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道亲亲

有商一朝,大半兄终弟及,前人所谓「商道亲亲」,诚哉其亲亲也!中有兄弟二人同登帝位者,更有兄弟三人及四人同登帝位者,更亘古所未有也。兄弟二人有五。外丙、仲壬,皆成汤子也。沃丁、太庚,皆太甲子也。祖辛、沃甲,皆祖乙子也。祖庚、祖甲,皆武丁子也。廪辛、庚丁,皆祖甲子也。兄弟三人有二。仲丁、外壬、河亶甲,皆太戊子也。小甲、雍己、太戊,皆太庚子也。兄弟四人有一,阳甲、盘庚、小辛、小乙,皆南庚子也。厥后宋宣公舍其子与夷,而立其弟穆公,尚能守其家法。

东周帝王享国之久

《无逸》一篇,历叙古帝王享国之久,似帝王享国以愈久而德愈隆矣,其实亦不然。周昭王、平王享国皆五十一年,敬王享国四十四年,显王享国四十八年,赧王享国五十九年,较之《无逸》所举之数,不为少矣,然皆无救于颠覆败亡,何也?昭王更年至百岁,三代以下帝王所稀有,若非祭公谋父作诗以止王心,则周室覆亡之祸,不待幽厉矣。

编辑不如撰述

朱梅崖《答林育万书》云:「承谕欲作《经史通考》,奇功美志,令人钦羡,但事体浩大,又虞挂漏。窃谓先生天资高妙,才识绝人,正不必于故纸堆中作生活。何如破去依附,自得圣贤之意?立法立言,无不可者。近世人束书不观,故豪杰之士,多以博览相尚,要诸古人,正不尚此。陈彭年、夏竦、高若讷,皆博极羣书,于今曾无一字之传,亦何为哉!」云云。声木谨案:湘乡曾文正公国藩复何廉昉太守栻书云:「尝以为四部之书,浩如烟海,而其中自为之书,有源之水,不过数十部耳。经则《十三经》是已,史则《廿四史》暨《通鉴》是已,子则《五子》暨《管》、《晏》、《韩非》、《淮南》、《吕览》等十余种是已,集则《汉魏六朝百三家》之外,唐宋以来,廿余家而已。此外入子集部书,皆赝作也,皆剿袭也。」云云。钱塘袁简斋明府枚,亦以考证家为述,诗文家为作。两义相较,优劣自见,皆以研究诗文为易传。诗文又以昌黎所云「惟古于词必己出」为职,质言之,即周栎园侍郎亮工所谓诗文莫妙于杜撰。朱梅崖见之,深以为然,自恨其文求为杜撰而不工。亦即曾文正公言为文须自我作古,《六经》皆陈言,不足依傍,况他书哉!李汉序昌黎遗书,亦曰约其旨,则曰教人自为而已。辞必己出,所以自为也。

周振业论诗语

周振业字右序,号意庭,吴江人。其论诗专主法律,尝手批《高青邱集》,于承接照应处,分晰如牛毛。虽作者之意,未必尽然,一经绳尺,觉无意于法者,其法无不具。深惜所批《青邱集》湮没不传,而其论则甚卓。诗文须有法律,如工人之有弓尺规矩,不可一日离开。若缅规错矩者,自谓可以破除法律,试问法律终能废乎!

方孝孺逊志斋集刊本

明之方孝孺,死于燕王棣靖难之役,身遭磔死,夷及十族,其忠魂义魄,堪与日月争光,龙逢、比干争烈,震耀万世,自不待言矣。惟诗文实非所长,所撰《逊志斋集》廿四卷、《附录》一卷,固无人诵而习之者。然后人重其忠烈,几于无人不知有方孝孺,无家不藏有《逊志斋集》,忠孝何尝负于人哉!孝孺诗文,当时虽遭成祖禁锢,至宣德后,即稍传于世。天顺癸未,临海赵洪初刊本,仅二百六十七首,是为蜀本。成化庚子,黄文毅孔昭、谢文肃铎搜辑,厘为三十卷,《拾遗》十卷、《附录》一卷,是为邑本。正德庚辰,顾璘守台州,并为廿四卷、《附录》一卷,是为郡本。嘉靖辛酉,王可大守台州,据上三本,复加删补,是为四刻。万历壬子,江南刊本。崇祯辛巳,宁海令张绍谦刊本。康熙戊寅,宁海令俞化鹏刊本。同治癸酉,宁海令孙憙复复据俞本重刊。永乐距近时仅五六百年,以无一人诵习之集而已八易板,其为人所重视如此。集以人重,岂非忠烈之效哉!

