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宗

庄宗皇帝,名存勖,姓朱。先世事唐,赐姓李。父克用,平黄巢功封晋王。存勖袭封,灭梁。在位三年,因中流矢而殂。

原文

同光元年,晋王即帝位,国号大唐。二年,唐主祀南郊,大赦。郭崇韬首献劳军钱十万缗。唐主内府钱财山积,不肯给赐。于是军士皆不满望,始怨恨有离心矣。

直解

同光,是唐王年号。大唐,是唐主国号。南郊是郊天。郭崇韬,后唐藩镇。时唐主居帝位的第二年,行郊天之礼,就大赦天下。郭崇韬第一献赏军士钱财十万缗。缗,是贯。唐主宫中库内积钱似山一般,竟不肯把些来给赏出战军士。军士初指望把钱分给与他,那时都失所望,岂有不离心离德者。

原文

郭崇韬位兼将相,权侔人主,自附于汾阳王之后,以膏粱自处,多甄别流品,引拔浮华,繇是嬖幸嫉之于内,勋旧怨之于外。

直解

藩镇郭崇韬,当时出将入相,其权之重,比并帝王,尝自家道:“我原是汾阳王郭子仪子孙,以珍羞肥美之物,做家常饭受用。”其用人于侪辈中,选择的都是虚浮不根,外面华饰动人以愚耳目者,超拔在高位显职。所以朝内的有宦寺伶人,唐主宠任者,人人衔恨;朝外的有战功勋戚,唐主倚重者,人人抱愤。他既居出将入相之位,只图穷奢极欲,引用非类,废弃勋旧,无一善政。那比郭子仪爵封王位,穷奢极欲而人不桀,位极人臣而主不疑,乃敢谓其后人哉?

原文

三年,唐主欲徙郭崇韬镇汴州。崇韬辞曰:“臣富贵极矣!何必更领藩方。且群臣或经百战,所得不过一州。臣无汗马之劳,致位至此,常不自安。今因委任勋贤,使臣得解旌节,乃大愿也。”唐主曰:“卿为朕画策,保固河津,直趋大梁,成朕帝业,岂百战之功可比乎?”崇韬固辞,乃许之。

直解

汴州,是今汴梁地方。藩方,是藩镇之职。旌节,旌旄符节,是出将入相者有的。当时唐王要迁郭崇韬做汴州藩镇。崇韬也有算计,心上道:位极尊者,恐祸亦大。辞不敢当。说道:“臣繇将入相,富贵极尊,于臣下为无二矣!何必又领受藩镇之职。况且,朝中众官,也有经血战百次,建大勋劳,封邑不过一州一县之地。若臣从没有汗马的战功,反得享此大位,臣方心不自安。比之百战的所赐,反为过当。今日之下,正当选择有功劳贤才者用之。使臣解去符印,放归田里,受恩终身,乃大望也。”唐主听了说道:“卿替朕尽心筹画良策,使河津保守得坚固,直向大梁进发,获梁主友贞,遂成帝王规模,岂比得战马之功乎?”崇韬只是力辞,唐主乃许之。

原文

四年,唐以郭崇韬帅兵伐蜀,灭之。未几,诏杀崇韬,以孟知祥为西川节度使。

直解

蜀王建听韦庄之谋,即皇帝位。时郭崇韬领兵伐而灭之。不几时,唐主诏到,教他自杀。此时就封孟知祥为王,以继蜀王建后。知祥后来自家称帝,子昶嗣为帝。宋太祖灭之。

原文

唐赵在礼反于邺,命李嗣源讨之。嗣源至邺,军士作乱,帅众大噪,逼中军曰:“将士从主上百战以得天下。今主上弃恩任威,云克城之后,当尽坑魏博之军。今众议欲击退诸道军,请主上帝河南,令公帝河北,为军民之主。”嗣源泣谕之,不从。乃令安重诲移檄会兵,唐主幸关东。招抚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作乱。唐主为流矢所中,殂。嗣源入洛阳,即位于柩前。

