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了北京,第一要做的事,是去访问在北京学校里的同乡。次日是十一月廿二日,便同了林秉镛柯樵二君至医学馆去看俞榆荪君,俞君是台州黄岩人,又曾经在水师是同学,是从前相识的,此外又至京师大学堂译学馆各处,却不曾去找人。至初六日又访榆荪,同柯采卿(樵)三人照相,并在煤市街饭馆吃饭,十六日同采卿访榆荪,见到温州永嘉的胡俨庄,因同至广德楼观剧,十八日晚,同了柯采卿徐公岐吴椒如至榆荪处告别。在初七那一天里,曾经到大学堂,访问绍兴同乡冯学壹,不料一见就是满口北京话,打破了同乡人的空气,不觉兴味索然,便匆匆别去,以后也就不再去找别的同乡了。榆荪因为是旧友,所以特别过往频繁,而且为人也很诚实,在医学馆毕业后在北京做事,逐渐升为医务处长。有一年东北闹鼠疫,情形很是猖獗,他前去视察,已是任务完毕了,临行因为往看一个病人,终于自己也染病而亡,这事问医学界的朋友,或者还有人知道的吧。

我们于十一月廿五日至练兵处报到后,廿八日起在军令司考试各项学科,至十二月初二日上午这才考毕。详细情形已经不记得了,大抵只是上午考一两门,下午是休息吧。由军学司长谭学衡来监考,他是广东人,也是水师出身,与黄老师谈得很投机,戴着蓝顶花翎说英语,很是特别的事。考试完了以后,不知为什么事又耽搁好久,至十九日才乘火车出京。据日记上说,火车是二等室,价二十九元,也实在贵得很,与民国后的京浦路二等车差不多了,不过那时所谓二等实际与头等也相差无几,四个人一间房,上下四个床位,但只是这样罢了,此外设备是什么也没有。火车仍旧要行走四天,便是第一天停在顺德,第二天渡过黄河,停在郑州,第三天停在驻马店,第四天到汉口的大智门。这一次却可以住宿车中,不要搬上搬下的住客栈了,所以方便得多,吃饭却仍要到各站时自办,其时卖东西的很多,不成什么问题。记得梨子特别好吃,一路上买了不少,虽然小贩因为我们是“外江佬”,多少要欺侮一点,仿佛是要一个“大子”(二分铜币)一个,但在我们看来却不算贵,便买了有半网篮,路上削了来吃,我当初不会旋转削梨法,一路学着削,走了半路梨将要吃完,整个削梨,梨皮一长条接连不断的削法也给我学会了。

说到北京的名物,那时我们这些穷学生实在谁也没有享受到什么。我们只在煤市街的一处酒家,吃过一回便饭,问有什么菜,答说连鱼都有,可见那时候活鱼是怎么难得而可贵了。但是我们没有敢于请教那鱼,而且以后来的经验而论,这鱼似乎也没有什么了不得,那有名的广和居的“潘鱼”,在江浙人尝来,岂不也是平常得很么?至于烤鸭子,就是后来由于红毛人的赏识而驰名世界的“北京鸭子”,也无缘享受,因为那时是整只不能另售的。我们那时可以买得的北京名物,无非只是一两把王麻子的剪刀,两张王回回的狗皮膏,和一两几十小粒的同仁堂万应锭,俗称“耗子屎”的一种可吃可搽的药,回南京后狗皮膏的用处不得而知了,但这“耗子屎”却帮助我医好了腿上的疮,是于我大有好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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