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纪

德宗皇帝

纲 甲子,兴元元年,春正月,大赦。

目 陆贽言于上曰:“昔成汤以罪己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谢天下,使书诏之辞无所避忌,则反侧之徒革心向化矣。”上然之,故奉天所下书诏,虽骄将悍卒闻之,无不感激挥涕。

上又以中书所撰赦文示贽,贽言:“动人以言,所感已浅,言又不切,人谁肯怀!今兹德音,悔过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辞不得不尽,洗刷疵垢,宣畅郁堙,使人人各得所欲,则何有不从者乎!然知过非难,改过为难;言善非难,行善为难。假使赦文至精,止于知过言善,犹愿圣虑更思所难。”上然之。乃下制曰:“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己济人,不吝改过。小子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泽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壅隔,人怀疑阻。由昧省己,遂用兴戎,远近骚然,众庶劳止。天谴于上而朕不悟,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驯致乱阶,变兴都邑,万品失序,九庙震惊,上累祖宗,下负烝庶,痛心貌,罪实在予,自今中外书奏,不得言‘圣神文武’之号。李希烈、田悦、王武俊、李纳等,咸以勋旧,各守藩维,朕抚御乖方,致其疑惧;皆由上失其道,下罹其灾,朕实不君,人则何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朱滔虽缘朱泚连坐,路远必不同谋,念其旧勋,务在弘贷,如能效顺,亦与维新。朱泚反易天常,盗窃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获罪祖宗,朕不敢赦。其胁从将吏百姓等,官军未到以前,并从赦例。赴奉天及收京城将士,并赐名奉天定难功臣。其所加垫陌钱、税间架、竹、木、茶、漆、榷盐之类,悉宜停罢。”赦下,四方人心大悦。后李抱真入朝,为上言:“山东宣布赦书,士卒皆感泣,臣见人情如此,知贼不足平也!”

纲 王武俊、田悦、李纳上表谢罪。

纲 李希烈僭号。

目 李希烈自恃兵强,遂谋称帝,遣人问仪于颜真卿,真卿曰:“老夫尝为礼官,所记惟诸侯朝天子礼耳!”希烈遂称大楚皇帝,以其党郑贲、孙广、李缓、李元平为宰相。遣其将辛景臻谓颜真卿曰:“不能屈节,当自焚!”积薪灌油于其庭。真卿趋赴火,景臻遽止之。

纲 置琼林大盈库于行宫。

目 上于行宫庑下贮诸道贡献之物,榜曰琼林大盈库。陆贽谏曰:“天子与天同德,以四海为家,何必挠废公方,崇聚私货,效匹夫之藏,以诱奸聚怨乎!今者攻围已解,衣食已丰,而谣方兴,军情稍阻,岂不以患难既与之同忧,而安乐不与之同利乎!诚能近想重围之殷忧,追戒平居之专欲,凡在一库货贿,尽令出赐有功,每获珍华,先给军赏,如此则乱必靖,贼必平,徐驾六龙,旋复都邑。天子之贵,岂当忧贫!是乃散小储而成大储,损小宝而固大宝也。”上即命去其榜。

纲 以萧复为江、淮等道宣慰、安抚使。

目 萧复尝言于上曰:“宦官为监军,恃恩纵横。此属但应掌宫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权国政。”上不悦。又尝言:“陛下践祚之初,圣德光被,自用杨炎、卢杞黩乱朝政,以致今日。陛下诚能变更睿志,臣敢不竭力。傥使臣依阿苟免,臣实不能!”又尝与卢杞同奏事,杞顺上旨,复正色曰:“卢杞言不正!”上愕然,退,谓左右曰:“萧复轻朕!”命复充山南、荆湖、江、淮等道宣慰、安抚使,实疏之也。

纲 二月,赠段秀实太尉,谥忠烈。

纲 李晟还军东渭桥。

目 李怀光有异志,又恶李晟独当一面,恐其成功;奏请与晟合军,诏许之。晟与怀光会于咸阳西。怀光密与朱泚通谋,事迹颇露,李晟屡奏,恐为所并,请移军东渭桥,上从之。

纲 加李怀光太尉,赐铁券。

目 李晟以为:“怀光反状已明,缓急宜有备,蜀、汉之路不可壅,请以裨将赵光铣等为洋、利、剑三州刺史,各将兵以防未然。”上欲亲总禁兵幸咸阳,趣诸将进讨。或谓怀光曰:“此汉祖游云梦之策也!”怀光大惧,反谋益甚。诏加怀光太尉,赐铁券,遣使谕旨。怀光对使者投铁券于地曰:“人臣反,赐铁券;怀光不反,今赐铁券,是使之反也!”辞气甚悖。

怀光潜与朱泚通谋,其养子石演芬遣客诣行在告之。事觉,怀光召演芬责之曰:“我以尔为子,奈何负我,死甘心乎?”演芬曰:“天子以太尉为股肱,太尉以演芬为心腹;太尉既负天子,演芬安得不负太尉乎?演芬胡人,不能异心,惟知事一人。苟免贼名而死,死甘心矣!”怀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义士也!”以刀断其喉而去。