直解

邺,地名。赵在礼,唐将也,反叛于邺地方。唐主命其父养子李嗣源领兵讨其罪。嗣源一到邺地方,军将士卒,造反起来,领众军士大挠乱呼叫,逼迫中军大将说道:“吾辈将士,随主上血战几百次,以除梁贼而有天下。今主上把有恩者摈弃之,威权在手,杀戮任意。”又说道:“这回得胜,克了城邑,这些魏博之兵,用他不着了,必要把来尽坑杀之。掘大地潭,坑他在内。这等说激怒众军士,要杀退诸镇军,请主上为帝河南地方,请明公为帝河北地方。两处立为军民之主,此众军士本意也。”李嗣源涕泣晓谕之,军士不听。嗣源不得已,乃使安重诲移文檄约会兵士。唐主就驾幸到关中地方。不想有招抚从官马直,同那指挥使郭从谦,两个作反,不奉唐命令,唐主与他对敌,被他流矢射中而死。嗣源收军士进洛阳城中,于唐主灵柩前即帝位。

明宗

明宗帝,本胡人,李克用养子,名嗣源。庄宗遇弑,诸将立之,在位八年崩。

原文

天成元年,初令百官五日一赴内殿起居,转对奏事。

直解

天成,李嗣源年号。内殿,人君宴处的殿,为起居注处。时元年,先着文武官僚间五日,齐到内殿起居处,将国家事务,举朝君臣商量问答,以证是非缓急。

原文

冯道、赵凤为端明殿学士。唐主目不知书,四方奏事,皆安重诲读之。重诲亦不尽通,乃置端明殿学士,以道、凤为之。

直解

冯道,晋王朝掌书记的。赵凤,人名。端明殿,王朝内殿,人君视朝之殿。至是擢二人为端明殿学士。但唐主是个卒徒之辈,何曾识得书籍文理,每臣下奏事,都着安重诲侍读于前。然重诲于文理亦未尽通晓,乃特置端明殿学士,以冯道、赵凤为之。

原文

二年,唐以冯道、崔协同平章事。时议置相,孔循荐郑珏、崔协,而任圜欲用李琪。珏素恶琪,故循力沮之,谓安重诲曰:“李琪非无文学,但不廉耳。宰相但得端重有器度者,足以仪刑多士矣。”他日议于朝,唐主曰:“吾在河东见冯书记,多才博学,与物无竞,此可相矣。”他日安重诲谓任圜曰:“今方乏人,协且备员可乎?”圜曰:“明公舍李琪而相崔协,是犹弃苏合之丸,而取蛣蜣之转也。”竟以冯、崔为相。

直解

冯道,前晋用以掌书记的。崔协、孔循、郑珏、李琪、任圜、安重诲是个人。当时唐主用冯道、崔协拜相,同平章事。先是朝中议立宰相,孔循荐举郑珏、崔协二人,而任圜要用李琪。但是郑珏平素极怪李琪,所以孔循合力阻抑他,对安重诲说道:“李琪不是道他没有文才学术,只是他不廉,便贪财耗国必然者。若是擢用宰相,必得镇重严肃,器量风度可以作法天下士民的方好。”至他日朝中议置相,唐主说道:“吾向在河东时,尝见冯道掌职书记,才思也多,学问也博,其余交人际物,并不存计校争竞之心。这样人可立为宰相了。”另一日安重诲对任圜说道:“今天下正少有才有学的人,崔协聊以备官员数可否耶?”圜对道:“明公择相,不用李琪,而用崔协,这就是弃撤苏合丸之贵重有益于养生,而取蜣螂所弄之丸也。”蜣螂,秽虫,在桑树下,把人矢弄成丸,如弹子光润圆转,人力不及。丸成,脱壳成蝉飞去。此蝉脱,医家用之,此似贵重之药,譬喻李琪,有益于天下国家。以无用之绝譬喻崔协,无补于天下国家。任圜说得如关系,而唐主竟相了冯、崔。

原文

初,晋阳相者周玄豹尝言:“唐主贵不可言。”唐主欲召诣阙,赵凤曰:“玄豹之言已验矣。若置之京师,则轻躁狂险之人辐辏其门,争问吉凶,非所以靖国家也。”乃就除光禄卿致仕,厚赐金帛而已。

直解

周玄豹,是精于风鉴之人,尝相唐主说:“其贵不可量。”隐然说他帝王之相了。那时唐主记其相法之高,要征召他到廷阙之下。在廷端明殿学士赵凤进言道:“周玄豹风鉴已合于今日了。若是留之京师,则轻浮躁妄之辈、狂肆险辈,跻塞其门,如乘车中辐辏相屏,以来争前叩问吉凶,以图侥幸。必至令人若狂,竞集一处,甚非所以安靖国家之人心也。”于是除光禄卿官衔致仕,又厚赐他金帛,使之实用的。

