脱了,再揉一揉腿骨,包你就好。”其夫走去,替她把裙脱了,解到裤带,其妇大叫一声“使不得”,用力一挣,两手不觉朝下,紧紧捏住裤腰。彼时二娘立在窗外,便走进去道:“恭喜手已好了,不消脱罢。”原来起先那些揉四肢、借阳气的话,都是哄她的,料她在人面前决惜廉耻,自然不顾疼痛,一挣之间,手便复旧,这叫做“医者意也”。众人都大笑道:“好计,好计!”从此替她进个徽号,叫做女陈平。但凡村中有疑难的事,就来问计。二娘与二郎,夫妻甚是恩爱,虽然家道贫穷,她惯会做无米之炊,绩麻拈草,尽过得去。忽然流贼反来,东蹂西躏,男要杀戮,女要奸淫,生得丑的,淫欲过了,倒还丢下;略有几分姿色的,就要带去。一日来到武功相近地方,各家妇女都向二娘问计。二娘道:“这是千百年的一劫,岂是人谋算得脱的?”各妇回去,都号啕痛哭,与丈夫永诀。也有寻剃刀的,也有买人言的,带在身边,都说等贼一到,即寻自尽,决不玷污清白之身。耿二郎对妻子道:“我和你死别生离,只在这一刻了。”二娘道:“事到如今,也没奈何。我若被他掳去,决不忍耻偷生,也决不轻身就死。

须尽我生平的力量,竭我胸中的智巧去做了看。若万不能脱身,方才上这条路;倘有一线生机,我决逃回来,与你团聚。贼若一到,你自去逃生,切不可顾恋着我,做了两败俱伤。我若去后,你料想无银取赎,也不必赶来寻我,只在家中死等就是。”

说完,出了几点眼泪,走到床头边摸了几块破布放在袖中;又取十个铜钱,教二郎到生药铺中去买巴豆。二郎道:“要它何用?”二娘道:“你莫管,我自有用处。”二郎走出门,众人都拦住问道:“今正作何料理?”二郎把妻子的话叙述了一遍,又道:“他寻几块破布带在身边,又教我去买巴豆,不知何用?”众人都猜她意思不出。二郎买了巴豆回来,二娘敲去了壳,取rou缝在衣带之中,催二郎远避,自己反梳头匀面,艳妆以待。不多时,流贼的前锋到了。众兵看见二娘,你扯我曳。只见一个流贼走来,标标致致,年纪不上三十来岁,众兵见了,各各走开。二娘知道是个头目,双膝跪下道:“将爷求你收我做了婢妾罢。”那贼头慌忙扶起道:“我掳过多少妇人,不曾见你这般颜色。你若肯随我,我就与你做结发夫妻,岂止婢妾?

只是一件,后面还有大似我的头目来,见你这等标致,他又要夺去,哪里有得到我?”二娘道:“不妨,待我把头发弄蓬松了,面上搽些锅煤,他见了我的丑态,自然不要了。”贼头搂住连拍道:“初见这等有情,后来做夫妻,还不知怎么样疼热?”二娘妆扮完了,大队已到。总头查点各营妇女,二娘掩饰过了。贼头放下心,把二娘锁在一间空房,又往外面掳了四五个来,都是二娘的邻舍,交与二娘道:“这几个做你的丫鬟使婢。”到晚教众妇煮饭烧汤,贼头与二娘吃了晚饭,洗了脚手,二娘欢欢喜喜脱了衣服,先上床睡,贼头见了二娘雪白的肌肤,好像:馋猫遇着肥鼠,饿鹰见了嫩鸡。

自家的衣服也等不得解开,根根衣带都扯断,身子还不曾上肚,那翘然一物已到了穴边,用力一抵,谁想抵着一块破布。贼头道:“这是什么东西?”二娘从从容容道:“不瞒你说,我今日恰好遇着经期,月水来了。”贼头不信,拿起破布一闻,果然烂血腥气。二娘道:“妇人带经行房,定要生玻你若不要我做夫妻,我也禁你不得;你若果有此意,将来还要生儿育女,权且等我两夜。况且眼前替身又多,何必定要把我的性命来取乐。”贼头道:“也说得是,我且去同她们睡。”二娘又搂住道:“我见你这等年少风流,心上爱你不过。只是身不自由。你与她们做完了事,还来与我同睡,皮肉靠一靠也是甘心的。”贼头道:“自然。”他听见二娘这几句肉麻的话,平日官府招不降的心,被她招降了;阎王勾不去的魂,被她勾去了。

