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謡之興,其詩體所自昉乎?粤自謳歌,被於絲竹。士夫雅製,多擬樂章。於是周廷雅頌,咸用四言。東京詩篇,多爲五字。在昔里巷流傳之體,一轉移間,已成廊廟酬唱之用矣。

按詩體之源爲歌謡,已成文學演進之公例。故東漢以後,五言體詩,其先皆民間歌謡。及採之樂府,歌之廊廟。文人才士,習其本辭,率相擬作。擬作之辭,或以入樂,或不入樂。而不入樂者,又或沿舊題,或製新目。沿舊題者,又或述本事,或抒胸情。製新目者,亦有協律與否之異。於是有名爲樂府而實爲古詩者,樂府與古詩之分途,其故若此。用此例以推國風與雅頌體制之先後,知雅頌之體亦必沿於風詩也。

然而以曹、王之雅製,潘、陸之佳篇,而世稱乖調,豈非以其無詔伶人,乖於樂調乎?故知魏晉才人之作,已多同乎古詩矣。

劉勰《文心雕龍·樂府》:“子建、士衡,咸有佳篇。並無詔伶人,故事謝絲管。俗稱乖調,蓋未之思也。”

按彦和之論,重在辭意,故不以乖調之説爲然。時人之論,雖未詳所出,窺其用意,蓋主於聲。曹、陸之作,既不協律,而亦名樂府,乖於樂調,故稱乖調也。

若夫魏晉以來,郊祀宴饗之樂,鐃歌鼓吹之章,大多因仍舊曲,别撰新辭,頌德美容,雷同一響。雖雅韻泉流,而情趣匱已。

郭茂倩《樂府詩集》:“兩漢已後,世有制作。武帝時,詔司馬相如等造郊祀歌詩等十九章,五郊互奏之。又作安世歌詩十七章,薦之宗廟。至明帝乃分樂爲四品:一曰大予樂,典郊廟上陵之樂。(中略)二曰雅頌樂,典六宗社稷之樂。(中略)永平三年,東平王蒼,造光武廟登歌一章,稱述功德。而郊祀同用漢歌,魏歌辭不一見,疑亦用漢辭也(説本《南齊書·樂志》)。(中略)晉武受命,百度草創,泰始二年,詔郊廟明堂禮樂權用魏儀,遵周室肇稱殷禮之義,但使傅玄改其樂章而已(中略)。宋文帝元嘉中,南郊始設登歌,廟舞猶闕。乃詔顔延之造天地郊廟登歌之篇,大抵依昉晉曲,是則宋初又仍晉曲也。南齊、梁、陳,初皆沿襲,後更創制,以爲一代之典。元魏宇文,繼有朔漠。宣武以後,雅好胡曲。郊廟之樂,徒有其名。隋文平陳,始獲江左舊樂,乃調五音爲五夏二舞登歌房中等十四調,賓祭用之。”

又《隋書·音樂志》曰:“漢明帝時,樂有四品。……三曰黄門鼓吹樂,天子宴群臣之所用也(《隋志》作焉),則《詩》所謂‘坎坎鼓我,蹲蹲儛我’者也。漢有殿中御飯食舉七曲,大樂食舉十三曲,魏有雅樂四曲。皆取周詩《鹿鳴》,晉荀勗以《鹿鳴》燕嘉賓,無取於朝,乃除《鹿鳴》舊歌,更作行禮詩四篇,先陳三朝朝宗之義。又爲王公上壽酒食舉樂歌詩十二篇,司曆陳頎以爲三元肇發,群后奉璧,趨步拜起,莫非行禮,豈容别設一樂,謂之行禮。荀譏《鹿鳴》之失,似悟昔謬,還制四篇,復襲前軌,亦未爲得也。終宋、齊以來,相承用之。梁、陳三朝,樂有四十九等。其曲有相和五引,及俊雅等七曲。後魏道武初,正月上日,饗群臣。備列宫懸正樂,奏燕吴之音,五方殊俗之曲,四時饗會亦用之。隋煬帝初,詔秘書省學士定殿前樂,工歌十四曲,終大業之世,每舉用焉。”