原文

唐以石敬瑭为侍卫清军都指挥使。

直解

石敬瑭,唐主的爱婿,与他为侍卫清军都指挥使,如殿前宿卫将军之职。

原文

四年,唐主与冯道从容语及年谷屡登,四方无事,道曰:“臣昔在先王幕府,奉使中山,历井陉之险,忧马蹶,执辔甚谨,幸而无失。逮至平路,放辔自逸,俄而颠陨。凡为天下,亦犹是也。”唐主深以为然。又问冯道:“今岁虽丰,百姓赡足否?”道曰:“臣记进士聂夷中诗云:‘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曲尽田家之情状。农于四民之中,最为勤劳,人主不可不知也。”

直解

唐主同平章事冯道闲谈及农工辈种田,几年来秋收,米谷多有收成,军民食足,四方无灾荒寇贼之患,朕心上颇安。冯道因事进规,借那先王李克用事,说道:“臣向年在先王军府中,遣臣出使中山路,经历井陉之险危地方,途路崎岖难行,只得紧紧持着鞭缰,甚是小心谨慎,所以一路无倾跌失措。及至过了险危地方,到那平坦所在,鞭辔可以稍宽,自家也要安逸少顷,不想反遭倾跌失踬。这不止乘马行路若此,就是人君治天下,也是这个道理。只在治天下谨守,如驭六马委辔,固不是说或遇扮索易绝,六马易惊,为人上者不可不谨也。”唐主甚道是他说得当理,谈丰歉,说太平,便虑到致治未乱,保邦未危,甚可铭心者。唐主又说道:“今年小民田中有收,想是风调雨顺,百姓每都有收成,必无告馈的了。”冯道又进说:“今目前之事,岁那得丰豫,小民那能全收。臣看今年农家就是那唐时进士有聂夷中者,赐观灯宴上,命各赋诗为盛典,夷中颂诗云:二月卖新丝,先借债纳官,约以新丝出还,丝成则卖矣。五月粜新谷,五月借债纳官,约以新谷收即还。新谷出,即粜矣。医得眼前疮,目前之疮要医治,不去治病根,只要宽得目前之急耳。剜却心前肉,是丝、谷都为还债去了,下半年何以聊生?就如目前,疮虽已治,而心头肉已先剜去,欲求生得乎?农家困苦之光景,于士农工商四类中极为勤苦。凡播种耕耘,收敛水旱虫蟊,那样不是时时刻刻在心,件件种种尽力。人主居九重之位,崇高富贵,焉知民间之勤苦至于如此。人虽说道年岁丰登,不知到收成日子,那补得一年辛苦之报。人主知,则民受赐;不知,则民受虐。君无忘聂夷中之诗,尝为省念之。斯驭民如驭马,无灾荒外侮之侵,而国治矣。”

原文

三年,唐初刻九经板印,卖之。

直解

九经者,《孝经》一、《论语》二、《孟子》三、《毛诗》四、《尚书》五、《周易》六、《周礼》七、《礼记》八、《春秋》九,总为九经。命这九经用木板镌刻出印之,卖与天下行之。

原文

唐少卿康澄上疏曰:“国家有不足惧者五,有深可畏者六。阴阳不调,不足惧;三辰失行,不足惧;小人讹言,不足惧;山崩川竭,不足惧;蟊贼伤稼,不足惧。贤人隐匿,深可畏;四民迁业,深可畏;上下相徇,深可畏;廉耻道消,深可畏;毁誉乱真,深可畏;直言蔑闻,深可畏。不足惧者,愿陛下存而勿论;深可畏者,愿陛下修而勿失。”唐主优诏奖之。

