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八年大明萬曆三年

春正月

1月2日

○初二日壬寅,懿聖王大妃薨。上謚曰仁順王后。后方嚴守禮,閫範甚飭,輔導今上,正始之助弘多。上誠孝尊奉,未嘗違忤。及薨,哀毁盡禮,中外感動焉。

○王子鎭國生,淑儀金氏出也。後名珒,卽臨海君。

二月

2月1日

○朔庚午,上在喪次,羸憊不能支。三公率百官,請姑從權進肉,累日不允。恭懿王大妃勸從庭請,上許之,然猶素膳。

三月

3月1日

○朔庚子,大妃發引戒期。上將隨轝,三公啓以自上羸憊,不可從喪,累日爭請,恭懿妃又懇請,從之。

○頒行新軍籍。

○都城內外,癘疫大熾。

夏四月

4月1日

○朔己巳,弘文館副提學李珥辭職,不許。珥以疾,遞黃海監司,除副提學。屬珥疾,就醫京師,累呈辭,不許。乃謝恩、辭職曰:「臣分當屛伏,畢命丘壑。屬國有巨創,曳疾上京。聖明不加譴責,授以論思長官,又不許病辭。臣竊念,經筵長官,職在輔導君德、維持公議,非一官守、一言責之比也。況今聖上,盡誠大事,哀禮兼至,孝思之實,聳動朝野。此正殿下擴充善端,進德修業之一大機。將順啓沃,助成允德,責在經筵。當擇第一人,陳善格非,以冀薰陶之益。此非愚臣所堪任,請賜改差。」答曰:「屢賜休告,豈無其意?爾今出仕,予心良慰。陳善格非,是予所期,可勿辭。」

○仁順王后喪發引。上謂禮官曰:「臨下玄宮時,予欲率百官,望陵而哭。其令大臣、玉堂議之。」副提學李珥等啓曰:「禮有常、有變,躬詣山陵,禮之常也;有疾攝行,禮之變也。《五禮議》註,只道其常,故無攝行之儀,闕外祗送儀,皆禮之變也。至於下玄宮時,全然無事,此,議禮之臣未及建白者也。自上孝思無窮,當此大事,下敎之旨,允合禮意,傳之後世,足爲成法,決無可疑也。」上從之。及望哭,禮官告畢,而上猶號哭不已,政院、大臣,替入諫,移時乃止,左右侍衛,莫不悲慟。

4月28日

○丙申,袝葬于康陵。是日反虞,上祗迎于光政門外,奉虞主于敬慕殿。上反齋室。

○復以閔純爲持平。

五月

5月1日

○朔戊戌,上下敎曰:「仁順王后曾臨朝聽政,群臣似合行喪三年。令大臣、禮官議啓。」於是,大司諫金繼輝謂大司憲柳希春曰:「此事若誤定,則爭之甚難,不如固爭於初也。」乃率兩司,伏閤啓以爲:「王后之喪,自有定禮,今不可更議」且以政院不逆啓爲非,竝請推考,上答曰:「當勿更議。但子貢非不知三年定制,而獨行六年之喪,人之所見,容或不同。此事何至於合司伏閤,而又何必請推政院乎?」兩司乃退。李珥聞之曰:「文定之喪,亦有此議,尹元衡當國,而尙無有以行三年獻議者,況今日乎?大臣賢也則自謹於禮矣;不賢則自憚行三年矣。如此之議,十分無可虞,而兩司率爾,至於合啓而爭,上敎可謂當矣。」

○司憲府持平閔純,請於卒哭後,依宋孝宗例,以白衣冠視事,上命禮官,議于大臣。領議政權轍、領府事洪暹則以爲:「卒哭後視事,用玄冠、素衣、烏帶,載於《五禮儀》,不可輕變。」左議政朴淳、右議政盧守愼則以爲:「白衣冠,正合禮意,而事涉變更,自下不敢擅斷,惟在斷自聖衷。」上復敎曰:「予欲從左右相之議,禮官與二公,更議以啓。」於是,弘文館上箚,請從白衣冠之制,上令博考古禮以啓。蓋上欲盡禮於喪,故深納閔純之說,朝廷舊臣多不悅。淳、守愼請二品以上、三司長官會庭議,上從之。弘文館歷考古事入啓,且獻議,略曰:「必欲盡合先王之禮則當初上下當具衰絰,如《儀禮》之制,別造布帽、布團領、布帶,以爲視事之服。今旣蹉過,不能追復,寧依宋孝宗之制,以白衣冠帶視事,爲近於古禮也。若玄冠、烏帶之制,揆之情禮,有未安者。宋高宗朝,羅點建白此制,時,喪紀廢毁,易月之後,純用吉服,故羅點此論,猶愈於已也。朱子,君臣服議,辨論甚詳,豈可不從朱子之論,而從羅點之議乎?《五禮儀》撰定時,參贊許稠,只據羅說,爲此制,當時儒臣,不能導先王於正禮,至今志士慨歎,豈可再誤於今日乎?」時,廷議二品以上皆以爲:「祖宗時撰定,行之已久,非後嗣王所當變更也。」三司長官則大司諫金繼輝、副提學李珥力持變通之論,大司憲柳希春是衆議。上見群議,不快於意,傳于左右相曰:「群議皆言不可變更,予難於獨斷。卿等其善處之。」淳、守愼啓曰:「《五禮儀》大槪皆從素色,獨玄冠、烏帶非禮。今非大段更變,只改冠帶玄色,從素而已。臣等之議從白色冠帶,允得其當。」上曰:「卿等之意,甚合予心」。乃從之。其時儒者之論,猶屈於舊俗,閔純發議,從者只兩大臣及李珥、金繼輝二人而已。緣上心,堅欲從禮,故卒從儒臣之議。於是,卿大夫皆懷不平,洪暹至於泣下曰:「不圖今日,見更變祖宗之典至此也。」洪曇亦憤罵閔純、李珥,言甚不倫。〈論者曰:「流俗不好古,而好因循,諸人之言,不過爲俗見也。顧當世,不行祖宗定禮、定法者,何限哉?《五禮儀》載卒哭後視事服,用玄冠、烏帶,而常服白笠、白帶,此乃祖宗定制也。仁廟之喪,李芑等變白笠爲黑笠,至悖禮也。而其時洪暹諸人在朝,未聞爭論、涕泣,何耶?悖而從俗,則視爲尋常;變而趨古,則至於涕泣。此由一時新舊乖張,觸事嫌惡故也。」〉