又漢有《朱鷺》等二十二曲,列於鼓吹,謂之鐃歌。及魏受命,使繆襲改其十二曲,而《君馬黄》、《雉子班》、《聖人出》、《臨高臺》、《遠如期》、《石留》、《務成》、《玄雲》、《黄爵》、《釣竿》十曲,並仍舊名。是時吴亦使韋昭改二十二曲,其十曲亦因之。而魏吴歌辭存者惟十二曲,餘皆不傳。晉武受禪,命傅玄製二十二曲。而《玄雲》、《釣竿》之名,不改漢舊。宋、齊並用漢曲,又充庭十六曲,梁高祖乃去其四,留其十二。齊更製新歌,合四時也。北齊二十曲,皆改古名,其《黄爵》、《釣竿》略而不用。後周宣帝革前代鼓吹製爲十五曲,並述功德,受命以相代,大抵多言戰陣之事。《隋志》列鼓吹爲四部,唐則增爲五部。部各有曲,惟《羽葆》諸曲,備叙功業,如前代之制。

然則欲觀六代樂府者,厥惟南北風謡乎?梁代横吹所部,北歌之大凡也。

《舊唐書·音樂志》:“自漢以來,北狄樂總歸鼓吹署,魏樂府始有北歌,即魏史所謂真人代歌是也。代都時命掖庭宫女晨夕歌之。周隋世與西涼樂雜奏,今存者五十三章,其名可解者六章:《慕容可汗》、《吐谷渾》、《部落稽》、《鉅鹿公主》、《白净王太子》、《企喻》也。其不可解者,咸多可汗之辭,此即後魏世所謂《菠羅迴》者是也。其曲亦多可汗之辭,北虜之俗,呼主爲可汗。吐谷渾,又慕容别種,知此歌是燕魏之際鮮卑歌,其辭虜音,不可曉。梁有《鉅鹿公主歌辭》,似是姚萇時歌辭。華音,與北歌不同。梁樂府鼓吹又有《大白净王太子》、《少白净王太子》、《企喻》等曲,隋鼓吹有《白净王太子曲》,與北歌校之,其音皆異。”

郭茂倩《樂府詩集》:“漢博望侯張騫入西域,傳其調於西京,惟得《摩訶兜勒》一曲。李延年因胡曲更造新聲二十八解,乘輿以爲武樂。後漢以給邊將,和帝時萬人將軍得用之。魏晉以來,二十八解不復具存。而世所用者,有《黄鵠》等十曲,其辭後亡。又有《關山月》等八曲,後世所加也。後魏之世,有《簸邏回歌》。其曲多可汗之辭,皆燕魏之際鮮卑歌辭,虜音不可曉解,蓋大角曲也。又《古今樂録》,有梁鼓角横吹曲,多叙慕容垂及姚泓時戰陣之事,其曲有《企喻》等三十六曲。胡吹舊曲,又有《隔谷》等歌三十曲,總六十六曲。未詳時用何篇也。”

又《古今樂録》曰:“梁鼓角横吹曲,有《企喻》、《琅琊王》、《鉅鹿公主》、《紫騮馬》、《黄淡思》、《地驅樂》、《雀勞利》、《慕容垂》、《隴頭流水》等歌,三十六曲。二十五曲有歌有聲,十一曲有歌。是時樂府胡吹舊曲,有《大白净皇太子》、《小白净皇太子》、《雍臺》、《臺》、《胡遵利叛女》、《淳于王》、《捉搦》、《東平劉生》、《單迪歷》、《魯爽》、《半和》、《企喻》、《比敦》、《胡度來》,十四曲。三曲有歌,十一曲亡。又有《隔谷》、《地驅樂》、《紫騮馬》、《折楊柳》、《幽州馬客吟》、《慕容家自魯企由谷》、《隴頭》、《魏高陽王樂人》等歌,二十七曲。合前三曲,凡三十曲,總六十六曲。江淹《横吹賦》云:‘奏白臺之二曲,起關山之一引。採菱謝而自罷,緑水慙而不進。’則《白臺》、《關山》又是三曲。按歌辭有《木蘭》一曲,不知起於何代也。”

