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画兰

昔游天目山,与老僧坐密室中,闻幽兰香,不知所出。僧即开小窗,见矫壁千尺,皆芳兰披拂,而下又有枯树根,怪丑坏烂,兰亦寄生其上,如虬龙勃怒,鬐鬣皆张,实异境也。省堂老伯游湘楚中,所见必多,此种惜不得人为之图写耳。

余种兰数十盆,三春告暮,皆有憔悴思归之色。因移植于太湖石、黄石之间,山之阴,石之缝,既已避日,又就燥,对吾堂亦不恶也。来年忽发箭数十,挺然直上,香味坚厚而远。又一年更茂。乃知物亦各有本性。赠以诗曰:兰花本是山中草,还向山中种此花;尘世纷纷植盆盎,不如留与伴烟霞。又云:山中兰草乱如蓬,叶暖花酣气候浓;出谷送香非不远,那能送到俗尘中?此假山耳,尚如此,况真山乎!余画此幅,花皆出叶上,极肥而劲。盖山中之兰,非盆中之兰也。

东坡画兰,长带荆棘,见君子能容小人也。吾谓荆棘不当尽以小人目之,如国之爪牙,王之虎臣,自不可废。兰在深山,已无尘嚣之扰;而鼠将食之,鹿将■〈豤上齒下〉之,豕将■〈虫豕〉之,熊、虎、豺、麛、兔、狐之属将啮之,又有樵人将拔之割之。若得棘刺为之护撼,其害斯远矣。秦筑长城,秦之棘篱也。汉有韩、彭、英,汉之棘卫也;三人既诛,汉高过沛,遂有安得猛士守四方之慨。然则蒺藜、铁菱角、鹿角、棘刺之设,安可少哉?予画此幅,山上山下皆兰棘相参,而兰得十之六,棘亦居十之四。画毕而叹,盖不胜幽并十六州之痛,南北宋之悲耳!以无棘刺故也。

满幅皆君子,其后以棘刺终之,何也?盖君子能容纳小人,无小人亦不能成君子。故棘中之兰,其花更硕茂矣。石桥老哥,君子也。持此意以处京畿,无往不利。千里之外,无所赠寄,姑以此为压缄之物耳。

杭州金寿门题墨兰诗云:“苦被春风勾引出,和葱和蒜卖街头。”盖伤时不遇,又不能决然自引去也。芸亭年兄索余画,并索题寿门句。使当事尽如公等爱才,寿门何得出此恨句?

扬州豪家求余画兰,题曰:写来兰叶并无花,写出花枝没叶遮。我辈何能购全局,也须合拢作生涯。金寿门见而爱之,即以为赠。题曰:昨宵神女降云峰,折得花枝洒碧空。世上凡根与凡叶,岂能安顿在其中?以寿门诗文绝俗也。

画盆兰送范县杨典史谢病归杭州。题曰:兰花不合到山东,谁识幽芳动远空?画个盆儿载回去,栽他南北两高峰。后被好事者攫去,杨甚愠之。又十余年,余过杭,而杨公已下世久矣。其子孙述故,乞更画一幅补之。既题前作,又系一诗曰:相思无计托花魂,飘入西湖叩墓门;为道老夫重展笔,依然兰子又兰孙。

石涛画兰不似兰,盖其化也;板桥画兰酷似兰,犹未化也。盖将以吾之似,学古人之不似,嘻,难言矣。

僧白丁画兰,浑化无痕迹。万里云南,远莫能致,付之想梦而已。闻其作画,不令人见;画毕,微干,用水喷噀,其细如雾,笔墨之痕,因兹化去。彼恐贻讥,故闭户自为,不知吾正以此服其妙才妙想也。口之噀水,与笔之蘸水何异?亦何非水墨之妙乎!石涛和尚客吾扬州数十年,见其兰幅,极多亦极妙。学一半,撇一半,未尝全学;非不欲全,实不能全,亦不必全也。诗曰:十分学七要抛三,各有灵苗各自探;当面石涛还不学,何能万里学云南?

予作兰有年,大率以陈古白先生为法。及来扬州,石涛和尚墨花,横绝一时,心善之而弗学,谓其过纵,与之自不同路。又见颜君尊五,笔极活,墨极秀,不求异奇,自有一种新气。又有友人陈松亭,秀劲拔俗,矫然自名其家,遂欲仿之。兹所飘撇,其在颜、陈之间乎,然要不知似不似也。

盆是半藏,兰是半含;不求发泄,不畏凋残。 ———题半盆兰

蕊图兰草写三台,无人敢笔栽。取得新奇法,墨香吹出来。

风虽狂,叶不扬;品既雅,花亦香。问是谁与友,是我郑大郎。友他在空谷,不喜见炎凉。愿吾后嗣子,婚媾结如兰。

写得芝兰满幅春,傍添几笔乱荆榛。世间美恶俱容纳,想见温馨淡远人。 ———题芝兰棘刺图

春雨春风写妙颜,幽情逸韵落人间;而今究竟无知己,打破乌盆更入山。 ———题破盆兰花图

不容荆棘不成兰,外道天魔冷眼看;门径有芳还有秽,始知佛法浩漫漫。 ———为侣松上人画荆棘兰花

屈宋文章草木高,千秋兰谱压风骚。如何烂贱从人卖,十字街头论担挑!