王士祯七古平仄论

益都赵秋谷宫赞执信,撰《谈龙录》一卷、《声调谱》一卷,历诋新城王文简公士祯。宫赞谓古诗不拘平仄,拗体律诗亦不拘平仄,而别有一定之平仄,不可更移。尝求其法于王文简公,文简公密不肯语,乃以古诗、唐诗互相钩稽而得之。因着《声调谱》,备载其说。自此书出,天下翕然宗之无异词。自来言诗者,无有见及于此,即知之,亦未必肯倾筐倒箧,尽告于人。宫赞以此法公之天下,洵属开示涂辙,明指户牖,为后人作指南车。自此以后,诗之法律始谨严,知声调者,可与言诗,不知声调者,不可与言诗,有益于诗学甚伟。乾隆戊申六月,王文简公族孙镜沚允熙,刊有《王文简公七古平仄论》一卷,后有镜沚允熙自跋云:「先堂太高叔祖文简公以诗名海内,七言古体,尤直接杜、韩、苏三家之传。晚岁里居,常与子侄言:『七古抑扬抗坠之妙如近体,有一定平仄,非但别律句已也。会者不必工,不会者殊不足以为诗。』子侄中间有学此体者,公丹铅明悉,不烦言而已无余蕴,非竟作谱,谱亦无庸作也。乃外人得之以成家者,反谓公吝而不传,抑过矣。熙录公七古平仄之论,公之于世,又录公所自为诗以证之,俾知出乎律即入乎古者之说之为甚误也。允熙谨识。」云云。声木谨案:镜沚允熙此跋,颇为王文简公文过。至谓「外人得之以成家者,反谓公吝而不传」,窃恐未必然也。《七古平仄论》虽有刊本,流传颇罕,未见他家著录,故录允熙之跋于此。

王韬事迹

光绪年间,上海有号天南遯叟王韬字紫铨者,主持申报馆笔政,以报馆为护符,倡言无忌,人多震惊其名而不知其底蕴者。诸暨余铁山□□重耀《铁山文稿》中,有《记天南遯叟逸事》一篇,颇为详尽确实,予节录其语于此:「天南遯叟即长洲诸生王畹,素跅弛,负俗累,益落魄。尝受洪逆千金,上书洪秀全,言规取中原、摧破燕京之计。又上书李秀成,陈攻取上海之策,隐为洪逆大谋主。同治二年,李文忠公鸿章复苏州,幕客有与王畹有旧者,得王畹致李秀成书,毁之以灭迹。三年,曾忠襄公国荃复金陵,又得王畹致洪秀全书,檄苏抚丁雨生中丞日昌擒之。中丞纵之至香港,复为之缓颊。王畹旋上书曾文正公,先陈为洪逆、李逆画策之非,继谢其许以不问之恩。畹遂更名韬,佯狂沪市,出入花丛,好事者居然推为风雅宗主。后于光绪□□年,死于上海。」此事陈子壮明府其元《庸闲斋笔记》亦载之,不如此详。长洲有徐□□茂才□□当时与王畹相识,凡畹所为,茂才亦深知之,并亲见其谢曾文正公一书。予闻之于其族子徐蛰叟广文师,所言皆确实不诬,故参酌余氏原本,而汇记之于此。

