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改制托古考(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惟义所在。”斯言也,何为而发哉?大人莫若孔子,其为孔子改制六经言耶?慈母之养子也,托之鬼神古昔以耸善戒恶;圣人爱民如子,其智岂不若慈母乎?子思曰“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欲征信莫如先王。传曰:“可与立,未可与权。”《易》曰:“《巽》以行权。”权者知轻重之谓。拨乱救民,硁硁必信,义孰重轻?巽辞托先王,俾民信从,以行权救患。孔子乎,将为硁硁必信之小人乎?抑为唯义所在之大人乎?况寓言尤诸子之俗哉。)

子曰:“吾作《孝经》,以素王无爵禄之赏,斧钺之诛,故称明王之道。”曾子避席复坐。子曰:“居,吾语女,顺孙以避灾祸,与先王以托权”。(《孝经纬钩命诀》)

(孔子改制托古大义,全见于此。一曰素王之诛赏,一曰与先王以托权。守经之徒,可与立者也。圣人但求有济于天下,则言不必信,惟义所在。无征不信,不信民不从,故一切制度托之三代先王以行之。若谓圣人行事不可依托,则是以硁硁之小人,律神化之孔子矣。布衣改制,事大骇人,故不如与之先王,既不惊人,自可避祸。)

文王,周始受命之王,天之所命,故上系天端。方陈受命,制正月,故假以为王法。(《公羊》隐元年何注《春秋》以新王受命,而文王为受命之王,故假之以为王法,一切制度皆从此出。必托之文王者,董子《繁露》所谓时诡其实,以有所讳也。必如是而后可以避祸,而后可以托王。《论语》“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孔子明以自谓矣。何邵公非嫡传口说,何敢谓为假乎?)

仲尼之作《春秋》也,上探正天端王公之位,万民之所欲;下明得失,起贤才以得后圣。故引史记,理往事,正是非,见王公。史记十二公之间,皆衰世之事,故门人惑。孔子曰:吾因其行事而加乎王心焉,以为见之空言,不如行事博深切明。(《繁露俞序》)

孔子明得失,见成败,疾时世之不仁,失王道之体,故缘人情,赦小过。《传》又明之曰:君子辞也。孔子曰:吾因行事,加吾王心焉,假其位号以正人伦,因其成败以明顺逆。(同上)

(孔子以布衣而改乱制,加王心,达王事,不得不托诸行事,以明其义。当时门人犹惑之,况门外者乎?此孔子之微言,董子能发明之。)

有非力之所能致而自至者,西狩获麟,受命之符是也。然后托乎《春秋》正不正之间,而明改制之义,一统乎天子,而加忧于天下之忧也,务除天下所患,而欲上通五帝,下极三王,以通百王之道。(《繁露符瑞》)

(孔子受天命,改乱制,通三统,法后王,托古改制之义,此条最为显碻,可无疑矣。)

托记高祖以来,事可及问闻知者,犹曰我但记先人所闻,辟制作之害。(《公羊》哀十四年何注略与《钩命诀》义同,本文自明显。邵公盖深知口说者。)

《春秋》假行事以见王法。圣人为文辞孙顺,善善恶恶,不可正言其罪。(《公羊》庄十年何注)

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着明也。”(《史记太史公自序》)

(太史公,董生嫡传。《春秋》之学,皆有口说相传,故深知孔子托古改制之义。)

明《春秋》之道亦通于三王,非主假周以为汉制而已。(《公羊》桓三年何注)(夏、殷、周三统,皆孔子所托,故曰“非主假周”也。)

昔者三代圣王既没,天下失义。后世之君子,或以厚葬久丧以为仁也、义也、孝子之事也,或以厚葬久丧以为非仁义、非孝子之事也。曰二子者,言则相非,行即相反。皆曰吾上祖述尧、舜、禹、汤、文、武之道者也,而言即相非,行即相反,于此乎后世之君子,皆疑惑乎二子者言也。(《墨子节葬》)

(厚葬久丧,孔子之制,当时未有定论。墨子攻之为言相非,行相反,则儒教托古之义不待辨。)

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韩非子显学》)