直解

少卿,官名。周有六卿,汉有九卿,梁有十二卿。宋亦六卿,每一卿有正卿,有少卿。当唐朝康澄为少卿之官,上奏疏一通,疏中说道:“国家有可惧而犹不足惧者五件事,有人不知畏而最可畏者六件事。夫气化有阴阳,太极静而生阴,太极动而生阳,不可垂舛,一不调,人必惧,不知可惧不在是。三辰,日月五星,日月昏蚀,五星失度,是天变也。人君省愆官司救护是惧,不知可惧不在是。小人逢迎尊贵,陷害善良,恶党乌合,造言生事,旁劝惧之,不知可惧不在是。山谷崩颓,川泽涸竭,此地变也。当伊洛竭而夏亡。最可惧,不知可惧不在是。禾稻之灾,或蝗虫杀稼,为五谷之蟊贼,秋成何望,人必惧。不知可惧不在是。这五件可惧而不足惧的。夫贤人,国家之桢干,人主之佐理,倘或挂冠,或弃家,则国无贤人,谁与共理?人不觉其可畏而深为可畏。四民者士农工商,各有专业,倘一不售,必然改业,或有地理不仁,必然迁居,似不足畏,而深为可畏。上下者君臣父子主仆便是。上该以诚信宽厚待下,下该忠孝尽力事上。苟上以虚縻,下以虚奉,则国事日非,离心离德矣。人不知畏,而深为可畏。礼义廉耻,国之四维。若寡廉鲜耻了,有位者窃位苟禄,无位者为奸为盗,人不觉可畏,而深为可畏。毁人者恶而谤之,誉人者爱而赞之。一失真,把贤人说坏,不肖赞扬,是非混乱,好恶任口,人为簧鼓,不觉可畏,而深可畏。直言所以救过规失,臣直则主圣,友直则过寡。古圣贤告之则喜,闻之则拜,不然,怙恶终身,不觉可畏而深为可畏。这六件以不足畏而深可畏的。前五件不足惧的,臣望吾君件件要留意;后六件深可畏的,臣望吾君件件修省勿懈。”唐主见康澄所奏疏言,下诏褒嘉赐之。

原文

四年,唐主每夕于宫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在位八年,年谷屡丰,兵革罕用,校于五代,粗为小康。

直解

唐主每夜退朝之后,到禁中焚香,对天祝颂说道:“我李嗣源本是沙陀兵马李昌国子,李克用养子,原不是中国人,为乱世被众军士所勉强推立为主。惟愿天心思治,早早生出圣人来,为天下万民之主,天其勿缓哉!”唐主在君位,止历八年,不能永久。但是每年丰谷熟,民乐有年,敌国罕侵,束兵息马,人无争夺,据五代之君,比之如明宗之世,虽非汉文、景之盛,亦小小平安世也。彼嗣源胡人耳,每以国泰民安留意,天意遂以丰安应之。今日堂堂天朝,顺天应人,以为万生民主者,可不以民事留心,国计系念哉!

闵帝

闵帝,名从厚,明宗之子,在位四月,为潞王从珂所废。

原文

应顺元年,唐潞王李从珂举兵凤翔。唐主以康义诚为招讨使,将兵拒之。从珂至陕,诸将及义诚皆降。唐主遂出奔。从珂引兵将至,冯道谓中书舍人卢导曰:“劝进文书,宜速具草。”导曰:“潞王入朝,百官班迎可也。设有废立,当俟太后教令,岂可遽议劝进乎?”道曰:“事当从实。”导曰:“安有天子在外,人臣遽以大位劝人耶?”李愚曰:“舍人之言是也。吾辈之罪,擢发不足数矣。”

直解

应顺,闵帝年号。李从珂,李嗣源养子,封潞王,起兵寇凤翔地方。唐主升康义诚做招讨使之职,率兵拒敌。从珂到陕西,义诚同将官投降了,唐主只得出奔。从珂领兵将到,冯道替中书舍人卢导说:“从厚既出奔,主位不可虚。今潞王既到,就该定劝进君位。诏书先具草以待其来可也。”卢导说:“潞王入朝时,文武百官随班迎之耳。设使废一君,又立一君,当待太后令旨,岂有骤然劝进之理。”冯道说:“事势到此,从实做耳。”卢导曰:“那有天子蒙尘在外,为臣子者,轻以主君大位又劝他人居耶?”李愚在旁说:“卢舍人这话金石也。吾辈人之罪过,把头发逐根数去,其多犹不足以尽之矣!”

废帝

废帝,名从珂,明宗养子,封潞王,废闵帝从厚为鄂王而自立。闵帝被弑,磁州宋令询死节。立二年,石敬瑭以兵入洛阳,遂自焚死。

原文

清泰元年,唐主与石敬瑭皆以勇力善斗事明宗为左右,然心竞,素不相悦。帝即位,敬瑭不得已入朝,乃复以为河东节度使。敬瑭既还镇,阴为自全之计。

直解

清泰,废帝年号。唐主先年在明宗朝,与明宗婿石敬瑭,皆以猛力好争斗居左右。但是他互相妒忌,心里争端,忿忿不相好。从珂既居君位,石敬瑭出于不得已,进朝见唐主。唐主以敬瑭复为河东路节度使。敬瑭既奉命还镇,潜地里养士屯粮,以图大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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