永乐大典四部

《永乐大典》原委,据《四库提要》所载甚详,因摘录于此:「明永乐元年七月奉勅编,二年十一月奏进,赐名《文献大成》,初编为解缙等一百四十七人。既而以所编未备,复命姚广孝等二千一百六十九人重编,于五年十一月奏进,改赐名《永乐大典》。并命复写一部锓木,以七年十月讫工,卒以工费浩繁而罢。后移贮北京宏义阁,当时名文楼。嘉靖四十一年,选礼部儒士程道南等一百人,重录正副两本,高拱、张居正校理,于隆庆初年告成。其正本贮文渊阁,副本贮皇史宬,仍归永乐原本与写本于南京、后经张李之乱,南京两本与皇史宬副本并毁。不知何时。又以文渊阁所藏正本移贮翰林院库,原编二万二千八百七十七卷、目录六十卷,已残阙二千四百廿二卷。」据缪筱珊太史荃孙《艺风堂文集》所载,太史到翰林院时,已只存三百余本,复为同院诸公盗出,陆续售去。其盗书之法:早间入院,带一包袱,包一绵马褂,约如《永乐大典》两本大小。晚间出院,将马褂穿于身上,偷《永乐大典》两本,仍包入包袱内,如早间带来样式。典守者见其早挟一包入,晚复挟一包出,大小如一,不虞其将马褂加穿于身,偷去《永乐大典》两本,包于包袱内而出。久之,《永乐大典》三百余本,又扫地无余。太史并谓:每次偷书,以两本为最合式,恰如绵马褂一件大小,多则为人所易觉。其偷书之法,真极精巧刻毒,不谓竟于翰林院诸公行之。我朝养士数百年,末流乃竟如此!无怪宣统辛亥,殉国难者,屈指可数,廉耻道丧,礼教沦胥久矣。阶之厉者,实夫己氏引用一班鹰犬所致也。

桐城文学丛书目录

予自幼即好读桐城文学家文集,当时先文庄公远碧楼藏书中有数种,予悉为取出,置于几案,复于各家诗文集及笔记、诗话、县志等书中采掇。其中师友所及,实芸芸总总,百余年不绝。信乎冯梦华中丞煦所云:姚氏之说,信足以鼓舞天下,洵不诬也。予力为搜求,其中有至难得者,拟编刊《桐城文学丛书》五十八种。其坊间有通行本,及不难购得者,不在此例。已列其书目于《续补汇刻书目》中,兹复钞附于后,聊以志毕生心血所聚,且书之以为息壤,意在必为刊行也。《山木居士文集》十二卷、《外集》二卷、附《鲁宾之文钞》一卷、《鲁习之文钞》一卷、《周易读本》十二卷,鲁九皋撰。 《抑快轩文集乙编》四十九卷、《丙编》十六卷、《丁编》九卷、《李习之文读》十卷,高澍然撰。 《震川文集补编》八卷、《余编》八卷,明归有光撰。 《望溪文集续补遗》一卷,孙葆田编。 《望溪文集再续补遗》四卷,声木编。 《依归草》十卷、《二刻》二卷,张符骧撰。 《悔生文集》八卷、《诗集》六卷,王灼撰。 《厚畬初稿》四卷,鲁鸿撰。 《怡亭文集》廿卷,张绅撰。 《思复堂文存》一卷、《诗存》一卷,姚景衡撰。 《损斋文集》二卷,陈善撰。 《韩斋文稿》四卷,孔宪彝撰。 《适适斋文集》二卷、《别集》一卷,冯志沂撰。 《龙壁山房文集》八卷,王拯撰。 《七经纪闻》四卷、《附》一卷,管同撰。 《文翼》三卷,吴铤撰。 《张廉卿尺牍》一卷,张裕钊撰。 《柏枧山房尺牍》一卷,梅曾亮撰。 《私艾斋文集》六卷,吴育撰。 《休复居文集》六卷、《附》一卷、《诗集》六卷,毛岳生撰。 《寄鸿堂文集》四卷,李宗传撰。 《钦斋文》二卷,苏惇元撰。 《可久处斋文集》八卷,马树华撰。 《甚德堂文集》四卷,吴贤湘撰。 《阴静夫遗文》二卷,阴承方撰。 《援鹑堂文集》六卷,姚范撰。 《味经山馆文钞》四卷、《文续钞》三卷、《戴氏先德传》二卷、《书传疑纂》八卷,戴钧衡撰。 《绿猗轩文钞》二卷,舒焘撰。 《秋声馆文集》二卷,欧阳勋撰。 《丹棱文钞》四卷,蒋彤撰。 《袖海楼文录》六卷,黄汝成撰。 《端虚勉一居遗文》三卷,张成孙撰。 《松溪文集》一卷,汪汝为撰。 《云在文稿》一卷,杨绍文撰。 《问亭文钞》六卷,张鹄撰。 《奉萱草堂文集》二卷、《文续集》一卷,单为鏓撰。 《小岘山人文集》六卷、《续文集》一卷、《补编》一卷,秦瀛撰。 《诗经集传拾遗》二卷,吴德旋撰。 《隐拙斋文集》六卷、《附》一卷,沈廷芳撰。 《月沧文集》六卷、《诗集》二卷、《年谱》一卷,吕璜撰。 《半岩庐遗集》二卷,邵懿辰撰。 《校经草庐文集》一卷,顾曾撰。 《惜抱轩归文评点》一卷,姚鼐撰。 《嘉树山房归文评点》一卷,张士元撰。 《韩文论述》十二卷,沈誾编。 《韩子文钞》十卷,林明伦编。 《史记别钞》二卷,吴敏树编。 《静远堂集》三卷,陈寿熊撰。 《明文偶钞》一卷、《国朝文偶钞》一卷,程崟编。 《史席闲话》一卷,鞠濂撰。 《史记七篇读法》二卷,王又朴编。 以上五十八种,专指已购得者记之。若以宽闲之岁月,陆续再购得数十种,增入原编之中,或析出另为后编,是岂特予之大幸,亦天为斯文衍一之传。近世提倡刻金石文书、《说文》书、佛书者颇不乏人,独无人议及流传桐城文学书,岂天之将丧斯文也欤,则非予所敢知矣。

