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少嘗讀書,而性且蒙固,不達術數之藝,不好章句之學。所纂通典,實采群言,徵諸人事,將施有政。夫理道之先在乎行教化,教化之本在乎足衣食。易稱聚人曰財。洪範八政,一曰食,二曰貨。管子曰:「倉廩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夫子曰:「既富而教。」斯之謂矣。夫行教化在乎設職官,設職官在乎審官才,審官才在乎精選舉,制禮以端其俗,立樂以和其心,此先哲王致治之大方也。故職官設然後興禮樂焉,教化隳然後用刑罰焉,列州郡俾分領焉,置邊防遏戎敵焉。是以食貨為之首,十二卷。選舉次之,六卷。職官又次之,二十二卷。禮又次之,百卷。樂又次之,七卷。刑又次之,大刑用甲兵,十五卷。其次五刑,八卷。州郡又次之,十四卷。邊防末之。十六卷。或覽之者庶知篇第之旨也。本初纂錄,止於天寶之末,其有要須議論者,亦便及以後之事。

  食貨

  第一、田制上  第二、田制下 水利田 屯田  第三、鄉黨土斷、版籍並附  第四、賦稅上  第五、賦稅中  第六、賦稅下  第七、歷代盛衰戶口 丁中  第八、錢幣上  第九、錢幣下  第十、漕運 鹽鐵  第十一、鬻爵 榷酤 算緡 雜稅 平準均輸附  第十二、輕重

  食貨一

  田制上唐 周 秦 漢 後漢 晉 宋 後魏

  穀者,人之司命也;地者,穀之所生也;人者,君之所治也。有其穀則國用備,辨其地則人食足,察其人則徭役均。知此三者,謂之治政。夫地載而不棄也,一著而不遷也,安固而不動,則莫不生殖。聖人因之設井邑,列比閭,使察黎民之數,賦役之制,昭然可見也。自秦孝公用商鞅計,乃隳經界,立阡陌。雖獲一時之利,而兼并踰僭興矣。降秦以後,阡陌既弊,又為隱覈,隱覈在乎權宜,權宜憑乎簿書。簿書既廣,必藉眾功,藉眾功則政由群吏,政由群吏則人無所信矣。夫行不信之法,委政於眾多之胥,欲紀人事之眾寡,明地利之多少,雖申商督刑,撓首總算,亦不可得而詳矣。不變斯道而求理者,未之有也。夫春秋之義,諸侯不得專封,大夫不得專地。若使豪人占田過制,富等公侯,是專封也;賣買由己,是專地也。欲無流冗,不亦難乎!

  陶唐以前,法制簡略,不可得而詳也。及堯遭洪水,天下分絕,使禹平水土,別九州,其分別疆理所在,具州郡篇。冀州,厥土惟白壤,無塊曰壤。厥田惟中中。田第五。兗州,厥土黑墳,色黑而墳起。厥田惟中下。第六。青州,厥土白墳,厥田惟上下。第三。徐州,厥土赤埴墳,土黏曰埴。厥田惟上中。第二。揚州,厥土惟塗泥,地泉濕。厥田惟下下。第九。荊州,厥土惟塗泥,厥田惟下中。第八。荊河豫州,厥土惟壤,下土墳壚,高者壤,下者壚。壚,疏也。厥田惟中上。第四。梁州,厥土青黎,色青黑,沃壤也。厥田惟下上。第七。雍州,厥土惟黃壤,厥田惟上上。第一。九州之地,定墾者九百一十萬八千二十頃。虞夏殷三代凡千餘載,其閒定墾,書冊不存,無以詳焉。