勉强爬将过去,心上好不难丢。看官,你说二娘的月经为什么这等来得凑巧?原来这是她初出茅庐的第一计。预先带破布,正是为此。那破布是一向行经用的,所以带血腥气,掩饰过这一夜,就好相机行事了。彼时众妇都睡在地下,贼头放出平日打仗的手段来,一个个交锋对垒过去,一来借众妇权当二娘发泄他一天狂兴,二来要等二娘听见,知道他本事高强。众妇个个欢迎,毫无推阻。预先带的人言、剃刀,只做得个备而不用;到那争锋夺宠的时节,还像恨不得把人言药死几个,剃刀割死几个,让他独自受用,才称心的一般。二娘在床上侧耳听声,看贼头说什么话。只见他雨散云收,歇息一会,喘气定了,就道:“你们可有银子藏在何处么?可有首饰寄在谁家么?”把众妇逐个都问将过去。内中也有答应他有的,也有说没有的,二娘暗中点头道:“是了。”贼头依旧爬上床来,把二娘紧紧搂住,问道:“你丈夫的本事比我何如?”二娘道:“万不及一,不但本事不如,就是容貌也没有你这等标致,性子也没有你这等温存,我如今反因祸而得福了。

只是一件,你这等一个相貌,哪里寻不得一碗饭吃,定要在鞍马上做这等冒险的营生?”贼头道:“我也晓得这不是桩好事,只是如今世上银子难得,我借此掳些金银,够做本钱,就要改邪归正了。”二娘道:“这等,你以前掳的有多少了?”

贼头道:“连金珠首饰算来,也有二千余金。若再掳得这些,有个半万的气候,我就和你去做老员外、财主婆了。”二娘道:“只怕你这些话是骗我的,你若果肯收心,莫说半万,就是一万也还你有。”贼头听见,心上跳了几跳,问道:“如今在哪里?”二娘道:“六耳不传道,今晚众人在此,不好说得,明夜和你商量。”贼头只得勉强捱过一宵,第二日随了总头,又流到一处。预先把众妇安插在别房,好到晚间与二娘说话。

才上床就问道:“那万金在哪里?”二娘道:“你们男子的心肠最易改变,如今说与我做夫妻,只怕银子到了手,又要去寻好似我的做财主婆了。你若果然肯与我白头相守,须要发个誓,我才对你讲。”贼头听见,一个筋斗就翻下床来,对天跪下道:“我后来若有变更,死于万刃之下。”二娘搀起道:“我实对你说,我家公公是个有名财主,死不多年,我丈夫见东反西乱,世事不好,把本钱收起,连首饰酒器共有万金,掘一个地窖埋在土中。你去起来,我和你一世哪里受用得尽?”贼头道:“恐怕被人起去了。”二娘道:“只我夫妻二人知道,我的丈夫昨日又被你们杀了,是我亲眼见的。如今除了我,还有哪个晓得?况又在空野之中,就是神仙也想不到。只是我自己不好去,怕人认得。你把我寄在什么亲眷人家,我对你说了那个所在,你自去起。”

贼头道:“我们做流贼的人,有什么亲眷可以托妻寄子?况且那个所在,生生疏疏,教我从哪里掘起?毕竟与你同去才好。”

二娘道:“若要同行,除非装做叫化夫妻,一路乞丐而去,人才认不出。”贼头道:“如此甚好。既要扮做叫化,这辎重都带不得了,将来寄放何处?”二娘道:“我有个道理,将来捆做一包,到夜间等众人睡静,我和你抬去丢在深水之中,只要记着地方,待起了大窖转来,从此经过,捞了带去就是。”

贼头把她搂住,“心肝乖肉”叫个不了,道她又标致,又聪明,又有情意:“我前世不知做了多少好事,修得这样一个好内助也够得紧了,又得那一主大妻财。”当晚与二娘交颈而睡。料想明日经水自然干净,预先养精蓄锐,好奉承财主婆,这一晚竟不到众妇身边去睡。到第三日,又随总头流到一处。路上恰好遇着一对叫化夫妻,贼头把他衣服剥下,交与二娘道:“这是天赐我们的行头了。”又问二娘道:“经水住了不曾?”二娘道:“住了。”