纲 李怀光反,帝奔梁州。

目 上以怀光附贼,将幸梁州,山南节度使严震遣大将张用诚将兵五千迎卫。用诚为怀光所诱,阴与之通谋。会震继遣牙将马勋奉表,上语之故。勋诣梁州,取震符召用诚,壮士自后擒之,送震杖杀之。

李怀光袭夺李建徽、杨惠元军,杀惠元,建徽走免。怀光又与韩游瓌书,约使为变,游瓌奏之。

怀光遣其将赵升鸾入奉天,约为内应。升鸾诣浑瑊自言,瑊遽以闻,且请决幸梁州。上遂出城,命戴休颜守奉天。休颜徇于军中曰:“怀光已反!”遂乘城拒守。

怀光遣其将孟保、惠静寿、孙福达将精骑趣南山邀车驾,至盩厔,相谓曰:“彼使我为不臣,我以追不及报之,不过不使我将耳。”帅众而东,纵之剽掠。由是百官从行者皆得入骆谷。以追不及还报,怀光皆黜之。

纲 加神策行营节度使李晟同平章事。

目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谓将佐曰:“长安,宗庙所在,天下根本,若诸将皆从行,谁当灭贼者!”乃治城隍,缮甲兵,为复京城之计。是时怀光、朱泚连兵,声势甚盛;晟以孤军处其间,内无资粮,外无救援,徒以忠义感激将士,故其众虽单弱而锐气不衰。

纲 三月,魏博兵马使田绪杀其节度使田悦,权知军事。

目 田悦用兵数败,其下厌苦之。上以给事中孔巢父为魏博宣慰使。巢父,孔子三十七世孙也,性辩博,至魏州,对其众为陈逆顺祸福,悦及将士皆喜。兵马使田绪,承嗣之子也,凶险多过失,悦杖而拘之。悦以归国,撤警备,绪遂与左右杀悦,于是将士皆归绪;因请命于巢父,巢父命绪权知军府。朱滔遣人说绪,许以本道节度使;绪送款于滔。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诣绪,许以赴援。绪召将佐议之,幕僚曾穆、卢南史曰:“用兵虽尚威武,亦本仁义,然后有功。幽陵之兵恣行杀掠,今虽盛强,其亡可立而待也。奈何以目前之急,欲从人为反逆乎!不若归命朝廷。天子方蒙尘于外,闻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绪从之,遣使奉表诣行在。

纲 李怀光奔河中。

目 始,怀光方强,朱泚与书,以兄事之,约分帝关中。及怀光已反,其下多叛,泚乃赐以诏书,且征其兵。怀光惭怒,内忧麾下为变,外恐李晟袭之,遂烧营东走。至河中,或劝守将吕鸣岳焚桥拒之,鸣岳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纳之。

纲 车驾至梁州。

目 上在道,民有献瓜果者,上欲以散试官授之,陆贽奏曰:“爵位恒宜慎惜,不可轻用。献瓜果者,赐之钱帛可也。”上曰:“试官虚名,无损于事。”贽曰:“当今所病,方在爵轻,设法贵之,犹恐不重,若又自弃,将何劝人!今之员外、试官,虽则授无费禄,然而突铦锋、排患难、竭筯力、展勤效者,皆以是酬之;若献瓜果者亦以授之,则彼必相谓曰:‘吾以忘躯命而获官,此以进瓜果而获官,是国家以吾之躯命同于瓜果矣。’视人如草木,谁复为用哉!今陛下既未有实利以敦劝,又不重虚名而滥施,则后之立功者,将曷用为赏哉!”

上居艰难中,虽有宰相,小大之事,必与贽谋之,故当时谓之“内相”。然贽数直谏,忤上意。卢杞虽贬,上心庇之。贽极言杞奸邪致乱,上虽貌从,心颇不悦。车驾至梁州。山南地薄民贫,盗贼之余,户口减半。严震百方以聚财赋,民不至困穷,而供亿无乏。

纲 凤翔节度使李楚琳遣使诣行在。

目 初,奉天围解,李楚琳遣使入贡,上不得已除凤翔节度使,而心恶之。使者数辈至,上皆不引见。欲以浑瑊代之,陆贽奏曰:“楚琳之罪固大,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则是改过不足以补愆,自新不足以赎罪。凡今将吏,岂尽无疵,人皆省思,孰免疑畏,又况阻命胁从之流,安敢归化哉!”上乃善待楚琳使者,优诏存慰之。