5月11日

○戊申,上親行卒哭祭。祭後服白笠、白帶、白靴,還宮,群臣之服皆同,一洗謬規。其後有喪,人不敢更議,遵以爲式。〈戊申、壬申之喪,儒臣追擧珥議,盡復古禮,則閔純此論,啓之也。〉王后之大漸也,宗室堯卿之妻,以巫術入內,專事祈禳妖幻,停止藥物,以至大故。三司伏閤,請治其罪,上曰:「究其實,不至如人言也。」累啓,乃允。

○特拜李後白刑曹判書。先是,上問朴淳曰:「刑曹長官,每患不得其人。請卿勿論職次高下,薦其可堪者。雖在郞僚,亦可擢用。」淳對曰:「上敎如此,不勝感激。請退與同僚相議,奏名。」乃薦後白曰:「後白淸白奉公,可合此任。」故特旨陞授。

○上於卒哭後,猶未復常膳,三公率二品以上,連日啓請。上引見大臣、侍從、臺諫于便殿,大臣朴淳、盧守愼、大司憲尹毅中、大司諫金繼輝入侍進啓,請速復膳。上曰:「姑置此事,只論政令得失、生民利害可也。」僉曰:「必也上躬安寧,可以有爲。今上久不復膳,將生大病,廷臣遑遑悶迫,遑念及此。」上不答。副提學李珥進曰:「近日自上執喪盡禮,孝思之實,感動中外。臣一則悅服;一則憂懼。悅服者以爲『自上孝德如此,推此而修身、治國,將無往而不用其極,此,太平之基址也。』憂懼者以爲『自上元氣未完,脾胃虛弱,久廢常膳,將致重病也。』今者公卿、百官,廢職伏閤,此不可以威令止之,必須自上,斟酌允兪。不然則百職曠矣。」上又不答。群臣將退,上呼珥進前曰:「前歸鄕里,仍拜監司,久未相見矣。」仍問黃海道民瘼而罷。珥又因侍講《書傳》肯構肯堂之文,仍啓曰:「今人只以膠守前規爲肯堂,此未可也。以經文觀之,其父定其基址,而其子仍以構屋然後,乃善承父業也。以國家比之,則祖宗創業,多有未備者,或時移世變,多有可矯革者,則隨宜經紀,當乎義理,乃是繼志述事也。若只守其法,不知變通,因循頹墮,是豈繼志述事乎?」上不答。珥因問上曰:「曾聞,殿下謂侍臣曰:『予欲學問,只緣多事,未遑也』。此語誠有之乎?」上曰:「然。」珥曰:「臣聞此言,一喜一憂。喜者喜聖上有學問之志也;憂者憂上不察學問之理也。學問非謂兀然端坐,終日讀書而已也。只是日用間處事,合理之謂也。惟其合理與否,不能自知,故讀書以求其理矣。若只以讀書爲學問,則非也。今於日用之間,事事求合於理,一政一令,皆出於正,此乃聖上之學問也。自上質美寡慾,其於學問,不爲也,非不能也。然卽位數年,無振起之勢,臣民失望久矣。今者孝思之德,著于遠近,此正所謂苟日新者,必須日新不已,擴充孝思然後,臣民更不失望矣。」

○贈故處士徐敬德議政府右議政。敬德,開城人。家世單微,業農桑,貧甚。敬德,天資聰穎,自奮爲學,嘗以親命應擧,登進士,卽抛科業,不復試。築室花潭上,潛心道義,其學專以窮、格爲事,或默坐累日。其窮理也,如欲窮天之理,則書天字于壁,旣窮之後,更書他字,精思力究,夜以繼日。如是累年,怳若明透,然後讀書以證之。常曰:「我不得師,故用功至深。後人依吾言,則不至如我之勞矣。」其論多主橫渠之說,微與程、朱不同,而自得於心,充然自樂,世間是非、得失、榮辱,不以一毫介意,家食屢空,處之晏然。一日門生姜文佑來謁,敬德坐潭上,日已亭午,與之講論,略無困悴之色。文佑入廚,問其家人,則自昨糧絶不炊云。中廟朝薦孝行,除參奉不就,其文集行于世。明廟朝贈戶曹佐郞,至是,朝議欲加贈崇褒。而朴淳、許曄以其門人,主張甚力。上謂侍臣曰:「予觀敬德著述,多論氣數,而不及於修身。似是數學,其工夫亦多可疑何耶?」朴淳曰:「敬德常言:『學者用工之方,已經四先生,無所不言,只理氣之說,有所未盡,故不得不明辨矣。』」上曰:「此工夫,終是可疑,今人譽之、惡之,皆失中矣。」李珥曰:「此工夫,非學者所當法。其學蓋出於橫渠,其所著,若謂沕合聖賢則臣不知也。但世之所謂學者,多依倣聖賢之說,中心多無所得。敬德則深思獨詣,多自得之妙,非言語、文字之學也。」上從之,有是贈。

○許曄優尊敬德,謂可繼箕子之統,聞李珥論其學出於橫渠,責珥曰:「吾師之學,兼邵、張、程、朱,安得僭論?」曄嘗論其學,可比橫渠,李滉曰:「徐公著述,吾皆見之。不知可比《正蒙》者何書;比《西銘》者何書。」曄不能難。至是以爲,可兼邵、張、程、朱,其論益拗,上敎所謂譽之失中者,至矣。

六月

6月1日

○朔戊辰,上問安恭懿王大妃。王大妃下敎曰:「卽欲勸肉于主上,而堅執不從,望三公啓請。」於是,三大臣及侍從諸臣,皆啓以請從懿殿之勸,懿殿從而懇請,上始勉從之。懿殿別賜扈從諸臣酒肉。