贼头听见,眉欢眼笑,摩拳擦掌,巴不得到晚,好追欢取乐。

只见二娘到午后,忽然睡倒在床,娇啼婉转,口里不住叫痛。

贼头问她哪里不自在,二娘道:“不知什么缘故,下身生起一个毒来,肿得碗一般大,浑身发寒发热,好不耐烦。”贼头道:“生在那里?”二娘举起纤纤玉指,指着裙带之下。贼头大惊道:“这是我的命门,怎么生得毒起?”就将她罗裙揭起,绣裤扯开,把命门一看,只见:玉肤高耸,紫晕微含。深痕涨作浅痕,无门可入;两片合成一片,有缝难开。好像蒸过三宿的馒头,又似浸过十朝的淡菜。

贼头见了,好不心疼。替她揉了一会,连忙去捉医生,讨药来敷,谁想越敷越肿。哪里晓得这又是二娘的一计?她晓得今夜断饶不过,预先从衣带中取出一粒巴豆,拈出油来,向pin户周围一擦。原来这件东西极是利害的,好好皮肤一经了它,即时臃肿,她在家中曾见人验过,故此买来带在身边。这一晚,贼头搂住二娘同睡,对二娘道:“我狠命熬了两宵,指望今夜和你肆意取乐,谁知又生出意外的事来,叫我怎么熬得过?如今没奈何,只得做个太监行房,摩靠一摩靠罢了。”说完,果然竟去摩靠起来。二娘大叫道:“疼死人,挨不得!”将汗巾隔着手,把他此物一捏。原来二娘防他此着,先把巴豆油染在汗巾上,此时一捏,已捏上此物,不上一刻,烘然发作起来。

贼头道:“好古怪,连我下身也有些发寒发热,难道靠得一靠就过了毒气来不成?”起来点灯,把此物一照,只见肿做个水晶棒槌。从此不消二娘拒他,他自然不敢相近。二娘千方百计,只保全这件名器,不肯假人,其余的朱唇绦舌,嫩乳酥胸,金莲玉指,都视为土木形骸,任他含咂摩捏,只当不知,这是救根本、不救枝叶的权宜之术。

睡到半夜,贼头道:“此时人已睡静,好做事了。”同二娘起来,把日间捆的包裹抬去丢在一条长桥之下。记了桥边的地方,认了岸上的树木,回来把叫化衣服换了,只带几两散碎银子随身,其余的衣服行李尽皆丢下,瞒了众妇,连夜如飞地走。

走到天明,将去贼营三十里,到店中买饭吃。二娘张得贼眼不见,取一粒巴豆拈碎,搅在饭中。贼头吃下去,不上一个时辰,腹中大泻起来。行不上二三里路,到登了十数次东。到夜间爬起爬倒,泻个不祝第二日吃饭,又加上半粒,好笑一个如狼似虎的贼头,只消粒半巴豆,两日工夫,弄得焦黄精瘦,路也走不动,话也说不出,晚间的余事,一发不消说了。贼头心上思量道:“妇人家跟着男子,不过图些枕边的快乐。她前两夜被经水所阻,后两夜被肿毒所误,如今经水住了,肿毒消了,正该把些甜头到她,谁想我又屙起痢来。要勉强奋发,怎奈这件不争气的东西,再也扶它不起。”心上好生过意不去,谁知二娘正为禁止此事。自他得病之后,愈加殷勤,日间扶他走路,夜间搀他上炕,有时爬不及,泻在席上,二娘将手替他揩抹,不露一毫厌恶的光景。贼头流泪道:“我和你虽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我害了这等龌龊的病,你不但不憎嫌,反愈加疼热,我死也报不得你的大恩。”二娘把好话安慰了一番。

第三日行到本家相近地方,隔二三里寻一所古庙住下。吃饭时,又加一粒巴豆。贼头泻倒不能起身,对二娘道:“我如今元气泻尽,死多生少,你若有夫妻之情,去讨些药来救我,不然死在目前了。”二娘道:“我明日就去赎药。”次日天不亮,就以赎药为名,竟走到家里去。耿二郎起来开门,恰好撞着妻子,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哪里喜欢得了?问道:“你用什么计较逃得回来?”二娘把骗他起窖的话大概说了几句。二郎只晓得她骗得脱身,还不知道她原封未动。对二娘道:“既然贼子来在近处,待我去杀了他来。”二娘道:“莫慌,我还有用他的所在。你如今切不可把一人知道,星夜赶到某处桥下,深水之中有一个包裹,内中有二千多金的物事,取了回来,我自有处。”二郎依了妻子的话,寂不通风,如飞赶去。二娘果然到药铺讨了一服参苓白术散,拿到庙中,与贼头吃了,肚泻止了十分之三。将养三四日,只等起来掘窖。二娘道:“要掘土,少不得用把锄头,待我到铁匠店中去买一把来。”又以买锄头为名,走回家去,只见桥下的物事,二郎俱已取回。二娘道:“如今可以下手他了。只是不可急遽,须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不可差了一着。”说完换了衣服,坐在家中,不往庙中去了。