上又问贽:“近有卑官自山北来者,论说贼势,语多张皇,察其事情,颇似窥觇。若不追寻,恐成奸计。”贽上奏曰:“以一人之听览而欲穷宇宙之变态,以一人之防虑而欲胜亿兆之奸欺,役智弥精,失道弥远。项籍纳秦降卒二十万,虑其怀诈而尽坑之,其于防虞,亦已甚矣。汉高豁达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纳用不疑,其于备虑,可谓疏矣。然而项氏以灭,刘氏以昌,蓄疑之与推诚,其效固不同也。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思用万机,有独驭区之意;谋吞众略,有过慎之防;明照群情,有先事之察;严束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规;威制四方,有以力胜残之志。由是才能者怨于不任,忠荩者忧于见疑,著勋业者惧于不容,怀反侧者迫于及讨,驯致离判,构成祸灾。愿陛下以覆辙为戒,天下幸甚。”

纲 夏四月,以韩游瓌为邠宁节度使。

纲 加李晟诸道副元帅。

目 晟家百口及神策军士家属皆在长安,朱泚善遇之。军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泚使晟亲近以家书遗晟曰:“公家无恙。”晟怒曰:“尔敢为贼为间!”立斩之。军士未授春衣,盛夏犹衣裘褐,终无叛志。

纲 以田绪为魏博节度使。

纲 姜公辅罢为左庶子。

目 上长女唐安公主薨,上欲为造塔,厚葬之。姜公辅表谏,以为:“山南非久安之地,且宜俭薄,以副军须之急。”上谓陆贽曰:“造塔小费,非宰相所宜论。公辅正欲指朕过失,自求名耳。”贽上奏曰:“凡论事者当问理之是非,岂计事之大小!故唐、虞之际,主圣臣贤,而虑事之微,日至万数。然则微之不可不重也如此,陛下又安可忽而勿念乎!若谓谏争为指过,则剖心之主,不宜见罪于哲王;以谏争为取名,则匪躬之臣,不应垂训于圣典。”上意犹怒,罢公辅为左庶子。

纲 以贾耽为工部尚书

目 先是,耽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使行军司马樊泽奏事行在。泽既复命,方大宴,有急牒至,以泽代耽。耽内牒怀中,颜色不变;宴罢,召泽告之,且命将吏谒泽。牙将张献甫怒曰:“行军自图节钺,事人不忠,请杀之。”耽曰:“天子所命,则为节度使矣!”即日离镇,以献甫自随,军府遂安。

纲 韩游瓌引兵会浑瑊于奉天。

纲 李抱真会王武俊于南宫。

目 朱滔攻贝州百余日,马寔攻魏州亦逾四旬,皆不能下。贾林复为李抱真说王武俊曰:“朱滔志吞贝、魏,复值田悦被害,傥旬日不救,则魏博皆为滔有矣。魏博既下,则张孝忠必为之臣。滔连三道之兵,进临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常山不守,则昭义退保西山,河朔尽入于滔矣。不若乘贝、魏未下,与昭义合兵救之;滔既破亡,则朱泚不日枭夷,銮舆反正,诸将之功,孰居明公之右者哉!”武俊悦,从之。军于南宫东南,抱真自临洺引兵会之。两军尚相疑,抱真以数骑诣武俊营;命行军司马卢玄卿勒兵以俟,曰:“今日之举,系天下安危,若其不还,领军事以听朝命亦惟子,励将士以雪雠耻亦惟子。”言终,遂行。见武俊,叙国家祸难,天子播迁,持武俊哭,流涕纵横。武俊亦悲不自胜,左右莫能仰视。遂与武俊约为兄弟,誓同灭贼。抱真退入武俊帐中,酣寝久之;武俊感激,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许十兄死矣!”遂连营而进。

纲 五月,韩滉遣使贡献。

目 山南地热,上以军士未有春服,亦自御夹衣。至是,盐铁判官王绍以江、淮缯帛来至,上命先给将士,然后御衫。韩滉又遣幕僚何士干献绫罗四十担于行在,又运米百艘以饷李晟。时关中斗米五百,及滉米至,减五之四。滉为人强力严毅,自奉俭素,夫人常衣绢裙,破,然后易。

纲 李抱真、王武俊大破朱滔于贝州。

纲 六月,李晟等收复京城。朱泚亡走,其将韩旻斩之以降。

目 李晟大陈兵,谕以收复京城。召诸将谓曰:“贼重兵皆聚苑中,自苑北攻之,溃其腹心,贼必奔亡。”乃牒浑瑊、骆元光等,领兵刻期集于城下。李晟移军于光泰门外,方筑垒,泚兵大至。晟纵兵击之,贼败走。明日,晟使兵马使李演、王佖将骑兵,史万顷将步兵,直抵苑墙。晟先开墙二百余步,贼栅断之。万顷帅众拔栅而入,佖、演继之,贼众大溃,诸军分道并入,贼不能支,皆溃。张光晟劝泚出亡,泚乃与姚令言帅余众西走。光晟降。晟遣兵马使田子奇以骑兵追泚,令诸军曰:“晟赖将士之力,克清宫禁。长安士庶,久陷贼庭,若小有震惊,非吊民伐罪之意。晟与公等室家相见非晚,五日内无得通家信。”

晟遣掌书记于公异作露布上行在,曰:“臣已肃清宫禁,祗谒寝园,钟簴不移,庙貌如故。”上览之泣下,曰:“天生李晟,以为社稷,非为朕也。”