  周文王在岐,今扶風郡岐山縣。用平土之法,以為治人之道,地著為本,地著謂安土。故建司馬法:「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十為通,通十為成,成十為終,終十為同,同方百里,同十為封,封十為畿,畿方千里。故丘有戎馬一匹,牛三頭,甸有戎馬四匹,兵車一乘,牛十二頭,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一同百里,提封萬井,戎馬四百匹,車百乘,此卿大夫釆地之大者,是謂百乘之家。一封三百六十六里,提封十萬井,定出賦六萬四千井,戎馬四千匹,車千乘,此諸侯之大者,謂之千乘之國。天子之畿內,方千里,提封百萬井,定出賦六十四萬井,戎馬四萬匹,兵車萬乘,戎卒七十二萬人,故曰萬乘之主。」小司徒之職,「乃均土地以稽其人民,而周知其數。上地家七人,可任也者家三人。中地家六人,可任也者二家五人。下地家五人,可任也者家二人。鄭玄曰:「均、平也。周猶遍也。一家男女七人以上,則授之以上地,所養者眾也。男女五人以下,則授之以下地,所養者寡也。正以七人、六人、五人為率者,有夫有婦,然後為家,自二人以至于十為九等,七、六、五者為其中。可任,謂丁強任力役之事者,出老者一人,其餘男女強弱相半,其大數。」乃經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以任地事而令貢賦,凡稅斂之事。」此謂造都鄙也。釆地制井田,異於鄉遂,重立國,小司徒為經之。立其五溝五塗之界,其制似井之字,因取名焉。謂隰皋之地,九夫為牧,二牧而當一井。今造都鄙,授民田,有不易,有一易,有再易,通率二而當一,是之謂井牧。昔夏少康在虞,思有田一成,有眾一旅。一旅之眾而田一成,則井牧之法,先古然矣。九夫為井者,方一里,九夫所治之田也。四井為邑,方二里;四邑為丘,方四里;四丘為甸,甸方八里;旁加一里,則方十里,為一成。積百井九百夫,其中六十四井五百七十六夫出田稅,三十六井三百二十四夫治洫。四甸為縣,方二十里,四縣為都,方四十里;四都方八十里,旁加十里,乃得方百里,為一同也。積萬井九萬夫,其四千九十六井三萬六千八百六十四夫出田稅,二千三百四井二萬七百三十六夫治洫,三千六百井三萬二千四百夫治澮,井田之法,備於一同。今止於都者,釆地食者,皆四之一。其制三等,百里之國凡四都,一都之田稅入於王。五十里之國凡四縣,一縣之田稅入於王。二十五里之國凡四甸,一甸之田稅入於王。地事謂農牧衡虞也,貢謂九穀山澤之材也,賦謂出車徒給徭役也。任土之法,以物地事,授地職,而待其政令。任土者,任其力勢所能生育,且以制貢賦也。物,物色之,以知其所宜之事而授農牧衡虞,使職之。以廛里任國中之地,以場圃任園地,以宅田、士田、賈田任近郊之地,以官田、牛田、賞田、牧田任遠郊之地,以公邑之田任甸地,以家邑之田任稍地,以小都之田任縣地,以大都之田任疆地。謂廛里者,若今云邑居里矣。廛,民居之區域也。里,居也。圃樹果蓏之屬,季秋於中為場。樊圃謂之園。宅田者,致仕之家所受之田也。士相見禮曰:「宅者在邦,則曰市井之臣;在野,則曰草茅之臣。」士讀為仕,仕者亦受田,所謂圭田也。孟子曰:「自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畝。」賈田,在市賈人其家所受田也。官田,庶人在官者其家所受田也。牛田,牧田,畜牧者之家所受田也。賞田者,賞賜之田。公邑謂六遂餘地,天子使大夫治之,自此以外皆然。家邑,大夫之釆地;小都,卿之釆地;大都,公之釆地,王子弟所食邑也。疆五百里,王畿界也。皆言任者,地之形實不方平如圖,受田邑者遠近不得盡如制,其所生育職貢,取正於是耳。民受田,上田夫百畝,中田夫二百畝,下田夫三百畝。歲耕種者為不易上田,休一歲者為一易中田,休二歲者為再易下田,三歲更耕之,自爰其處。爰,於也。更謂三歲即改與別家佃,以均厚薄。農民戶人已受田,其家眾男為餘夫,亦以口受田如比。比,例也。必寐反。士工商家受田,五口乃當農夫一人。口二十畝。此謂平土可以為法者也。若山林藪澤原陵淳鹵之地,淳,盡也,澤鹵之田不生穀。各以肥磽多少為差。磽,磽确,謂瘠薄之田。民年二十受田,六十歸田。七十以上,上所養也;十歲以下,上所長也;十一以上,上所強也。勉強勸之,令習事。

  孟子曰:「夫仁政必自經界始。經界不正,井地不均,穀祿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經界。經界既正,分田制祿可坐而定也。」