峭壁垂兰万箭多,山根碧蕊亦婀娜。天公雨露无私意,分别高低世为何?

此是幽贞一种花,不求闻达只烟霞。采樵或恐通来径,更写高山一片遮。

山中觅觅复寻寻,觅得红心与素心;欲寄一枝嗟远道,露寒香冷到如今。 ———画兰寄呈紫琼崖道人

惟君心地有芝兰,种得芝兰十顷宽。尘世纷纷谁识得,老夫拈出与人看。

万里关河异暑寒,纷纷灌溉反摧残;不如归去匡庐阜,吩咐诸花莫出山。 ———画盆兰劝无方上人南归

山顶兰花早早开,山腰小箭尚含胎;画工立意教停蓄,何苦东风好作媒。 ———题峭壁兰花图

多画春风不值钱,一枝青玉半枝妍。山中旭日林中鸟,衔出相思二月天。 ———题折枝兰

晓风含露不曾干,谁插晶瓶一箭兰?好似杨妃新浴罢,薄罗裙系怯君看。 ———题折枝兰

春兰未了夏兰开,画里分明唤阿呆;阅尽荣枯是盆盎,几回拔去几回栽。 ———题盆兰倚蕙图

题画竹

余家有茅屋二间,南面种竹。夏日新篁初放,绿阴照人,置一小榻其中,甚凉适也。秋冬之际,取围屏骨子,断去两头,横安以为窗棂,用匀薄洁白之纸糊之。风和日暖,冻蝇触窗纸上,冬冬作小鼓声。于时一片竹影零乱,岂非天然图画乎!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

昨游江上,见修竹数千株,其中有茅屋,有棋声,有茶烟飘扬而出,心窃乐之。次日过访其家,见琴书几席,净好无尘,作一片豆绿色,盖竹光相射故也。静坐许久,从竹缝中向外而窥,见青山大江,风帆渔艇,又有苇洲,有耕犁,有饁妇,有二小儿戏于沙上,犬立岸傍,如相守者,直是小李将军画意,悬挂于竹枝竹叶间也。由外望内,是一种境地;由中望外,又是一种境地。学者诚能八面玲珑,千古文章之道,不出于是,岂独画乎?

茅屋一间,新篁数干,雪白纸窗,微侵绿色。此时独坐其中,一盏雨前茶,一方端砚石,一张宣州纸,几笔折枝花,朋友来至,风声竹响,愈喧愈静;家僮扫地,侍女焚香,往来竹阴中,清光映于画上,绝可怜爱。何必十二金钗,梨园百辈,须置身于清风静响中也。

余画大幅竹好画水,水与竹,性相近也。少陵云:“懒性从来水竹居。”又曰:“映竹水穿沙。”此非明证乎!渭川千亩,淇泉绿竹。西北且然,况潇湘云梦之间,洞庭青草之外,何在非水,何在非竹也!余少时读书真州之毛家桥,日在竹中闲步。潮去则湿泥软沙,潮来则溶溶漾漾,水浅沙明,绿阴澄鲜可爱。时有鯈鱼数十头,自池中溢出,游戏于竹根短草之间,与余乐也。未赋一诗,心常痒痒。今乃补之曰:风晴日午千林竹,野水穿林入林腹。绝无波浪自生纹,时有轻鯈戏相逐。日影天光暂一开,青枝碧叶还遮覆。老夫爱此饮一掬,心肺寒僵变成绿。展纸挥毫为巨幅,十丈长笺三斗墨。日短夜长继以烛,夜半如闻风声、竹声、水声秋肃肃。

文与可墨竹诗云:“拟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梅道人云:“我亦有亭深竹里,也思归去听秋声。”皆诗意清绝,不独以画传也。不独以画传而画益传。燮既不能诗,又不能画,然亦勉题数语:雷停雨止斜阳出,一片新篁旋剪裁;影落碧纱窗子上,便拈毫素写将来。言尽意穷,有惭前哲。

小院茅堂近郭门,科头竟日拥山尊。夜来叶上萧萧雨,窗外新栽竹数根。燮常以此题画,而非我诗也。吾师陆种园先生好写此诗,而亦非先生之作也。想前贤有此,未考厥姓名耳。特注明于此,以为吾曹攘善之戒。

昨在西湖,过六桥,入小有天园,上南屏山,丛篁密篠,嵌岩充谷,牵衣挽裾,满身皆湿翠也。归而绘其意,并题诗曰:昨自西湖烂醉归,满身细竹乱牵衣,回舟已下金沙港,翘首清风在翠微。

文与可画竹,胸有成竹;郑板桥画竹,胸无成竹。浓淡疏密,短长肥瘦,随手写去,自尔成局,其神理具足也。藐兹后学,何敢妄拟前贤。然有成竹无成竹,其实只是一个道理。

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因而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总之,意在笔先者,定则也;趣在法外者,化机也。独画云乎哉?