朱泚将奔吐蕃,其众随道散亡,比至泾州,才百余骑。田希鉴闭城拒之,泾卒遂杀姚令言,诣希鉴降。泚独与亲兵北走;宁州刺史夏侯英拒之。泚将梁庭芬射泚坠坑中,韩旻等斩之,诣泾州降。传首行在。诏以希鉴为泾原节度使。

上命陆贽草诏赐浑瑊,使访求奉天所失内人。贽上奏曰:“今臣盗始平,疲瘵之民,疮痍之卒,尚未循拊,而首访妇人,非所以副惟新之望也。”上遂不降诏,而遣中使求之。

纲 以李晟为司徒、中书令,浑瑊为侍中,骆元光等迁官有差。

纲 上发梁州。

目 上问陆贽:“今至凤翔,诸军甚盛,因此遣人代李楚琳,何如?”贽上奏曰:“如此则事同胁执,以言乎除乱则不武,以言乎务理则不诚,用是时巡,后将安入!义者或谓之权,臣窃未喻其理。夫权之为义,取类权衡,今辇路所经,首行胁夺,易一帅而亏万乘之义,得一方而结四海之疑,乃是重其所轻而轻其所重,谓之权也,不亦反乎!夫以反道为权,以任数为智,此古今所以多丧乱而长奸邪也。不如俟奠枕京邑,征授一官,彼将奔走不暇,安敢复劳诛哉!”

纲 秋七月,遣给事中孔巢父宣慰河中,李怀光杀之。

纲 车驾还长安。

目 李晟谒见上于三桥,先贺平贼,后谢收复之晚,伏路左请罪。上驻马慰抚,为之掩涕,令左右扶上马。至宫,每闲日,辄宴勋臣,李晟为之首,浑瑊次之,诸将相又次之。

纲 征李泌为左散骑常侍。

目 李泌为杭州刺史,征诣行在,日直西省,朝野属目。上问河中为忧?泌曰:“天下事甚有可忧者;若惟河中,不足忧也。陛下已还宫阙,怀光不束身归罪,乃虐杀使臣,窜伏河中,不日必为帐下所枭矣。”

初,上发吐蕃以讨朱泚,许以安西、北庭之地与之;及泚诛,吐蕃来求地,上欲与之。泌曰:“安西、北庭之人,势孤地远,尽忠竭力,为国家固守近二十年,诚可哀怜。一旦弃之戎狄,彼必深怨中国,他日从吐蕃入寇,如报私雠矣。况日者吐蕃观望不进,阴持两端,何功之有!”上遂不与之。

纲 八月,颜真卿为李希烈所杀。

目 李希烈闻希清伏诛,忿怒,遣中使至蔡州杀颜真卿。中使曰:“有敕。”真卿再拜。中使曰:“今赐卿死。”真卿曰:“老臣无状,罪当死。不知使者几日发长安?”使者曰:“自大梁来。”真卿曰:“然则贼耳,何谓敕邪!”遂缢杀之。

纲 以李晟为凤翔、陇右节度等使,进爵西平王。

纲 遣浑瑊等讨李怀光军于同州。

目 上命浑瑊、骆元光讨怀光,怀光遣其将徐庭光军长春宫以拒之,瑊等数战不利。时度支用度不给,议者多请赦怀光,上不许。

纲 马燧讨李怀光,取晋、慈、隰州。以浑瑊为河中节度使,康日知为晋慈隰节度使。

纲 冬十月,以窦文玚、王希迁为监神策军兵马使。

纲 十一月,加韩滉同平章事。

目 议者或言:“滉聚兵修城,阴蓄异志。”上疑之,以问李泌,对曰:“滉公忠清俭,贡献不绝。镇抚江东,盗贼不起。所以修城为迎扈之备耳。此乃人臣忠笃之虑,奈何更以为罪乎!滉性刚严,不附权贵,故多谤毁,臣敢保其无他。”上曰:“外议汹汹,卿弗闻乎!”对曰:“臣固闻之。其子皋为郎,不敢归省,正以谤语沸腾故也。”退,遂上章,请以百口保滉。他日,又言于上曰:“臣之上章,非私于滉,乃为朝廷计也。”上曰:“如何?”对曰:“今天下旱、蝗,关中米斗千钱,仓廪耗竭,而江东丰稔。愿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众之惑,而谕韩皋使之归觐,令滉速运粮储,此朝廷大计也。”上即下泌章,令皋归觐,而谕之曰:“卿父比有谤言,朕不复信。关中乏粮,宜速致之。”皋至,滉感悦,即日发米百万斛,听皋留五日即还朝,自送至江上,冒风涛而遣之。陈少游闻之,即贡米二十万斛。

会刘洽得李希烈起居注,云“某月日,陈少游上表归顺。”少游闻之惭惧,发疾,卒。大将王韶欲自为留后,韩滉遣使谓之曰:“汝敢为乱,吾即日全军渡江诛汝矣!”韶惧而止。上闻之喜,谓李泌曰:“滉不惟安江东,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谓知人!”遂加滉平章事、江淮转运使。滉入贡无虚月,朝廷赖之,使者劳问相继,恩遇始深矣。