(孔子称尧舜五服五章,山龙藻火,大章《韶乐》,而墨子称尧舜土阶茅茨,夏葛冬裘,所谓取舍不同也,皆自谓真尧、舜。可见当时托古于先王之风,韩非犹及知之。)

且夫世之愚学,皆不知治乱之情,讘讠夹多诵先古之书,以乱当世之治。(《韩非子奸劫弑臣》)

夫称上古之传,颂辩而不悫,道先王仁义而不能正国者,此亦可以戏,而不可以为治也。(《韩非子外储说左》)

《春秋》之于世事也,善复古,讥易常,欲其法先王也。然而介以一言曰:“王者必改制。”自僻者得此以为辞,曰:“古苟可循,先王之道何莫相因?”世迷是闻,以疑正道而信邪言,甚可患也。(《繁露楚庄王》)

(孔子之作《春秋》,托新王以改制,而其于世事,则欲人之法先王,岂不自相剌谬?不知改制者,孔子之隐志;法先王者,《春秋》之托词。在当时莫知其故。自后世口说微言,流布天下,改制之义既彰,僻者乃有“先王之道何莫相因”之说,盖犹未明托之义,反以为口实而相难也。)

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史记秦始皇纪》)

(“侯”字疑“子”字之误,盖谓诸子并作,道古虚言,皆托先王以非当世也。)

孔子曰: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干》焉。《坤》、《干》之义,“夏时”之等,吾以是观之。(《礼记礼运》)

(夏、殷之礼皆无征,而仅得《坤》、《干》之义,夏时之等。何为尚有此琐碎丧祭之典,如《檀弓》所杂称引者?然则为儒者之称托,何疑?)

《春秋》王鲁,托隐公以为始受命王,因仪父先与隐公盟,可假以见褒赏之法。(《公羊》隐元年何注)(此发诸侯归命、新王蒙褒之制,孔子托此以见义。)

定、哀多微辞,主人习其读而问其传,则未知己之有罪焉尔。(《公羊》定元年传)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孟子滕文》)

(孟子书多称引尧、舜,故言性善,亦托之尧、舜,以明其旨。董子亦言性善。盖皆公羊家言也。)

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史记五帝本纪》)

(系姓古无之。孔子吹律定姓。《大传》系之以姓而不殊,百世而婚姻不通,周道然也,则夏、殷已不然。盖孔子特立托之五帝耳。《春秋繁露三代改制质文》篇言殷阳周阴,详言之。此谓顾弟弗深考,时时见于他说,又谓非深思知意,难为浅见寡闻者道,又谓其所表见皆不虚,更以坚人之信。史公盖深知托古之旨矣。)

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史记五帝本纪》)

(《五帝德》及《帝系姓》,皆孔子所定。然尧、舜三代,同出黄帝,尧、舜周亲,何舜至耕稼陶渔,尧须明扬侧陋?若夫玄鸟生商,履武降稷,诗人所歌,则皆无父而生,平林寒冰,鸟覆牛腓,决非帝王之家。姓别男女,周道乃然,古无是制,何有系姓?稷母为帝喾元妃,不应逾越挚尧将二百年,乃见用于舜。世疑皆孔子所托,或疑以传疑,故两传之。以理而言,《诗》文可证也。)

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孟子公孙丑》)

“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孟子滕文》)

(三年之丧,为孔子增改之制,托于三代圣王以行之。孟子为孔子后学,故日以推行孔道为事。若本是三代旧制,则鲁自周公、伯禽至平公,滕自叔绣至定公,中间非无贤君,岂敢悖当王定制,何至绝无一人行之?鲁为秉礼,亦无人行之,何也?且自亲臣、重臣、言官盈廷会议具奏,无一人以为可者。若《大周会典》、《大周通礼》,显有此条,且上溯夏、殷《会要》皆有之,百官议奏能引《志》曰,观瞻具在,有不知而公然违悖者乎?与宰我问短丧、齐宣王欲短丧,三说参考之,自悟其为孔子新改之制,托古以为三代矣,而尤莫若此条之明晰。国朝满洲臣工,皆服丧百日。乾隆时舒赫德请令满洲臣工一律服三年丧,不行。舒赫德即孟子也。以今证古,何足异乎?)