与可画竹,鲁直不画竹,然观其书法,罔非竹也。瘦而腴,秀而拔;欹侧而有准绳,折转而多断续。吾师乎!吾师乎!其吾竹之清癯雅脱乎!书法有行款,竹更要行款;书法有浓淡,竹更要浓淡;书法有疏密,竹更要疏密。此幅奉赠常君酉北。酉北善画不画,而以画之关纽,透入于书。燮又以书之关纽,透入于画。吾两人当相视而笑也。与可、山谷亦当首肯。

鲁直:即黄庭坚,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涪翁。北宋书法家、文学家。

徐文长先生画雪竹,纯以瘦笔、破笔、燥笔、断笔为之,绝不类竹;然后以淡墨水钩染而出,枝间叶上,罔非雪积,竹之全体,在隐跃间矣。今人画浓枝大叶,略无破阙处,再加渲染,则雪与竹两不相入,成何画法?此亦小小匠心,尚不肯刻苦,安望其穷微索渺乎!问其故,则曰:吾辈写意,原不拘拘于此。殊不知写意二字,误多少事。欺人瞒自己,再不求进,皆坐此病。必极工而后能写意,非不工而遂能写意也。

石涛画竹,好野战,略无纪律,而纪律自在其中。燮为江君颖长作此大幅,极力仿之。横涂竖抹,要自笔笔在法中,未能一笔逾于法外。甚矣,石公之不可及也!功夫气候,僭差一点不得。鲁男子云:“唯柳下惠则可,我则不可;将以我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余于石公亦云。

画大幅竹,人以为难,吾以为易。每日只画一竿,至完至足,须五七日画五七竿,皆离立完好。然后以淡竹、小竹、碎竹经纬其间。或疏或密,或浓或淡,或长或短,或肥或瘦,随意缓急,便构成大局矣。昔萧相国何造未央宫,先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然后以别殿、内殿、寝殿、宫室、左右廊庑、东西永巷经纬之,便尔千门万户。总是先立其大,则其小者易易耳。一丘一壑之经营,小草小花之渲染,亦有难处;大起造、大挥写,亦有易处,要在人之意境何如耳。

始余画竹,能少而不能多,既而能多矣,又不能少,此层功力,最为难也。近六十外,始知减枝减叶之法。苏季子曰:“简炼以为揣摩。”文章绘事,岂有二道!此幅似得简字诀。

画有在纸中者,有在纸外者。此番竹竿多于竹叶,其摇风弄雨,含露吐雾者,皆隐跃于纸外乎!然纸中如抽碧玉,如削青琅玕,风来戛击之声,铿然而文,锵然而亮,亦足以散怀而破寂。纸中之画,正复清于纸外也。

未画以前,胸中无一竹,既画以后,胸中不留一竹。方其画时,如阴阳二气,挺然怒生,抽而为笋为篁,散而为枝,展而为叶,实莫知其然而然。韩幹画御马,云:“天厩中十万匹,皆吾师也。”予客居天宁寺西杏园,亦曰:“后园竹十万个,皆吾师也,复何师乎?”

扬州汪士慎,字近人,妙写竹。曾作两枝,并瘦石一块,索杭州金农寿门题咏。金振笔而书二十八字,其后十四字云:“清瘦两竿如削玉,首阳山下立夷齐。”自古今题竹以来,从未有用孤竹君事者,盖自寿门始。寿门愈不得志,诗愈奇,人亦何必汩富贵以自取陋!

吾邑善画竹者,以禹鸿胪为最,而渔庄尚友次之。禹竹称于上都,渔庄之名遍于湘楚,皆童而习之,老而入妙。予不逮二公远甚。今年七十有一,不学他技,不宗一家,学之五十年不辍,亦非首而已也。翔高老长兄四十初度,索予写竹为寿,且曰:宁乱毋整,当使天趣淋漓,烟云满幅,此真知画意者也。予既出机轴,亦复远追禹、尚二公遗笔。是不独郑竹,并可谓之尚竹、禹竹,合是三家,以为华封人之三祝,有何不可!

神龙见首不见尾。竹,龙种也;画其根,藏其末,其犹龙之义乎!