纲 马燧取绛州。

纲 乙丑,贞元元年,春正月,赠颜真卿司徒,谥文忠。

纲 以卢杞为澧州别驾。

目 卢杞遇赦,移吉州长史,谓人曰:“吾必再入。”未几,上果欲用为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奏:“杞极恶穷凶,何可复用!”上不听。补阙陈京、赵需等亦争之,上谓宰相:“与杞小州。”乃以杞为澧州别驾。上谓李泌曰:“朕已可袁高所奏。”泌曰:“累日外人窃议,比陛下于桓、灵;今承德音,乃尧、舜之不逮也!”上悦。杞竟卒于澧州。

纲 三月,马燧贩李怀光兵于陶城。夏四月,燧及浑瑊又破怀光兵于长春宫。

目 马燧败怀光兵于陶城,斩首万余级;分兵会浑瑊,逼河中。破怀光兵于长春宫南,遂围宫城。

时连年旱、蝗,资粮匮竭,言事者多请赦李怀光。李晟上言:“赦怀光有五不可:河中距长安才三百里,同州当其冲,多兵则未为示信,少兵则不足堤防,忽惊东偏,何以制之?一也;今赦怀光,必以晋、绛、慈、隰还之,浑瑊既无所诣,康日知又应迁移,土宇不安,何以奖励,二也;陛下连兵一年,讨除小丑,兵力未穷,遽赦其罪,今西有吐蕃,北有回纥,南有淮西,观我强弱,必起窥觎,三也;怀光既赦,则朔方将士皆应叙勋行赏,今府库方虚,赏不满望,是愈激之使叛,四也;既解河中,罢诸道兵,赏典不举,怨言必起,五也。今河中斗米五百,刍藁且尽,陛下但敕诸道围守旬时,彼必有内溃之变,何必养腹心之疾为他日之悔哉!”马燧入朝,奏曰:“怀光凶逆尤甚,赦之无以令天下,愿更得一月粮,必为陛下平之。”上许之。

纲 六月,朱滔死,以刘怦为幽州节度使。

纲 秋七月,陕虢军乱,杀其节度使张劝,诏以李泌为都防御转运使。

纲 八月,马燧取长春宫,遂及诸军平河中。李怀光缢死。

目 马燧与诸将谋曰:“长春宫不下,则怀光不可得。然其守备甚严,攻之旷日持久,我当身往谕之。”遂径造城下,呼其守将徐庭光,庭光帅将士罗拜城上。燧曰:“汝曹徇国立功四十余年,何忽为灭族之计!从吾言,非止免祸,富贵可图也。”众不对。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射吾!”将士皆伏泣。燧曰:“此皆怀光所为,汝曹无罪。第坚守勿出。”皆曰:“诺。”燧等遂进逼河中,怀光举火,诸营不应。

骆元光使入招庭光;庭光骂辱之。及燧还,乃开门降。燧以数骑入城慰抚之,其众大呼曰:“吾辈复为王人矣!”浑瑊谓僚佐曰:“始吾谓马公用兵不吾逮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

燧帅诸军至河西,河中军士自相惊,皆易其号为“太平”字;怀光不知所为,乃缢而死。

初,怀光之解奉天围也,上以其子璀为监察御史。及怀光屯咸阳不进,璀密言于上曰:“臣父必负陛下,愿早为之备。臣闻君、父一也;但今日陛下未能诛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故不忍不言。”上惊曰:“卿大臣爱子,当为朕委曲弥缝之!”对曰:“臣父非不爱臣,臣非不爱其父与宗族也;顾臣力竭,不能回耳。”上曰:“然则卿以何策自免?”对曰:“臣父败,则臣与之俱死,复有何策哉!使臣卖父求生,陛下亦安用之!”及李泌赴陕,上谓之曰:“朕所以欲全怀光,诚惜璀也。卿至陕,试为朕招之。”对曰:“陛下未幸梁、洋,怀光犹可降也。今虽请降,臣不敢受,况招之乎!璀固贤者,必与父俱死矣;若其不死,则亦无足贵也。”及怀光死,璀亦自杀。