按此六十六曲,《唐志》云:存五十三章。今《樂府詩集》惟《企喻歌》四首、《琅琊王歌》八首、《鉅鹿公主歌》三首、《紫騮馬歌》六首、《黄淡思歌》四首、《地驅樂歌》四首、《雀勞利歌》一首、《慕容垂歌》三首、《隴頭流水歌》三首。九曲,三十六首,古辭均存,所謂梁鼓角横吹也。其胡吹舊曲,惟《隔谷歌》一首、《淳于王歌》二首、《地驅樂歌》一首(《古今樂録》曰:與前曲不同)、《東平劉生歌》一首、《紫騮馬歌》一首(《古今樂録》曰:與前曲不同)、《捉搦歌》四首、《折楊柳歌》五首、《幽州馬客吟歌》五首、《折楊柳枝歌》四首、《慕容家自魯企由谷歌》一首、《隴頭歌》三首、《高陽樂人歌》二首。共十二曲,三十首,古辭存。其詩皆言北方軍旅之事,亦有男女相悦之辭。大多以剛猛奮厲,直勁古拙爲長。與江左柔媚綺麗者,如陰陽之合德焉。至云梁鼓角横吹者,非盡出梁代。亦非採自江淮,蓋出梁代樂官所録,故曰梁鼓角横吹也。

又按《木蘭》詩者,郭云不知起於何時。宋翔鳳《過庭録》,嘗著其始末。謂詩中所云可汗者,突厥啟民可汗也。天子者,隋煬帝也。木蘭之父,蓋啟民部落人,屢與其兄弟都藍可汗雍虞閭相仇殺,文帝遷之河南,在夏勝二州之間。近人李慈銘又謂木蘭非胡女。考《隋書·突厥傳》,自文帝開皇十八年以來,中間屢助啟民出師。至煬帝大業三年,都藍可汗死,步加可汗嗣,又屢敗於隋,兵争始息,戍兵皆歸,故有“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之語。時雖命親王上相督師,而史言上發兵助啟民守要路,蓋征戍者兼爲啟民所轄,其後功賞亦當由啟民請之。故有“可汗大點兵”,及“可汗問所欲”等語。本啟民部落,安得云“願得明駝千里足,送兒還故鄉”耶?一宿再宿,不過甚言其行之火速。一日千里,豈可實計路程。且詩云“當户織”,云“機杼聲”,豈胡中所有之事?又云:“不聞邪娘唤女聲,但聞燕山胡騎鳴啾啾。”正形其爲中國之女,未嘗聞胡語也。又曰:玩將軍二語,及朔氣二語,確是隋人語,已開唐音之漸。

隋氏清樂所存,南音之總匯也。

《隋書·音樂志》:“清樂其始即清商三調是也。並漢來舊曲,樂器形制,並歌章古辭,與魏三祖所作者,皆被於史籍。屬晉朝遷播,夷羯竊據,其音分散。苻永固平張氏,始於涼州得之。宋武平關中,因而入南,不復存於内地。及平陳後獲之,高祖聽之,善其節奏。曰:此華夏正聲也。昔因永嘉,流於江外。我受天明命,今復會同。雖賞逐時遷,而古致猶在。”

郭茂倩《樂府詩集》:“清商樂一曰清樂。清樂者,九代之遺聲,其始即相和三調是也。並漢魏以來舊曲,其辭皆古調,及魏三祖所作。自晉朝播遷,其音分散。苻堅滅涼得之,傳於前後二秦。及宋武帝定關中,因而入南,不復存於内地。自時已後,南朝文武,號爲最盛。民俗國謡,亦世有新聲。(中略)後魏孝文討淮漢,宣武定壽春,收其聲伎,得江左所傳中原舊曲,《明君》、《聖主》、《公莫》、《白鳩》之屬,及江南吴歌,荆楚西聲,總謂之清商樂。至於殿庭饗宴,則兼奏之。遭梁陳之亂,存者益寡。及隋平陳得之,文帝善其節奏,曰:此華夏正聲也。乃微更損益,去其哀怨,考而補之,以新定律吕,更造樂器。因於太常置清商署以管之,謂之《清樂》。開皇初,始制七部樂,《清商伎》其一也。大業中,煬帝乃定《清樂》、《西涼》等爲九部。而清樂歌曲有《楊伴》,舞曲有《明君並契》,樂器有鐘、磬、琴、瑟、擊琴、琵琶、箜篌、筑、筝、節鼓、笙、笛、簫、篪、塤等十五種,爲一部。唐又增吹葉而無塤。隋室喪亂,日益淪缺。唐貞觀中,用十部樂,《清樂》亦在焉。至武后時,猶有六十三曲。其後歌辭在者,有《白雪》、《公莫》、《巴渝》、《明君》、《鳳將雛》、《明之君》、《鐸舞》、《白鳩》、《白紵》、《子夜吴聲四時歌》、《前溪》、《阿子及歡聞》、《團扇》、《懊儂》、《長史變》、《丁督護》、《讀曲》、《烏夜啼》、《石城》、《莫愁》、《襄陽》、《棲烏夜飛》、《估客》、《楊伴》、《雅歌》、《驍壺》、《常林歡》、《三洲采桑》、《春江花月夜》、《玉樹後庭花》、《堂堂》、《泛龍舟》等三十二曲,《明之君》、《雅歌》各二首,《四時》各四首,合三十七首。又有七曲有聲無辭,《上林》、《鳳雛》、《平調》、《清調》、《瑟調》、《平折》、《命嘯》,通前爲四十四曲存焉。”