短节古干,如地下之鞭,忽飞腾于地上。然则地上之竹,独不可以飞腾于天上耶?高卑固无一定也。一竿瘦,两竿够,三竿凑,四竿救。 ———题四竿竹。

竹中有竹,竹外有竹。渭川千亩,此为巨族。

忽焉而淡,忽焉而浓。究其胸次,万象皆空。

种竹种竹,毫无尘俗。依依在牖,秋风四入。

不是春风,不是秋风;新篁初放,在夏月中。能驱吾暑,能豁吾胸。君子之德,大王之雄。

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

敢云少少许,胜人多多许;努力作秋声,瑶窗弄风雨。 ———一枝竹十五片叶呈七太守

莫漫锄荆棘,由他与竹高。《西铭》原有说,万物总同胞。

不过数片叶,满纸混是节。万物要见根,非徒观半截。风雨不能摇,雪霜颇能涉。纸外更相寻,干云上天阙。

一两三枝竹竿,四五六片竹叶,自然淡淡疏疏,何必重重叠叠?

偶学云林石法,遂摹与可新篁。一片青葱气色,居然雨过斜阳。

一片绿阴如洗,护竹何劳荆杞?仍将竹作笆篱,求人不如求己。 ———题篱竹衙斋

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

秋风昨夜渡潇湘,触石穿林惯作狂;惟有竹枝浑不怕,挺然相斗一千场。

两枝高干无多叶,几许柔篁大有柯。若论经霜抵风雪,是谁挺直又婆娑。

一阵狂风倒卷来,竹枝翻回向天开。扫云扫雾真吾事,岂屑区区扫地埃。

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 ———予告归里,画竹别潍县绅士民

宦海归来两袖空,逢人卖竹画清风。还愁口说无凭据,暗里赃私遍鲁东。板桥老人郑燮自赞又自嘲也。

我被微官困煞人,到君园馆长精神。请看一片萧萧竹,画里阶前总绝尘。

一枝瘦竹何曾少,十亩丛篁未是多,勘破世间多寡数,水边沙石见恒河。

春雷一夜打新篁,解箨抽梢万尺长;最爱白方窗纸破,乱穿青影照禅床。 ———为无方上人写竹

缩写修篁小扇中,一般落落有清风。墙东便是行庵竹,长向君家学化工。 ———为马秋玉画扇

南北东西四面吹,此君淡若不闻知。雨晴风定亭亭立,一种清光是羽仪。

疏疏密密复亭亭,小院幽篁一片青。最是晚风藤榻上,满身凉露一天星。

二十年前载酒瓶,春风倚醉竹西亭;而今再种扬州竹,依旧淮南一片青。 ———初返扬州画竹第一幅

年年画竹买清风,买得清风价便松,高雅要多钱要少,大都付与酒家翁。

两枝修竹过墙来,多谢邻家为我栽。君若未忘虚竹好,请来粗茗两三杯。

江南鲜笋趁鲥鱼,烂煮春风三月初;吩咐厨人休斫尽,清光留此照摊书。 ———题笋竹

竹里秋风应更多,打窗敲户影婆娑。老夫不肯删除去,留与三更警睡魔。

减之又减无多叶,添又加添著几枝。爱竹总如教子弟,数番剪削又扶持。

山谷写字如画竹,东坡画竹如写字。不比寻常翰墨间,萧疏各有凌云意。

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

信手拈来都是竹,乱叶交枝戛寒玉。却笑洋州文太守,早向从前构成局。我有胸中十万竿,一时飞作淋漓墨;为凤为龙上九天,染遍云霞看新绿。

湘娥夜抱湘云哭,杜宇鹧鸪泪相逐。丛篁密篠遍抽薪,碎剪春愁满江绿。赤龙卖尽潇湘水,衡山夜烧连天紫。洞庭湖渴莽尘沙,惟有竹枝干不死。竹梢露滴苍梧君,竹根竹节盘秋坟。巫娥乱入襄王梦,不值一钱为贱云。 ———为黄陵庙女道士画竹

题画石

米元章论石,曰瘦、曰绉、曰漏、曰透,可谓尽石之妙矣。东坡又曰:“石文而丑。”一丑字则石之千态万状,皆从此出。彼元章但知好之为好,而不知陋劣之中有至好也。东坡胸次,其造化之炉冶乎!燮画此石,丑石也;丑而雄,丑而秀。弟子朱青雷索余画不得,即以是寄之。青雷袖中倘有元章之石,当弃弗顾矣。

何以谓之文章,谓其炳炳耀耀皆成文也,谓其规矩尺度皆成章也。不文不章,虽句句是题,直是一段说话,何以取胜?画石亦然,有横块,有竖块,有方块,有圆块,有欹斜侧块。何以入人之目,毕竟有皴法以见层次,有空白以见平整,空白之外又皴;然后大包小,小包大,构成全局,尤在用笔用墨用水之妙,所谓一块元气结而石成矣。眉山李铁君先生文章妙天下,余未有以学之,写二石奉寄。一细皴,一乱皴,不知仿佛公文之似否?眉山古道,不肯作甘言媚世,当必有以教我也。

西江万先生名个,能作一笔石,而石之凹凸浅深,曲折肥瘦,无不毕具。八大山人之高弟子也。燮偶一学之,一晨得十二幅,何其易乎!然运笔之妙,却在平时打点,闲中试弄,非可率意为也。石中亦须作数笔皴,或在石头,或在石腰,或在石足。