○弘文館上箚,論立志、進德、推行、保躬之義,副提學李珥之辭也。答曰:「毋甚高論。寡人不敏,不足以當之。所論之義,當加省念。」

○上勉從懿殿之請,而御素膳如故。大臣乃率百官,庭請復膳。上引見大臣曰:「此事何至庭請相迫?無乃未安乎?」大臣、侍從反覆陳達,上皆不答。李珥啓:「昨日本館箚子批答曰:『毋甚高論。』若只是殿下謙辭則可矣,若實以臣等之言爲高論,則恐非宗社之福也。漢文之言,其可法乎?」盧守愼曰:「此是聖意自謙,當不以辭害意。若實以漢文爲法,則功烈必出漢文下,奚可哉?」

○修撰金宇顒辭職,許之。宇顒以不習吏文,例貶考居中。國法,顯職居中者,例左授閑官,而吏曹以副修撰秩卑,稱以左授而擬除,非法意也。宇顒上疏懇辭,上問大臣曰:「宇顒自前辭受不苟,非俗儒也。今者援法請免,吾欲許之,以成其志。」朴淳請暫遞還拜,以成其志,上從之。且曰:「雖不除修撰,豈不見之乎?」乃引見宇顒,從容咨訪而罷。是時,李珥、宇顒,頗蒙眷注,上亦刻意進學,興治之道,兩人亦盡心啓沃。然珥意欲更張治理,故上不以爲然。

○上御朝講。謂侍臣曰:「《四書集註》,多有未穩處。欲稍刪削,以便觀覽,玉堂可任此也。」副提學李珥曰「此非臣所能獨當也。學問之士,不論出身與否,使參玉堂,同議刪削,恐得其宜。」上曰:「前日大臣使予招見成渾,予亦欲見矣。但我國規式,未出身人,不得參經席。雖招賢者,只一見而已,有何益乎?」珥曰:「誠欲有爲,則雖舊例所無,亦可變通,恢拓規模也。學問之士,處以閑職,輪日入侍經筵,則於助成允德,大有所益矣。」上謂右議政盧守愼曰:「卿謂此言如何?」守愼曰:「臣意則以爲然,但自上以爲未然,則難於强爲。」上曰:「賢者一見而止,固爲無益。但無前規,難於猝變也。」群臣將退,上呼右相進前曰:「右相何無所言乎?予欲頻見,有意存焉,若空進空退,則非予之所望也。今日亦豈無可議者乎?」守愼曰:「可啓之事,群臣已言之盡矣。臣但願殿下速從權制,保養玉體。」上曰:「此言非所願聞也。」

○以朴永俊爲右參贊,特旨除授盧禛禮曹判書。

○閔純棄官歸鄕。純有靜養之功,立朝論議不苟,以上疏變喪制,流俗嫉之,純遂去位。

○上召對副提學李珥、修撰金宇顒,講《尙書》。時,庭請猶未已,珥仍請從權復膳。上曰:「居喪有疾,食肉則有之,慮其生疾,預防而先食肉者,未之有也。朝廷何不揆,而紛紛若是乎?」珥、宇顒啓曰:「玉堂欲止啓箚,更觀玉候如何,而更請。但望自上量氣力,有不安之漸,須卽察幾變通耳。」上喜曰:「爾等須倡議,令百官退去可也。」珥等啓曰:「近來臺諫所言多不從,人心頗解體。」上曰:「是予不敏故也。但唐、虞之際,亦有吁咈,豈可徒事唯唯也?」珥曰:「此固然矣,但可從之事,速從爲宜。」上曰:「臺諫之言亦多不是。近日尹春壽獄事是也。」珥曰:「臺諫之言有誤,則亦無不可駁正之理。」因言:「臣在黃海時,論崔世瀣事,亦與臺論相忤矣。〈珥按海西,海州判官崔世瀣,爲大諫許曄聽讒駁罷,言甚誣罔。珥使都事李元翼査按,盡得善治狀,狀啓褒之。曄大怒避嫌。啓辭極峻以爲,臺諫彈駁,外臣不當駁正。〉然,不可謂臺諫之言每如此,而不信也。」珥又啓:「閔純棄官歸田里。賢者去國,此可警省處也。」上驚曰:「予未聞矣。何故去也?」宇顒曰:「其人誠慤,有學問,眞賢人也。」珥曰:「世習滔滔,稍有直己之人,群怪聚罵,使不得容其身,此純所以去也。以今時俗,決無有爲之望,若自上不爲主張,賢者何所賴焉?且今時至誠憂國者極少。國家事,是,人主之憂也。人主不可獨任其憂,須得賢者而共憂之,不亦可乎?」上曰:「喪制、衣冠事,聞亦多以爲非。人心如此,不可有爲。」珥曰:「不特此一事,人心時習,不好久矣。殿下若欲有爲,必多不悅而沮撓之者。惟在上心堅定,則豈有不成之理?」珥又曰:「今日急務,莫如勉聖學,以爲出治之本,而必得賢士,朝夕啓沃,根本立矣。曾請未出身人入侍經席,而自上難之,此事須更問大臣而處之。且承旨親入啓事,乃中廟所已行也。成宗朝不時召見玉堂直員,名曰獨對,此禮亦可復也。」上曰:「承旨親啓,行之似難。若玉堂之官,則當無時召見,不必持冊進讀,只可商論義理也。近規則朝講無接見大臣之時,予意欲頻頻召見矣。」珥曰:「此事甚美。」上曰:「予欲親政,大臣以爲不可,何耶?」珥曰:「親政是美事,大臣所宜將順,想是恐聖躬觸冒暑熱,辭不達意耳。〈國法以人君親視銓注爲親政;吏曹詣闕銓注爲政事,一年二大政爲恒規。〉上若親政,須用超遷、久任之法。皇朝羅欽順請用此法,而中朝不克從。我之世宗用人以此法,故庶績咸熙。今之官爵,朝更夕變,有同兒戲,百事不可做矣。」珥退謂同僚曰:「上敎丁寧以無疾爲敎,强聒從權,亦爲未安。」乃停連箚之請。許曄聞之嗔曰:「年少輩不識事,置君父於危域,不可也。」珥之論議不見是,多類此。