又《晉書·樂志》曰:“吴歌雜曲,並出江南。東晉已來,稍有增廣,其始皆徒歌,既而被之管絃。蓋自永嘉渡江之後,下及梁、陳,咸都建業。吴聲歌曲,起於此也。”

又按西曲歌出於荆郢樊鄭之間,而其聲節送和,與吴歌亦異。故其方俗,而謂之西曲云。

按《宋書·樂志》曰:《相和》,漢舊曲也。絲竹更相和,執節者歌。又曰:凡樂章古辭之存者,並漢世街陌謳謡,隋唐時《清樂》中《相和》舊曲尚有存者,故曰九代之遺聲也。今惟宋《樂志》有《公莫舞》、《鐸舞》二曲,皆聲辭相雜,不可句讀。其從來甚古,其餘古辭皆亡矣。觀《樂府詩集》所載吴聲西曲體制,大抵短章,與北歌《企喻》、《捉搦》相同,特情辭婉孌哀思異之耳。此體之興,遂下開唐人絶句入樂之風,且爲唐五代小令之遠源焉。

一則蒼涼悲壯,多存質厚之風;一則婉孌哀思,彌極妖淫之致。雖曰時運使然,抑亦方風難改也。然自永嘉喪亂,海宇分崩。樂器伶工,淪於劉石。慕容兼併,聲樂西流。宋武平秦,伶工南返。華夏舊聲,殘缺幾盡。

《晉書·樂志》:“永嘉之亂,海内分崩。伶官樂器,皆没於劉石。(中略)及慕容平冉閔,兵戈之際,而鄴下樂人亦頗有來者。(中略)而王猛平鄴,慕容氏所得樂聲,又入關右。太和中破苻堅,又獲其樂工楊蜀等,閑習舊樂。”

《隋書·音樂志》:“及王僧辯破侯景,諸樂並送荆州。經亂,工器頗缺。元帝詔有司補綴纔備。荆州陷没,西人不知采用。工人有知音者,並入關中,隨例没爲奴婢。”

又:“宣文初禪,尚未改舊章。(中略)其後將有創革。尚樂典御祖珽,自言舊在洛下曉知舊樂。上書曰:魏氏來自雲朔,肇有諸華,樂操土風,未移其俗。至道武皇帝皇始元年,破慕容寶於中山,獲晉樂器,不知采用,皆委棄之。”

又:“開皇九年,牛弘奏曰:(中略)慕容垂破慕容永於長子,盡獲苻氏舊樂,垂息爲魏所敗。其鍾律令李佛等,將大樂細伎奔慕容德於鄴,德遷都廣固,子超嗣立,其母先没姚興,超以太樂伎一百二十人詣興贖母。及宋武帝入關,悉收南度。”

加以中原板蕩,異族憑陵。金戈鐵馬之中,既各挾其土風而來,滅國破都之後,又輒虜其聲伎以去。

《隋書·音樂志》:“《西涼》者,起苻氏之末。吕光、沮渠、蒙遜等,據有涼州,變龜兹聲爲之,號曰秦漢伎。魏太武既平河西得之,謂之西涼樂。”

又:“《龜兹》者,起自吕光滅龜兹,因得其聲。吕氏亡,其樂分散。後魏平中原,復獲之。其聲後多變易。至隋有《西國龜兹》、《齊朝龜兹》、《土龜兹》等,凡三部。”

又:“《天竺》者,起自張重華據有涼州。重四譯來貢男伎,《天竺》即其樂焉。”

又:“《康國》,起自周代帝娉北狄爲后。得其所獲西戎伎,因其聲。”

又:“《疏勒》、《安國》、《高麗》,並起自後魏平馮氏。及通西域,因得其伎。後漸繁會其聲,以别於太樂。”