  秦孝公任商鞅,鞅以三晉地狹人貧,三晉,韓趙魏三卿,今河東道之地。秦地廣人寡,故草不盡墾,地利不盡出。於是誘三晉之人,利其田宅,復三代無知兵事,而務本於內,而使秦人應敵於外。故廢井田,制阡陌,任其所耕,不限多少。孝公十二年之制。數年之閒,國富兵強,天下無敵。

  漢孝文時,民近戰國,皆多背本趨末。賈誼說上曰:「古之治天下,至孅至悉,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遊食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本,農桑也。末,工商也。言人已棄農而務工商矣,其食米粟者又甚眾也。殘謂傷害。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幾,近也。公私之積,猶可哀痛。言年載已多,而無儲積。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十萬之眾,國胡以餽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今敺人而歸之農,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伎遊食之民轉而緣南畝,言皆趨農作。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帝感誼言,始開籍田,躬耕以勸百姓。

  詔曰:「夫度田非益寡,而計民未加益,度謂量計。以口量地,其於古猶有餘,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無乃百姓之從事於末以害農者蕃,蕃,多也。為酒醪以靡穀者多,靡,散也。靡讀曰縻。六畜之食焉者眾與?細大之義,吾未能得其中。竹仲反。其與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議之,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遠思,無有所隱也。」

  晁錯復說上曰:「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飢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食讀曰嗣。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禹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亡捐瘠者,捐,謂人饑相棄捐也。瘠,瘦病也。言無相棄捐而瘦病者。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為一,土地人民之眾不避湯、禹,加以亡天災數年之水旱,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餘力,生穀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也,遊食之民未盡歸農也。民貧則姦邪生,貧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農,不農則不地著,不地著則離鄉輕家。民如鳥獸,雖有高城深池,嚴法重刑,猶不能禁也。夫寒之於衣,不待輕暖;苟禦風霜,不求靡麗。飢之於食,不待甘旨;旨,美也。飢寒至身,不顧廉恥。夫腹飢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父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民於農桑,薄賦斂,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服,事也。其能耕者不過百畝,百畝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穫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閒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弔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復被水旱之災,急政暴賦,賦斂不時,朝令而暮改。當具有者半價而賣,本直千錢者,價得五百。亡者取倍稱之息,取一償二為倍稱。稱,舉也。今俗所謂舉錢。於是有賣田宅、鬻子孫以償責者矣。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已矣。欲民務農,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為賞罰。」帝從之。其後務敦農本,倉廩充實。

  孝景元年,制曰:「閒者歲比不登,民多乏食,夭絕天年,朕甚痛之。郡國或磽陿,無所農桑繫畜;或地饒廣,薦草莽,草稠曰薦,草深曰莽。水泉利,而不得徙。其議民欲徙寬大地者,聽之。」後元三年,詔曰:「農,天下之本也。黃金珠玉,飢不可食,寒不可衣,以為幣用,不識其終始。閒歲或不登,意為末者眾,農民寡也。其令郡國務勸農桑,益種樹,可得衣食物。」

  孝武外事四夷,內興功利,役費並興,而民去本。董仲舒說上曰:「春秋它穀不書,至於麥禾不成,則書之,以此見聖人於五穀最重麥與禾也。今關中俗不好種麥,是歲失春秋之所重,而損生民之具也。願陛下幸詔大司農,使關中民益種宿麥,令毋後時。」宿麥,謂苗經冬。仲舒又說上曰:「秦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賣買,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漢興,循而未改。古井田法雖難卒音猝行,宜少近古,限民名田,以贍不足,名田,占田也。各為立限,不使富者過制,則貧弱之家可足也。塞并兼之路,然後可善治也。」竟不能用。