○以成渾爲持平,趙穆爲工曹佐郞。

○鄭澈爲議政府舍人。

○上御經筵。問盧守愼曰:「卿何不薦賢?」守愼曰:「臣無知人之鑑,何敢輕薦?但以臣所見,李珥、許曄可用之材也。」上曰:「李珥,予知其可大用。但其人言論,多過激,此由年少而然耶?若許曄,迂闊之人,豈可用之材乎?」

○以戶曹參議李海壽爲大司諫,〈鐸之子,文行有重名。〉以具思孟爲忠淸道觀察使。

秋七月

7月1日

○朔丁酉,先是,司憲府吏,路遇宮奴僭服,將執詣憲府,宮奴毆憲吏。吏訴于府,追捉宮奴,宮奴逃入王子寓舍不出。翌日憲府多發吏人,搜捕囚獄。時,金貴人亦在王子寓舍,聞門外喧聲,問知其故,而訴于上謂:「憲吏作亂於寓舍。」上大怒,詰其由。持平金纉對曰:「下吏不到王子寓舍,乃首奴處,推捕其奴而已。」上疑憲府私庇下吏,乃下憲吏于義禁府,且下旨責憲府。憲府因此避嫌,諫院啓請出仕。憲府辭職不就曰:「殿下不信臣等,移鞫下吏于禁府,臣等不見信於君父,何以靦然就職乎?」於是,諫院合司伏閤,請還憲吏于憲府。玉堂亦上箚請從諫臣之言,上怒甚不從。憲府辭職者累日。副提學李珥遭服在家,出仕後獨啓曰:「此事,上下胥失之矣。憲吏之事,非臺官所目覩也。安知非直捉宮奴于王子寓舍,而執言不往耶?此則憲府之失也。殿下亦非目覩,只聽婦寺之言,此亦不可盡信。殿下待執法之臣,豈可出於婦寺之下乎?此則殿下之失也。且王子寓舍下人,素稱縱恣,不可不嚴加檢飭,而王子阿保,當擇淳謹慈良之人也。且侯氏,一婦人也,尙知敎子之方,常曰:『患其不能屈,不患其不能伸。』今殿下有子,何患其不能伸乎?」珥實不知貴人啓達,故斥言婦寺。上大怒答曰:「爾何輕肆多言,一至此極?此亦予寡昧之所致。若是下人之事,則予常恐人心薄惡,有如爾說,故日新檢飭,爾豈能詳知乎?」珥乃退,與同僚上箚爭之。是時,大臣請上移御景福宮,以侍恭懿殿,上從之。將行告祭于魂殿,群臣皆幸其移御,復有從權之路。至是,上怒憲府辭職,乃曰:「憲府辭職,將不能移御,固予所願也。告祭可停。」大臣請勿停,四啓乃允。上諭于大臣曰:「予不敏,爲群下所輕。」大臣曰:「士得盡言,乃盛世事也;唯唯諾諾,乃衰世之風也。」上曰:「予之欲有爲者,妄也。予待大臣以至誠;視群臣如朋友,今群臣以昏君庸主待予,予何敢擧顔以見卿等乎?」大臣朴淳、盧守眞懼不敢言而退。時,上怒猝發,號令急迫,人情甚駭懼。大司諫崔顒稱病不出,人譏其避事。兩司仍請釋憲吏不已,乃允。

○領議政權轍病免,以洪暹爲領議政。

○特旨以驪州牧使黃琳爲大司憲。上問吏曹曰:「當今治郡第一爲誰?吏曹以驪州牧使黃琳、海州牧使李遴、黃澗縣監鄭仁弘、龍安縣監金千鎰對。以故,特拜琳爲大司憲。琳凡庸無士望,卒居風憲之首,士論非之,竟被劾遞。

○上移御景福宮。

○弘文館上箚,請勤聖學、畏天災、正風俗、廣言路。上答曰:「得聞讜論,豈不嘉納?天災、時事,固多寒心。如予寡昧無識之君,徒忝厥位而已。尙何治效之可望乎?徒增業兢耳。」

○時,吏曹以郞薦人擬望,上問吏曹曰:「學生公薦,是《大典》法乎?」吏曹回啓曰:「有志之士,不就蔭試,故郞官各薦人才,謂之郞薦者。有承傳而已,《大典》則無此法矣。」上曰:「恐有後弊,自今勿施。」此,李鐸判吏曹時,採士論、議大臣,已行之事,上固稔知之矣。是時,上厭士類建白,故特問以發之。國法有蔭子孫,試講四書一經,然後注擬初職。故蔭子弟雖非生、進科,皆通經義,曉文字,優於吏事矣。法久而玩,自尹元衡當權以來,蔭講徒事文具。有宰臣子,目不識字,就講席,低頭熟視良久,吏曹判書仍微問,汝年齒幾何及其家內消息,蔭子從而低聲答之。判書曰:「已了矣。」遂錄名給帖。由是,蔭仕子弟,多蒙侗不才之人,有志學,自好之流,皆不肯就試,仕路益溷矣。今上新政,遂有郞薦之議,雖虛名無實者得與,而仕路稍淸。朴淳爲吏判,又定學行之士,直出六品之議。奇大升非其輕創新制,應有後弊,上亦命停郞薦。自癸未以來,攻李珥者以爲「此皆珥等專擅紛更,誤國之事。」攻斥不已。然銓官各有族黨,利其孔道,二法皆復施行。而公道閉塞,竝與蔭才,而皆歸虛套。故論者或以:「奇大升有先事之見」云。

○以盧禛爲禮曹判書,又特旨授吏曹判書,皆辭以親老,不赴召,上疏陳情。

○司諫院請推左議政朴淳按獄之失,不許。時,載寧有奴殺主,而檢屍差誤,不能明致死之由。乃鞫于禁府,三省交坐,朴淳爲委官,獄久不成。知禁府事洪曇,力辨其獄之冤,而亦無明証。淳以爲:「綱常大獄,不可輕釋」曇猶持異固爭,乃再檢其屍,亦無驗,請廣收廷議,議又不一。上曰:「屍驗多違,斷獄無期。」特命釋之。憲府又請還囚更鞫,大司諫柳希春順上旨,正言金應南是憲府。弘文館上箚曰:

奴殺其主,綱常大變。必須明知無罪之實,然後方可解釋。今獄事未究,徑放罪人,而耳目之臣不爲力爭,非矣。請諫院多官,金應南外皆遞。

上從之。許曄代爲大諫,曄與死人爲族黨,常憤獄事不成。乃以按獄失體,請推考朴淳、罷禁府堂上,上不從。時,洪曇力主解獄,曄力主成獄;人以爲正對。

○大臣、侍從、臺諫入對,請從權復膳,不許。領議政洪暹進曰:「臣曾侍仁廟,接饗天使,得竊見仁廟手甚瘦黑,意謂,因喪消毁如此,恐難支保。仁廟果成疾,至於大故。臣今見上執喪,尤切閔矣。」李珥曰:「臣聞,成廟初欲執喪,行素旣久,而自覺澌憊,謂群臣曰:『素食果難,予惟不近女色而已。』乃進肉膳,三年不近女侍。此非誠孝不足,勢固然矣。諒闇之禮旣廢,人君摠攬機務,若以素食致疾,機務付之何人乎?」群臣反覆進諫,上不答。珥因曰:「近日上下相爭,所傷多矣。無乃殿下心氣,有所傷乎?人不能皆賢,亦不能皆不肖。賢者欲君上是非分明,愛好儒士,不肖者反是矣。近來上頻接大臣,傾向儒士,不時召見,人皆欣然,冀見治道。而頃者事勢忽變,非徒不喜接見,御經筵亦罕。且學生公薦,是,取人良法,而忽廢之。雖未知上意所主,而閭巷間不善者,皆喜悅增氣,此豈盛世事也?」上曰:「學生公薦,非國法,故予恐有後弊耳。」珥又言憲吏被罪事,且歷敍周昌爭廢太子,保護趙王事曰:「由其平日有守正之節,故後日能保護也。此意非獨自上知之,妃嬪亦當知之也。」

○左議政朴淳辭疾,以被劾故也。先是,沈義謙爲舍人,以公事詣領相尹元衡家,元衡妾女壻李肇敏,與義謙相識。引入書室,見室中多有寢具,義謙歷問是何人所寢,其一則金孝元臥具也。孝元時未第,已有文名,義謙心鄙之。未幾,孝元擢第壯元,義謙適在公座,謂旁人曰:「此是尹相家訓導人也。」其言傳於士友間,孝元緣此蹭蹬二三年,不卽通淸顯,人知義謙言爲祟也。然孝元律身淸苦,當官盡職,朝士推奬,竟至顯用。義謙亦聞孝元與李肇敏,本親舊相厚,偶以隷科業,宿其室,而志非枉己,故頗自悔,反諱其言,於孝元之登用,未有排沮之言。而兩間交構之端,則始此矣。及孝元爲銓郞,甄別薦引,直行不撓,踈遠之士多見拔用,嶺南尤多。由是,後輩士類,洽然稱譽,聲勢頓盛,親附者日衆。孝元短義謙言:「沈也氣粗而心戇,不可柄用。」及沈忠謙登第,當銓郞薦,孝元止之曰:「引進外戚,不宜如是汲汲。」於是,右義謙者以爲:「忠謙無疵,非不合銓郞,而孝元修隙報怨,非也。」右孝元者亦言:「孝元懲前毖後,出於爲國,非有他意。」由是,士林前、後輩不相協,有分黨之漸矣。及孝元爲司諫,許曄爲大司諫,曄雖前輩,而推許孝元,故年少士類,以曄爲宗主。朴淳有淸名重望,而以前輩之故,人或指爲義謙之黨。於是,曄與孝元,以按獄失當,請推朴淳,人以爲:「孝元欲孤義謙之勢,而爲此論也。」鄭澈、辛應時,勸副提學李珥,劾遞曄等,珥曰:「此乃許大諫之論過中而已,非必孝元陰主之。玉堂非按劾之地,不可侵官論人。」兩人不以爲然,又以珥爲非矣。

○以鄭宗榮爲吏曹判書。憲府劾以鄙俗,上不許,遂以病免。宗榮厭士類,專擅簡接,郞僚李潑,因子弟諷以親近後進,宗榮不從。時,金繼輝爲大憲,發論劾之。

○以鄭大年爲吏曹判書。大年自被臺評,歸在鄕里。至是,復拜右贊成,俄遷吏曹。入侍親政,上溫諭安慰曰:「大憲、吏判,例於拜恩日辭免而出,卿獨不爲,予知卿質直矣。」

八月

8月1日

○朔丙寅,正言趙瑗啓曰:「推考者,照以笞杖之律,乃所以治庶官,不可以此施之大臣。前者諫院請推大臣非也;同僚有失,而臣與之相容非也。請遞臣職。」於是,兩司皆避嫌曰:「請推大臣,未見其不可。臣等與趙瑗,所見不同,不可在職。請辭。」大司憲金繼輝啓曰:「大司諫許曄,以屍親切族,信聽其言,持論過重,至於請推大臣。臣知其非而不劾,請辭職而退。」是時,淳謝病不出,士論甚不平,而年少士類,皆孝元黨友,故皆以諫院爲是,而獨趙瑗,徇鄭澈之意,發此論,而金繼輝右之。玉堂將處置兩司,李珥重其事,問于友人柳夢鶴,夢鶴曰:「今日失一賢相,豈不可惜?」珥曰:「今若劾趙瑗,是,鎖左相于重門也。」遂會同僚相議,皆曰:「若遞兩司,是防言路也。」珥曰:「不然。論議當觀其事之是非,諫官有失,而玉堂紏正,何妨言路乎?大臣有罪,則罷之可也;雖流放竄殛可也。言官隨事論斥,有何不可?但不可請推也。所謂推考,乃有司詰問照律,是,督察庶官之法,非所以待大臣也。昔漢臣,請使司隷督察三公,而議者非之,事竟不行。今之請推大臣,是,司隷督察三公也。諫院之啓旣非,而憲府雷同,皆可遞,惟金繼輝、趙瑗可請出也。」同僚雖皆不悅,而終不敢貳。修撰洪進、着作洪迪、李敬中等曰:「許公,士林之望,不可論其失。大憲以爲私於所親,其論亦過,當遞。」珥曰:「此言亦是也。」於是上箚,請盡遞兩司,只出趙瑗,公論以爲得中,而孝元儕輩皆怒。許曄尤恚曰:「恨不重論淳罷職,此吾過也。」又以李珥處置乖當,嗔罵不已。曄負士望,而久滯三品,頗懷憾意,意輕大臣。盧守愼嘗問曄曰:「當今誰可相?」曄曰:「當今之相,誰不可做?某也某也,皆可爲相。」守愼默然。