子张曰:《书》云“高宗谅阴,三年不言”,何谓也?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君薨,百官总己以听于冢宰三年。(《论语宪问》)

(孔子立三年丧之制,而着之于《书》,盖古者高宗尝独行之。孔子托古定制,故推之为古之人皆然。)

子张问曰:《书》云“高宗三年不言,言乃讙”,有诸?仲尼曰:胡为其不然也?古者天子崩,王世子听于冢宰三年。(《礼记檀弓》)(义同上。)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孟子梁惠王》)

(公刘、太王皆非好货好色之君,而孟子乃托之以勉宣王。盖当时人情皆厚古而薄今,儒者之说,又迁远而难于信,故必借古人以为据,然后使其无疑而易于入。此虽孟子引导时君之法,而儒家之善于托古,亦可见矣。《淮南子》所谓故为道者必托之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此类是也。)

古者冠缩缝,今也衡缝,故丧冠之反吉,非古也。(《礼记檀弓》)

幼名,冠字,五十以伯仲,死谥,周道也。绖也者,实也。掘中溜而浴,毁灶以缀足,及葬,毁宗躐行,出于大门,殷道也。学者行之。(《礼记檀弓》)

县子曰:绤衰裳,非古也。(《礼记檀弓》)

质家亲亲先立娣,文家尊尊先立侄。嫡子有孙而死,质家亲亲先立弟,文家尊尊先立孙。其双生也,质家据见立先生,文家据本意立后生。(《公羊》隐元年何注)

(质家文家,孔子所托三统之别号。《春秋》诡辞诡实,故不必言夏、殷、周,而曰质家、文家也。)

“讥始不亲迎也”。何注:礼,所以必亲迎者,所以示男先女也。于庙者,告本也。夏后氏逆于庭,殷人逆于堂,周人逆于户。(《公羊》隐三年传)

(古未有亲迎之礼,盖尊男卑女,从古已然。孔子始发君聘臣,男下女,创为亲迎之义,故于《春秋》着之。何邵公所云夏、殷、周之逆,盖皆儒者假托以为说。不然,亲迎果为三代所有,煌煌巨典,昭布天下,而孔子何为独陈于哀公之前,而公讶其已重,一若闻所未闻者?(见《大戴礼》哀公问于孔子)墨子亦称三代先王,而讥儒者亲迎“祇褍若仆”。盖孔子创制托古耳。)

二月三月皆有王者。二月,殷之正月也。三月,夏之正月也。王者存二王之后,使统其正朔,服其服色,行其礼乐,所以尊先圣,通三统。师法之义,恭让之礼,于是可得而观之。(《公羊》隐三年何注)

(《春秋》于十一月、十二月、十三月皆书王,余则无之。盖三正皆孔子特立,而托之三王。其实秦、汉皆用十月,疑古亦当有因,未必用三正也。)

黄帝之乐曰《咸池》。(《乐纬动声仪》)颛顼之乐曰《五茎》。帝喾之乐曰《六英》。尧乐曰《大章》。

舜乐曰《箫韶》。禹乐曰《大夏》。殷曰《大沄》。周曰《酌》。

孔子曰:《箫韶》者,舜之遗者也。(并同上)

王者治定制礼,功成作乐。未制作之时,取先王之礼乐宜于今者用之。尧曰《大章》,舜曰《箫韶》,夏曰《大夏》,殷曰《大沄》,周曰《大武》,各取其时民所乐者名之。(《公羊》隐五年何注)

(《繁露三代改制质文》篇:“礼乐各以其法,象其宜。”又曰:“《春秋》应天作新王之事,王鲁,绌夏,亲周,故宋,乐宜亲《招》、《武》,故以虞录亲,乐制宜商。”可见孔子托古以定乐制。不然,凡乐律音曲恒易失传,难以传之五百年者。孔子去黄帝、顼、喾已二千余载,尧、舜、夏、商亦千余载,乌得有闻《韶》忘味之理乎?其托无疑矣。)