於是銅琵鐵板,與急管哀絲,交錯並作。故吕光雜有秦漢之伎,後主尤好代北之歌。而隋朝九部之中,四裔之樂居其七,浸浸乎變夏矣。

馬端臨《文獻通考·樂考·夷樂部》:“自晉氏南遷之後,戎狄亂華。如苻氏出於氐,姚氏出於羌,皆西戎也。亦既奄有中原,而以議禮制度自詭。及張氏據河右,獨能得華夏之舊音。繼以吕光、秃髮、沮渠之屬,又皆出西戎。西戎之樂,混入華夏,自此始矣。”

《隋書·音樂志》:“祖珽上書曰:至太武帝平河西,得沮渠、蒙遜之伎。賓嘉大禮,雜用焉。此聲所興,蓋苻堅末。吕光出平西域,得胡戎之樂,因又改變,雜以秦聲,所謂秦漢樂也。”

又:“陳後主嗣位,耽荒於酒,視朝之外,多在宴筵,尤重聲樂。遣宫女習北方簫鼓,故謂之代北。酒酣則奏之。”

又:“隋大業中,煬帝乃定《清樂》、《西涼》、《龜兹》、《天竺》、《康國》、《疏勒》、《安國》、《高麗》、《禮畢》爲九部。”

按隋代九部之中,《清樂》乃漢魏以來舊曲。《禮畢》者,晉太尉庾亮伎,追思亮,因假其執翳以舞象其容,取謚以號之。每奏九部樂終列陳之,故曰《禮畢》。此二部爲華夏之聲。其餘七部,皆四裔之樂。而四裔樂中,尤以《龜兹》爲盛。

《舊唐書·音樂志》稱龜兹之樂,聲振百里,蕩動山谷。《文獻通考》稱龜兹樂至隋有《西國龜兹》、《齊朝龜兹》、《土龜兹》等凡三部。開皇中列於七部樂,其器大盛於閭閻。

《隋書·音樂志》稱龜兹樂在隋世已大盛,爲當時各部樂所不及。

然統觀南北風謡,大多篇章重疊,而辭句簡少。是以陳隋君臣所擬,率多依體製辭。雖志思淫放,不足媲美前修;而斯體之興,固與周雅漢詩,事同一例。又清樂曲辭輒有和送之聲,以助唱歎之氣,尋其飆流所自,殆亦豔趨之遺制歟。

按清樂古辭有和聲、送聲之别。和聲大抵一曲既終,衆歌和聲以和之。其辭長短不定,其源出於《相和曲》。如“江南可采蓮”,古辭有“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四句。與前不相均,即和聲也。梁武帝《采蓮曲》曰:“游戲五湖采蓮歸,發花田葉芳襲衣。爲君儂歌世所希。世所希,有如玉。江南弄,采蓮曲。”别有和聲曰:“采蓮渚,窈窕舞佳人。”又昭明太子一曲,和云:“采蓮歸,渌水好沾衣”是也。送聲者,亦曲終歌之,所以送曲也。其與和聲異者,歌者曲畢自歌,與衆人相和不同。又送聲多揭明曲辭本意,和聲則否。亦有送聲之前,更唱和聲者。送聲之所出,雖不可考,然觀《董逃行》每句之後有“董逃”二字,《上留田曲》每句之後有“上留田”三字,與《子夜歌》前以“持子”送,後以“歡娱我”送,《鳳將雛》以“澤雉”二字送,事例相同,或即其源也。