  元狩三年,遣謁者勸有水災郡種宿麥,舉吏人能假貸貧人者以名聞。及末年,帝悔征伐之事,乃封丞相田千秋為富民侯。下詔曰:「方今之務,在於力農。」以趙過為搜粟都尉。過能為代田,一畝三甽,甽,壟也,音工犬反,字或作畎。歲代處,故曰代田,代,易也。古法也。后稷始甽田,以二耜為耦,併兩耜而耕。廣尺深尺曰甽,長終畝。一畝三甽,一夫三百甽,而播種於甽中。播,布也。種謂穀子。苗生葉以上,稍耨隴草,耨,鉏也。因隤其土以附苗根。隤謂下之。音頹。故其詩曰:「或芸或籽,黍稷儗儗。」音擬。小雅甫田之詩。儗儗,盛貌。籽音子。芸,除草也。籽,附根也。言苗稍壯,每耨輒附根,比必寐反盛暑,隴盡而根深,能風與旱,能讀曰耐。故儗儗而盛也。其耕耘下種田器,皆有便巧。率十二夫為田一井一屋,故畝五頃,九夫為井,三夫為屋。夫百畝,於古為十二頃。古百步為畝,漢時二百四十步為畝,古千二百畝,則得今五頃也。用耦犁,二牛三人,一歲之收常過縵田畝一斛以上,縵田,謂不甽者。音莫幹反。善者倍之。善為甽者,又過縵田二斛以上。過使教田太常、三輔,太常主諸陵,有民,故亦課田種。大農置工巧奴與從事,為作田器。二千石遣令長、三老、力田及里父老善田者受田器,學耕種養苗狀。為法意狀。民或苦少牛,無以趨澤,趨讀曰趣,及也。澤,雨之潤澤。故平都令光教過以人輓音晚犁。輓,引也。史失光姓。過奏光以為丞,教民相與庸輓犁。庸,功也,言換功共作也。義與傭賃同。率多人者田日三十畝,少者十三畝,以故田多墾闢。過試以離宮卒田其宮壖而緣反地,離宮,別處之宮,非天子所常居也。壖,餘也。宮壖地,謂外垣之內,內垣之外也。諸緣河壖地,廟垣壖地,其義皆同。守離宮卒,閑而無事,因令於壖地為田。課得穀皆多其旁田畝一斛以上。令命家田三輔公田。令,使也。命者,教也。令離宮卒教其家田公田也。又教邊郡及居延城。居延,張掖縣也。時有甲卒也。是後邊城、河東、弘農、三輔、太常民皆便代田,用力少而得穀多。至孝昭時,流民稍還,田野墾闢,頗有畜積。

  孝宣地節三年,詔曰:「郡國宮館,勿復修治。流民還歸者,假公田,貸種食。」種,五穀種。

  孝元初元元年,以三輔、太常、郡國公田及苑可省者振業貧民,江海陂湖園池屬少府者以假貧民,勿租賦。建昭五年,詔曰:「方春農桑興,百姓戮力自盡之時也。故是月勞農勸桑,無使後時。今不良之吏,覆按小罪,徵召證按,興不急之事,以妨百姓,使失一時之作,亡終歲之功,公卿其明察申敕之。」

  孝成帝之時,張禹占鄭白之渠四百餘頃,他人兼并者類此,而人彌困。陽朔四年正月,詔曰:「夫洪範八政,以食為首,斯誠家給刑錯之本也。先帝劭農,薄其租稅,寵其強力,令與孝弟同科。閒者,民彌惰怠,鄉本者少,趨末者眾,將何以矯之?方東作時,其令二千石勉勸農桑,出入阡陌,致勞來之。書不云乎,『服田力嗇,乃亦有秋』。其勗之哉!」

  孝哀即位,師丹輔政,建言:「古之聖王莫不設井田,然後治乃可平。孝文皇帝承亡周亂秦兵革之後,天下空虛,故務勸農桑,帥以節儉,民始充實,未有并兼之害,故不為民田及奴婢為限。今累世承平,豪富吏民訾數鉅萬,而貧弱逾困。蓋君子為政,貴因循而重改作,所以有改者,將以救急也。亦未可詳,宜略為限。」天子下其議。丞相孔光、大司空何武奏請:「諸侯王、列侯皆得名田國中。列侯在長安,公主名田縣道,及關內侯、吏民名田皆毋過三十頃。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關內侯、吏民三十人。期盡三年,犯者沒入官。」時田宅奴婢賈為減賤,丁、傅用事,董賢隆貴,皆不便也。詔書且須後,須,待也。遂寢不行。孝平元始元年,置大司農部丞十三人,人部一州,勸農桑。二年,定墾田八百二十七萬五百三十頃。蓋紀漢盛時之數。據元始二年戶一千二百二十三萬三千,每戶合得田六十七畝百四十六步有奇。