○以開城留守李陽元爲大司憲。

○以鄭澈爲弘文館直提學。

○以金繼輝平安道觀察使。許曄子篈,時爲吏曹佐郞,輕薄無識慮,怒繼輝揚其父之失,與參判朴謹元謀,乃左遷繼輝于外,物論駭之。謹元以舊臣有玷累,初爲士論所外。至是,與孝元儕類,締交爲一,及爲此擧,公論尤鄙之。

○柳成龍曰:「黨論之作,權輿於銓薦,橫潰於大臣推勘,薄俗浮躁,互相交煽,非二人各自樹黨傾軋之致也。」

○上謁康陵時,政院以橋梁未成,請停行幸。李珥啓曰:「拜陵,禮也。宜及未寒時行之,若冬月則尤難擧也。」上從之。朴淳久不出,屬上體少愆,淳爲內藥房提調,承敦諭,乃出視事。

○上始親視銓注,以咸鏡民生失所,以監司不得其人,乃命遞觀察使朴大立。時,李後白因事免官家居,特拜後白爲觀察使。〈後白淸惠爲治,兵民愛悅。罷去後立碑頌美。〉

○上視銓注,謂吏曹曰:「勿用矯激之人,務取淳厚之人。」金繼輝聞之曰:「上此敎是矣。但人君偏主此意,則柔侫者得淳厚之名;剛直者受矯激之謗,爲害不淺矣。」

九月

9月1日

○朔丙申,柳希春解職還鄕。李珥議于同僚曰:「柳公讀書君子;李後白、金繼輝練達時務,明習典故,不可使去朝也。」上箚請留,上不從。時,沈、金分黨之迹已著。繼輝等俱前輩名人,而相繼去朝,金孝元受謗滋深。

○諫院啓論吏曹循私失政,請遞參判以下,卽依允。且下敎曰:「曾於視政時,見郞官專擅,而未及言也。」時,沈、金角立之說益盛,朝論紛紜。大司諫鄭芝衍問于李珥曰:「朝著間論議橫潰,將何處置?」珥曰:「此由銓曹不得人也。當靜而鎭之,不可駁擊。惟朴一初〈謹元之字。〉所爲,不厭衆心,此可啓遞,而銓郞方有闕,若用公平之人,選注得當,而仁伯〈孝元字。〉自求補外,則庶可無事矣。」芝衍然之,卽發論,欲只劾謹元,而僚議欲盡駁銓官,其論甚盛,芝衍不能抑。吏曹佐郞李誠中、許篈,皆以孝元密友,盡被劾遞,年少士類多不平。

○上御殿朝講。領相洪暹等皆請復常膳,反覆陳達,上皆不答。執義申點啓:「北兵使朴民獻,年老無才,不可不遞。」且言:「北方空虛,虜騎之來可虞,請預擇將帥。」上曰:「朝廷多大言者,若虜騎來,則可用大言者禦之。」李珥進曰:「臣不識上所謂大言者,指何等人乎。若指大言無實者,則用必僨事,何可使之禦敵乎?若以好古慕聖者,謂之大言,則上敎未當矣。昔者孟子遇梁惠、齊宣,尙以堯、舜爲期,此豈好爲大言者乎?今者儒者之語,毫髮不見用,而徒目之以大言,欲置之有北而禦虜,則賢者喪氣,而不肖者彈冠,豈非過言乎?」上默然。珥又曰:「向者自上樂聞善言,傾意儒臣,中外欣然而退。近日天心忽變,踈外儒臣,臣實未測其故。顧回睿志,親賢好善,使士類興起幸甚。」

○副提學李珥進《聖學輯要》。其序大槪以爲:

先正表章《大學》,以立規模,此是領要之法。西山眞氏推廣爲《衍義》,誠帝王入道之指南。但卷帙太多,似記事之書,非實學之體。況人主一身,萬機所叢,治事之時多;讀書之時少。若不撮其綱要、定其宗旨,惟博是務,則或拘於記誦,而未必眞有得也。於是,專事摭要四書、六經,以及先儒之說、歷代之史,採掇精英,彙分次第,凡五篇。其一篇曰統說者,合修己治人而爲言,卽《大學》所謂,明明德、新民、止於至善也。其二篇曰修己者,卽《大學》所謂,明明德也,其目十三。其一章總論也,二章曰立志,三章曰收歛者,定趨向,而求放心,以植《大學》之根本也。其四章曰窮理,卽《大學》所謂,格物、致知也。其五章曰誠實,六章曰矯氣質,七章曰養氣,八章曰正心,卽《大學》所謂,誠意、正心也。九章曰檢身者,卽《大學》所謂,修身也。其十章曰恢德量,十一章曰輔德,十二章曰敦篤者,申論誠正修之餘蘊也。其十三章,則論其功效,而修己之止於至善者也。其三篇曰正家,四篇曰爲政,卽《大學》所謂,新民,而正家者,齊家之謂也;爲政者,治國平天下之謂也。正家之目有八,其一章則總論也,二章曰孝敬,三章曰刑內,四章曰敎子,五章曰親親者,言孝於親、刑于妻子、友于兄弟之道也。其六章曰謹嚴,七章曰節儉者,推演未盡之意也。其八章,乃說功效,則齊家之止於至善者也。爲政之目有十,其一章則總論也,二章曰用賢,三章曰取善者,卽大學所謂,仁人能愛、能惡之謂也。四章曰識時務,五章曰法先王,六章曰謹天戒者,卽大學所引儀監于殷,峻命不易之意也。七章曰立紀綱,卽《大學》所謂,有國者不可以不愼,辟則爲天下僇之意也。八章曰安民,九章曰明敎,卽《大學》所謂,君子有絜矩之道,而興孝興悌不倍之意也。其十章則終之以功效,而治國平天下之止於至善者也。其五篇曰聖賢道統者,是《大學》之實跡也。合而名之曰《聖學輯要》。