今日画石三幅,一幅寄胶州高凤翰西园氏,一幅寄燕京图清格牧山氏,一幅寄江南李鱓复堂氏。三人者,予石友也。昔人谓石可转而心不可转,试问画中之石尚可转乎?千里寄画,吾之心与石俱往矣。是日在朝城县,画毕尚有余墨,遂涂于县壁,作卧石一块。朝城讼简刑轻,有卧而理之之妙,故写此以示意。三君子闻之,亦知吾为吏之乐不苦也。

昔人画柱石图,皆居中正面,窃独以为不然。国之柱石,如公孤保傅,虽位极人臣,无居正当阳之理。今特作为偏侧之势,且系以诗曰:一卷柱石欲擎天,体自尊崇势自偏;却似武乡侯气象,侧身谨慎几多年。

顽然一块石,卧此苔阶碧;雨露亦不知,霜雪亦不识。园林几盛衰,花树几更易;但问石先生,先生俱记得。

老骨苍寒起厚坤,巍然直拟泰山尊;千秋纵有秦皇帝,不敢鞭他下海门。

欲学云林画石头,愧他笔墨太轻柔,而今老去知心意,只向精神淡处求。

题画兰竹石

终日作字作画,不得休息,便要骂人;三日不动笔,又想一幅纸来,以舒其沉闷之气,此亦吾曹之贱相也。今日晨起无事,扫地焚香,烹茶洗砚,而故人之纸忽至。欣然命笔,作数箭兰、数竿竹、数块石,颇有洒然清脱之趣。其得时得笔之候乎!索我画,偏不画,不索我画,偏要画,极是不可解处,然解人于此但笑而听之。

三间茅屋,十里春风,窗里幽兰,窗外修竹。此是何等雅趣,而安享之人不知也。懵懵懂懂,没没墨墨,绝不知乐在何处。惟劳苦贫病之人,忽得十日五日之暇,闭柴扉,扫竹径,对芳兰,啜苦茗,时有微风细雨,润泽于疏篱仄径之间;俗客不来,良朋辄至,亦适适然自惊为此日之难得也。凡吾画兰画竹画石,用以慰天下之劳人,非以供天下之安享人也。

十笏茅斋,一方天井,修竹数竿,石笋数尺,其地无多,其费亦无多也。而风中雨中有声,日中月中有影,诗中酒中有情,闲中闷中有伴,非唯我爱竹石,即竹石亦爱我也。彼千金万金造园亭,或游宦四方,终其身不能归享。而吾辈欲游名山大川,又一时不得即往,何如一室小景,有情有味,历久弥新乎!对此画,构此境,何难敛之则退藏于密,亦复放之可弥六合也。

板桥居士既为陶道人作满山兰竹矣,流泉之东,不得更着一花一叶,又惧其淡寂,乃复题二十八字以实之:峭壁飞流万丈孤,兀然仙境世间无,兰芳竹翠幽深处,置个丹炉与茗炉。

昔李涉过皖桐江上,有贼劫之。问是涉,不索物而索诗。涉曰:“细雨微风江上春,绿林豪客夜知闻;相逢不用相回避,世上于今半是君。”书民二哥,晚过寓斋,强索余画,且横甚。因亦题诗诮让之曰:“细雨微风江上村,绿林豪客暮敲门;相逢不用相回避,翠竹芝兰画几盆。”狂夫之言,怪迂妄发,公其棒我乎!

昔人云:入芝兰之室,久而忘其香。夫芝兰入室,室则美矣,芝兰勿乐也。吾愿居深山绝谷之间,有芝弗采,有兰弗掇,各适其天,各全其性。乃为诗曰:高山峻壁见芝兰,竹影遮斜几片寒。便以乾坤为巨室,老夫高枕卧其间。

昔人画竹者称文与可、苏子瞻、梅道人。画兰者无闻。近世陈古白、吾家所南先生,始以画兰称,又不工于竹。惟清湘大涤子山水、花卉、人物、翎毛无不擅场,而兰竹尤绝妙冠时。盖以竹干叶皆青翠,兰花叶亦然,色相似也;兰有幽芳,竹有劲节,德相似也;竹历寒暑而不凋,兰发四时而有蕊,寿相似也。清湘之意,深得花竹情理。余故仿佛其意。又闻有明三百年,文人皆善兰竹,今不概见,不识何故。

郑所南、陈古白两先生善画兰竹,燮未尝学之;徐文长、高且园两先生不甚画兰竹,而燮时时学之弗辍,盖师其意不在迹象间也。文长、且园才横而笔豪,而燮亦有倔强不驯之气,所以不谋而合。彼陈、郑二公,仙肌仙骨,藐姑冰雪,燮何足以学之哉!昔人学草书入神,或观蛇斗,或观夏云,得个入处;或观公主与担夫争道,或观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夫岂取草书成格而规规效法者!精神专一,奋苦数十年,神将相之,鬼将告之,人将启之,物将发之。不奋苦而求速效,只落得少日浮夸,老来窘隘而已。