朔方将牛名俊断怀光首出降。燧自辞行,至是凡二十七日。浑瑊尽得怀光之众。朔方军自是分居邠、蒲矣。

纲 加马燧兼侍中。

纲 赦怀光一子,收葬其尸。罢讨淮西兵。

目 上问陆贽:“今复有何事当区处者?”贽以河中既平,虑必有希旨生事之人,请乘胜讨淮西者。李希烈必诱谕其所部及新附诸帅曰:“奉天息兵之旨,乃因窘急而言,朝廷稍安,必复诛伐。”如此,则四方负罪者孰不自疑,建中之忧行将复起。乃上奏曰:“陛下悔过降号,闻者涕泣,故诸将效死,叛夫请罪,逆泚、怀光相继枭殄。曩以百万之师而力殚,今以咫尺之诏而化洽。是则圣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群帅之悖臣礼,拒天诛,图活而不图王,又明矣。今叛帅革面,复修臣礼,然其深言密议固亦未尽坦然,必当聚心而谋,倾耳而听,观陛下所行之事,考陛下所誓之言。若言与事符,则迁善之心渐固;傥事与言背,则虑祸之态复回。所宜布恤人之惠以济威,乘灭贼之威以行惠臣所未敢保者,惟希烈耳。陛下但敕诸镇各守封疆,彼既气夺算穷,不有人祸,则有鬼诛。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者,斯之谓欤!”诏以“李怀光尝有功,宥其一男,归其尸使收葬。诸道与淮西连接者,非被侵轶,不须进讨。李希烈若降,当待以不死;自余一无所问。”

纲 以张延赏为左仆射。

目 初,李晟戍成都,取其营妓以还。西川节度使张延赏怒,追而返之,晟遂与延赏有隙。至是,上召延赏入相,晟表陈其过恶;上重违其意,以延赏为左仆射。

纲 丙寅,二年,春正月,以刘滋、崔造、齐映同平章事。

目 造少与韩会、卢车美、张正则为友,以王佐自许,时人谓之“四夔”。上以造敢言,故不次用之。滋、映多让事于造。造久在江外,疾钱谷诸使罔上之弊,奏罢水陆度支、转运等使,诸道租赋悉委观察使、刺史遣官送京师。令宰相分判六曹:映判兵部,李勉判刑部,滋判吏礼部,造判户、工部;造与户部侍郎元琇善,使判诸道盐、铁、榷酒,韩滉奏论其过失,罢之。

纲 夏四月,淮西将陈仙奇杀李希烈以降,以仙奇为节度使。

目 希烈兵势日蹙,会有疾,仙奇使医毒杀之;因屠其家,举众来降。诏以为淮西节度使。

纲 秋七月,陈仙奇为其将吴少诚所杀,以少诚为留后。

纲 吐蕃入寇,诏浑瑊、骆元光屯咸阳。

纲 九月,置十六卫上将军。

目 初,上与常侍李泌议复府兵,泌言:“府兵平日皆安居田亩,每府有折冲领之,农隙教战。有事征发,则以符契下州府参验发之,至所期处。将帅按阅,有不精者,罪其折冲,甚者罪及刺史。军还,则赐勋加赏,行者近不逾时,远不经岁。高宗以刘仁轨为洮河镇守,使以图吐蕃,于是始有久戍之役。又牛仙客以积财得宰相,边将效之;诱戍卒,使以所赍缯帛寄于府库,而苦役之,利其死而没入其财,故戍卒还者什无二三。然未尝有外叛内侮者,诚以顾恋田园,恐累宗族故也。自开元之末,张说始募长征兵,兵不土著,不自重惜,忘身徇利,祸乱遂生。向使府兵之法不废,安有如此下陵上替之患哉!”上以为然,因有是命,然卒亦不能复也。

纲 李晟遣兵击吐蕃于汧城,败之。

目 尚结赞败走,谓其人曰:“唐之良将,李晟、马燧、浑瑊而已,当以计去之。”入凤翔境,以兵直抵城下,曰:“李令公召我来,何不出犒我!”经宿而退。

纲 冬十一月,韩滉、刘玄佐、曲环俱入朝。

目 先是关中仓廪竭,禁军或自脱巾呼于道曰:“拘吾于军而不给粮,吾罪人也!”上忧之甚,会韩滉运米三万斛至陕,李泌奏之。上喜,谓太子曰:“吾父子得生矣!”时禁中不酿,命于坊市取酒为乐。又遣中使谕神策六军,军士皆呼万岁。时比岁饥馑,兵民率皆瘦黑,及麦熟,市有醉者,人以为瑞。然人乍饱食,死者甚众。数月,人肤色乃复故。

滉遂入朝,过汴,时宣武节度使刘玄佐久未入朝。滉与约为兄弟,请拜其母;其母喜,为置酒。酒半,滉曰:“弟何时入朝?”玄佐曰:“久欲入朝,力未能办耳!”滉曰:“滉力可及。”乃遗玄佐钱二十万缗,备行装。滉留大梁三日,大出金帛赏劳,一军为之倾动。玄佐惊服,遂与陈许节度使曲环俱入朝。

纲 十二月,以韩滉兼度支、盐铁、转运等使。

纲 李晟入朝。

目 工部侍郎张彧,李晟之婿也。晟在凤翔,以女嫁幕客崔枢,礼重之过于彧;彧怒,遂附于张延赏。上忌晟功名,会吐蕃有离间之言,延赏等腾谤于朝,无所不至。晟闻之,昼夜泣,目为之肿,悉遣子弟诣长安,表请为僧,不许。入朝,称疾,恳辞方镇,亦不许。韩滉素与晟善,上命滉谕旨,使与延赏释怨。引延赏诣晟第谢,因饮尽欢;晟表荐延赏为相。

纲 丁卯,三年,春正月,以张延赏同平章事。

目 李晟为其子请婚于延赏,不许。晟谓人曰:“武夫性快,释怨于杯酒间,则不复贮胸中矣;非如文士难犯,外虽和解,内蓄憾如故,吾得无惧哉!”