又考《宋書·樂志》所載大曲,多載明某句前有“豔”,曲後有“趨”,或即和送之濫觴。惟此事伶工所習,士大夫多不究悉,故今亦不能詳其本末也。

又按《清樂》各曲,今《樂府詩集》兼載其和送之聲者,除上條所述外,尚有下列各曲:(一)《烏夜啼曲》,和云:“夜夜望郎來,籠窗窗不開。”(二)《三洲曲》,和云:“三洲斷江口,水從窈窕河傍流。歡將樂共來,長相思。”(三)《襄陽蹋銅蹄曲》,和云:“襄陽白銅蹄,聖德應乾來。”(四)《那呵灘曲》,和云:“郎去何當還。”(五)《楊叛兒曲》,送云:“叛兒,教儂不復相思。”(六)《西烏夜飛曲》,和云:“白日落西山,還去來。”送云:“折翅烏,飛何處?被彈歸。”以上西曲。(七)《江南弄》,和云:“陽春路,娉婷出綺羅。”又一曲云:“陽春路,時使佳人度。”(八)《龍笛曲》,和云:“江南音,一唱值千金。”又一曲云:“江南弄,真能下翔鳳。”(九)《鳳笙曲》,和云:“絃吹席,長袖善留客。”(十)《采菱曲》,和云:“菱歌女,解珮戲江陽。”(十一)《游女曲》,和云:“當年少,歌舞承酒笑。”(十二)《朝雲曲》,和云:“徙倚折耀華。”以上《江南弄》。(十三)《鳳臺曲》,和云:“上雲真,樂萬春。”(十四)《桐柏曲》,和云:“可憐真人游。”(十五)《方諸曲》,和云:“方諸上可憐,歡樂長相思。”(十六)《玉龜曲》,和云:“可憐游戲來。”(十七)《金丹曲》,和云:“金丹會,可憐乘白雲。”以上《上雲樂》。

又按吴聲歌《懊儂歌》十四首。其十三曰:“山頭草,歡少四面風,趨使儂顛倒。”其十四曰:“懊惱奈何許,夜聞家中論,不得儂與汝。”《華山畿》二十五首。其三曰:“夜相思,投壺不停箭,憶歡作嬌時。”其七曰:“啼著曙,淚落枕將浮,身沈被流去。”其八、其十二、其十三、其十六、其二十、其二十二、其二十三、其二十四各首,句法均同。《讀曲歌》八十九首,其九曰:“所歡子,蓮從胸上度,刺憶庭欲死。”其十八曰:“所歡子,不與他人别,啼是憶郎耳。”其二十四曰:“所歡子,向春花可憐,摘插裲襠裏。”其餘各首,亦多同此句法者,雖未載明和送,然比例以推,疑亦和送之聲也。

至於鄭譯因龜兹琵琶立七均十二律之調,雖曾見沮當時,而後世雅俗之樂,皆其遺聲,尤爲古今音樂變遷之關鍵焉。

《隋書·音樂志》:“開皇二年,齊皇門侍郎顔之推上言,禮崩樂壞,其來自久。今太常雅樂,並用胡聲。請憑梁國舊事,考尋古典。高祖不從曰:梁樂亡國之音,奈何遣我用耶?是時尚因周樂。命工人齊樹提檢校樂府,改换聲律,益不能通。俄而柱國沛公鄭譯奏上,請更修正。於是詔太常卿牛弘,國子祭酒辛彦之,國子博士何妥等,議正樂。然淪謬既久,音律多乖,積年議不定。(中略)又詔求知音之士,集尚書參定音樂。譯云考尋樂府鍾石律吕,皆有宫、商、角、徵、羽、變宫、變徵之名。七聲之内,三聲乖應。每恒求訪,終莫能通。先是,周武帝時,有龜兹人曰蘇祗婆,從突厥皇后入國,善胡琵琶。聽其所奏,一均之中,間有七聲。因而問之,答云:父在西域,稱爲知音。代相傳習,調有七種。以其七調勘校七聲,冥若合符。(一)曰婆陁力。華言平聲,即宫聲也。(二)曰鷄識。華言長聲,即南吕聲也。(三)曰沙識。華言質直聲,即角聲也。(四)曰沙侯加濫。華言應聲,即變徵聲也。(五)曰沙臘。華言應和聲,即徵聲也。(六)曰般贍。華言五聲,即羽聲也。(七)曰俟利。華言斛牛聲,即變宫聲也。譯因習而彈之,始得七聲之正。然其就此七調,又有五旦之名。旦作七調,以華言譯之,旦者,則謂均也。其聲亦應黄鍾、太簇、林鍾、南吕、姑洗五均。已外七律,更無調聲。譯遂因其所捻琵琶絃柱,相引爲均。推演其聲,更立七均,合成十二,以應十二律。律有七音,音立一調,故成七調,十二律。合八十四調,旋轉相交,盡皆和合。(中略)因作書二十餘篇,以明其指。至是譯以書宣示朝廷,立議正之。(中略)是時競爲異議,各立朋黨。是非之理,紛然淆亂。或欲令各修造,待成,擇其善者而從之。妥恐樂成,善惡易見,乃請高祖張樂試之。遂先説曰:黄鍾者以象人君之德,及奏黄鍾之調,高祖曰,滔滔和雅,甚與我心會。妥因陳用黄鍾一宫,不假餘律,高祖大悦。班賜妥等修樂者,自是譯等議寢。”