石涛善画,盖有万种,兰竹其余事也。板桥专画兰竹,五十余年,不画他物。彼务博,我务专,安见专之不如博乎!石涛画法千变万化,离奇苍古,而又能细秀妥贴,比之八大山人,殆有过之无不及处。然八大名满天下,石涛名不出吾扬州,何哉?八大纯用减笔,而石涛微茸耳;且八大无二名,人易记识,石涛弘济,又曰清湘道人,又曰苦瓜和尚,又曰大涤子,又曰瞎尊者,别号太多,翻成搅乱。八大只是八大,板桥亦只是板桥,吾不能从石公矣。

复堂李鱓,老画师也。为蒋南沙、高铁岭弟子,花卉、翎羽、虫鱼皆妙绝,尤工兰竹。然燮画兰竹,绝不与之同道。复堂喜曰:“是能自立门户者。”今年七十,兰竹益进,惜复堂不再,不复有商量画事之人也。

文与可、梅道人画竹,未画兰也。兰竹之妙,始于所南翁,继以古白先生。郑则元品,陈则明笔。近代白丁、清湘,或浑成,或奇纵,皆脱古维新特立。近日禹鸿胪画竹,颇能乱,甚妙。乱之一字,甚当体任,甚当体任!

画竹之法,不贵拘泥成局,要在会心人深神,所以梅道人能超最上乘也。盖竹之体,瘦劲孤高,枝枝傲雪,节节干霄,有似乎士君子豪气凌云,不为俗屈。故板桥画竹,不特为竹写神,亦为竹写生。瘦劲孤高,是其神也;豪迈凌云,是(其)生也;依于石而不囿于石,是其节也;落于色相而不滞于梗概,是其品也。竹其有知,必能谓余为解人;石如有灵,亦当为余首肯。甲申秋杪,归自邗江,居杏花楼。对雨独酌,醉后研墨拈管,挥此一幅,留赠主人。

昔东坡居士作枯木竹石,使有枯木石而无竹,则黯然无色矣。余作竹作石,固无取于枯木也。意在画竹,则竹为主,以石辅之。今石反大于竹,多于竹,又出于格外也。不泥古法,不执己见,惟在活而已矣。

画兰之法,三枝五叶;画石之法,丛三聚五。皆起手法,非为兰竹一道仅仅如此,遂了其生平学问也。古之善画者,大都以造物为师。天之所生,即吾之所画,总需一块元气团结而成。此幅虽属小景,要是山脚下洞穴旁之兰,不是盆中磊石凑栽之兰,谓其气整故尔。聊作二十八字以系于后:敢云我画竟无师,亦有开蒙上学时。画到天机流露处,无今无古寸心知。

平生爱所南先生及陈古白画兰竹。既又见大涤子画石,或依法皴,或不依法皴,或整或碎,或完或不完。遂取其意,构成石势,然后以兰竹弥缝其间。虽学出两家,而笔墨则一气也。

先构石,次写兰,次衬以竹,此画之展次也。石不点苔,惧其浊吾画气。

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呵神骂鬼之谈,无古无今之画,原不在寻常眼孔中也。未画以前,不立一格,既画以后,不留一格。 ———题乱兰乱竹乱石与汪希林

几枝修竹几枝兰,不畏春残,不怕秋寒。飘飘远在碧云端,云里湘山,梦里巫山。画工老兴未全删,笔也清闲,墨也斓斑。借君莫作画图看,文里机闲,字里机关。 ———题兰竹石调寄《一剪梅》