仍上箚子,極論爲學爲治之道,而末又別白變化氣質之功;推誠用賢之實,指陳上躬過失,剴切懇惻,累數千言。上答曰:「所進《聖學輯要》,有補治道,深用爲嘉。」翌日上御經筵,謂珥曰:「其書甚切要,此非副提學之言也,乃聖賢之言也。但我不敏,恐不能行耳。」珥曰:「自上每有此敎,臣隣以爲憂悶。殿下資質卓越,其於聖學,不爲也,非不能也。宋神宗聞明道之言曰:『此堯、舜之事,朕何敢當?』明道愀然曰:『陛下此言,非宗社、臣民之福也。』今殿下之言,無乃近此乎?」珥志切致君,累退復進,言不見用,自念,無功於國,有害於學。自癸酉入朝,始欲輯書進規,博採經、傳、子、史,三年而成書,至是進之。

○三公、百官復請上從權,日三四啓,不從。恭懿王大妃親詣上前,終日懇請,上始勉從。大妃仍下敎曰:「主上近日寢睡不安,且有嘔證,不能進膳。予終日懇請,主上不得已而從之,不勝感激。」群臣皆喜而退。

○秋熱,湖南櫻桃實;漢陽杏花爛開。

冬十月

10月1日

○朔壬寅,上親視銓注,以金孝元爲富寧府使,沈義謙爲開城留守。時,二人角立之說,紛紜不已。李珥見右議政盧守愼曰:「兩人皆士類,非若黑白、邪正之可辨,且非眞成嫌隙,必欲相害也。只是末俗囂囂,因此小隙,浮言交亂,致朝廷不靖。當兩出于外,以鎭定浮議,大臣宜於經席啓達。」守愼疑之曰:「此事上達,安知益致撓亂乎?」及諫院劾遞吏曹,守愼疑義謙之勢偏勝,遂白上曰:「近日沈義謙、金孝元互言疵累。因此人言囂囂,恐有士林不靖之漸。此二人皆補外爲當。」上曰:「在朝之士,當同寅協恭,而乃相詆訾,此甚不可。當如卿言,補外可也。」李珥曰:「此二人,未必深成嫌隙。只是我國人心輕躁,末俗囂囂益甚。二人之親戚、故舊,各傳所聞相告語,遂致紛紜。大臣當鎭靜,故欲出于外,以絶言根耳。且今日朝廷,雖無奸人顯著者,亦豈可謂必無小人乎?若小人目以朋黨,而爲兩治之計,則士林之禍必起,自上亦不可不知。」上曰:「此事大臣當任鎭定也。」弘文正字金晬曰:「自上旣知其然矣。二人之才皆可用,不必補外,當自消融協和耳。」珥曰:「睟言亦是。但二人非實有仇嫌而相圖也,只是薄俗,喜造浮言。若二人在朝,則浮言必不息,必須補外,以絶其根。」同副承旨李憲國曰:「當今聖君在上;賢相在下,故士林無虞。若使權奸在朝,則此事亦可釀士林之禍。往在丁巳年間,金汝孚、金弘度互相詆毁,而弘度憤尹元衡以妾爲妻,屢形於言。汝孚以告元衡,元衡憾恨欲害之,誣以他事而罪之,士類多貶斥。此由元衡在朝故也。今雖有紛紜之說,豈至生事乎?二人皆不可棄之才也。自上招二人,使之盡消胸中芥滯,則可以相參立朝矣。」上不答。未幾,親政以特旨,除孝元慶興府使曰:「此人在朝,使朝廷不靖,當補邊吏。」吏曹判書鄭大年、兵曹判書金貴榮等啓曰:「慶興乃極邊,接近胡地,非書生所宜鎭守。」累啓,乃命換富寧府使,又特授沈義謙開城留守。上意疑,孝元先作異,自立黨爲不靖,故斥守絶塞,以示謫譴之旨。義謙以先后至親,見重最舊,故出之陪都。於是年少士類,疑懼益甚。許曄尤大臣輕發其論,詣守愼責之,守愼素畏愼,慮士類咎己,對曄自明無他心,矢誓重複,識者憂其不重。惟李珥居中,無所彼此,務要和輯,士類頗倚賴焉。

○上御經筵。李珥講《大學衍義》克己復禮章。珥言:「顔子窮理素明,於天理、人欲上,黑白分曉,故直從事於四字矣。」上曰:「顔子非但明知,儘是有勇,故能向進不已。如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此是勇處。」珥曰:「上敎至當。後世之人不能成就此學者,正坐志不篤也。自上旣知其如此,而篤志勇詣,則何所不至?近日自上每發愛民之敎,群下感動。但有其心,無其政則民未蒙澤矣。」上曰:「今日民生,比曩時何如?」珥曰:「比權奸當國時,則浚剝似減。但貢賦、徭役之規,甚乖事宜,若不改轍,雖日下憂民之敎,恐無益。」上不答。

○李珥請改金孝元邊邑,不許。時,金孝元病不堪遠役,儕類皆爲之憂懼。珥方省墳下鄕,辭陛日獨啓曰:「金孝元補外之擧,非但大臣意,與臣合,亦是士林間公論也。自上憂六鎭之委於武夫之手,欲以文士有名望者,廁坐彈壓,聖意所在,實非偶然。若使孝元無疾,則因此報恩,誠得其時。第孝元身氣偏虛,疾病深重。將此筋力,受任塞北,顚頓霜雪之中,則緩死爲幸。安能有所籌畫,以爲固邊之計乎?且大臣之意,以人言不靖,故欲以兩人補外,以爲鎭定之策而已,非以孝元爲有罪而放逐之也。請以內地僻邑,授孝元,內全君臣之義;外固邊圉之備。」上大怒,峻批不許曰:「爾何不使孝元呈病乎?何不囑臺官論遞乎?」珥惶恐而退。