宋王应麟通鉴答问

宋王伯厚尚书应麟撰《通鉴答问》五卷,附于《玉海》后,名曰《答问》,实系史论一种。惜所论始于周武烈王,终于汉元帝。计其全书,当有数十卷,堪与胡寅《读史管见》、王夫之《读通鉴论》卷数相埒。自宋以来,只有此数,其遗佚已久矣。大抵是书作于宋亡以后,故持论务为严刻,实有激使然。如胡寅作于南宋之初,目击自命为贤士大夫者仕于金,仕于刘豫,仕于张邦昌,实繁有徒,腆然不以为怪,不知廉耻为何事,名教扫地尽矣。寅目击心伤,不便明言,托于论史,以抒积懑。应麟与夫之史论,亦皆主于严刻,同是此时此事,痛哭而言之。非作于礼乐休明,世际承平,故为此高论,人人责以周孔也。《四库全书提要》斥之,原为承平之时,而言当务为宽和,不主严刻,亦不为无见。若纪文达公昀生当南、北宋及明之末造,胡寅等之史论,当铸金呼佛事之矣。

论翁方纲诗

国朝诸儒,能言而不能行者,莫如大兴翁苏斋学士方纲。学士侈言理学,研究宋五子书,乃至跪求差使,见于《啸亭杂录》,以妾为妻,并已死二妾亦扶正,见于《翁氏家事略记》。平生尤喜言诗,手录古今评注杜诗者三十余家,至三十三遍之多,可谓勤矣。又推阐赵秋谷宫赞执信《声调谱》之说,撰《小石帆亭著录》六卷,以畅厥旨,其法益密。易王文简公论诗主神韵之说,为肌理二字,亦可备一说,皆于诗学有裨。独至其所自作之诗,极与所言相反。其诗实阴以国朝汉[学]家考证之文为法,尤与俞正燮《癸巳类稿》、《癸巳存稿》相似,每诗无不入以考证。虽一事一物,亦必穷源溯流,旁搜曲证,以多为贵,渺不知其命意所在。而爬罗梳剔,诘曲聱牙,似诗非诗,似文非文,似注疏非注疏,似类典非类典。袁简斋明府论诗,有「错把钞书当说诗」之语,论者谓其为学士而发,确为不谬。百余年来,(俞)[翁]氏之集,名虽行世,试问何人取而诵读则效?聊供插架之用。《复初斋诗集》流传益罕,欲供插架而未能,岂非不行于世之明验乎。文章乃千古之公物,公是公非,自有定评,决非一二人以私意所能扰乱也。

