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导读

太宗对征战的基本看法是:军备不可以全部解除,兵器不可以经常使用,所以要慎于征伐,避免战争。自古穷兵黩武,均难免灭亡的命运。贞观初年,太宗爱惜民力,对突厥推行和亲政策,得保边境平安。但他晚年在处理高丽问题上却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一意孤行,未能接受房玄龄等大臣的劝谏和忠告,执意讨伐高丽,结果劳民伤财,招致惨败,得不偿失。

贞观四年,有司上言:『林邑蛮国,表疏不顺1,请发兵讨击之。』太宗曰:『兵者,凶器2,不得已而用之。故汉光武云:「每一发兵,不觉头须为白。」自古以来,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也。苻坚自恃兵强3,欲必吞晋室,兴兵百万,一举而亡4。隋主亦必欲取高丽,频年劳役,人不胜怨,遂死于匹夫之手。至如颉利,往岁数来侵我国家,部落疲于征役,遂至灭亡。朕今见此,岂得辄即发兵?但经历山险,土多瘴疠,若我兵士疾疫,虽克剪此蛮,亦何所补?言语之间,何足介意!』竟不讨之。

1 表疏不顺:奏章里的言辞不恭顺。贞观四年,林邑国向太宗献火珠,唐宫廷中有官员认为林邑国所上奏章的言辞不恭顺。

2 凶器:古代指兵器。《史记·平准侯主父列传》:“兵者,凶器。”

3 苻坚:字永固(三三八至三八五),十六国时前秦皇帝。略阳临渭(今甘肃秦安)人。氐族。初为东海王,后在宫廷斗争中获胜。三五七年,自立为大秦天王。任用汉人王猛为丞相,抑制豪强,兴修水利,发展农桑,励精图治,统一黄河流域。三八三年,苻坚不听劝告,亲率大军进攻东晋,在淝水大败。各族首领乘机反秦自立。后被羌族首领姚苌擒杀。

4 一举而亡:指苻坚在淝水大败后被羌族首领姚苌所杀的事。

译文

贞观四年,有官员上奏说:“林邑蛮夷之国,所上奏章中的言辞不够恭顺,请发兵讨伐他们。”太宗说:“兵器是凶器,不得已才使用它。所以汉光武帝说:‘每一次发兵打仗,不觉头发胡须就变白了。’自古以来,凡是穷兵黩武的人,就没有不灭亡的。苻坚倚仗自己兵力强大,一心想要吞并晋朝,发兵百万,一次战争就自取灭亡。隋炀帝也一心想要夺取高丽,连年劳役百姓,人民十分怨恨,最后炀帝死在匹夫的手中。至于颉利,往年多次侵犯我国,他的部落都疲于征战,也导致灭亡。我现在看到这些,哪能调兵打仗呢?何况要翻山越岭,那些地方瘴气弥漫,瘟疫流行,假如我的士兵染上瘟疫,即使消灭了这个蛮国,又有什么好处呢?语言文字之间的不恭,何必在意!”太宗最终没有发兵讨伐林邑国。

贞观十八年,太宗将亲征高丽。开府仪同三司尉迟敬德奏言1:『车驾若自往辽左2,皇太子又监国定州3,东西二京,府库所在,虽有镇守,终是空虚。辽东路遥,恐有玄感之变4,且边隅小国,不足亲劳万乘。若克胜,不足为武,倘或不胜,翻为所笑。伏请委之良将,自可应时摧灭。』太宗虽不从其谏,为识者是之。

1 开府仪同三司:隋唐时期的官职。仪同三司,谓同三公之礼仪。隋为武散官,唐为文散官。

2 车驾:即“车”。皇帝外出时所乘坐的车子。因此也作为皇帝的代称。辽左:泛指辽河以东地区,此指高丽。左,我国古代地理上以东为左。

3 定州:唐地方州名,属河北道。

4 玄感之乱:指隋炀帝大业九年,隋礼部尚书杨玄感(杨素子)乘炀帝长居江都(今扬州)于关中起兵反隋。

译文

贞观十八年,太宗将要亲征高丽。开府仪同三司尉迟敬德上奏说:“皇上如果亲自去辽东,皇太子又在定州监国,洛阳、长安两京城是府库所在的地方,虽有军队镇守,终归还是空虚。辽东路途遥远,恐怕发生杨玄感作乱之类的事变。而且征讨边远的小国家,用不上皇上亲自劳累。如果能够取胜,不足以称为武功,倘若不能取胜,恐怕被人讥笑。请把征讨高丽的事委派给优秀的将领,自然会摧毁消灭他们。”太宗虽然没有听从他的劝阻,但被有见识的人所肯定。

