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于每天要和印刷所争吵,这是在印刷方面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麻烦,大概的情形,我在上次已和诸君谈过了。印刷这件事虽是麻烦,但是经我们继续不断的交涉,不但和工头锲而不舍地争吵着,不但时常于半夜三更打电话给印刷所经理先生,闹得他不得好睡,并且由我问清工头,开好排字房的工作时间表,里面载明几点几分钟交什么版的新闻,几点几分钟要排好什么版的新闻,几点几分钟要拼什么版……先给工头亲眼看过,他没有异议后,我便在晚饭后亲自捧着这个时间表到印刷工场里去“坐镇”,彻宵不睡地看着他们做。本来他们是很撒烂污,编辑室的稿子尽管送来,他们慢吞吞地像和兔子竞走的龟,随意把多下来的稿子搁在一旁,置之不闻不问之列。我用着蛮干的办法,一看见有一张稿子送来,立刻就查看有没有人排;如果没有人立刻接排,就对工头提出质问,要他重新支配工作,如果人手不够,便立刻和他吵,逼他立刻加人。每次时间表上的时候到了,我便要他交出那个时候应该拼好的那一版;他交不出来,我就跳起脚来和他吵。时间表上所列的时候是根据他嘴里说出来的,他无法抵赖,虽不愿意“仰头乐干”,也不得不稍稍“埋头苦干”一下。工友们看着我那样一点不放松地用足劲儿,居然引起他们的笑容和兴趣,增加些他们的效率。“坐镇”到版子铸好上机,然后放心走出印刷所的门口,东方已放射出鱼肚白了。我在筋疲力尽中好像和什么人吵了一夜的架!

这样的印刷所,我想一定打破了世界的纪录!我暗中把它比做一只大笨牛,我们在后边用手推着这只大笨牛走,出了全身的大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大声呼喊着,力竭声嘶,才把它稍稍推动了一些。也许有人要怪我们自己未免太笨了,既觉得这样一个打破世界纪录的印刷所不行,为什么不掉换一个印刷所试试看呢?这话实际等于饥荒劝人吃肉糜!在香港你根本找不到另一家可以替你承印日报的印刷所。香港印刷业的落后,我到香港就调查过,原来知道的,所以我最初并无意在最近期内就开办日报。但是后来听到有个印刷所,从德国买来一架簇簇新的顶括括的一九三五年式的卷筒印刷机,答应承印我们的报,谁也料不到竟至摇身一变而成了一只大笨牛!其实印刷机的确不坏,毛病全在排字房。这事要根本解决,当然非自办排字房,铲除包工制不可,但是这又是钱的问题。要有个设备比较完善的排字房,非有万金左右的开办费不可,这在我们这穷小子是无法应付的,所以要末立刻关门,要末只得毅然决然硬着头皮负起推牛的任务。

推牛和吹牛不同,吹牛怪容易,推牛却够麻烦。但是麻烦尽管麻烦,总还可以用你的自由意志去推。还有一件困难的事情是我们更无法自主的,那便是在以全国为对象的日报看来,香港的交通实在可说是又一只大笨牛。我们通常知道由香港开上海的邮船,最快的两天可以到;至于航空,那应该更快,由上海飞到广州,由广州经火车到香港,隔天就可以到:这似乎不能不算是相当的快。但是实际情形却没有这样顺利,因为最快的邮船每月只有一两次,其余的船要四五天,五六天,甚至六七天才到。航空的信件吗?屡次在你所收到的信件上印一个蔚蓝色的戳子,上面是“Flight Delayed”(“飞行延搁”),给你一个九天才到!

这种情形,在以西南为对象的港报,还不感到十分困难,横竖它们的销路偏重在西南,它们的新闻也偏重在“粤闻”“港闻”;但是《生活日报》是以全国为对象,它的销路是普遍于全国,它的新闻是以整个的中国做出发点,遇着这样的另一只大笨牛,便成了一个大问题。结果,每天在我的办公桌上高高地堆着一大堆由全国各地读者的来信,都说他们很要看我们的报,但是到得太慢了,要我们赶紧想法子。我们能怎样想法子呢?最爽快的法子当然是自买一架飞机,或是自己定造两只邮船!但是这样爽快的法子,在五年十年后的《生活日报》也许可以说出就干,可是在香港贫民窟里办的《生活日报》,这句话仅在嘴上提一提,读者诸位好友们听了,就已经要感觉到我是在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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