徐云路事迹

徐云路字企万,号懒云,昆山人,明太仆卿应聘八世孙。性至孝,母吴氏有肝厥病,疾作危甚,云路默祷于天,刲臂肉和药以进,疾遂愈,延寿十余年而殁。云路以明经需次广文,道光甲申卒,年六十八岁。咸丰初旌孝子,事迹入昆新两县志《孝友传》。云路少为诸生,有文誉,诗宗晚唐,填词出入两宋,为古文疏落简峭。尝卖田作秋闱旅费,舟夜泊燕子矶,朗诵所作卖田诗。邻舟闻之,问何人,云路亦出询,乃知钱塘袁枚也。亟具衣冠,执弟子礼,请受业,论诗良久而别。吴中盛诗社,云路馆吴门久,时与唱和。手辑邑人诗成集,题曰《玉辉篇》。道光末,张潜之、潘道根所刊《昆山诗存》多本之。青浦王昶致政归,撰《湖海诗传》,引云路相参证。善画梅,苍劲秀逸,人争宝之。撰有《云海楼文集》□卷、《瀹雪山房诗钞》□卷、《延秋馆词》□卷、《集腋草》□卷、《玉辉编》□卷、《昆山诗选》□卷。云路诗宗晚唐,于温李为尤近。永福黄莘田明府任时与唱和,盛称其诗。《秋江诗集》六卷,虽有王元麟、陈应魁两注本,于云路事迹多未详,盖由未见昆新两县志书,无由考证。声木因取县志中所载,录之于此,亦补注及读明府诗集者所不废也。

董皇后行状

世祖章皇帝御制《董皇后行状》,龙阳易实甫观察顺鼎刊入《琴志楼丛书》中,有云:「因叹朕伉俪之缘,殊为不偶。前废后容止足称佳丽,亦极巧慧,乃处心弗端,且嫉刻太甚。今后秉心淳朴,顾又乏长才。洎得后才德兼备,足毗内政,谐朕志,顺治拾有柒年捌月壬寅崩。」云云。声木谨案:董皇后即草野相传以为董小宛者,实则为满洲内大臣鄂刚毅侯节硕之女,见于御制行状甚明。夫以帝王之尊,开国之初,而伉俪之间,自叹不偶如此,人生伉俪之乐,真不易得。世只知得科第及高官厚禄,以为须祖功宗德,前世修来。不知得娇妻美妾,比之高官厚禄,更属不易。设非前世修来,三生有幸,天地鬼神,恐未必能使之消受此福也。

论崔华诗

崔华字不雕,太仓人,顺治庚子举人,工诗画,撰有《樱桃轩集》□卷。王文简公称其诗清异出尘,吴梅村祭酒目为古塘一鹤,倾倒可谓至矣。其诗集无传,名氏亦不见他人撰述,何耶?王豫编辑《江苏诗征》,录其诗九首,入卷廿二。独于王文简公《渔洋诗话》所举之「一寺千松内,飞泉屋上行。欹樯(夜)[坐]清昼,薄冷出苹间」,「溪水碧于前渡日,桃花红似去年时」等诗,一字不录,仅录《居易录》所举之「丹枫江冷人初去,黄叶声多酒不辞」一诗,何耶?岂以王文简公评隲未公,伊之选诗另具手眼,能判别泾渭,直驾乎新城而上之,是真不可解矣。

十余世秀才四家

粤西蒋霞舫京兆达,为先文庄公咸丰庚申恩科会试房师,师生谊笃,常为先文庄公书扇,下钤一印,文曰「蒋氏第十八世秀才」。后其子以明经候选教谕,先文庄公任川督时,仍岁寄羔币,以奉师母,时通函讯,是又一世秀才矣。长乐梁茝邻中丞章巨《归田琐记》,自述自明迄国朝十五世秀才,纪文达公昀任闽省学政时,特赠一扁,文曰「书香世业」。常熟冯己苍□□□家亦九世秀才,至冯修字念修号东村,矢志读书,愿青其衿,以足十世之数。顾困于童子试,四十年不克竟其志,赍恨以终,士林悲之。香山黄香石中翰培芳门联云:「三百年里第,十八世书香。」其屋仍为明黄文裕公故居,亦十八世秀才。夫士食旧德,至十余世之久,真我朝之盛事,而海内复寥寥数家,何其难也!