乐所由来者尚也,必不可废。有节有侈、有正有淫矣,贤者以昌,不肖者以亡。昔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多风而阳气畜积,万物散解,果实不成,故士达作为五弦瑟,以来阴气,以定群生。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建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禽兽之极》。昔陶唐氏之始,阴多滞伏而湛积,水道壅塞,不行其原,民气郁阏而滞着,筋骨瑟缩不达,故作为舞以倡导之。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伶伦自大夏之西,乃之阮隃之阴,取竹于嶰溪之谷,以生空窍厚钧者,断两节间,其长三寸九分,而吹之以为黄钟之宫,吹曰舍少。次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听凤凰之鸣,以别十二律,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以比黄钟之宫,适合;黄钟之宫,皆可以生之。故曰黄钟之宫,律吕之本。黄帝又命伶伦与荣将,铸十二钟,以和五音,以施英韶,以仲春之月,乙卯之日,日在奎,始奏之,命之曰《咸池》。帝颛顼生自若水,实处空桑,乃登为帝,惟天之合,正风乃行,其音若熙熙凄凄锵锵。帝颛顼好其音,乃令飞龙作效八风之音,命之曰《承云》,以祭上帝。乃令先为乐倡,乃偃寝,以其尾鼓其腹,其音英英。帝喾命咸黑作为声歌,九《招》六《列》六《英》。有倕作为鼙鼓、钟、磬、吹苓、管、埙、篪、鼗、椎钟。帝喾乃令人扌卞,或鼓鼙击钟磬,吹苓展管篪,因令凤鸟、天翟舞之。帝喾大喜,乃以康帝德。帝尧立,乃命质为乐。质乃效山林溪谷之音以歌,乃以麋躭置缶而鼓之,乃拊石击石以象上帝玉磬之音,以致舞百兽。瞽叟乃拌五弦之瑟,作以为十五弦之瑟,命之曰《大章》,以祭上帝。舜立,命延乃拌瞽叟之所为瑟,益之八弦,以为二十三弦之瑟。帝舜乃命质修九《招》、六《列》、六《英》,以明帝德。禹立,勤劳天下,日夜不懈,通大川,决壅塞,凿龙门,降通漻水以导河,疏三江五湖,注之东海,以利黔首。于是命皋陶作为《夏钥》九成,以昭其功。殷汤即位,夏为无道,暴虐万民,侵削诸侯,不用轨度,天下患之。汤于是率六州以讨桀罪,功名大成,黔首安宁。汤乃命伊尹作为《大沄》,歌《晨露》,修九《招》、六《列》以见其善。周文王处岐,诸侯去殷三淫而翼文王。散宜生曰:“殷可伐也。”文王弗许。周公旦乃作诗曰:“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以绳文王之德。武王即位,以六师伐殷。六师未至,以锐兵克之于牧野。归,乃荐俘馘于京太室,乃命周公为作《大武》。成王立,殷民反,王命周公践伐之。商人服象,为虐于东夷。周公遂以师逐之,至于江南,乃为《三象》,以嘉其德。故乐之所由来者尚矣,非独为一世之所造也。(《吕氏春秋古乐》)

(按,孔子三百篇,据大戴《投壶篇》,仅传《关雎》、《卷耳》、《葛覃》、《鹊巢》、《驺虞》、《鹿鸣》、《白驹》、《伐檀》八篇。汉时《上之回》、《艾如张》等乐府,至六朝仅传二十四篇。六朝《子夜》、《清鸠》、《白珝》、《乌栖》等曲,至唐时仅传六十余曲。唐时诗皆入律,旗亭雏鬟,皆歌诗人绝句。至宋时,见吴曾《能改斋漫录》,仅传“黄河远上”一诗之节拍。宋词及《九张机》、《滚拍》,其音节元时已亡。今乐府古音传于今者,只有明嘉靖时之魏良辅,若元时北曲之音节,已亡矣。至于乐律,则隋时苏提婆之龟兹二十八调,宋时已亡。宋时十六调至今已亡,笛孔中勾字一调,今亦亡矣。曲乐之音节要眇,宫商分析,尤易舛错,苟失传人,即不可考。由此推之,乐无能传至五百年者。孔子于黄帝、顼、喾相去二千余年,唐、虞、夏、商亦千余岁,安能传至汉章帝时尚舞六代之乐?其为孔子所托无疑,故墨子敢非之也。)