淩廷堪《燕樂考原》引《遼史·樂志》曰:“四旦二十八調,不用黍律,以琵琶絃叶之(自注,此燕樂之關鍵),皆從濁至清,迭更其聲。下益濁,上益清,蓋出九部樂之龜兹部云。”

又曰:“隋高祖詔求知音者,鄭譯得西域蘇祗婆七旦之聲,求合七音八十四調之説。由是雅俗之樂,皆此聲矣。”

又《與阮伯元書》曰:“蓋樂自鄭譯而後,乃一大變更,周官同律無論矣。漢以來之樂,以京房律準爲根,絲聲倍半相應,與竹不同。故荀勗笛律以絲爲竹度,而不能行。而梁武帝十二笛,仍用列和之制也。隋以來之樂,以蘇祗婆琵琶爲根,琵琶四絃七調,故爲二十八調。唐宋以來之雅樂及燕樂宫調字譜,皆琵琶之遺聲也。”

按隋代雖以南朝舊曲爲清樂,列於九部之首。而朝野所尚,皆西涼龜兹之聲,其間龜兹之樂尤盛,西涼樂亦變龜兹之聲爲之者。唐宋燕樂,其源皆出於龜兹琵琶。是爲我國音樂變遷之樞紐,其原因則西域交通,夷樂流入之影響也。

然則隋雖短祚,上比嬴秦,而開今之功,亦正相埒矣。故知世運屯蹇之際,即學術通變之時。此中盈虚消息,有若秋冬之與春夏焉,非通夫莊生成虧之論者,鮮不以名實爲喜怒也。

〔附〕《舊唐書·音樂志》所載清樂曲目表

《舊唐書·音樂志》曰:江左宋梁之間,南朝文物,號爲最盛,人謡國俗,亦世有新聲。後魏孝文宣武用師淮漢,收其所獲南音,謂之清商樂。隋平陳,因置清商署,總謂之清樂。遭梁陳亡亂,所存蓋鮮。隋室以來,日益淪缺。武太后之時猶有六十三曲,今其辭存者惟有《白雪》……等三十三曲。《明之君》、《雅歌》各二首,《四時歌》四首。合三十七首。又七首有韻無辭,《上林》……《命嘯》。通前爲四十四曲有焉。

通典》卷一百四十六:清樂者,其始即清商三調是也。並漢氏以來舊曲,樂器形制並歌章古調,與魏三祖所作者皆備於史籍。屬晉朝遷播,夷羯竊據,其音分散。苻永固平張氏於涼州得之,宋武平關中因而入南,不復存於内地。及隋平陳後獲之,文帝聽之,善其節奏。曰:此華夏正聲也。昔因永嘉流於江外,我受天明命,令復會同。雖賞逐時遷,而古致猶在。可以此爲本,微更損益,去其哀怨者而補之。以新定吕律,更造樂器。因置清商署,總謂之清樂。先遭梁陳亡亂而所存蓋鮮。隋室以來,日益淪缺。大唐武太后之時獨存六十三曲,今其辭存者有《白雪》、《公莫》、《巴渝》、《明君》、《明之君》、《鐸舞》、《白鳩》、《白紵》、《子夜吴聲四時歌》、《前溪》、《阿子歌》、《團扇》、《懊儂》、《長史變》、《督護歌》、《讀曲歌》、《烏夜啼》、《石城》、《莫愁》、《襄陽》、《棲烏夜飛》、《估客》、《楊叛》、《雅歌》、《鐃壺》、《常林歡》、《三洲采桑》、《春江花月夜》、《玉樹後庭花》、《堂堂》、《泛龍舟》等,共三十二曲。《明之君》、《雅歌》各二首,《四時歌》四首,合三十七曲(其《吴聲四時歌》、《雅歌》、《春江花月夜》未詳所起,餘具前歌舞雜曲之篇)。又有七曲,有韻無辭。《上林》、《鳳雛》、《平調》、《清調》、《瑟調》、《平折》、《命嘯》等,通前爲四十四曲存焉。

按《通典》與《唐志》異者,《唐志》有《鳳將雛》,《通典》無,見《雜歌曲》篇中。《唐志》《春江花月夜》陳後主時曲,《通典》謂未詳所起。

又按《通志》所載清樂與《唐志》異者,以《子夜》與《吴聲四時歌》分爲二曲,又以《春江花月夜》爲隋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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