纲 刘滋罢,以柳浑同平章事。

纲 二月,遣右庶子崔澣使吐番。

纲 镇海节度使、同平章事韩滉卒。

目 滉久在二浙,所辟僚佐,各随其长,无不得人。尝有故人子谒之,滉考其能,一无所长,然与之宴,竟席,未尝左右视。因使监库门,其人终日危坐,吏卒无敢妄出入者。

纲 三月,以李晟为太尉。

目 初,吐藩尚结赞屡遣使求和,上未之许。乃卑辞厚礼求和于马燧。燧信其言,为之请于朝。李晟曰:“戎狄无信,不如击之。”张延赏与晟有隙,数言和亲便。上亦素恨回纥,欲与吐蕃击之,遂从燧、延赏计。

延赏又言:“晟不宜久典兵。”上乃谓晟曰:“朕以百姓之故,与吐蕃和亲决矣。大臣既与吐蕃有怨,宜留辅朕,自择代者。”晟荐都虞候邢君牙,遂以君牙为凤翔尹,加晟太尉,罢镇。

晟在凤翔,尝谓僚佐曰:“魏徵好直谏,余窃慕之。”行军司马李叔度曰:“此儒者事,非勋德所宜也。”晟敛容曰:“司马失言矣。晟任兼将相,知朝廷得失而不言,何以为臣哉!”叔度惭而退。及在朝廷,上有所顾问,极言无隐;而性沉密,未尝泄于人。

纲 夏五月,以浑瑊为会盟使。

目 崔澣见尚结赞,责以负约。尚结赞曰:“破朱泚,未获赏,是以来耳。公欲修好,固所愿也。然浑侍中信厚闻于异域,请必使之主盟。”遂遣瑊与盟,许盟于平凉。

纲 闰月,省州县官。

纲 浑瑊与吐蕃盟于平凉,吐蕃劫盟。

目 浑瑊之发长安也,李晟深戒之,以盟所为备不可不严。张延赏言于上曰:“晟不欲盟好之成,故戒瑊以严备。我有疑彼之形,则彼亦疑我矣,盟何由成!”上乃召瑊,切戒以推诚待虏,勿为猜疑。瑊奏吐蕃决以辛未盟,延赏集百官,称诏示之曰:“李太尉谓和好必不成,今盟日定矣。”晟闻之泣曰:“吾生长西陲,备谙虏情,所以论奏,但耻朝廷为犬戎所侮耳!”上始命骆元光屯潘原,韩游瓌屯洛口,以为瑊援。将盟,吐蕃伏精骑数万于坛西,瑊等入幕,易礼服,虏伐鼓三声,大噪而至,瑊自幕后出,偶得他马乘之,虏纵兵追击,唐将卒死者数百人。元光成陈以待之,虏骑乃还。

是日上视朝,谓诸将曰:“今日和戎息兵,社稷之福!”柳浑曰:“戎狄,豺狼也,非盟誓可结。今日之事,臣窃忧之!”李晟曰:“诚如浑言。”上变色曰:“柳浑书生,不知边计;大臣亦为此言邪!”皆顿首谢。是夕,韩游瓌表言:“虏劫盟者,兵临近镇。”上大惊,谓浑曰:“卿书生,乃能料敌如此其审邪!”上欲出幸,大臣谏而止。

纲 六月,以马燧为司徒,兼侍中。

目 初,吐蕃尚结赞恶李晟、马燧、浑瑊,曰:“去三人,则唐可图也。”于是离间李晟,因马燧以求和,欲执浑瑊以卖燧,使并获罪,因纵兵直犯长安,会失浑瑊而止。获马燧之侄弇,谓曰:“胡以马为命。吾在河曲,春草未生,马不能举足。当是时侍中渡河掩之,吾全军覆没矣。今蒙侍中力,全军得归,奈何拘其子孙?”遣弇与宦官俱文珍等归。上由是恶燧,罢其副元师、节度使,以为司徒,侍中。张延赏惭惧谢病。

纲 以李泌同平章事。

目 泌初视事,与李晟等俱入见。上谓泌曰:“朕欲与卿有约,卿慎勿报雠,有恩者朕当为卿报之。”对曰:“臣素奉道,不与人为雠。李辅国、元载皆害臣者,今自毙矣。素有善者,率已显达,或多零落,臣无可报也。臣今日亦愿与陛下为约,可乎?”上曰:“何不可!”泌曰:“愿陛下勿害功臣。李晟、马燧有大功于国,间有谗之者,陛下万一害之,则宿卫之士,方镇之臣,无不愤惋反仄,恐中外之变复生也!陛下诚不以二臣功大而忌之,二臣不以位高而自疑,则天下永无事矣。”上以为然。晟、燧皆起,泣谢。上因谓泌曰:“自今凡军旅粮储事,卿主之;吏、礼委延赏;刑法委浑。”泌曰:“陛下不以臣不才,使待罪宰相。宰相之职,天下之事咸共平章,不可分也。若各有所主,是乃有司,非宰相矣。”上笑曰:“朕适失辞,卿言是也。”