禹之法犹存,而夏不世王。(《荀子君道》)

(按《论语》、《中庸》、《礼记礼运》称夏礼能言,杞不足征。既不足征,则禹之法度典章,今日安有存乎?此为儒托古无疑矣。)

古者百王之一天下,臣诸侯也,未有过封内千里者也。(《荀子强国》)(按,此与孟子所引夏后、殷之盛未有过千里之说,同。)

古者汤以亳,武王以滈,皆以百里之地也。(《荀子议兵》)汤居亳,武王居狖,皆百里之地也。(《荀子正论》)

(按,《孟子》,齐宣王谓文王之囿七十里,孟子谓“于传有之”,则当时事实也。囿既七十里,以百里大国计之,已占其七分,岂复成国哉?当时境地寥廓,随地皆可迁徙,随地皆可垦拓,非有如今日此疆彼界之严也,则非百里明矣。乃孟子谓文王以百里,荀子谓汤、武皆百里之地,可知百里为孔子之制,托古以明之耳。又《贾子新书》,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所谓“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无邪心”。贾子发明孔子制者也。)

凡礼,事生,饰欢也;送死,饰哀也;祭祀,饰敬也;师旅,饰威也。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一也,未有知其由来者也。(《荀子礼论》)

故三年之丧,人道之至文者也,夫是之谓至隆。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一也。(《荀子礼论》)

(按,事生、送死、祭祀、师旅之礼,国家重典也。既为百王所同,则皇皇巨制,彪曜古今,岂有不知厥由来者哉?何以夏礼、殷礼、杞、宋皆不足征?且既为百王所同,何以墨子所称述者又不同也。至墨子丧制三月,孔子三年,故滕文欲行之,父兄百官皆不欲,援引先君以挠之。不然,是为百王所同,古今一致,滕文行之,百官敢诬先君以不孝者哉?可无疑于孔子托先王者矣。)

古者什一而藉。古者曷为什一而藉?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大桀小桀;寡乎什一,大貉小貉。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什一行而颂声作矣。(《公羊》宣十五年传)

(按《孟子》,貉稽言“吾欲二十而取一”。孟子攻之,盖非孔子中正之制也。古无是制,孔子托之耳。)

“作三军”。《传》曰:古者上卿、下卿、上士、下士。(《公羊》襄十一年传)

(三代前无是制,孔子托之耳。与《管子法法》之言四士说,同。)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惟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论语泰伯》)

(“民无能名”,固见尧之大,然亦可考见尧无事实流传。凡孔、墨所称,同为托古也。)

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史记伯夷列传》)

(按三代以上茫昧无稽,列子所谓若觉若梦若存若亡也。虞、夏之文,舍六经无从考信。韩非言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可见六经中先王之行事,皆孔子托之以明其改作之义。“《诗》、《书》虽缺”句,疑刘歆伪窜。)

孔子曰:殷路车为善而色尚白。(《史记殷本纪》)(董子《三代改制质文》篇详言之。孔子立三统之义。)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论语八佾》)

(孔子最尊禅让,故特托尧、舜,已详《孔子特尊尧舜篇》。《韶乐》即孔子所定之乐。《繁露三代改制质文》篇:《春秋》应天作新王之事,时正黑统,王鲁,尚黑,绌夏,亲周,故宋,乐宜亲《韶》、《武》,故以虞录亲乐。非孔子之乐而何?)

儒者称法古而言訾当世,贱所见而贵所闻。(《盐铁论论诽》)

子路问于孔子曰:“请释古之学,而行由之意,可乎?”孔子曰:“不。”(《说苑建本》)

今世儒者之说人主,不善今之所以为治,而语已治之功,不审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传,誉先王之成功。(《韩非子显学》)(儒者道上古,誉先王,托古以易当世也。)

据古人以应当世,犹辰参之错,胶柱而调瑟,固而难合矣。孔子所以不用于世,而孟轲见贱于诸侯也。(《盐铁论相刺》)

文学守死渣滓之语而终不移。夫往古之事,昔有之语,已可睹矣。(《盐铁论国病》)