曾国藩预属墓志铭于吴敏树

湘乡曾文正公国藩,功在社稷,名垂国史,本无待于立神道碑,当时其家人请刘霞轩中丞蓉撰文。未及作,中丞又卒,检其遗箧,仅有铭词,乃请郭筠仙侍郎嵩焘补作序文,复请李文忠公鸿章撰墓志铭。李文忠公久不亲文事,实为□□□□□代撰,见于□□□□□中。而不知当日曾文正公因吴南屏广文敏树客于两江节署,曾从容为言:「吾一旦不幸,志铭当以属子。」云云。是其生时,曾以是属望吴南屏广文。此乃一时言论,恐其家人亦未必知之,故改属他人,果知之,不必故违是命也。巴陵杜仲丹孝廉贵墀撰《巴陵人物志》十五卷,备载其语于吴广文传中,想此语闻之于广文,信不虚也。

明竟陵公安撰述

明末诗文派别,至公安、竟陵,可谓妖妄变幻极矣。亡国之音,固宜如此,时当末造,非人力所能挽回。世多不知其名氏、撰述,爰记之于下,以昭后世之戒。公安三袁,一庶子宗道,即士瑜,撰《海蠡编》二卷。一吏部郎中中道,撰述无传。一吏部郎中宏道。独宏道撰述甚富,撰有《触政》一卷、《瓶花斋杂录》一卷、《袁中郎集》四十卷、《明文隽》八卷。竟陵为锺惺、谭友夏,俱天门人。锺惺撰《诗经图史合考》廿卷、《毛诗解》□卷、《五经纂注》五卷、《史怀》十七卷、《合刊五家言》□卷。谭元春撰《岳归堂集》十卷、《谭友夏合集》廿三卷、《谭子诗归》十卷。复与锺惺合编《诗归》五十一卷、《明诗归》十卷、《补遗》一卷。锺惺复编《名媛诗归》三十六卷、《周文归》廿卷、《宋文归》廿卷、《评点左传》廿卷。虽皆收入《四库存目》,《提要》极为诋斥,不遗余力,论者谓其言非过也。

神农陵诗句

神农陵寝相传其土可以治病,故袁简斋明府诗云:「一抔能治膏肓病,九死难医嫉妬心。」下句可谓慨乎其言之矣。

陆耀遹画墁剩稿

陆邵文征君耀遹撰《画墁剩稿》八卷,本属居幕府时,代府主之作,征君在日,戒后人勿刊。光绪四年三月,其第五孙彦颀刺史佑勤任兴国州知州时,惧其久而散佚,又以征君有遗言,弗能决。杜仲丹孝廉贵墀适居州幕,力劝之刊行,非征君意也。征君代人之作,不欲以己尸其名,尚存古人让善之遗意。

余诚格等调缺原委

宣统三年,鄂藩余寿平中丞诚格升任陕西巡抚,鄂督瑞莘儒制府澄为之奏请,言「诚格有父,路远不能迎养,请就近量移,庶可忠孝兼尽。」奉旨与湘抚杨俊卿中丞文鼎对调。先是鄂督陈筱石制府夔龙调任川督,制府妻许夫人禧身字□□,乃已故军机大臣□□尚书许恭慎公庚身之从堂妹,惮于路远,不愿随往,亦有人为之上闻,奉旨调任直督。王道不外乎人情,此等举措无关宏旨,犹有康乾年间君臣如家人遗意。许夫人禧身,以一妇人而改恩命,尤我朝所未有也。

何绍基识人

道州何子贞太史绍基书名满海内,而其知人之明,尤敻绝千古。尝谓桐城方柏堂明府宗诚曰:「余自楚至皖,行数千里,所见好官三人:黄州府知府徐太守丰玉、鄱阳县知县沈明府衍庆、祁门县知县唐明府治。」其后粤匪之乱,徐、沈阵亡,唐亦殉难。其语见《柏堂集次编》。

