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和纯用对话组成的叙述文相似而实不同。二者都只有对话,是它们的相似处。但戏剧用对话来表达一个故事,这故事或则头绪很繁多,或则进展极曲折;而寻常用对话组成的叙述文,不过是几个人的一场会谈,在某一个中心意义上见得有记录下来的价值而已:这是它们的不同处。

更有一点不同处:纯用对话组成的叙述文,其目的和他种文章一样,无非供人阅读;而剧本却不单供人阅读,尤其重要的,在供演员登台表演。因此,写剧本比较写叙述文需要更多方面的注意。许多对话该使演员在怎样的环境中间说出,用怎样的神情、姿态说出,才可以收到最大的效果:这是写剧本时必须考虑的。作者把考虑的结果也写入剧本里头,于是在对话以外,又有了记录舞台布景以及人物的神态、动作等等的文字。这种文字是给布景员和演员看的,在剧本中只居于“注脚”的地位,而剧本的主题总之是对话;所以我们不妨说,剧本的组成完全用着对话。

我们要知道,纯用对话来编成戏剧,而对话又同现实生活中间一样,发言吐语,毫无不合情理之处,这是从西洋现代剧的写实一派开始的。这种编剧方法传到了我国,我国也就有人写这样的剧本了。若从所有的剧本看起来,写法并不完全如此。如有一些剧本,往往有一个人物的独白,把所见的景物、所想的心事、所感的情绪说上一大套。在现实生活中间是决没有这样的事情的,既不是神经病患者,怎么会唠唠叨叨向虚空说话呢?然而作者认为戏剧究竟是戏剧,虽然不合情理,却也无妨。这和写实一派,不能断定说谁优谁劣,因为戏剧的优劣并不在这上边判别;只能说另是一种写法罢了。

我们旧有的戏剧大都是歌剧:有道白的部分,又有歌唱的部分。这也和现实生活不相一致,在现实生活中间,决没有按照着乐谱说话的,还有歌唱的部分并不完全是对话或者独白。如皮簧戏《空城计》中司马懿唱:“坐在马上传将令:大小三军听分明。”昆剧《长生殿·埋玉》中唐明皇唱:“无语沉吟。呵呀!意如乱麻。”这两个例子中,“大小三军听分明”和“呵呀”固然是对话;而“坐在马上传将令”表明司马懿的动作,“无语沉吟”“意如乱麻”表明唐明皇的神态与心绪,按照现代剧写实一派的手法,这些只能作为“注脚”罢了,但在我国的歌剧中,也不妨编成唱句由剧中人物唱出来。这种体裁上的特异处,也是看戏的或是读剧本的所应了解的。

再说我国旧有的戏剧,一出中可以有许多场面。各个场面所表演的事情,在时间上不一定连续,在空间上不一定一致。前一场面的事情发生在前几天,在甲地点,而后一场面的事情却发生后几天,在乙地点:这样的例子很多。但是现代剧写实一派就不一样。它每一幕只表现在某一段时间以内发生在某一地点的事情。时间不可割断;地点不可变改。假如一幕戏剧可演一点钟,那就是剧中人物连续地作一点钟的对话;假如舞台被认为某人家的一间屋子,那无论剧中人物上场下场多少回,总之只能在这一间屋子里活动。有了这样的限制,又得纯用对话,表达出头绪很繁多、进展极曲折的故事来,使观者觉得入情入理,发生深切的感动,这当然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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