介于石,臭如兰,坚多节,皆《易》之理也,君子以之。

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移之石,千秋不变之人,写三物与大君子为四美也。

写兰宜省,写石宜冷,画家妙法,笔底还狠。

竹称为君,石呼为丈,锡以嘉名,千秋无让。空山结盟,介节贞朗。五色为奇,一青足仰。

兰草已成行,山中意味长;坚贞还自抱,何事斗群芳。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题竹石

画工何事好离奇,一干掀天去不知;若使循循墙下立,拂云擎日待何时! ———题出纸一竿

老夫自任是青山,颇长春风竹与兰。君正虚心素心客,岩阿相借又何难。

七十衰翁淡不求,风光都付老春秋。画来密篠才逾石,让尔青山出一头。

且让青山出一头,疏枝瘦干未能遒。明年百尺龙孙发,多恐青山逊一筹。

绕藤龙孙好节柯,居中柱石老嵯峨。春风夏雨清光满,历到秋冬翠更多。

一枝偶向崖边出,便晓山中篠簜多。寄语采樵人莫羡,留他君子在岩阿。

四时花草最无穷,时到芬芳过便空。唯有山中兰与竹,经春历夏又秋冬。

兰竹芳馨不等闲,同根并蒂好相攀。百年兄弟开怀抱,莫谓分居彼此山。

挥毫已写竹三竿,竹下还添几笔兰。总为本源同七穆,欲修旧谱与君看。

日日红桥斗酒巵,家家桃李艳芳姿。闭门只是栽兰竹,留得春光过四时。

新栽瘦竹小园中,石上凄凄三两丛。竹又不高峰又矮,大都谦退是家风。

题杂画

乾隆二年丁巳,始得接交于肃公同学老长兄。见其朴茂忠实,绰有古意,如松柏之在岩阿,众芳不及也。后十余年,再会如故。又三年复会,亦如故。岂非松柏之质本于性生,春夏无所争荣,秋冬亦不见其摇落耶?因画双松图奉赠。弟至不材,亦窃附松之列,以为二老人者相好相倚借之一证也。

又画小竹衬贴其间,作竹苞松茂之意,以见公子孙承承绳绳,皆贤人哲士,盖朴茂忠实之报有必然者。 ———题双松图

进又无能退又难,宦途跼蹐不堪看;吾家颇有东篱菊,归去秋风耐岁寒。 ———画菊与某官留别

复堂奇笔画老松,晴江干墨插梅兄,板桥学写风来竹,图成三友祝何翁。 ———题三友图

南阳菊水多耆旧,此是延年一种花。八十老人勤采啜,定教霜鬓变成鸦。 ———题菊石图

本为编篱护菊花,谁知老竹又生芽;千秋名士原同调,陶令王猷合一家。 ———题竹菊图

偶然画竹浑无色,又向秋风写菊花。不敢自夸君子节,愿从陶令作篱笆。 ———题兰竹菊帐额

桂皮香与菊花香,都入陶家漉酒缸。醉后便饶春意味,不知天地有秋霜。 ———题桔菊

牡丹芍药各争妍,叶乱花翻臭午天;何似竹篱茅屋净,一枝清瘦出朝烟。 ———题梅

一生从未画梅花,不识孤山处士家。今日画梅兼画竹,岁寒心事满烟霞。 ———题梅竹

牡丹花下一枝梅,富贵穷酸共一堆。莫道牡丹真富贵,不如梅占百花魁。 ———题牡丹梅花图

兰蕙种种要栽盆,无数英雄挤破门。不如画个空缸在,好与山人作酒樽。 ———题兰蕙空缸

谁与荒斋伴寂寥,一枝柱石上云霄。挺然直是陶元亮,五斗何能折吾腰! ———题柱石

题他人画

高西园,胶州人,初号南村。此幅是其少作,后病废用左手,书画益奇。人但羡其末年老笔,不知规矩准绳自然秀异绝俗,于少时已压倒一切矣。西园为晚峰先生画,余不及见晚峰,而西园见之;后人不及见西园,而予得友之。由此而上推,何古人之不可见?由此下推,何后人之不可传?即一画有千秋遐想焉! ———题高凤翰寒林雅阵图

岂是人间短褐徒,胸中锦绣要模糊。况经风雨离披后,废尽天吴紫凤图。南阜山人作披褐图,寂寥萧澹。既已蔬食没齿无怨矣。板桥居士为题二十八字,则又怨甚,然居士实不怨也。复录《遣怀》旧作一首,寄于卷内,以与先篇相发明焉:江海飘零窃大名,宫花曾压帽檐轻。樽前更挟韦娘艳,再怨清贫太不情。 ———题高凤翰披褐图卷

睡龙醒后才伸爪,抓破南山一片青。聊题画境,其笔墨之妙,古人或不能到,予何言以知之。

此幅已极神品逸品之妙,而虫蚀剥落处又足以助其空灵。

此幅从何处飞来,其笔墨未曾着纸,然飞来又恐飞去,须磔狗血以厌之。

此幅三石挤塞满纸,而其为绿、为赭、为墨,何清晰也!为高、为下、为内、为外,何径路分明也!又以苔草点缀,不粘不脱,使彼此交搭有情,何隽永也!西园老兄,秀才出身,故画法具有理解。近日诗古家骂秀才,骂制艺,几至于不可耐。不知诗古不从制艺出,皆无伦杂凑。满口山川风月,满手桃柳杏花,张哥帽,李哥戴,直是不堪一笑耳。圣天子以制艺取士,士以此应之。明清两朝士人,精神聚会,正在此处。试看西园兄画,绝无时文气,而却从时人制艺出来。 ———题高凤翰画册