纲 以李自良为河东节度使。

目 自良从马燧入朝,上欲使镇太原。自良固辞曰:“臣事燧久,不欲代之。”上曰:“卿于马燧,存军中事分,诚为得体,然北门之任,非卿不可。”卒以授之。

纲 复所省州县官。

纲 秋七月,以李升为詹事。

纲 募戍卒屯田京西。

纲 张延赏卒。

纲 八月,柳浑罢为左散骑常侍。

目 初,浑与张延赏议事,数异同,延赏使人谢曰:“相公节言,则重位可久矣。”浑曰:“为吾谢张公,柳浑头可断,舌不可禁。”由是交恶。上好文雅缊藉,而浑质直无威仪,时发俚语。上不悦。罢之。

纲 幽郜国大长公主,流李升于岭南。

目 公主,肃宗女也,适萧升。女为太子妃,恩礼甚厚,宗戚皆疾之。主素不谨,李升等数人出入其第。或告主淫乱,且为厌祷。上大怒,幽之禁中,流升等岭表,切责太子;太子惧,请与妃离昏。上召李泌告之,且曰:“舒王近已长立,孝友温仁。”泌曰:“陛下惟有一子,奈何欲废之而立侄!且陛下所生之子犹疑之,何有于侄!舒王虽孝,自今陛下宜努力,勿复望其孝矣!”上曰:“卿不爱家族乎?”对曰:“臣惟爱家族,故不敢不尽言。若畏陛下盛怒而为曲从,陛下明日悔之,必尤臣云:‘吾独任汝为相,不力谏,使至此;必复杀而子。’臣老矣,余年不足惜,若冤杀臣子,使臣以侄为嗣,臣未知得歆其祀乎!”因呜咽流涕。上亦泣曰:“事已如此,奈何?”对曰:“此大事,愿陛下审图之。自古父子相疑未有不亡国者,且陛下不记建宁之事乎?”上曰:“建宁叔实冤,肃宗性急故耳!”泌曰:“臣昔为此,故辞归,誓不近天子左右;不幸今日复为陛下相,又睹兹事。且其时先帝常怀危惧,臣临辞日,因诵黄台瓜辞,肃宗乃悔而泣。”上意稍解,乃曰:“贞观、开元皆易太子,何故不亡?”对曰:“承乾谋反事觉,太宗使朝臣数十人鞫之,事状显白,然当时言者犹云:‘愿陛下不失为慈父,使太子得终天年。’太宗从之,并废魏王泰。且陛下既知肃宗急而建宁冤,则愿陛下深戒其失,从容三日,究其端绪,必释然知太子之无他矣。若果有其迹,愿陛下如贞观之法,并废舒王而立皇孙,则百代之后,有天下者,犹陛下子孙也。至于武惠妃谮太子瑛兄弟杀之,海内冤愤,乃百代所当戒,此又可法乎!幸赖陛下语臣,臣敢以家族保太子。向使杨素、许敬宗、李林甫之徒承此旨,已就舒王图定策之功矣!”上曰:“此朕家事,何预于卿,而力争如此?”对曰:“天子以四海为家。臣今独任宰相之重,四海之内,一物失所,责归于臣。况坐视太子冤横而不言,臣罪大矣。”上曰:“为卿迁延至明日思之。”泌抽笏叩头而泣曰:“如此,臣知陛下父子慈孝如初矣!然陛下还宫,当自审思,勿露此意于左右;露之,则彼皆欲树功于舒王,太子危矣!”上曰:“具晓卿意。”泌归,太子遣人谢泌曰:“若必不可救,欲先自仰药,如何?”泌曰:“必无此虑。愿太子起敬起孝。苟泌身不存,则事不可知耳。”间一日,上开延英殿独召泌,流涕曰:“非卿切言,朕今日悔无及矣!太子仁孝,实无他也。自今军国及朕家事,皆当谋于卿矣。”泌拜贺,因曰:“臣报国毕矣。惊悸亡魂,不可复用,愿乞骸骨。”上慰喻,不许。

纲 九月,回纥求和亲,许之。

纲 冬十月,吐蕃城故原州而屯之。

纲 十二月,大稔,诏和籴粟麦。

目 上畋于新店,入民赵光奇家,问:“百姓乐乎?”对曰:“不乐。”上曰:“今岁颇稔,何为不乐?”对曰:“诏令不信。前云两税之外悉无他徭,今非税而诛求者殆过于税。又云和籴,而实强取之,曾不识一钱,如云所籴粟麦纳于道次,今则遣致京西行营,动数百里,车摧牛毙,破产不能支。愁苦如此,何乐之有!”上命复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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