二郎依计而行,拿了一条铁索,约了两个帮手,走到庙中,大喝一声道:“贼奴!你如今走到哪里去?”贼头吓得魂不附体。二郎将铁索锁了,带到一个公众去处,把大锣一敲,高声喊道:“地方邻里,三党六亲,都来看杀流贼!”众人听见,都走拢来。

二郎把贼头捆了,高高吊起,手拿一条大棍,一面打一面问道:“你把我妻子掳去,奸淫得好!”贼头道:“我掳的妇人也多,不知哪一位是你的奶奶?”二郎道:“同你来的耿二娘,就是我的妻子。”贼头道:“她说丈夫眼见杀了,怎么还在?这等看起来,以前的话都是骗我的了。只是一件,我掳便掳她去,同便同她来,却与她一些相干也没有,老爷不要错打了人。”二郎道:“利嘴贼奴,你同她睡了十来夜,还说没有相干,哪一个听你?”擎起棍子又打。贼头道:“内中有个缘故,容我细招。”二郎道:“我没有耳朵听你。”众人道:“便等他招了再打也不迟。”二郎放下棍子,众人寂然无声,都听他说。贼头道:“我起初见她生得标致,要把她做妻子,十分爱惜她。头一晚同她睡,见她腰下夹了一块破布,说经水来了,那一晚我与别的妇人同睡,不曾舍得动她。第二晚又熬了一夜。到第三晚,正要和她睡,不想她要紧去处生起一个毒来,又动不得。第四晚来到路上,她的肿毒才消,我的痢疾病又发了,一日一夜泻上几百次,走路说话的精神都没有,哪里还有气力做那桩事?自从出营直泻到如今,虽然同行同宿,其实水米无交。老爷若不信时,只去问你家奶奶就是。”众人中有几个伶俐的道:“是了是了,怪道那一日你道她带破布、买巴豆,我说要它何用,原来为此。这等看来,果然不曾受他淫污了。”内中也有妻子被掳的,又问他道:“这等,前日掳去的妇人,可还有几个守节的么?”贼头道:“除了这一个,再要半个也没有,内中还有带人言、剃刀的,也拚不得死,都同我睡了。”问的人听见,知道妻子被淫,不好说出,气得面如土色。二郎提了棍子,从头打起,贼头喊道:“老爷,我有二千多两银子送与老爷,饶了我的命罢。”众人道:“银子在哪里?”贼头道:“在某处桥下,请去捞来就是。”二郎道:“那都是你掳掠来的,我不要这等不义之财,只与万民除害!”起先那些问话的人,都恨这贼头不过,齐声道:“还是为民除害的是!”

不消二郎动手,你一拳,我一棒,不上一刻工夫,呜呼哀哉尚飨了。还有几个害贪嗔病的,想着那二千两银子,瞒了众人,星夜赶去掏摸,费尽心机,只做得个水中捞月。

看官,你说二娘的这些计较奇也不奇,巧也不巧?自从出门,直到回家,那许多妙计,且不要说,只是末后一着,何等神妙!她若要把他弄死在路上,只消多费几粒巴豆,有何难哉。她偏要留他送到家中,借他的口,表明自己的心迹,所以为奇。

假如把他弄死,自己一人回来,说我不曾失身于流贼,莫说众人不信,就是自己的丈夫,也只说她是撇清的话,哪见有靛青缸里捞得一匹白布出来的?如今奖语出在仇人之口,人人信为实录,这才叫做女陈平。陈平的奇计只得六出,她倒有七出。后来人把她七件事编做口号云:一出奇,出门破布当封皮;二出奇,馒头肿毒不须医;三出奇,纯阳变做水晶糙;四出奇,一粒神丹泻倒脾;五出奇,万金谎骗出重围;六出奇,藏金水底得便宜;七出奇,梁上仇人口是碑。

【评】

从来守节之妇,俱是女中圣人。誓死不屈的,乃圣之清者也;忍辱报仇的,乃圣之任者也。耿二娘这一种,乃圣之和者也。不但叫做女陈平,还可称为雌下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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