复堂之画凡三变:初从里中魏凌苍先生学山水,便尔明秀苍雄,过于所师。其后入都,谒仁皇帝马前,天颜霁悦,令从南沙蒋廷锡学画,乃为作色花卉如生。此册是三十外学蒋时笔也。后经崎岖患难,入都得侍高司寇其佩,又在扬州见石涛和尚画,因作破笔泼墨,画益奇。初入都一变,再入都又一变,变而愈上,盖规矩方圆尺度,颜色深浅离合,丝毫不乱,藏在其中,而外之挥洒脱落,皆妙谛也。六十外又一变,则散慢颓唐,无复筋骨,老可悲也。册中一脂、一墨、一赭、一青绿,皆欲飞去,不可攀留。世之爱复堂者,存其少作壮年笔,而焚其衰笔、赝笔,则复堂之真精神真面目,千古常新矣。 ———题李鱓花卉蔬果册

此复堂先生六十内画也。力足手横,大是青藤得意之笔,不知者以为赝作,直是儿童手眼未除耳。 ———题李鱓枯木竹石图

稻穗黄,充饥肠,菜叶绿,作羹汤;味平淡,趣悠长。万人性命,二物耽当。几点濡濡墨水,一幅大大文章。 ———题李鱓墨笔稻菜小轴

篱菊花开艳,经霜色更红,不畏西风恶,巍然独自雄。 ———题李鱓红菊册页

君家蕉竹浙江东,此画还添柱石功。最羡先生清贵客,宫袍南院四时红。 ———题李鱓蕉竹图

仰天鸿雁唳晴空,立地珊瑚七尺红。惊尔文章成绚烂,从人阅历换霜风。 ———题李鱓画老少年立轴

古柏苍然挺岁寒,淹留废院气丸丸。画工助尔参天力,故遣凌霄上下盘。 ———题李鱓古柏凌霄图

梅花抱冬心,月季有正色,俯视石菖蒲,清浅茁寒碧。佛手喻画禅,弹指现妙迹,共玩此窗中,聊为一笑适。乾隆丁卯秋日,士慎画梅,复堂补佛手、石菖蒲,晴江添月季,余作诗于上。 ———题汪士慎、李鱓、李方膺合作花卉图轴

兰竹画,人人所为,不得好。梅花,举世所不为,更不得好。惟俗工俗僧为之,每见其几段大炭,撑拄吾目,其恶秽欲呕也。晴江李四哥独为于举世不为之时,以难见奇,以孤见实,故其画梅,为天下先。日则凝视,夜则构思,身忘于衣,口忘于味,然后领梅之神,达梅之性,挹梅之韵,吐梅之情,梅亦俯首就范,入其剪裁刻划之中而不能出。夫所谓剪裁者,绝不剪裁,乃真剪裁也。所谓刻划者,绝不刻划,乃真刻划也。岂止神行人画,天复有莫知其然而然者,问之晴江,亦不自知,亦不能告人也。愚来通州,得睹此卷,精神濬发,兴致淋漓。此卷新枝古干,夹杂飞舞,令人莫得寻其起落。吾欲坐卧其下,作十日工课而后去耳。

梅根啮啮,梅苔烨烨,几瓣冰块,千秋古雪。 ———题李方膺墨梅图

此二竿者可以为箫,可以为笛,必须凿出孔窍。然世间之物,与其有孔窍,不若没孔窍之为妙也。晴江道人画数片叶以遮之,亦曰免其穿凿。 ———题李方膺墨竹

一枝瘦影横窗前,昨夜东风雨太颠,不是傍人扶不起,须知酣醉欲成眠。 ———题李方膺墨竹册页

郝香山,晴江李公之侍人也,宝其主之笔墨如拱璧,而索题跋于板桥老人。孙柳门,又个道人之侍人也,宝其主之笔墨与香山等,而又摹道人之照,而秘藏之,以为千秋供奉,其义更深远矣。用题二十八字:嗟予不是康成裔,羡此真成颖士家,放眼乾坤臣主义,青衣往往胜乌纱。 ———题黄慎画丁有煜像卷

铁砚犹穿况石头,知君心事欲千秋,文章吐纳烟霞外,入手先亲即墨侯。 ———题黄慎画黄漱石捧砚图小像轴

一瓶一瓶又一瓶,岁朝图画笔如生。莫将片纸嫌残缺,三百年来爱古情。乙丑冬十有二月,游扬州东郭,见市上有此画,几于破烂不堪,属装画者托之,常挂几席间,聊以存元初笔仗云。 ———题李萌岁朝图

雪满天地,胡为仗剑游?欲谈心里事,同上酒家楼。 ———题游侠图

竖幅横披总画山,满楼空翠滴烟鬟。明朝买棹清江上,却在君家图画间。 ———题团冠霞画山楼

西湖烟水不成秋,半是僧楼半酒楼。云外一帆挥手去,要看江海泊天流。 ———题张宾鹤西湖送别图

国破家亡鬓总皤,一囊诗画作头陀。横涂竖抹千千幅,墨点无多泪点多。 ———题屈翁山诗札,石涛、石溪、八大山人山水小幅,并白丁墨兰共一卷

今日方知恽寿平,石田笔墨十洲情。廿年赝本相疑信,徒使前贤笑后生。 ———题姚太守家藏恽南田梅菊二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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