太宗《帝范》曰1:『夫兵甲者,国家凶器也。土地虽广,好战则人凋;邦国虽安,忘战则人殆。凋非保全之术,殆非拟寇之方2,不可以全除,不可以常用。故农隙讲武,习威仪也;三年治兵,辨等列也。是以勾践轼蛙3,卒成霸业;徐偃弃武,终以丧邦4。何也?越习其威,徐忘其备也。孔子曰:「以不教人战,是谓弃之5。」故知弧矢之威,以利天下,此用兵之机也。』

1 《帝范》:唐太宗李世民撰,论述了人君之道。

2 拟寇:犹御寇。

3 勾践轼蛙:据《吴越春秋》记载:越王勾践将伐吴,自谓未能得士之死力。道见蛙张腹而怒,将有战争之气,即为之轼。其士卒有问于王,曰:“君何为敬蛙而为之轼?”勾践曰:“吾思士卒之怨久矣,而未有称吾意者。今蛙虫无知之物,见敌而有怒气,故为之轼。”于是军士闻之,莫不怀心乐死。

4 “徐偃”二句:事见刘向说苑》。徐偃,周穆王时诸侯,徐戎的首领,僭称偃王。

5 “以不教人战”二句:语出《论语·子路》。意谓让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去作战,这等于是抛弃他们。

译文

太宗的《帝范》中说:“武器铠甲是国家的风险装备。土地虽然广阔,要是喜欢发动战争,百姓就会凋零疲惫;国家虽然安宁,要是忘记了战备,百姓就会懈怠。百姓凋疲不是保全国家的方法,百姓懈怠也不是对付敌人的策略,武装既不能完全解除,也不能经常运用。所以农闲时就讲习武艺,是为了熟悉威仪;三年练兵,是为了辨别等级位列。因此,越王勾践给怒蛙敬礼,是为了激励士气,终于成就了霸主的大业;徐偃王废弃武备,终于丧失了国家。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越国经常练习其威仪,而徐偃王却忘记了武备。孔子说:‘让没有受过训练的人去作战,这等于是抛弃他们。’所以掌握了弓箭的威力,是用它来安定天下,这就是用兵者的职责。”

赏析与点评

“土地虽广,好战则人凋;邦国虽安,忘战则人殆。”——太宗在《帝范》中指出,一个国家不论国土有多广阔,要是喜欢发动战争,自然使国民疲惫不已;国家即使处于太平、安宁之世,要是忘却了战备,则国民上下无形中处于危险的境地。结论是“武备不可废弛,战争不可轻言”。

贞观二十二年,太宗将重讨高丽。是时,房玄龄……上表谏曰:『臣闻兵恶不戢1,武贵止戈……陛下每决死囚,必令三覆五奏,进素食、停音乐者,盖以人命所重,感动圣慈也。况今兵士之徒,无一罪戾,无故驱之于战阵之间,委之于锋刃之下,使肝脑涂地,魂魄无归,令其老父孤儿、寡妻慈母,望轊车而掩泣2,抱枯骨而摧心,足以变动阴阳,感伤和气,实天下之冤痛也!且兵,凶器也;战者,危事也,不得已而用之。』

1 不戢(jí):这里指不停止战争。戢,收藏,引申指停止战争。

2 轊(wèi)车:也作“槥车”,运载灵柩的车子。

译文

贞观二十二年(六四八),太宗将要再次兴兵讨伐高丽。这时,房玄龄……上奏章劝谏说:“臣听说战争最可怕的在于不能止息,武功最可贵的在于能制止战争……陛下每次判决死刑囚犯,一定要下命令反复审查多次再上奏,并且吃素食,停止音乐,其原因就是因为人命至重,感动了陛下仁慈的心。何况现在的士卒没有一点儿罪恶过失,无缘无故地驱赶他们到战阵中,置身在锋利的刀刃之下,使他们肝脑涂地,魂魄不能回归故乡,让他们的老父孤儿、寡妻慈母,凝望着运载灵柩的车子掩面哭泣,怀抱着亲人的枯骨极度伤心,这样足以使阴阳发生异常变动,动摇和伤害天地间和谐的气运,这实在是天下的冤屈和悲痛啊!而且兵器,是凶险之器;战争,是危险的事情,万不得已才使用它们。”

赏析与点评

“兵恶不戢,武贵止戈。”——战争最可怕的是不能停息,生命伤亡,财产损失,没完没了。而军事力量可贵之处,在于能防止战争的爆发。矛盾的是,为政者一方面要避免战争,一方面却不能放弃军事,仿佛要弄着双面刃,一个不留情,会带来严重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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