○上御經筵。李珥自省墳還入侍,因講義啓曰:「古者無學問之名。日用彝倫之道,皆人所當爲,別無標的、名目,君子惟行其所當爲者而已。後世此道不明,彝倫之行,廢而不行。於是以行其所當爲者,名之以學問之士,此名旣立,反爲世人所指目,吹毛覓疵,或指爲僞善。使爲善者,諱秘遷就,以避學問之名,此,後世之大患。人君須主張學問,使俗流不得謗議也。學問豈有他異哉?只是日用間,求其是處,行之而已。」上曰:「今日寒甚。予則在廣廈,細氈之上,豈有不堪所念塞上戍卒,徹夜擊柝耳。」珥曰:「聖意及此,生靈之福也。不但戍卒,閭里凍餒者,亦須軫念也。」上問珥以成渾安否,且問:「其病終不能仕乎?使爲邑宰,亦不堪乎?」珥曰:「邑宰恐非所堪也。」珥復以金孝元改差事謝罪,上曰:「予未知孝元有病,授以遠邑。副學啓辭,似不曉予意,故有所云云,非以副學爲有私也。孝元當改授他邑,爾可知之。」珥拜謝而退。其後上聞孝元實有病,珥意亦無黨,改除孝元爲三陟府使。

十一月

11月1日

○朔乙未,盜毁明廟胎封。胎封在瑞山,姦民欲害郡守,打破胎室石欄。

○唐津縣姦民,打破聖廟位版,欲害訓導官也。

○上夜對侍臣,講書。李珥曰:「天理、人欲,間不容髮,二者初非二事。人心未發時,只是渾然天理,每於動處,善惡分焉。」上曰:「動者因氣,氣有淸濁,故善惡分焉。天理、人欲,初非竝立於心中也。」珥曰:「上敎當矣。但旣分之後,界限明甚,非天理則便是人欲。」上曰:「所行雖善,而有求名之心,則亦不可謂之天理也。」珥曰:「心欲求名,而矯情爲善,則是亦人欲也。」承旨鄭彦智曰:「此言然矣。但求士於三代之下,惟恐其不好名,好名之士,未可深非。安知非作之不已,乃成君子乎?」珥曰:「初雖好名,而後日改心務實,則可成君子,若終始好名,則無其基本矣,安得成君子乎?彦智之言,有爲而發也。今世之人,以放心爲惡者,爲務實而不深斥,若見爲善者,則必疑其僞。惡好名;不惡好利,故彦智之言,矯時俗之弊也。由學者心術論之,則好名之恥,甚於穿窬。由人君用人論之,則好利者不可用;好名者不可棄也,但不可柄用耳。」上曰:「好名之士,能讓千乘之國,而簞食、豆羹見於色,其無根本如此。且好利者不能欺人;好名者善於欺人,其弊大矣。古人所謂:『求士於三代之下,惟恐其不好名者。』此言有爲而發,未見其穩當也。」珥曰:「上敎當矣。但爲善者與好名者,辨之甚難。若見爲善者,而輒疑其好名,則無好善之實矣。此,不可不知。」珥因進曰:「近日民生日困;風俗日敗,至於一月之內,頑民打破胎峰石欄、鄕校位版。如此大變,殊可驚愕,而天災之作,亦無月不現,人皆耳恬目習,置之相忘之域,此豈可坐而視之乎?須求所以致此之由,講究所以救弊之策也。」上觀書不答。珥曰:「昔者孟子問齊宣王曰:『四境之內不治則如之何?』王顧左右而言他。朱子譏其不能有爲。今者四境之內不治矣,殿下當如之何?」上不答。侍臣將退,上乃講論古今事變,反覆良久,至論唐太宗殺兄處,上曰:「不知天下是外物,故至於殺兄,可哀也已。」珥曰:「上敎至矣。聖人固以天下爲外物也。然而聖人憂天下之憂,不啻如己之憂,未嘗以爲外物而不之省也。」珥因言:「先王朝贈成守琛爲執義,徐敬德爲佐郞,近日加贈敬德右相,而守琛之贈不加焉,士類以爲歉。臣意,加贈守琛爲當。」上曰:「旣以爲賢者,則褒贈爲重,爵之高下何關之有?敬德之贈,亦似過矣。」珥退謂人曰:「上於今世之弊,則略不講論,好論前代之事,假使論議精詳,何補於時事?時事無可爲之望矣。」珥遂辭遞副提學。

十二月

12月1日

○朔乙丑,以尹根壽爲副提學。

○是歲遣謝恩使洪聖民,兼奏請宗系、弑逆已辨誣等事情,增入《會典》新書。禮部尙書萬士和等題曰:「朝鮮國王,痛其祖之冤,而奏辨至於再三。但前旣奉有明旨,王言一出,昭揭宇宙,信如四時。誰敢輒爲增損?宜將該國前後奏詞,纂入《實錄》,竢修《會典》,爲之許載爲便。」奉聖旨是。禮部欲以此意,請降勑宣諭,順付使臣。聖民聞之,因辭于禮部曰:「事未完了,徑奉諭旨以回,使臣所不敢爲也。」禮部從之。聖民還朝,略啓聖旨,不言其欲降勑事,蓋嫌於報喜受賞也。聖民還拜大司諫。

○贈金宏弼謚曰文敬,故相安瑭謚曰貞愍。

○前內資寺正李之蕃卒。之蕃,牧隱之後也。嘉靖丙午,陞進士。自幼沈靜不好弄,母病,刲股血,和藥以進,疾得瘳。居喪哀毁,一遵《家禮》。嘗被金安老媒孽,流配海島,安老敗,得釋。用太學薦爲齋郞,謝恩不仕,後累官爲司評。子山海幼稱神童,尹元衡欲以女妻之,之蕃卽棄官,與弟之菡,遁居丹陽龜潭上,攻苦食淡,囂然自樂,人稱爲龜仙。李滉與之友,勸勉以道學。今上初年,除淸風郡守,使近舊隱,李滉强之屑就,臥理淸淨。旣去而民思之,紀石頌德,後人皆尙其風節。

○以李山甫爲獻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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