  王莽篡位,下令曰:「古者設井田,則國給人富而頌聲作。此唐虞之道,三代所遵行也。秦為無道,壞聖制,廢井田,是以兼并起,貪鄙生,強者規田以千數,弱者曾無立錐之居。」於是「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屬』,皆不得買賣。其男口不盈八而田過一井者,分餘田與九族鄰里鄉黨。故無田今當受田者,如制度。敢有非井田聖制、無法惑眾者,投諸四裔」。於是農商失業,食貨俱廢,百姓涕泣於市道。坐賣買田宅奴婢,自諸侯卿大夫至於庶人,抵罪者不可勝數。經二年餘,中郎區博諫曰:「井田雖聖王法,其廢已久。周道既衰,而人不從。秦順人心,改之可以獲大利,故滅廬井而置阡陌,遂王諸夏,訖今海內未厭其弊。今欲違人心,追復千載絕跡,雖堯舜復生,而無百年之漸,不能行也。」莽知人愁,乃以許賣。其後百姓日以凋弊。

  後漢之初,百姓虛耗,率土遺黎,十纔一二。光武建武十五年,詔下州郡檢覆墾田頃畝及戶口年紀。河南尹張伋及諸郡守十餘人,坐度田不實下獄死。順帝建康元年,定墾田六百八十九萬六千二百七十一頃五十六畝九十四步。據建康元年戶九百九十四萬六千九百九十,每戶合得田七十畝有奇。

  荀悅論曰:「昔文帝十三年六月,詔除人田租。且古者十一而稅,以為天下之中正。今漢人田,或百一而稅,可謂鮮矣。然豪富強人占田逾多,其賦太半,官收百一之稅,而人輸豪強太半之賦。官家之惠,優於三代,豪強之暴,酷於亡秦,是以惠不下通,而威福分於豪人也。今不正其本,而務除租稅,適足以資富強也。孝武皇帝時董仲舒嘗言,宜限人占田。至哀帝時,乃限人占田不得過三十頃,雖有其制,卒難施行。然三十頃又不平矣,且夫井田之制,不宜於人眾之時,田廣人寡,苟為可也。然欲廢之於寡,立之於眾,土地布列在豪強,卒而革之,並有怨心,則生紛亂,制度難行。由是觀之,若高祖初定天下,光武中興之後,人眾稀少,立之易矣。既未悉備井田之法,宜以口數占田為之立限。人得耕種,不得賣買,以贍貧弱,以防兼并,且為制度張本,不亦宜乎!雖古今異制,損益隨時,然紀綱大略,其致一也。」

  崔寔政論曰:「昔聖人分口耕耦地,各相副適,使人飢飽不變,勞逸齊均。富者不足僭差,貧者無所企慕。始暴秦隳壞法度,制人之財,既無綱紀,而乃尊獎并兼之人。烏氏以牧豎致財,寵比諸侯;寡婦清以攻丹殖業,禮以國賓。於是巧猾之萌,遂肆其意。上家累巨億之貲,斥地侔封君之土,行苞苴以亂執政,養劍客以威黔首。專殺不辜,號無市死之子。生死之奉,多擬人主。故下戶踦嶇,無所跱足,乃父子低首,奴事富人,躬帥妻孥,為之服役。故富者席餘而日熾,貧者躡短而歲踧,歷代為虜,猶不贍於衣食,生有終身之勤,死有暴骨之憂,歲小不登,流離溝壑,嫁妻賣子。其所以傷心腐藏、失生人之樂者,蓋不可勝陳。故古有移人通財,以贍蒸黎。今青、徐、兗、冀,後漢青州,今北海、濟南、淄川、東萊、東牟、高密、平原等郡地。徐州,今東海、琅邪、彭城、臨淮、廣陵等郡地。兗州,今陳留、靈昌、濮陽、東平、濟陽、濟陰、魯等郡地。冀州,今魏郡、鄴郡、鉅鹿、清河、常山、趙郡、博陵、信都、景城等郡地。人稠土狹,不足相供。而三輔左右及涼、幽州,內附近郡,涼州,今安定、彭原之北、天水、隴西並其地。幽州,今上谷、范陽之北,東至遼東並其地。皆土曠人稀,厥田宜稼,悉不墾發。小人之情,安土重遷,寧就飢餒,無適樂土之慮。故人之為言瞑也,謂瞑瞑無所知。猶群羊聚畜,須主者牧養處置,置之茂草,則肥澤繁息,置之磽鹵,則零丁耗減。是以景帝六年,下詔郡國,令人得去磽狹,就寬肥。至武帝,遂徙關東貧人於隴西、北地、西河、上郡、會稽,隴西,今隴西、天水、金城、會寧、安鄉等郡地。北地,今安定、彭原、安化、平原、靈武、五原等郡地。西河,今銀川、新秦、西河、昌化等郡地。上郡,今延安、咸寧、洛交、中部等郡地。會稽,今浙江東晉陵郡以東,直至信安、永嘉郡地。凡七十二萬五千口。後加徙猾吏於關內。今宜復遵故事,徙貧人不能自業者於寬地,此亦開草闢土,振人之術也。」