孙家振小说

孙家振字玉声,□□人,号漱石生,化名警梦痴仙,近代之小说家,撰《海上繁华梦初集》六卷、《续集》六卷、《后集》八卷,笑林报馆附刊本,又有翻刊小字本。宣统辛亥以后,复撰《续繁华梦初集》六卷、《二集》六卷、《三集》八卷。此书虽系章回小说,而用意深远,中庽劝惩之旨,且报应昭彰,尤至为痛切,予尝戏目之为戒嫖戒赌,戒结交匪友教科书。人家子弟于十五六岁之时,文义粗通,正喜看各种小说,可以此书命之细阅。苟得中材,熟阅此书,未有不憬然自悟者,决不至故入迷涂矣。尚有阳湖李国嘉,字伯元,化名南亭亭长,撰有《官场现形记》五编,每编六卷,笔意浅显,并无污秽之语,亦可供茶余酒后之一助。予素不喜阅小说,故知之者甚少,细阅此二书,决无他虞也。

吴敬梓事迹

吴敬梓字敏轩,一字文木,全椒人,诸生。袭祖父业,有二万余金。与文士往还,饮酒歌呼,穷日夜不辍,不数年,赀产荡尽。冬夜苦寒,邀同好五六人,绕城堞行数十里,谓之暖足。撰《文木山房集》□卷、《诗说》□卷、《儒林外史》五十卷。他集不传,此书独风行一时,世人多见之好之。其中描摹文士情态,嬉笑怒骂,如铸鼎象物,颇为小说界开一新面目。惟其书本五十回,为五十卷,不知何人割裂茂才《文木山房集》中语,襞积增为五回。后有茂才从兄青然先生檠女孙之女夫上元金和一跋,称五十五回,为五十五卷,是每回可为一卷矣。程鱼门太史晋芳《勉行堂文集》中有《文木先生传》,谓生平交友,莫贫于敏轩,其橐中笔砚都无云云。负才如是,家产如是,而一寒至此,毫不以为意,真世间所罕有者。

春秋等书目

「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其意一也」,孟子已言之矣。然后世以「春秋」名书者甚多,如《虞氏春秋》、《吕氏春秋》,汉赵煜《吴越春秋》十卷,晋习凿齿《魏晋春秋》□卷,魏崔鸿《十六国春秋》一百卷,宋尹洙《五代春秋》□卷,明荀廷诏《蜀国春秋》,我朝列为禁书,明崔铣《文苑春秋》四卷,姚士粦《后梁春秋》二卷,查继佐《鲁春秋》一卷,《适园丛书》本。以「梼杌」名书者,只有宋张唐英《蜀梼杌》二卷。以「乘」名书者,明有周嘉冑《香乘》廿八卷,许奉恩《里乘》十卷。岂以《春秋》为圣人笔削,因以名书,犹得希圣之意也欤。

夹坝等讹称

西域人以刧盗为夹坝,见纪文达公《姑妄听之》自注。声木谨案:夹坝即刧盗之讹,非以刧盗为夹坝也。四川人以强盗为帽壳,实即暴客之讹,亦非以强盗为帽壳也。张文襄公之洞督学四川,撰《輶轩语》一卷,中有属武生不可与帽顶来往之语。川人本云帽壳,张文襄公以其名不雅驯,易为帽顶,失之远矣。

胡林翼批牍中语

益阳胡文忠公林翼遗集中,批牍之语,有「儒雅雍容,逢人便问魏三兄之概」云云。光绪丁未,予在山东,王古愚孝廉振垚告予云:「人言胡文忠公此批,乃戏用《阅微草堂笔记》中故事,从无有知其出处者。」予为之检查原书,见《姑妄听之》卷四奴子傅显事。「魏三兄」亦即奴子魏藻,见本条自注。持以示之,孝廉大喜。

桐城阳湖两派

长乐谢枚如□□章铤《赌棋山庄文集》中《抑快轩遗文稿跋》中有云:「近日古文有桐城派,有常州派,李申耆盖常州派中之铮铮者。」声木谨案:张文襄公之洞督学四川时,编《书目答问》四卷,中有桐城派、阳湖派等名目。王益吾祭酒先谦、孙佩南京卿葆田、马通伯主政其昶皆不谓然,后儒亦多谓桐城、阳湖同源异流,并无自立一派之意。说详予撰《桐城文学渊源考》卷五张皋文太史惠言条下。当时司编辑者,实为江阴缪筱珊太史荃孙,力主是说。据谢氏所言,当时确有桐城、常州两派之说,不尽凿空。太史为常州人,更推波助澜,以张其军尔。