今以近世观之,自以目有所见,耳有所闻,世殊而事异。(同上)

(此盖当时攻儒者之托古。然则托古之风,沿袭已久,故人皆得知而攻之也。)

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使服其衣冠,修其篇籍,故儒者之学生焉。(《淮南子要略》)

孔子先反,门人后,雨甚,至。孔子问焉,曰:“尔来何迟也?”曰:“防墓崩。”孔子不应。三。孔子泫然流涕曰:“吾闻之,古者不修墓。”(《礼记檀弓》)

易墓,非古也。(同上)

(葬义,孟子发之至详,不过备棺椁、蔽骸体而已。孔子重魂不重魄,故有庙祭而无墓祭,《记》所谓送形而往,迎精而反,是也。门人厚葬颜子,犹非之。盖厚葬修墓,乃是旧制,孔子反言非古,正是托古。)

孔子曰:五帝出,受图箓。(《尚书纬璇机钤》)帝喾以上,朴略难传;唐、虞以来,焕炳可法。(同上)

自三皇以下,天命未去,飨善,使一姓不再命。(《尚书纬帝命验》)

河图曰:“仓帝之治八百二十岁,立戊午蔀。”(《尚书纬运期授》)黄帝冠黄文,白帝冠白文,黑帝冠黑文。(《春秋纬合诚图》)黄帝德冠帝位。

黄帝请问太一长生之道,太一曰:“齐戒六丁,道乃可成。”黄帝布迹,必稽功务法。

黄帝游玄扈洛水上,与大司马容光、左右辅周昌等百二十人临观。凤凰衔图置黄帝前。帝再拜受图。

伏羲龙身,牛首,渠肩,达腋,山准,日角,奯目,珠衡,长九尺有一寸。望之广,视之专。(并同上)尧时气充盛,上感皇天,景星出。(《春秋纬感精符》)

黄帝坐于扈阁,凤凰衔书至帝前,其中得五始之文。(《春秋纬》卷三十五)

(黄帝、伏羲皆茫渺无可考,观于宰我问于孔子曰:“昔者予闻诸荣伊令,黄帝三百年。请问黄帝者人耶?抑非人耶?何以至于三百年乎?”孔子曰:“予!禹、汤、文、武、成王、周公可胜观耶?夫黄帝尚矣,女何以为?先生难言之。”(见《大戴礼五帝德》)然则三皇五帝之事,列子所谓若存若亡,若觉若梦,安有上世之遗书,黄白之帝冠,黄帝观凤凰衔图,伏羲之龙身牛首,瑰矞诡琐,如此之实迹耶?其为称托何疑。)

孔子对曰:“生乎今之世,志古之道,居今之俗,服古之服,舍此而为非者,不亦鲜乎?”哀公曰:“然则今夫章甫、句屦、绅带而搢笏者,此皆贤乎?”(《大戴记哀公》)

(章甫,句屦,绅带,搢笏,盖孔子所改定之儒服也。《孝经》所谓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孟子所谓服尧之服,此所谓服古之服,皆托也。)文学褒衣博带,窃周公之服。(《盐铁论利议》)

(儒服创自孔子,哀公见而惊问,而云“窃周公之服”,知必孔子之托周公也。)

古者税什一,丰年补败,不外求而上下皆足也。(《谷梁》庄二十八年传)

古者十一,藉而不税,初税亩,非正也。古者三百步为里,名曰井田。井田者九百亩,公田居一。私田稼不善则非吏,公田稼不善则非民。初税亩者,非公之去公田,而履亩十取一也,以公之与民为已悉矣。古者公田为居,井灶葱韭尽取焉。(《谷梁》宣十五年传)

古者立国家,百官具,农工皆有职,以事上。古者有四民,有士民,有商民,有农民,有工民。夫甲非人人之所能为也。丘作甲,非正也。(《谷梁》成元年传)

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孝经卿大夫章》)

(法服者,儒服也。儒服为孔子之服,鲁哀公之问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此云先王,盖孔子托也。)

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论语阳货》)

(平王东迁而周亡,故孔子作春秋,绌周王鲁,直以春秋为继周之一代,托始于隐公,适当平世,何尚东周之可为乎?此言为东周,盖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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