  仲長統昌言曰:「遠州縣界至數千,而諸夏有十畝共桑之迫。遠州有曠野不發之田,代俗安土有死無去。君長不使,誰能自往緣邊之地。亦可因罪徙人,便以守禦。」

  晉武帝泰始八年,司徒石苞奏:「州郡農桑未有殿最之制,宜增掾屬令史,有所循行。」帝從之。苞既明勸課,百姓安之。平吳之後,有司奏:「王公以國為家,京城不宜復有田宅。今未暇作諸國邸,當使城中有往來之處,近郊有芻稿之田。今可限之,國王公侯,京城得有宅一處。近郊田,大國十五頃,次國十頃,小國七頃。城內無宅城外有者,皆聽留之。」男子一人占田七十畝,女子三十畝。其丁男課田五十畝,丁女二十畝,次丁男半之,女則不課。其官第一品五十頃,每品減五頃以為差,第九品十頃。而又各以品之高卑蔭其親屬,多者及九族,少者三代。宗室、國賓、先賢之後士人子孫亦如之。而又得蔭人以為衣食客及佃客,量其官品以為差降。自西晉則有蔭客之制,至東晉其數更加,具賦稅上篇。

  宋孝武帝大明初,羊希為尚書左丞。時揚州刺史西陽王子尚上言:「山湖之禁,雖有舊科,人俗相因,替而不奉,熂許氣反山封水,保為家利。自頃以來,頹弛日甚。富強者兼嶺而占,貧弱者薪蘇無託。至漁採之地,亦又如茲。斯實害理之深弊。請損益舊條,更申恒制。」有司檢壬辰詔書:「擅占山澤,強盜律論,贓一丈以上皆棄市。」希以「壬辰之制,其禁嚴刻,事既難遵,理與時弛。而占山封水,漸染復滋,更相因仍,便成先業,一朝頓去,易致怨嗟。今更刊革,立制五條。凡是山澤,先恒熂爈力居反。種養竹木雜果為林仍,及陂湖江海魚梁鰌鮆七由反,即移反。場恒加工修作者,聽不追奪。官品第一、第二品,聽占山三頃。第三、第四品,二頃五十畝。第五、第六品,二頃。第七、第八品,一頃五十畝。第九品及百姓,一頃。皆依定格,條上貲簿。若先已占山,不得更占。先占闕少,依限占足。若非前條舊業,一不得禁。有犯者,水土一尺以上,並計贓,依常盜律論。除晉咸康二年壬辰之科」。從之。

  時山陰縣人多田少,孔靈符表請徙無貲之家於餘姚、鄮、莫侯反銀音三縣界,墾起湖田。餘姚,今會稽郡縣。鄮、鄞則今餘姚郡地。帝令公卿博議,咸曰:「夫訓農修政,有國所同。土著之人,習翫日久,如京師無田,不聞徙居他縣。尋山陰豪族富室,頃畝不少,貧者肆力,非為無處。又緣湖居人,魚鴨為業,小人習始既難,勸之未易。遠廢之疇,方翦荊棘,率課窮乏,其事彌難,資徙粗立,徐行無晚。」帝違眾議,徙人並成良業。

  後魏明帝永興中,頻有水旱。神瑞二年,又不熟,於是分簡尤貧者就食山東。敕有司勸課田農曰:「前志有之,人生在勤,勤則不匱。凡庶人不畜者祭無牲,不耕者祭無盛,不樹者死無槨,不蠶者衣無帛,不績者喪無縗。教行三農,生殖九穀。」自是人皆力勤,歲數豐穰,畜牧滋息。

