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操回来,吃过晚饭之后,都是学生自己所有的时间了。用功的可以在灯下埋头做功课,否则也可以看闲书,或者找朋友谈天,有点零钱的时候,买点白酒和花生米或是牛肉,吃喝一顿,也是一种快乐。到了九点三刻,照例点名,吹号不久,即由监督同着提了风雨灯的听差进来,按着号舍次序走过去,只看各号门口站着两个人便好,并不真是点呼,这样就算完了。十点钟在风雨操场上吹就眠的号,那里有厨房里所养的两只狗,听了那一套号声,必定要长嗥相和,就是发出那做狼时代的叫声,数年来如一日,可是学生们听了却毫不关心,要用功或谈天到十二点一点都无所不可,问题只是灯油不够,要另外给钱叫听差临时增加,因为一个月三百文的洋油,每天一定的分量是不大多的。两堂宿舍中以管轮堂第十六至三十号这一排为最好,因为坐东朝西,西面是门,有走廊挡住太阳,东窗外是空地,种着些杂树,夏天开窗坐到午夜,听打更的梆声自远而近,从窗下走过,很有点乡村的感觉。后来回想起来,曾写过一首打油诗以为记念,其词云:

“昔日南京住,匆匆过五年。炎威虽可畏,佳趣却堪传。喜得空庭寂,难消永日闲。举杯倾白酒,买肉费青钱。记日无余事,书尽一编。夕凉坐廊下,夜雨溺门前。板榻不觉热,油灯空自煎。时逢击柝叟,隔牖问安眠。”题目乃是“夏日怀旧”,原是说暑假中的事情的。所说打更的人,便是那位都司君,那时已有六十多岁的光景,一个人住在关帝庙里,养着几只母鸡,有时隔着窗门来兜售他的鸡蛋,我因为住在路东的第二十三号宿舍,所以多有机会,和他打这种交道的。

星期日照例是宿舍一空,凡是家住城南的学生都回家去了,一部份手头宽裕的也上夫子庙去游玩,其次也于午后出城到下关去,只有真是穷得连一两毛钱都没有的才留在学堂里闲坐。这所谓周末空气,在星期六下午便已出现,出操回来之后,本城学生便纷纷告假回去,大抵要到星期日点名前才回校来,但也有少数的节俭家特别要吃了星期六的晚饭后才去,次日也于饭前赶回学堂,鲁迅曾很挖苦他们,说在阴间七月半开放地狱门,有些鬼魂于饭后出来,到了十六那天跑回地狱去吃晚饭,可以说是刻画尽致了。往城南去大抵是步行到鼓楼,吃过小点心,雇车到夫子庙,在得月台吃茶和代午饭的馒头面,游玩一番之后,迤走到北门桥,买了油鸡咸水鸭各一角之谱,坐车回学堂时,饭已开过,听差各给留下一大碗白饭,开水一泡,如同游是两个人,刚好吃得很饱很香。若是下关,那很可以步行来回,到江边一转,看上下水轮船的热闹之后,在一家镇江扬州茶馆坐下,吃几个素包子,确是价廉物美,不过这须是在上午才行罢了。学生告假出去,新生和低班学生总喜欢穿着操衣,有点夸示的意思,老班则往往相反,大都改穿了长衣,这原因很有点复杂,有的倚老卖老,有的世故渐深,觉得和光同尘,行动稍为方便,但有的也由于要躲避人家的耳目,有如抽两口鸦片烟,在每班里这种仁兄也总是会有个把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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