杨岘论文语

归安杨见山太守岘《迟鸿轩诗续弃》自序云:「诗文者,读书之末技也,然非千气万力,深入阃奥,不可以鸣作家。同辈中,诗如郑子尹之宏肆,莫子偲之苍老,高陶堂之研炼,文如徐懿甫之峻洁,方存之之整暇,施均甫之爽健,余皆畏避之不遑,无他,专壹与不专壹之判也。」云云。声木谨案:太守所撰《迟鸿轩文弃》□卷,《文续弃》□卷、《诗弃》□卷、《诗续弃》□卷,古文篇幅甚狭,有意烹炼,蹊径未化,尚未成家,不能与作者争衡,自评之言良允。至于评品诸家诗文,甚为的当,知非无意于诗文者。惟其知之深,所以知其为之之难如此,非真读书人,不能道其只字也。

阮大铖咏怀堂集

阮大铖误国庸臣,人不足道,然卒殉南都之难,较之背主求荣者,犹为有别。撰有《燕子笺》□种曲,风行宇内,几于家置一编。其诗尤才华富丽,风骨高骞,洵能倾倒一时,实足与钱牧斋、吴梅村、龚芝麓江左三家相颉颃。徒以摧折太早,又列名阉籍,以致撰述湮没不彰。所撰《咏怀堂诗集》四卷、《外集甲部》一卷、《乙部》一卷,为崇祯乙亥冬月自刊本。诗前有眷弟叶灿序十九页,推崇备至,又有门人邝露序三页,目录廿七页,后有大铖自序五页。卷端题「石巢阮大铖集之着,南海邝露公露校」。《外集》前有自序五页,目录十九页。《甲》、《乙》部卷端均题云「衲子德浩、宗白校」。刊本亦甚工,确为明末刊本。孔雀有毒,不掩文章,就诗论诗,亦明季一大家也。其刊本极为罕见,故详记之于此。

论施闰章

宣城施愚山侍读闰章学问文章,海内尊为山斗久矣,核以曾孙念曾所编年谱,遗议颇多,兹略举之。崇祯九年,已补博士弟子,名隶县庠。顺治二年,我朝定鼎后,复补博士弟子员。顺治七年,寄沈耕岩先生札云:「章自忝乡荐,即违素心。」顺治三年冬,李宜人来归。顺治十一年九月,梅宜人卒于家,有悼亡诗四首。顺治十四年,以覃恩赠父刑部公奉政大夫、山东提学道按察司佥事,母马安人、胡安人并赠宜人,妻梅安人赠宜人,继妻李安人赠宜人。梅宜人未卒,李宜人来侍,不能曰「来归」,与梅宜人来归同文。此犹可曰出于曾孙念曾之意,非侍读本意。覃恩封继妻为宜人,是分明以妾为妻,岂君子所为乎!已入明学籍,复入国朝学籍,自以「违素心」为言,不知果何违乎素心。果忠于明乎?抑忠于国朝乎?可谓进退失据矣。

论纪昀撰述

纪文达公昀学问浩博,奉勅编纂《四库全书提要》及《简明目录》,允宜家置一编,奉为大经大法,自不待言矣。惟所撰《纪文达公遗集》□□卷,究为荣世之书,非传世之作,插架者不能不备,究无人诵而习之也。其《镜烟堂十种》,乃评品诗文各书,在文达公虽能另出手眼,判别泾渭,亦无关于宏旨。其《姑妄听之》自序有云:「三十以前,讲考证之学,所坐之处,典籍环绕如獭祭。三十以后,以文章与天下相驰骤,抽黄对白,恒彻夜构思。五十以后,领修秘籍,复折而讲考证。」云云。据公自序,公亦非不留意于文字者,且研求二十年,不为不久,卒不能与文士争短长。以公之高才博学,竟不能合考据、文章而为一,与之翼者两其足。此乃天限,非人力所能强求也明矣。

论编辑不易

鄢陵苏菊村广文源生编《中州文征》,其师钱衎石给谏仪吉为之代阅栎园、柳下、山蔚数家之作,广文因此悟选文之旨,自记于《记过斋文稿》中。可见选诗文亦不易,未可率尔为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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