  景穆帝初為太子監國,曾令有司課畿內之人,使無牛家以人牛力相貿,墾殖鋤耨。其有牛家與無牛家一人種田二十畝,償以耘鋤功七畝,如是為差。至與老小無牛家種田七畝,老小者償以鋤功二畝。皆以五口下貧家為率。各列家別口數、所種頃畝,明立簿目。所種者於地首標題姓名,以辨播殖之功。

  孝文太和元年三月,詔曰:「去年牛疫,死傷太半,今東作既興,人須肄業。有牛者加勤於常歲,無牛者倍傭於餘年。一夫制理四十畝,中男二十畝。無令人有餘力,地有遺利。」時李安世上疏曰:「臣聞量地畫野,經國大式,邑地相參,致理之本。井稅之興,其來日久,田萊之數,制之以限。蓋欲使土不曠功,人罔遊力。雄擅之家,不獨膏腴之美;單陋之夫,亦有頃畝之分。竊見州郡之人,或因年儉流移,棄賣田宅,漂居異鄉,事涉數代。三長既立,始返舊墟,廬井荒涼,桑榆改植。事已歷遠,易生假冒,彊宗豪族,肆其侵淩,遠認魏晉之家,近引親舊之驗。年載稍久,鄉老所惑,群證雖多,莫可取據。各附親知,互有長短,兩證徒具,聽者猶疑,爭訟遷延,連紀不判。良疇委而不開,柔桑枯而不採,欲令家豐歲儲,人給資用,其可得乎!愚謂今雖桑井難復,宜更均量,審其徑術,令分藝有準,力業相稱。細人獲資生之利,豪右靡餘地之盈。無私之澤,乃播均於兆庶,如阜如山,可有積於比戶矣。又所爭之田,宜限年斷,事久難明,悉屬今主。然後虛詐之人,絕於覬覦,守分之士,免於淩奪。」帝深納之,均田之制起於此矣。

  九年,下詔均給天下人田:諸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畝,不栽樹者謂之露田。婦人二十畝,奴婢依良。丁牛一頭受田三十畝,限四牛。所授之田率倍之,三易之田再倍之,以供耕休及還受之盈縮。人年及課則受田,老免及身沒則還田,奴婢、牛隨有無以還受。諸桑田不在還受之限,但通入倍田分。於分雖盈,沒則還田,不得以充露田之數,不足者以露田充倍。諸初受田者,男夫一人給田二十畝,課蒔餘,種桑五十樹,棗五株,榆三根。非桑之土,夫給一畝,依法課蒔榆、棗。奴各依良。限三年種畢,不畢,奪其不畢之地。於桑榆地分雜蒔餘果及多種桑榆者不禁。諸應還之田,不得種桑榆棗果,種者以違令論,地入還分。諸桑田皆為代業,身終不還,恒從見口。有盈者無受無還,不足者受種如法。盈者得賣其盈,不足者得買所不足。不得賣其分,亦不得買過所足。諸麻布之土,男夫及課,別給麻田十畝,婦人五畝,奴婢依良,皆從還受之法。諸有舉戶老小殘疾無受田者,年十一以上及疾者,各授以半夫田。年踰七十者不還所受。寡婦守志者,雖免課亦授婦田。諸還受人田,恒以正月。若始受田而身亡及賣買奴婢、牛者,皆至明年正月乃得還受。諸土廣人稀之處,隨力所及,官借人種蒔。後有來居者,依法封授。諸地狹之處,有進丁受田而不樂遷者,則以其家桑田為正田分,又不足不給倍田,又不足家內人別減分。無桑之鄉,準此為法。樂遷者聽逐空荒,不限異州他郡,唯不聽避勞就逸。其地足之處,不得無故而移。諸人有新居者,三口給地一畝,以為居室,奴婢五口給一畝。男女十五以上,因其地分,口課種菜五分畝之一。諸一人之分,正從正,倍從倍,不得隔越他畔。進丁受田者,恒從所近。若同時俱受,先貧後富。再倍之田,放此為法。諸遠流配謫無子孫及戶絕者,墟宅、桑榆盡為公田,以供授受。授受之次,給其所親,未給之閒,亦借其所親。諸宰人之官,各隨近給公田:刺史十五頃,太守十頃,治中、別駕各八頃,縣令、郡丞六頃。更代相付。賣者坐如律。職分田起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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